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曾在深夜痛哭的人,最有資格跟我們談人生。

這個曾在深夜痛哭的人,最有資格跟我們談人生

黃阿華 8字路口 2021-04-14

 

 
大家好,我是8字路口的黃阿華,這幾天我情緒很低落。
 
因為前幾天,台灣發生了一起傷亡慘重的事故。
 
一輛工程車滑落軌道,剛好砸到行進中的列車。最終造成50人罹難,146人受傷。
 
這起事故很慘,可是一看網上評論感覺更慘。
 
有不少人對此幸災樂禍和陰陽怪氣,甚至還有叫好的:
 
——吃點菠蘿是不是就活過來了啊?
——哈哈,飛機掉海裏,輪船掉海裏,火車撞山上。
——同胞死掉了我會覺得惋惜,台灣人啊,那沒事了。
 
看了這些言論,我第一反應是難過。
 
今天我們對人家幸災樂禍,明天我們這邊出各種奇奇怪怪的社會新聞,是什麽心情?
 
做人可以沒有錢,但得有人的基本同理心。
 
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
 
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是的,我知道你聽過這句話。
 
但你肯定不知道,這句話正是一個台灣人說的。
 
是在接受一個大陸女記者訪談的時候。雖然這個女記者的名字,現在已經不能說了。
 
看到有些人給台灣的慘事叫好,我特別想給大家講講這個台灣人的故事。
 
不想看的,到這裏就可以直接關閉了。
 
要說慘,沒有誰比他的前半生更慘。
 
他叫高秉涵,老家在山東。
 
前半生一直在離家,13歲一人隻身南下逃難,徒步跑了兩千多公裏。
 
這一路上,他把人間的苦難和悲慘都過了個遍。
 
一直在找家。不但自己在找家,還在幫助別人找家。
 
幾十年如一日,他把許多台灣人的骨灰送回大陸,送回他們的故鄉。
 
一生沒有回過村莊的老兵、一生思念母親的孩子、一輩子無法見麵的戀人......
 
他活著好像就是為了要去完成這件事一樣。
 
這件他尋找了一生的事:
 
回家。
 
 
01
 
 
1949年4月20日晚9點多,長江邊上安靜得隻能聽見水流聲。
 
走了一天的高秉涵昏昏欲睡,隻能拖著步子緩緩往前挪。
 
突然,一陣急促的炮聲劃破了寧靜。隨之,炮彈排山倒海般呼嘯而至。
 
他目睹了中國曆史上又一次改朝換代的必經場麵:
 
渡江。
 
猝不及防,炮彈炸響的音波已經穿透了高秉涵的鼓膜,充斥著尖銳的雜音。
 
此時,一顆紅色的信號彈拽著長長的焰尾升上空中,把天地照亮得如同白晝。
 
恍惚中高秉涵看到整個江麵上布滿了數不盡的帆船,船上站滿了士兵。
 
一時間槍炮聲夾雜著人聲席卷而來,國民黨軍隊一觸即潰。烏泱泱的敗兵瞬間衝散了高秉涵和同學。
 
混亂過後,高秉涵幾乎丟失了所有行李,包括父親的遺物。
 
所幸,他還是躲過一劫,起碼沒被踩死,沒被槍炮擊中。
 
高秉涵選擇往人群紮堆的地方跑,這樣或許求生幾率更大。
 
在路上,高秉涵遇到一支國民黨殘兵,這些人正在村子裏燒殺擄掠。然而,殘兵們一旦聽到對麵追擊已至的風聲,就會立馬撒丫子狂奔。
 
有一次,對麵已經追過來了,有個國民黨軍官還在撿慌亂中灑落一地的麻將牌。
 
看到此情此景,高秉涵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但這對高秉涵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因為他始終抱定決心:
 
要活著回家見娘。
 
在以後的日子裏,每當高秉涵想要放棄,這個信念總會支撐他再振作起來。
 
但從眼下開始,這個隻身逃難的少年,將要學會獨自麵對這一切。
 
1935年,高秉涵出生在山東菏澤。他們家成分是地主,還出過國民黨的人。
 
13歲那年,眼看戰火燒到家門口,高秉涵的母親憂心忡忡,整日以淚洗麵。

 

 

高秉涵與母親宋玉書的合照

 

幾番心理鬥爭後,她決定送高秉涵到南方去避一避。

 

臨行前,她往高秉涵的包袱裏放了三件東西:

 

