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小人物。

來源: YMCK1025 2021-03-04 08:55:18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2699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1030)YMCK10252021-03-04 08:47:09

當一個和尚決定下海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不可思議編輯部 Author 講故事的

我想,這可能會是我與父親最後一次見麵,走出門後,我又轉身看了他一眼。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一定對我失望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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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不可思議編輯部”(ID:bukesiyitv)

 

 

上世紀末,我高考失敗,離本科線九十分。

 

落榜後,心裏本就十分難過,父母又對我百般苛責,認為我白扔了學費,那本該是家裏用來維持生計的錢。那些天,我感覺天地昏暗,想一死了之。

 

家裏唯一對我好的人是奶奶,但她在家裏不敢摻和任何意見,隻能趁父母不在家時來安慰我。我不吃飯的時候,她會給我做些好吃的蘿卜素餃,哄我吃飯。

 

後來,父母想讓我上個職專,將來當個工人,褪去這身農民皮。但是彼時,我已沒有一絲讀書的欲望,每天想的,不是自殺,就是逃離。

 

一天夜裏,滴滴答答雨水聲令人煩擾,我聽著奶奶的誦經聲入睡,恍惚中看見一道金光射進屋門。一位菩薩,身穿白衣,腳踩蓮花,站在我麵前。我在電視上見過,這是南海觀世音菩薩,頓覺眼前一片光明,身心清爽。

 

但那段時間,家裏禍事不斷。父親對我渾渾噩噩的狀態很是不滿,成天罵我沒有出息,後來又遷怒於奶奶,說她家裏的事兒幫不上什麽忙,還整天鬼念經,吵得他心煩意亂。

 

終於有一天,奶奶離家出走,三天後在玉米地裏找到,她喝農藥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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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發現奶奶屍體的玉米地 | 作者圖
 
奶奶死後,家庭矛盾更加激烈。我心理已崩潰,決定出家,雲遊四方。
 
辦完葬禮,我騙父母說想複讀,跟父親要了五百塊錢。
 
臨走前那天早上,天降大雨。我脫去衣裳,露出滿是精肉的脊背,站在雨中對父親說:爸,我給你打套拳吧。
 
我上學時偷偷練拳,沒有師父教,自己便在電視或者書上學,自創了一套乾坤十字拳,當時在學校打過無數次架,從來沒有輸過,還保護過被校外小混混霸淩過的女同桌盧娟。
 
一套拳打下來七分鍾,行雲流水,收工後我還加演了劈叉、翻跟頭、倒立等表演性質的動作。父親錯愕,不知道我想幹什麽。
 
我順勢跪下來,在雨中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提起衣裳轉身出了門,沒有帶任何行李。
 
我想,這可能會是我與父親最後一次見麵,走出門後,我又轉身看了他一眼。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一定對我失望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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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舊宅,現已改造 | 作者圖
 

 
臨行前,我想找幾個要好的同學道別,但思來想去,並沒有幾個好朋友。我在學校門口轉悠了一圈,遇到了我的同桌盧娟,她已經來複讀了。
 
我謊稱要出門打工,去大城市,可能不會再回故鄉了。盧娟聽後哭了,將我帶到她的宿舍,主動為我做了一碗麵吃,還幫我購置了一些隨身衣物及日常用品。她表現出女性的細心和溫柔,讓我感動不已。
 
多年後我但動凡心,腦海裏顯現的畫麵,都是盧娟為我打點行裝的動作與表情。
 
臨走前,她與我握手道別。但當時我想,愛情從此與我無緣,當斷則斷。
 
我像古人一般背了個包袱,找鐵器店買了一把鋒利的短刀藏在腰間防身,在竹器店買了一頂鬥笠,再將褲腿紮起來,一副苦行僧的打扮,順著310國道一路南下。
 
一種壓抑了十幾年的陰雲忽然散去。當時物價便宜,我攜五百元“巨款”從甘肅一直走到陝西境內,竟也衣食無憂。
 
當時是夏天,累了隨便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困了便找個車站睡覺。那時候,將車站當作“賓館”的旅人特別多,隨便鋪開一張報紙或紙板便可當床睡覺。在車站住宿的都是窮人,誰也不會看不起誰。但長期睡水泥地寒氣滲入骨頭,至今我後背常會莫名發癢。
 
在一個叫渭濱的地方,我呆了幾天,每天無所事事混跡於城裏各個街道。當時我已適應了流浪生活,甚至和幾個“旅客”成了朋友,一起排隊蹭車站的開水煮方便麵,集體提著磚頭到水坑般的露天廁所裏蹲坑。
 
直到一天晚上,我半夜醒來,看到五十多歲的老海在用錫箔紙吸白粉。他看我醒來,問我要不要來一口。我沒理他,轉身睡去。不一會兒,我身上感覺異樣,發現他在翻我蓋在身上的衣服。
 
我知道他偷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錢,但沒有吭聲,想著反正我要出家了,錢財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施舍予他,算是修點福報,便假意睡著,天亮後離開了那個地方。
 
進入秦嶺山區後,我才真正感受到苦行的艱難。山裏人煙稀少,除了一些當地的村民,都是匆匆過路的汽車。我不光要時常挨餓,山裏還沒有“賓館”(車站),睡覺都成了問題,還要防備野獸出沒。聽當地人說秦嶺山裏有狼、有熊,還有老虎。
 
