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曾在深夜痛哭的人,最有資格跟我們談人生
高秉涵與母親宋玉書的合照
幾番心理鬥爭後,她決定送高秉涵到南方去避一避。
臨行前,她往高秉涵的包袱裏放了三件東西:
高父的遺物、二十塊大洋、一張初中錄取書。
這張東西能作為高秉涵讀過書的憑證,方便他以後有機會能繼續升學。
高秉涵上車的時候,姥姥把一顆熟到裂開的石榴塞到他手裏。
看著紅亮的石榴籽,高秉涵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低頭吃了起來。
就這片刻的功夫,同車的人推了他:你媽喊你呢。
高秉涵抬頭,車已經拐過了彎,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了。
這是高秉涵關於母親的最後記憶。
77歲的時候,高秉涵說:
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吃石榴。
02
這段掙紮求生之旅,讓高秉涵曆盡了人世間的苦難與善良。
道路逐漸變成山路,越來越坎坷難行。沿途滿目狼藉,隨處可見和他一樣的逃難人,還有一些倒在路邊的屍體。
一天黃昏,體力透支的高秉涵聽到轟隆的引擎聲,他碰到一輛在爬坡的卡車。
高秉涵意識到,這是一輛國民黨軍隊的運輸車,路況不好,開得很慢。
麵對緩緩開來的卡車,高秉涵想都沒想,伸手就攀上了車。
這時,車已爬過了坡,車速加快,高秉涵差點被甩飛。
出於求生本能,高秉涵用最後一點勁兒,死死攥住了車,爬到了車廂裏。
押車的軍官命令兩個兵把高秉涵丟下去,有個兵說:
這石子路,扔下去孩子就死了。
路過一條淺水河的時候,車速稍慢,兩個兵把高秉涵推下了車。
雖然衣服濕透了,但好在沒有受傷,高秉涵爬上岸繼續往前走。
高秉涵木然地走著,直到一個懸崖拐角處,眼前的景象把他震住了。
這個少年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世事無常是什麽概念。
之前那輛卡車翻下了懸崖,卡在了兩棵樹中間,車廂向下倒扣。
那個軍官和兩個士兵已經不見人影,隻有司機被駕駛室擋著,撿回一條命。
如果自己還在車上,八成已經是離家千裏的遊魂野鬼了。
高秉涵沒有料到,他這一路上還會見到更多更慘的事兒。
當高秉涵走到皖贛浙交界的馬金嶺時,混入了一群逃難者中。
路況險峻,幾天下來他就目睹不少連人帶馱馬滑下山崖的事情。
戰亂中人命如草芥,生死不過須臾間。最可憐的還是那些被強抓來的挑夫。
這些挑夫不堪國民黨的殘酷勞役,夜裏無數次地逃離,都被槍押了回來。
有個國民黨團長幹脆殺一儆百,把一個挑夫拖到懸崖邊踹了下去。
這些殘忍的畫麵,給高秉涵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
他的家庭出身,讓他不敢掉頭回家。而目睹種種現狀,更是令人絕望。
他實在太餓,每天嚼樹葉充饑;也實在太累,腳已經潰爛。
進退無路的高秉涵開始有了厭世的念頭。
這一次,是母愛把他從求死的邊緣拉了回來。
趕路的時候,高秉涵清楚地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媽媽。
有孩子掉下山了!
失去孩子的女人在山崖邊上怔怔站著,隨即爆發出一陣淒厲的哭嚎。
高秉涵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走到女人麵前,默默地站著。
人在悲痛中,每秒都如同千百億劫般漫長,高秉涵站了很久。
女人注意到了高秉涵,抬起頭和他說話。
你多大了?
十三。
和我兒子一樣大,他剛才從這裏掉下去了。
......
你媽呢?