高父的遺物、二十塊大洋、一張初中錄取書。

 

這張東西能作為高秉涵讀過書的憑證,方便他以後有機會能繼續升學。

 

高秉涵上車的時候,姥姥把一顆熟到裂開的石榴塞到他手裏。

 

看著紅亮的石榴籽,高秉涵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低頭吃了起來。

 

就這片刻的功夫,同車的人推了他:你媽喊你呢。

 

高秉涵抬頭,車已經拐過了彎,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了。

 

這是高秉涵關於母親的最後記憶。

 

77歲的時候,高秉涵說:

 

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吃石榴。

 

 

 

02

 

 

這段掙紮求生之旅,讓高秉涵曆盡了人世間的苦難與善良。

 

道路逐漸變成山路,越來越坎坷難行。沿途滿目狼藉,隨處可見和他一樣的逃難人,還有一些倒在路邊的屍體。

 

一天黃昏,體力透支的高秉涵聽到轟隆的引擎聲,他碰到一輛在爬坡的卡車。

 

高秉涵意識到,這是一輛國民黨軍隊的運輸車,路況不好,開得很慢。

 

麵對緩緩開來的卡車,高秉涵想都沒想,伸手就攀上了車。

 

這時,車已爬過了坡,車速加快,高秉涵差點被甩飛。

 

出於求生本能,高秉涵用最後一點勁兒,死死攥住了車,爬到了車廂裏。

 

押車的軍官命令兩個兵把高秉涵丟下去,有個兵說:

 

這石子路,扔下去孩子就死了。

 

路過一條淺水河的時候,車速稍慢,兩個兵把高秉涵推下了車。

 

雖然衣服濕透了,但好在沒有受傷,高秉涵爬上岸繼續往前走。

 

高秉涵木然地走著,直到一個懸崖拐角處,眼前的景象把他震住了。

 

這個少年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世事無常是什麽概念。

 

之前那輛卡車翻下了懸崖,卡在了兩棵樹中間,車廂向下倒扣。

 

那個軍官和兩個士兵已經不見人影,隻有司機被駕駛室擋著,撿回一條命。

 

如果自己還在車上,八成已經是離家千裏的遊魂野鬼了。

 

高秉涵沒有料到,他這一路上還會見到更多更慘的事兒。

 

 

 

當高秉涵走到皖贛浙交界的馬金嶺時,混入了一群逃難者中。

 

路況險峻,幾天下來他就目睹不少連人帶馱馬滑下山崖的事情。

 

戰亂中人命如草芥,生死不過須臾間。最可憐的還是那些被強抓來的挑夫。

 

這些挑夫不堪國民黨的殘酷勞役,夜裏無數次地逃離,都被槍押了回來。

 

有個國民黨團長幹脆殺一儆百,把一個挑夫拖到懸崖邊踹了下去。

 

這些殘忍的畫麵,給高秉涵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創傷。

 

他的家庭出身,讓他不敢掉頭回家。而目睹種種現狀,更是令人絕望。

 

他實在太餓,每天嚼樹葉充饑;也實在太累,腳已經潰爛。

 

進退無路的高秉涵開始有了厭世的念頭。

 

這一次,是母愛把他從求死的邊緣拉了回來。

 

趕路的時候,高秉涵清楚地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媽媽。

 

有孩子掉下山了!

 

失去孩子的女人在山崖邊上怔怔站著,隨即爆發出一陣淒厲的哭嚎。

 

高秉涵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走到女人麵前,默默地站著。

 

人在悲痛中,每秒都如同千百億劫般漫長,高秉涵站了很久。

 

女人注意到了高秉涵,抬起頭和他說話。

 

你多大了?

 

十三。

 

和我兒子一樣大,他剛才從這裏掉下去了。

 

......

 

你媽呢?

 

她在山東老家。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高秉涵的腳上,那是一雙穿著爛鞋的爛腳。

 

她解開包袱,從裏邊掏出了一雙兒子的鞋,硬是幫高秉涵穿上。

 

然後,女人站起身,對高秉涵說了一句話:

 

孩子,記著你媽在家裏等著你,你可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說完,她就跳下了山崖。

 

 

03

 

 

1949年10月,高秉涵搭上了去台灣的最後一趟船。

 

這一年,他隻有14歲。

 

白天,高秉涵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垃圾場刨食,被野狗追咬;

 

晚上,他睡在候車室,時不時要被巡警亂棒打出去。

 

