頭條 原創·虎曆
2021-09-30 14:11·
這天，黃穎初老先生正在家中吃飯，一段急促的敲門聲突而將他驚嚇住。他放下筷子，前去開門，原以為是自己的學生找上門來，豈料開門一瞧，竟是自己出嫁的女兒黃彰定。
“阿爹！”
黃穎初定睛一瞧，隻見女兒正哭得梨花帶雨，麵容腫得都憔悴了許多，半分也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妙齡女子。他趕緊將女兒拉進廳堂裏，進行詢問：“你怎地回來了？還哭成這樣？你那娘家人呢？”
隻見黃彰定收了哭噎聲，語出驚人：“阿爹，我是逃婚回來的！”
這下子輪到老爺子不淡定了：“你大逆不道！”
“阿爹！那個畜生根本沒有叔叔說得那樣好！他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這些不說，還抽大煙，打丫鬟！”
黃彰定一說完，又是痛哭起來。
黃穎初聽完女兒這一說，扶額長歎。女兒這樁婚姻，原是好友介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算是嫁得門當戶對，卻不曾想著女婿竟是個二世祖。黃穎初悔不當初：“那你也不能說逃就逃啊！”
“您是大名鼎鼎的瀏陽三傑之一，跟譚嗣同叔叔是好朋友，您當然可以不管女兒死活啦！我就是死了，也不跟那二世祖死一塊兒！”
黃穎初雖也認為黃彰定這樣做實在是離經叛道，但也不願意自己的親女兒深陷火海，對離婚一事也就隨她了。
這時候的黃彰定還不知道，這段婚姻的結束，正是她新生命的開始。而且在未來的人生中，她還將深陷婚姻的漩渦，前方還有三段革命婚姻，正等待著她。
一、黃氏木蘭初出江湖，諜戰玫瑰開始綻放
黃彰定從婚姻的墳墓裏走了一遭，歸來仍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
一個勇於反抗封建婚姻的女人，必然是新時代的新新生命。她先前就在周南女校就讀，救國救民的青年意識早已覺醒，此時既已逃離夫家，便加入了共產黨，也迅速剪短了頭發，隻身前往武漢漢口。
武漢有她一直以來都非常仰慕的宋慶齡和何香凝這樣的優秀女性人物，她要去那裏尋她的革命之路。為此，她將自己的姓名從黃彰定改為了黃慕蘭，這傾慕的，自然是巾幗女英雄花木蘭，而這也奠定了她一生的基調。
黃慕蘭生得十分俊俏，又是幹革命的女英雄，本身業務能力非常突出。如當時的國民黨高層所說：“這慕蘭啊，樣貌生得好，能力也強，魄力也有，你們看她的宿舍，整日裏那些單身漢不就經常往那裏跑，還賴著不走，流氓樣！”
在武漢幹革命之際，國共兩黨的高層人士對她印象都非常深刻。她剛滿20歲那年，就已經開始控場幾十萬人的遊行，連宋慶齡都親自參加她成為主席的大會。
這時候，她的第二段婚姻已經悄然而至。她認識了當時《民國日報》的總編輯宛希儼，他是當時在國民黨宣傳部的共產黨員。董必武對於黃慕蘭和宛希儼非常看好，覺得兩人郎才女貌，真要在一起了，一定是美不勝收的畫麵，於是一直極力撮合二人。
董必武說：“希儼啊，這大美女你可要珍惜，這後麵多少人排著隊等著娶呢！”
宛希儼自然珍惜，兩人很快就協議結婚，為了向全天下昭告，兩人還是登報結婚。全市人民都知道了黃慕蘭嫁給了武漢有名的大才子宛希儼，何等風光。
這時候已經是1927年，隨後，國共兩黨勢如水火，正式分裂開來。宛希儼和黃慕蘭夫婦也接到黨中央的命令，開始前往江西南昌的中共組織進行工作。一年後，黃慕蘭便生下了一個兒子。
黃慕蘭剛生下兒子，身體還沒恢複，丈夫宛希儼就收到了去江西贛南打遊擊戰的指令。
那天是黃慕蘭分娩完的第三天，宛希儼就來到她床前握住了她的手：“組織有令，恕難違抗。等我安定下來，便馬上接你們母子過去。倘若有意外，你便將孩子送回老家撫養，等他長大，還是要參加革命，延續我輩之使命。”
兩人都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是民族危難之際，若無人獻身、無人反抗，那又將是一個多麽懦弱的民族！兩人都想要看到一個嶄新的國家誕生，於是隻能揮淚告別。
黃慕蘭總還是盼著有相見的一天，卻不料宛希儼這一去，便是此生不複相見。他在贛南被捕犧牲的消息傳到黃慕蘭耳中，黃慕蘭抱著繈褓中的嬰兒哭得肝腸寸斷，那時候她曾絕望地想著，這一生大抵就如此了。
二、柳暗花明，總有新人生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之中，黃慕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夫為妻綱，這樣的觀念幾千年來禁錮著女子之宿命，黃慕蘭並沒有這樣的禁錮，她隻是覺得這段婚姻實在太短暫了，她本想著要跟宛希儼白頭偕老。