她在山東老家。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高秉涵的腳上,那是一雙穿著爛鞋的爛腳。
她解開包袱,從裏邊掏出了一雙兒子的鞋,硬是幫高秉涵穿上。
然後,女人站起身,對高秉涵說了一句話:
孩子,記著你媽在家裏等著你,你可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說完,她就跳下了山崖。
03
1949年10月,高秉涵搭上了去台灣的最後一趟船。
這一年,他隻有14歲。
白天,高秉涵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垃圾場刨食,被野狗追咬;
晚上,他睡在候車室,時不時要被巡警亂棒打出去。
要不是車站的掃地大爺給他飯吃,還介紹他當小工,他指定活不長。
高秉涵落難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平凡人向他伸出援手。
1951年4月,高秉涵來台一年多,他的命運即將迎來新的轉折。
高秉涵記得那天是星期六,他在火車站幹活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小學老師。
聽了他的遭遇,老師淚水漣漣。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應該讓這孩子繼續讀書。
於是把高秉涵介紹給一所中學,希望能讓他考學校的夜間部。
這所中學的校長也答應了,不過高秉涵得證明自己有小學學曆。
在逃難中,他幾乎丟失了所有的東西,偏偏就初中錄取通知保留了下來。
就是這張薄薄的紙,反證了高秉涵的學曆,他被準許參加中考。
高秉涵以前成績就不錯,一頓複習後果然考上,他有了光明的未來。
於是他白天打工,晚上讀夜校,就這樣天天996,才勉強苟活下來。
不論在什麽年代,打工人永遠是苦的,光是活著就已經筋疲力盡。
有天夜裏,放學回家路上,高秉涵發現有人尾隨他。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躲在拐角處,反過來把這個人給堵了。
原來是個同校的初中生,叫高虎雄,12歲,台北本地人。
因為父母沒空接,自己又怕黑,所以每次都跟在高秉涵屁股後邊兒走。
高秉涵聽罷,體內的山東人小宇宙燃了,這有啥咧,以後我送你!
他是個實誠人。有一天下雨河裏漲水,他就背著這孩子趟過去。
這一幕正好被孩子的父親看到了,感動得不行,對高秉涵連連道謝。
當時,跟隨國民黨來台的外省人跟本地人矛盾很尖銳,幾乎不相往來。
高家人就挨過國民黨兵痞的毒打,對外省人一點兒好感也沒有。
高秉涵的真誠打動了這家人,讓他們對外省人改變了看法。
因為都姓高,每次高家祭祖都會喊上他一起。他們是高氏宗親,廣義上的一家人。
就這樣,少小離家的高秉涵在台北四舍五入也算有了親人。
這一時期,他遇到過不少像這樣溫暖人心的事。
有個同學母親偶然知道高秉涵的情況後,送了他幾套新衣服;
小餐館老板見他隻買了一碗米飯,就給他添了一個炸雞腿和一碗湯。
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們,點亮了高秉涵人生中的每個階段。
1958年夏天,高秉涵高中畢業,他被一所軍校的法律係錄取。
從流浪兒到法律係高材生,高秉涵的階層直接拔高到天際。
畢業後,高秉涵被派赴金門擔任軍事法官。
金門和廈門隔海相望,距離差不多10公裏,當時是雙方對峙的最前線。
剛一上任,高秉涵遇到的第一件案子就讓他愧疚終生。
被告人是一個叫鄭鳳生的廈門漁民,1949年被國民黨強抓入伍,押到了台灣。
15年後,鄭鳳生被調來金門駐防,他思念家鄉,更掛念癱瘓在床的老母。
於是趁著夜裏站崗時,鄭鳳生抱著一個輪胎下了海,想遊回廈門。
然而,天快亮的時候,鄭鳳生被潮汐衝回金門岸邊,隨即被逮捕。
上邊要求一定要槍斃他,嚇唬嚇唬那些有想法投奔大陸的人。
鄭鳳生的思鄉之情,高秉涵一定最能體會,他同情鄭鳳生,可是他說了不算。
臨刑前,高秉涵弄來一瓶高粱酒,讓鄭鳳生喝下,這樣少遭點罪。
沒想到還是出了狀況,執行的士兵沒打準。隻能又再補了一槍,鄭鳳生才徹底死去。
高秉涵從此不能原諒自己,他說: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殺死一個回家探母的人的劊子手。
兩岸恢複開放後,高秉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廈門。
他找遍了靠近金門的漁村,但始終沒能找到鄭鳳生的家。
鄭鳳生不幸沒能逃生,但後來有個叫林毅夫的年輕人成功了。
輪胎不行,但籃球行。
1979年,林毅夫從金門遊到了大陸,人生軌跡從此轉向。
從國軍的一個連長,當上了世界銀行的副行長。
如果當年鄭鳳生回到了家,命運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會跟林毅夫一樣嗎?