要不是車站的掃地大爺給他飯吃,還介紹他當小工,他指定活不長。

 

高秉涵落難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平凡人向他伸出援手。

 

1951年4月,高秉涵來台一年多,他的命運即將迎來新的轉折。

 

高秉涵記得那天是星期六,他在火車站幹活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小學老師。

 

聽了他的遭遇,老師淚水漣漣。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應該讓這孩子繼續讀書。

 

於是把高秉涵介紹給一所中學,希望能讓他考學校的夜間部。

 

這所中學的校長也答應了,不過高秉涵得證明自己有小學學曆。

 

在逃難中,他幾乎丟失了所有的東西,偏偏就初中錄取通知保留了下來。

 

就是這張薄薄的紙,反證了高秉涵的學曆,他被準許參加中考。

 

高秉涵以前成績就不錯,一頓複習後果然考上,他有了光明的未來。

 

於是他白天打工,晚上讀夜校,就這樣天天996,才勉強苟活下來。

 

不論在什麽年代,打工人永遠是苦的,光是活著就已經筋疲力盡。

 

 

 

有天夜裏,放學回家路上,高秉涵發現有人尾隨他。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躲在拐角處,反過來把這個人給堵了。

 

原來是個同校的初中生,叫高虎雄,12歲,台北本地人。

 

因為父母沒空接,自己又怕黑,所以每次都跟在高秉涵屁股後邊兒走。

 

高秉涵聽罷,體內的山東人小宇宙燃了,這有啥咧,以後我送你!

 

他是個實誠人。有一天下雨河裏漲水,他就背著這孩子趟過去。

 

這一幕正好被孩子的父親看到了,感動得不行,對高秉涵連連道謝。

 

當時,跟隨國民黨來台的外省人跟本地人矛盾很尖銳,幾乎不相往來。

 

高家人就挨過國民黨兵痞的毒打,對外省人一點兒好感也沒有。

 

高秉涵的真誠打動了這家人,讓他們對外省人改變了看法。

 

因為都姓高,每次高家祭祖都會喊上他一起。他們是高氏宗親,廣義上的一家人。

 

就這樣,少小離家的高秉涵在台北四舍五入也算有了親人。

 

這一時期,他遇到過不少像這樣溫暖人心的事。

 

有個同學母親偶然知道高秉涵的情況後,送了他幾套新衣服;

 

小餐館老板見他隻買了一碗米飯,就給他添了一個炸雞腿和一碗湯。

 

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們,點亮了高秉涵人生中的每個階段。

 

1958年夏天,高秉涵高中畢業,他被一所軍校的法律係錄取。

 

從流浪兒到法律係高材生,高秉涵的階層直接拔高到天際。

 

畢業後,高秉涵被派赴金門擔任軍事法官。

 

金門和廈門隔海相望,距離差不多10公裏,當時是雙方對峙的最前線。

 

剛一上任,高秉涵遇到的第一件案子就讓他愧疚終生。

 

被告人是一個叫鄭鳳生的廈門漁民,1949年被國民黨強抓入伍,押到了台灣。

 

15年後,鄭鳳生被調來金門駐防,他思念家鄉,更掛念癱瘓在床的老母。

 

於是趁著夜裏站崗時,鄭鳳生抱著一個輪胎下了海,想遊回廈門。

 

然而,天快亮的時候,鄭鳳生被潮汐衝回金門岸邊,隨即被逮捕。

 

上邊要求一定要槍斃他,嚇唬嚇唬那些有想法投奔大陸的人。

 

鄭鳳生的思鄉之情,高秉涵一定最能體會,他同情鄭鳳生,可是他說了不算。

 

臨刑前,高秉涵弄來一瓶高粱酒,讓鄭鳳生喝下,這樣少遭點罪。

 

沒想到還是出了狀況,執行的士兵沒打準。隻能又再補了一槍,鄭鳳生才徹底死去。

 

高秉涵從此不能原諒自己,他說: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殺死一個回家探母的人的劊子手。

 

兩岸恢複開放後,高秉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廈門。

 

他找遍了靠近金門的漁村,但始終沒能找到鄭鳳生的家。

 

鄭鳳生不幸沒能逃生,但後來有個叫林毅夫的年輕人成功了。

 

輪胎不行,但籃球行。

 

1979年,林毅夫從金門遊到了大陸,人生軌跡從此轉向。

 

從國軍的一個連長,當上了世界銀行的副行長。

 

如果當年鄭鳳生回到了家,命運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會跟林毅夫一樣嗎?