但是丈夫雖然沒了，家國卻還在。她將心中的悲痛掩藏起來，開始將全部心思都投身於革命。她首先遵從宛希儼的遺命，將孩子送到了老家撫養。原本想著國安了，再安家，豈料母子這一分別，便是二十多年，送走之際，不過是三個月的一個小肉團，再相見時，已是二十來歲的鮮衣少年。
而將孩子送走的這一年，黃慕蘭才二十一歲，經曆過兩段婚姻，依然有自己的革命理想，甚至也想在某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待她料理完後事，便迅速奔赴上海，開始在互濟會進行地下工作。
那時候周恩來剛剛在上海成立了中央特科，地下黨員的風雲時代正式開啟。周恩來對於外表靚麗，同時又聰慧英勇的黃慕蘭非常讚賞，不少重要的情報工作都交到了她手裏。
而在她奮不顧身進行工作的過程中，她的第三段婚姻也正式拉開了帷幕，這一次的男主人公便是上海的中央委員賀昌。賀昌對黃慕蘭的前史一清二楚，但卿本佳人，過去反而隻是為她的人生經曆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絲毫不影響賀昌對黃慕蘭的欣賞。
黃慕蘭一開始並不確定賀昌的心意，反而問：“你當真不介意？”
賀昌也被這小女兒心思逗笑，隨後才鄭重其事：
“我們都裹挾在大時代當中，宛希儼同誌之犧牲，是為黨為國，你無須永遠活在過去。我隻恨沒有早些認識你，又怎會介意？我隻想問你，我是否有這個榮幸，代替宛希儼同誌曾經在你身邊的位置？”
這話一出口，便知誠意有多足，愛意有多深，黃慕蘭自然也心動。兩人速來征求周恩來的意見，周恩來絕非食古不化之輩，便開明地應允了這樁婚事。
不過因為兩個人都是地下黨，也就秘而不宣，沒有登記結婚。這也是時勢所逼，但雖無夫妻之名，卻不妨礙兩人恩愛兩不疑。
兩人很快就誕生了一個兒子，這一個小肉團也沒能改變被送走的命運，革命那是分分鍾要掉腦袋的事情，黃慕蘭縱是再舍不得，也不敢輕易拿孩子的命運來搏。而這一次一分別，又是整整二十載光陰。
但黃慕蘭卻沒有想到，剛送走兒子，就要送走丈夫。那時真是1931年，是我黨多災多難的一年。賀昌自請願去蘇區前線工作，要將黃慕蘭一個人留在上海，兩人為此鬧起了矛盾，吵得不可開交。
黃慕蘭說：“你去哪我便去哪！都是幹革命，憑什麽你去得，我去不得？”
賀昌自然擔心黃慕蘭：“那前線去了便是九死一生，上海對你來說更安全，再者，你留在上海對黨能做出更大的貢獻！”
兩人都有自己一套方法論，也都擔心對方，自然也就誰也不肯後退一步。此時，傳來中央書記關向應被捕的消息，黨中央下令讓黃慕蘭設法將關向應拯救出來。黃慕蘭再次麵臨一個選擇，是要家國天下，還是要兒女情長。
家國天下的格局太大，大到容不下兒女情長。黃慕蘭咬咬牙，終於還是放了賀昌前去蘇區，自己則留在上海，完成黨中央指派給她的任務。豈知這一次分別，又是再一次的此生不複相見。
三、新生又新生，不變的是革命信仰
賀昌一離開上海，便是幾個月沒有消息，前線戰事吃緊，是死是活，都沒一個準信。而黃慕蘭在營救關向應的任務中，又認識了一名上海法學院畢業的律師，陳誌皋。
靚女到了哪裏都受歡迎，何況還是一個有愛國心、能力又強的靚女。陳誌皋對黃慕蘭的過去一無所知，但是他隱隱猜到了黃慕蘭是一個地下黨員，因為黃慕蘭所求他之事，多半都與共產黨有關。
但陳誌皋依然願意對黃慕蘭施以援手，因為他早就不喜歡國民黨的種種行為，心中對於共產黨也有欣賞之意。黨中央見陳誌皋願意幫助地下黨，便讓黃慕蘭一直與他保持聯係。
兩個人走得近了，便容易生是非、生曖昧、生情感。陳誌皋開始對這位美麗的諜戰玫瑰展開追求，這實在是美女的煩惱了，黃慕蘭還有一個在前線生死未卜的丈夫，哪裏能接受一個年輕帥氣的律師的追求。
於是在幾次都推脫不掉陳誌皋的示愛，黃慕蘭同陳誌皋說：“我年紀比你還要大三歲。”
“那我抱金磚了！這可不是你拒絕我的理由。”陳誌皋也不是迂腐的人。
“我結過婚，還生過孩子！”黃慕蘭將自己的過去都如實相告，隻是隱瞞了自己與賀昌的那一段秘辛，因為那是作為地下黨不能說的秘密。
陳誌皋略一思索，也覺得這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畢竟都二十世紀了。
黃慕蘭也急了：“我們門不當戶不對！怎麽在一起！”
陳誌皋見黃慕蘭如此拒絕，以為是黃慕蘭不相信自己的心意，於是將手指咬破，頗有“歃血為盟”之意，對黃慕蘭表示自己對她的愛意。