已經沒有答案了。
04
1967年,高秉涵來台的第十八個年頭。
也是這一年,同鄉同學給高秉涵牽了姻緣,女方是醫務人員。
郭德綱老師說: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前生造定事,莫錯過姻緣。
就這樣,高秉涵娶了媳婦,他在台北有了個家,終於不再漂泊。
夫婦倆感情一直很好,他們育有兩兒一女。
這輩子,家庭的溫暖始終是高秉涵身處異鄉最大的慰藉。
1973年,高秉涵從軍隊退役。隨即他考取了律師執業證,當了律師。
他給自己定了個原則,不做訟棍,不掙昧良心的錢。
有人嘲他,律師是靠打官司吃飯,你怎麽老勸人和解,他聽了隻是笑笑。
高秉涵的40多年律師生涯,口碑不是一般的好。
好到曾跟他對簿公堂的對手都敬佩他的人品,把女兒嫁給了他兒子。
在這期間,他幫過不少窮人打官司。很多山東老鄉遇到不公,都是來找他。
高秉涵全家合照
隨著年紀增長,高秉涵的鄉愁越來越濃,已經到了無時無刻不想的地步。
眼見回家無望,他寫了15本日記,回憶了童年時對家鄉的各種印象。
這些日記被想家的山東老鄉們借去讀,都給翻爛了。
裏邊記錄了花花草草、鄰居家的黑狗、樹上嘰嘰喳喳的喜鵲......
還有他童年最好的夥伴——外號叫“糞叉子”的小孩。
因為這小孩老偷吃桑葚,沾了一臉的汁,風一吹土就糊臉上,
總有蒼蠅圍著圍著他的嘴飛來飛去,就跟圍著屎一樣。
當時的高秉涵根本不會想到,他們仍有重逢之日,但那是後話。
那年頭,像高秉涵這樣隨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人足足有兩百多萬。
這也讓當時台灣社會上彌漫著一種普遍的情緒——思鄉。
國民黨大佬,陝西人於右任晚年思鄉不已。去世前不久,他寫過一首詩: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隻有痛哭!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南京人餘光中也想家想到不行。他寫的那首關於鄉愁的詩,收錄於人教版九年級語文上冊: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1979年,高秉涵到國外參加法學研討會。
見到有內地代表參加,高秉涵想請他們轉交一封家信給母親。
這封家信中,他幾乎是用文字在哭喊:
娘,我會活著回來,我也深信我一定會見到我健在的親娘,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信是寫了,但他不敢交。
因為當時台灣當局對內地采取不接觸、不交流、不合照的敵視政策。
並且要求他們一行人相互監視,誰敢跟對麵接觸,回去就辦誰。
那這事後來還有下文沒有?
有的。高秉涵經人指點,把信寄給了在英國的同學。同學又把信寄去美國,再由美國寄到山東,幾乎輾轉了大半個世界。
但很遺憾,高秉涵的母親沒能收到這封家書,她於前一年,也就是1978年剛剛去世。
20世紀80年代初,有個移民阿根廷的山東鄉親回國探親,路過台灣。
她帶了一些家鄉的土和特產小吃,分給在台灣的山東同鄉們。
高秉涵分到了一小調羹的土,用這種方式實現了和故鄉的重逢。
一回到家,他把土分成兩半,一半包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地放進保險櫃;
另一半用水澥開,喝了下去。他說:
水喝到肚子裏,變成眼淚流出來。
而老鄉給的那塊山東芝麻糖和一包胡辣湯,後來在他家冰箱裏放了
——整整28年。
他舍不得吃,更舍不得扔。
1987年央視春晚,費翔一首《故鄉的雲》勾起海內外無數遊子心緒。
也是這年,蔣經國解除了長達38年的戒嚴,並允許民眾赴內地探親。
兩岸自此結束了幾十年的封鎖狀態,終於恢複往來。
1991年初,高秉涵準備回家。啟程前,他做了一件很驚悚的事。
去了一趟陵園,把一位同鄉的骨灰帶回了家。
他生前和高秉涵有過約定,在他身後,如果有機會,高秉涵要帶他回家。
看到家裏突然冒出個骨灰壇,高秉涵的兒女們嚇得夠嗆。
子女不理解,父親為什麽作出這種嚇人的舉動。旁人嫌他晦氣,見了就躲。
隻有妻子理解,她知道高秉涵這麽做,完全是出於感同身受。
無奈他隻能把骨灰壇搬到地下室,支了張床睡在旁邊,陪著他的老友。
高秉涵在他的回憶錄裏剖露了當時心跡:
對於這些反應,我都表示理解。
......