 

已經沒有答案了。

 

 

04

 

 

1967年,高秉涵來台的第十八個年頭。

 

也是這一年,同鄉同學給高秉涵牽了姻緣,女方是醫務人員。

 

郭德綱老師說: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前生造定事,莫錯過姻緣。

 

就這樣,高秉涵娶了媳婦,他在台北有了個家,終於不再漂泊。

 

夫婦倆感情一直很好,他們育有兩兒一女。

 

這輩子,家庭的溫暖始終是高秉涵身處異鄉最大的慰藉。

 

1973年,高秉涵從軍隊退役。隨即他考取了律師執業證,當了律師。

 

他給自己定了個原則,不做訟棍,不掙昧良心的錢。

 

有人嘲他,律師是靠打官司吃飯,你怎麽老勸人和解,他聽了隻是笑笑。

 

高秉涵的40多年律師生涯,口碑不是一般的好。

 

好到曾跟他對簿公堂的對手都敬佩他的人品,把女兒嫁給了他兒子。

 

在這期間,他幫過不少窮人打官司。很多山東老鄉遇到不公,都是來找他。

 

 

高秉涵全家合照

 

隨著年紀增長,高秉涵的鄉愁越來越濃,已經到了無時無刻不想的地步。

 

眼見回家無望,他寫了15本日記,回憶了童年時對家鄉的各種印象。

 

這些日記被想家的山東老鄉們借去讀,都給翻爛了。

 

裏邊記錄了花花草草、鄰居家的黑狗、樹上嘰嘰喳喳的喜鵲......

 

還有他童年最好的夥伴——外號叫“糞叉子”的小孩。

 

因為這小孩老偷吃桑葚,沾了一臉的汁,風一吹土就糊臉上,

 

總有蒼蠅圍著圍著他的嘴飛來飛去,就跟圍著屎一樣。

 

當時的高秉涵根本不會想到,他們仍有重逢之日,但那是後話。

 

那年頭,像高秉涵這樣隨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人足足有兩百多萬。

 

這也讓當時台灣社會上彌漫著一種普遍的情緒——思鄉。

 

國民黨大佬,陝西人於右任晚年思鄉不已。去世前不久,他寫過一首詩: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隻有痛哭!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南京人餘光中也想家想到不行。他寫的那首關於鄉愁的詩,收錄於人教版九年級語文上冊: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1979年,高秉涵到國外參加法學研討會。

 

見到有內地代表參加,高秉涵想請他們轉交一封家信給母親。

 

這封家信中,他幾乎是用文字在哭喊:

 

娘,我會活著回來,我也深信我一定會見到我健在的親娘,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信是寫了,但他不敢交。

 

因為當時台灣當局對內地采取不接觸、不交流、不合照的敵視政策。

 

並且要求他們一行人相互監視,誰敢跟對麵接觸,回去就辦誰。

 

那這事後來還有下文沒有?

 

有的。高秉涵經人指點,把信寄給了在英國的同學。同學又把信寄去美國,再由美國寄到山東,幾乎輾轉了大半個世界。

 

但很遺憾,高秉涵的母親沒能收到這封家書,她於前一年,也就是1978年剛剛去世。

 

20世紀80年代初,有個移民阿根廷的山東鄉親回國探親,路過台灣。

 

她帶了一些家鄉的土和特產小吃,分給在台灣的山東同鄉們。

 

高秉涵分到了一小調羹的土,用這種方式實現了和故鄉的重逢。

 

一回到家,他把土分成兩半,一半包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地放進保險櫃;

 

另一半用水澥開,喝了下去。他說:

 

水喝到肚子裏,變成眼淚流出來。

 

而老鄉給的那塊山東芝麻糖和一包胡辣湯,後來在他家冰箱裏放了

 

——整整28年。

 

他舍不得吃,更舍不得扔。

 

1987年央視春晚,費翔一首《故鄉的雲》勾起海內外無數遊子心緒。

 

也是這年,蔣經國解除了長達38年的戒嚴,並允許民眾赴內地探親。

 

兩岸自此結束了幾十年的封鎖狀態,終於恢複往來。

 

1991年初,高秉涵準備回家。啟程前,他做了一件很驚悚的事。

 

去了一趟陵園,把一位同鄉的骨灰帶回了家。

 

他生前和高秉涵有過約定,在他身後,如果有機會,高秉涵要帶他回家。

 

看到家裏突然冒出個骨灰壇,高秉涵的兒女們嚇得夠嗆。

 

子女不理解,父親為什麽作出這種嚇人的舉動。旁人嫌他晦氣,見了就躲。

 

隻有妻子理解,她知道高秉涵這麽做,完全是出於感同身受。

 

無奈他隻能把骨灰壇搬到地下室,支了張床睡在旁邊,陪著他的老友。

 

高秉涵在他的回憶錄裏剖露了當時心跡:

 

對於這些反應,我都表示理解。

......