黃慕蘭一時也有些尷尬，黨組織希望她留在陳誌皋身邊，前線的丈夫又已經四個多月沒有消息傳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於是在1933年，她還是嫁給了陳誌皋，陳誌皋是業內名流，請來的證婚人都是蔡元培之流，也算是上海灘的盛世婚禮了。黃慕蘭這一次，算是給了自己一個光明正大的婚禮。
隻是這光明正大之下，有為了革命犧牲的成分罷了。
黃慕蘭此時還一直在憂心她那尚在革命前線的賀昌丈夫，夜夜輾轉不得眠，就怕丈夫從前線回來之後，這兩個丈夫的事情不好收場。她愛陳誌皋嗎，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更多的是為了黨才願意嫁給他。
後來賀昌戰死的消息從前線傳來，黃慕蘭雖然痛心疾首，但也隻能接受這種結果。
四、又誰風波再涉，終是孤獨到老
黃慕蘭嫁給了陳誌皋之後，也就成了一個真正的上海名媛，周旋在各大豪門聚會之中，也更加有利於為黨做實事。此外，她還變得非常有錢，通過丈夫的資金，一直資助許多愛國運動和進步運動。陳誌皋也全心全力地支持著妻子的工作，對他來說，這些也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原本以為琴瑟和諧，會一直這樣美好下去，但天不遂人願，他們很快就被軍統盯上，並秘密逮捕了，就這樣關押了兩年。一直到抗戰勝利，才得以出獄，隻是這時候出來，陳誌皋發現自己已經破產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陳誌皋從小就是豪門，他沒有吃過貧窮的苦，一下子遭此打擊，便很難振作起來。
陳誌皋同黃慕蘭說：“我們彼此都該冷靜冷靜。”這話說完，他就前往台灣了。
黃慕蘭以為他是真的要去冷靜冷靜，她還在等，等他回來之後，兩人一起東山再起。卻不曾想，男人說的冷靜冷靜，也是此生不複相見的意思。陳誌皋去了台灣之後，就沒有再回過大陸，一直到在台灣過世。
夜闌靜時，黃慕蘭也曾想過，不知道她遠在台灣的丈夫有沒有想念她。畢竟這是她的四段婚姻之中，唯一一段稍微長久一些的了。
但她不知道的事，這段婚姻也成了黃慕蘭的“人生汙點”，這段婚姻的爭議太大了，她發現自己被“脫黨”了。因為她嫁給了陳誌皋，在她看來是奉命結婚，是為了黨犧牲。但是她當時都是地下工作，她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她這段婚姻與黨的關係，於是隻能被迫脫黨。
她自出獄以來，一直奔波在上訴的過程中，希望黨能還她一個清白，讓她的黨齡連起來。這時候，屋漏偏逢連夜雨，著名的“潘楊案”發生了，黃慕蘭受到了牽連，兩次被關進監獄，統合起來就超過了十七年。
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七年，黃慕蘭在監獄中，寂寞和痛苦一直折磨著她，但她依然沒有放棄對生命的渴望。她每天都早早起床，練習太極拳，因為她知道，如今是國家的特殊時期，隻要度過，便會是一片大好盛世之景。
烏雲雖然能蔽日，卻不能一直蔽日，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時。
一直到八十年代，她才得以平反，從監獄走了出來，此時她早就失了令人顧盼生輝的容貌，成了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但她身上承載的風雪，卻是誰也無法比擬的。
既以到了養老的年紀，她也索性就搬到了杭州，開始了她的退休生活。每日看看書、寫寫字、澆澆花，杭州的日子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顛簸半生，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還有一天可以這樣享受生活。
而她轟轟烈烈的數段婚姻，也都隻當是故事講給了孩子們聽。其實認真想想，她人生中的每個轉折點都與黨相關，也全是黨在曆史過程中所要麵臨的艱難轉折點。黃慕蘭一直活到了110歲，走過了一個多世紀的時間，也怪不得周恩來會將她稱為“黨的百科全書”了。
文/小羊
參考資料：
1、《黃慕蘭:從名門女子到革命之花》，彭蘇
2、《賀昌的紅色戀情》，孟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