但是我既然答應了人家,就得遵守承諾。
何況,葉落歸根,活著不能回家,死了也要回家,
這是一個老兵最後的心聲,我怎麽忍心不幫呢?
闊別故鄉近43年後,高秉涵回來了。
這43年足夠長,長到能讓高秉涵少年到白頭,讓故交身軀化塵土。
為此,他在村口徘徊許久。
用唐人宋之問的詩,就是:
嶺外音書斷,經冬複曆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一位路過的老人問他找誰。兩人相視,一下子就認出了彼此。
原來,老人是高秉涵的堂親戚。老人又去把高秉涵的兒時玩伴給喊了出來。
對,就是外號叫“糞叉子”的那個孩子,如今也已是垂垂老者了。
這個意外之喜,讓這三個加起來將近190歲的老人涕淚交加。
回家這趟苦旅,高秉涵幾乎用了一輩子去走。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骨灰壇交到那位故交的女兒手裏。
這是高秉涵第一次帶逝者回家。
往後的日子裏,他還會陸續將一百多位同鄉人的骨灰送返故鄉安葬,
幫助逝者實現生前所願,帶他們回到家人身邊,安息於故土之下。
沒錯,這就是老天安排給高秉涵的終極任務。
這些逝者各有悲歡。所幸有高秉涵,讓他們的故事不至於被曆史淹沒。
05
這些年,高秉涵從台北回內地,行李箱裏總是裝著骨灰壇。
每個壇子差不多有十公斤,帶在身邊是個體力活。
他覺得這點勞累不算什麽。但最讓他心累的,是另一件事。
老兵骨灰的領取程序,實在太特麽繁瑣了。
流程短則一年,長則三兩年不等,光是公證環節就要費老鼻子勁兒。
有次手續齊全的情況下,他連續出具了七份公證,但台灣有關部門死活不放。
問就是不行,也不給任何解釋,把老頭兒急得團團轉。
同樣的事情,高秉涵在內地也遇到過。
為了辦張公證,竟然要出具逝者父母的出生、死亡證明,沒有就免談。
高秉涵氣得夠嗆,這百多年前的人,上哪兒找這些老黃曆去?
從這一點上看,台灣跟大陸確實是一家人。
上邊兒這些都不算什麽,奔波在路上的高秉涵還差點兒丟了性命。
有一回,高秉涵到坐落深山的公墓去領一位老兵的骨灰。
剛領完正準備走的時候,突然風雨大作,荒郊野嶺上哪兒打車去。
雨這麽大,高秉涵隻能在公墓的紀念亭裏躲雨。
狂風裹著豆大的雨滴灌進亭子裏,他抱著骨灰壇淋了一整夜。
最後山裏水勢太大,還是救援的直升飛機把他弄了出來。
事後他才知道,那天大雨引發了山洪,把唯一通向公墓的橋給衝塌了。
還好他沒有冒雨下山,不然指不定會怎樣。
巧合、偶然,這種事怎麽解釋都可以。
但我寧可相信是老兵在天有靈,庇佑高秉涵躲過了這一劫。
後來,高秉涵被媒體注意到,對他的故事作了不少連續報道。
從這開始,到處都有人聯係高秉涵,麵對紛至遝來的求助,他沒有拒絕過。
有個叫桑順良的菏澤人,1949年到了台灣,從此和未婚妻天各一方。
直到彌留之際,桑順良寫給未婚妻一封訣別信,真是撕心裂肺:
三十年分離,三十年相思,淚水都流幹了,你還記得我吧?!