但是我既然答應了人家,就得遵守承諾。

何況,葉落歸根,活著不能回家,死了也要回家,

這是一個老兵最後的心聲,我怎麽忍心不幫呢?

 

闊別故鄉近43年後,高秉涵回來了。

 

這43年足夠長,長到能讓高秉涵少年到白頭,讓故交身軀化塵土。

 

為此,他在村口徘徊許久。

 

用唐人宋之問的詩,就是:

 

嶺外音書斷,經冬複曆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一位路過的老人問他找誰。兩人相視,一下子就認出了彼此。

 

原來,老人是高秉涵的堂親戚。老人又去把高秉涵的兒時玩伴給喊了出來。

 

對,就是外號叫“糞叉子”的那個孩子,如今也已是垂垂老者了。

 

這個意外之喜,讓這三個加起來將近190歲的老人涕淚交加。

 

回家這趟苦旅,高秉涵幾乎用了一輩子去走。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骨灰壇交到那位故交的女兒手裏。

 

這是高秉涵第一次帶逝者回家。

 

往後的日子裏,他還會陸續將一百多位同鄉人的骨灰送返故鄉安葬,

 

幫助逝者實現生前所願,帶他們回到家人身邊,安息於故土之下。

 

沒錯,這就是老天安排給高秉涵的終極任務。

 

這些逝者各有悲歡。所幸有高秉涵,讓他們的故事不至於被曆史淹沒。

 

 

 

05

 

 

這些年,高秉涵從台北回內地,行李箱裏總是裝著骨灰壇。

 

每個壇子差不多有十公斤,帶在身邊是個體力活。

 

他覺得這點勞累不算什麽。但最讓他心累的,是另一件事。

 

老兵骨灰的領取程序,實在太特麽繁瑣了。

 

流程短則一年,長則三兩年不等,光是公證環節就要費老鼻子勁兒。

 

有次手續齊全的情況下,他連續出具了七份公證,但台灣有關部門死活不放。

 

問就是不行,也不給任何解釋,把老頭兒急得團團轉。

 

同樣的事情,高秉涵在內地也遇到過。

 

為了辦張公證,竟然要出具逝者父母的出生、死亡證明,沒有就免談。

 

高秉涵氣得夠嗆,這百多年前的人,上哪兒找這些老黃曆去?

 

從這一點上看,台灣跟大陸確實是一家人。

 

上邊兒這些都不算什麽,奔波在路上的高秉涵還差點兒丟了性命。

 

有一回,高秉涵到坐落深山的公墓去領一位老兵的骨灰。

 

剛領完正準備走的時候,突然風雨大作,荒郊野嶺上哪兒打車去。

 

雨這麽大,高秉涵隻能在公墓的紀念亭裏躲雨。

 

狂風裹著豆大的雨滴灌進亭子裏,他抱著骨灰壇淋了一整夜。

 

最後山裏水勢太大,還是救援的直升飛機把他弄了出來。

 

事後他才知道,那天大雨引發了山洪,把唯一通向公墓的橋給衝塌了。

 

還好他沒有冒雨下山,不然指不定會怎樣。

 

巧合、偶然,這種事怎麽解釋都可以。

 

但我寧可相信是老兵在天有靈,庇佑高秉涵躲過了這一劫。

 

後來,高秉涵被媒體注意到,對他的故事作了不少連續報道。

 

從這開始,到處都有人聯係高秉涵,麵對紛至遝來的求助,他沒有拒絕過。

 

有個叫桑順良的菏澤人,1949年到了台灣,從此和未婚妻天各一方。

 

直到彌留之際,桑順良寫給未婚妻一封訣別信,真是撕心裂肺:

 

三十年分離,三十年相思,淚水都流幹了,你還記得我吧?!

......

將來兩岸和解了,如果屆時你還活著,如果你還在信守承諾等我,

那就把這封信和我的骨灰交給你,再舉行一次冥婚吧。

......

我倆雖然在有生之年未能結為夫妻,也隻有在九泉地下結為連理枝了。

親愛的肖娟娟:我此刻在嚎啕大哭中呼喚著你,肖娟娟!肖娟娟!

我愛你,永遠,永遠......

 

你的未婚夫:桑順良 泣書

1978年6月1日於台北榮總醫院

 

奇跡般地,高秉涵打聽到了肖娟娟的下落。

 

她還活著,終生未嫁。

 

當高秉涵將骨灰壇和信遞給肖娟娟時,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桑順良的照片上。

 

俗塵渺渺,天意茫茫。

 

幾十年後,終於等得良人歸。

 

哪怕對方已經化為塵土,但愛永恒。

 

次日,在眾人的見證下,她和桑順良舉行了遲來許久的婚禮。

 

不久之後,了卻心願的肖娟娟離開人世,與桑順良合葬在一起。

 

再沒有什麽能夠讓這對戀人分開了。

 

身不由己,在那個年代的人身上表現得特別明顯。

 

幾十年眨眼過,高秉涵已經是知交半零落的年紀,往後惟有離別多。

 

他不是在替逝者找家人的途中,就是在送逝者回家的路上。

 

這事兒,他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麵對社會各界的讚揚和褒獎,高秉涵道出了心聲:

 

我認為不要恨,因為這個大時代不是讓我痛哭流涕嗎?讓我遍體鱗傷嗎?

 

那我既然是已經活下來了,我已經衝上岸來了。

 

我這一生要發一點光呀,我要使這個死的人減少一點痛苦,不能恨呀。

 

2012年,央視一位女記者采訪了高秉涵,把他的人生經曆製作成了專題節目。

 

之後,女記者把采訪手記發在了博客上,閱讀量7000多萬,感動了無數人。

 

文章的題目就叫《沒有長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取自高秉涵接受采訪時的原話:

 

在我們來說,沒有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因為我們流浪過,曾長夜痛哭過。

 

所以我們的人生跟一般人感覺不太一樣,也是心靈的一個歸依吧。

 

同年,高秉涵當選為2012“感動中國”人物。

 

領獎時,他被問了一個問題:你此刻在想什麽。

 

高秉涵脫口而出:

 

俺想俺娘!

 

 

 

06

 

 

今年春節,86歲的高秉涵通過網絡給老家人拜年:

 

我是1935年出生在山東菏澤的高秉涵

……

 

如今,一年一度的春節又到了。

 

我謹向大陸各位父老兄弟,給你們拜年。

 

今年是牛年,祝你們牛年行大運,新年平安快樂,萬事如意!

 

 

在外漂泊一生的他,口音已被歲月磨光打薄。

 

隻有菏澤二字,還是濃濃的山東腔。

 

視頻裏他說,現在菏澤建了機場,以後回家就方便了。

 

是啊,劫波渡盡,中國從滿目瘡痍到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基建狂魔。

 

回想一下,北京奧運會已過了一個生肖輪回,而加入WTO都是20年前的事兒了。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難處,都是時勢使然。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站在抉擇的關口,麵對人生的種種困難。

 

去年整個世界被新冠病毒荼毒,直到今日我們依然不能摘下口罩。

 

世間的天災人禍沒有一刻停止。小到街角的車禍撞倒一個外賣小哥,大到日本要往太平洋傾倒核汙染的廢水。

 

更何況,台灣島上,有我們血濃於水的同胞親人。

 

對人家那邊觸目驚心的災難拍手稱快,我不知道這樣的人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深夜驚醒。

 

這幾天,我總是想起高秉涵。想想他一直在找家,也一直在幫別人找家的一生。

 

似乎也像他一樣有了勇氣,有了希望。

 

他用行動告訴我,生活給出的選項從來很少,但絕不意味著要任由其擺布。

 

盡管少不了要麵對這樣那樣的崎嶇坎坷,我們依然有得選。

 

正如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裏說的那樣:

 

人這一生,可以選擇的事很少,沒法選擇怎麽生,也沒法選擇怎麽死。

 

我們能選擇的,隻有兩件事:

 

這一生怎麽愛,這一生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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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靈異故事:臨終鬼事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212 bytes) () 04/26/2021 postreply 16:44:31

高一生有神靈保佑。為了神聖使命。 -yamyam- 給 yamyam 發送悄悄話 yamya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6/2021 postreply 19:0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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