......
將來兩岸和解了,如果屆時你還活著,如果你還在信守承諾等我,
那就把這封信和我的骨灰交給你,再舉行一次冥婚吧。
......
我倆雖然在有生之年未能結為夫妻,也隻有在九泉地下結為連理枝了。
親愛的肖娟娟:我此刻在嚎啕大哭中呼喚著你,肖娟娟!肖娟娟!
我愛你,永遠,永遠......
你的未婚夫:桑順良 泣書
1978年6月1日於台北榮總醫院
奇跡般地,高秉涵打聽到了肖娟娟的下落。
她還活著,終生未嫁。
當高秉涵將骨灰壇和信遞給肖娟娟時,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桑順良的照片上。
俗塵渺渺,天意茫茫。
幾十年後,終於等得良人歸。
哪怕對方已經化為塵土,但愛永恒。
次日,在眾人的見證下,她和桑順良舉行了遲來許久的婚禮。
不久之後,了卻心願的肖娟娟離開人世,與桑順良合葬在一起。
再沒有什麽能夠讓這對戀人分開了。
身不由己,在那個年代的人身上表現得特別明顯。
幾十年眨眼過,高秉涵已經是知交半零落的年紀,往後惟有離別多。
他不是在替逝者找家人的途中,就是在送逝者回家的路上。
這事兒,他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麵對社會各界的讚揚和褒獎,高秉涵道出了心聲:
我認為不要恨,因為這個大時代不是讓我痛哭流涕嗎?讓我遍體鱗傷嗎?
那我既然是已經活下來了,我已經衝上岸來了。
我這一生要發一點光呀,我要使這個死的人減少一點痛苦,不能恨呀。
2012年,央視一位女記者采訪了高秉涵,把他的人生經曆製作成了專題節目。
之後,女記者把采訪手記發在了博客上,閱讀量7000多萬,感動了無數人。
文章的題目就叫《沒有長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取自高秉涵接受采訪時的原話:
在我們來說,沒有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因為我們流浪過,曾長夜痛哭過。
所以我們的人生跟一般人感覺不太一樣,也是心靈的一個歸依吧。
同年,高秉涵當選為2012“感動中國”人物。
領獎時,他被問了一個問題:你此刻在想什麽。
高秉涵脫口而出:
俺想俺娘!
06
今年春節,86歲的高秉涵通過網絡給老家人拜年:
我是1935年出生在山東菏澤的高秉涵
……
如今,一年一度的春節又到了。
我謹向大陸各位父老兄弟,給你們拜年。
今年是牛年,祝你們牛年行大運,新年平安快樂,萬事如意!
在外漂泊一生的他,口音已被歲月磨光打薄。
隻有菏澤二字,還是濃濃的山東腔。
視頻裏他說,現在菏澤建了機場,以後回家就方便了。
是啊,劫波渡盡,中國從滿目瘡痍到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基建狂魔。
回想一下,北京奧運會已過了一個生肖輪回,而加入WTO都是20年前的事兒了。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難處,都是時勢使然。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站在抉擇的關口,麵對人生的種種困難。
去年整個世界被新冠病毒荼毒,直到今日我們依然不能摘下口罩。
世間的天災人禍沒有一刻停止。小到街角的車禍撞倒一個外賣小哥,大到日本要往太平洋傾倒核汙染的廢水。
更何況,台灣島上,有我們血濃於水的同胞親人。
對人家那邊觸目驚心的災難拍手稱快,我不知道這樣的人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深夜驚醒。
這幾天,我總是想起高秉涵。想想他一直在找家,也一直在幫別人找家的一生。
似乎也像他一樣有了勇氣,有了希望。
他用行動告訴我,生活給出的選項從來很少,但絕不意味著要任由其擺布。
盡管少不了要麵對這樣那樣的崎嶇坎坷,我們依然有得選。
正如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裏說的那樣:
人這一生,可以選擇的事很少,沒法選擇怎麽生,也沒法選擇怎麽死。
我們能選擇的,隻有兩件事:
這一生怎麽愛,這一生怎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