山裏的天氣陰晴不定,動輒大雨傾盆,我擔心遇上山洪或泥石流。每當天快黑時,都會找一些村民家借宿。有些村民人很好,看我可憐,會給我一些麵餅和水,偶爾也會讓我留宿,但更多的人家隻給飯食,拒絕留宿。
 
人總能絕處逢生。我忽然想到,古代學子進京趕考,大多是住在寺廟裏。寺廟是人類的精神寄托,有人的地方一定會有寺廟。
 
我邊走邊留意,果然,凡是有村落的地方都有寺廟。村裏的廟都不大,神像落滿灰塵。我不再找村民借宿,路途中隻找廟宇棲身。幸運點,還有祭品可以果腹,大多是一些點心和水果。
 
山裏夜晚靜得可怕,沒有人聲,隻有我和神像。恐懼至極,我隻好學著奶奶的樣子,盤腿而坐,閉上眼睛,試圖與神對話,內心竟能平靜下來。
 
某天夜裏,我竟又夢到了觀世音菩薩,菩薩和藹可親,微笑著對我說:“你的病就要好了,以後你要念佛。”菩薩輕輕拂動袖子,消失了。
 
從那一刻起,我堅定了皈依佛門的想法。但三天後,我差點犯了殺戒。
 
一天,我沿著山裏的公路蹣跚而行,發現與我同行的人多了起來。可以看出這些人是同伴,但他們分開來,有兩個快步走在我前麵,一個緩步跟在我身後,另一個走在我左側,將我包圍起來。
 
我轉身看他,滿臉橫肉,黑色背心露出粗壯的胳膊。他們向我索要錢財,我坦誠相告:沒錢。
 
前麵走的一人立刻轉過身,一腳朝我肚子踢來,我向右轉身讓他撲了個空,但後麵一人一拳打到我的脖頸處。
 
我舉手作出投降狀,但他們並不理睬,圍起來對我拳打腳踢。
 
他們下手很重,我有了瀕死感。當時想,錢財可以舍棄,命舍了就沒了。我趁他們停頓的空擋,從衣服裏摸出短刀,翻過身來,見腿便刺。
 
刀很鋒利,被砍到的三人立刻倒地,沒砍到的一人轉身便跑,我幾步追上,衝他後背劃了好幾刀。我看到他淡藍色襯衣血如泉湧,那人立刻倒地求饒。
 
當時心魔迷惑了我,殺心頓起,準備將短刀捅進他的胸膛。就在那時,我腦海裏又浮現出菩薩的模樣,想起自己將要皈依佛門,不可大開殺戒,隻好放下屠刀,念了句阿彌陀佛,轉身便跑。一口氣順著大路跑出二裏地,恰好遇到過路的班車,離開了陝甘邊界。
 
 
到了西安,我在理發店剃了頭,穿上了在寶雞法門寺雲遊時討要到的一件舊僧衣,把自己扮作僧人,一路向南。經過40多天輾轉,靠化緣和乞討,甚至撿剩菜、剩飯為生,雲遊了很多城市,最後到達湖南省的一個縣。
 
經當地一位信徒引薦,我在一個香火並不旺盛,隻有四名僧侶的來恩寺成功皈依。
 
正式剃度那天,住持老師父說:能在此皈依是我的佛緣,從此以後,我會有眾多善神守護,要我守好清規戒律,認真學習佛法,向世人弘揚善學,自然會成就佛果。
 
師父年歲大了,平日裏我認真照顧他起居,做好寺廟裏的雜務。因我高中畢業,算是有文化的人,師父讓我打理寺裏的財務收支。
 
平日裏,師父們教我佛學知識,誦習佛教經典。因為年輕,剛出校門不久,我學習能力很強,深得師父們喜歡。不出一年,我已熟練背誦《大悲咒》、《心經》、《金剛經》等。
 
寺裏沒有藏經閣,但有很多居士布施的油印佛經,我每天認真誦讀,並結合自己對世界的看法,向師父們匯報一些感悟,令師父們刮目相看。
 
住持圓寂後,寺裏陸續來了一些雲遊僧人掛單,這些人看到來恩寺人少,竟賴著不走了。都是出家人,師父們也不好強趕,每日齋飯供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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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單僧人 | 作者圖
 
掛單僧人中有一個自稱去過泰國、印度、緬甸的師父,居高自傲,加之後來者都擁護他,開始以住持自居,並處處排擠我和其他三位師父。
 
我很是苦惱,自己雖年輕但不善於爭強好勝,三位師父又都年邁體弱,寺廟很快大權旁落,由雲遊僧人管理經營。
 
師父圓寂後的那幾年,寺廟裏風氣很不好。掛單僧人看到寺裏信徒眾多,便借機斂財,有的兼職算命,看到有抽簽問事的香客便故意扭曲解讀,騙取布施。
 
有個僧人整日出去化緣,說是要給菩薩塑金身,卻將眾生布施據為己有,去過泰國的僧人竟還強買強賣印有佛像的變色卡片,甚至有位僧人還偷偷吃肉喝酒。
 
那幾年,不管是坊間還是網絡,都流傳著假僧人的“緋聞”。有位師父說,也許是魔混入了世間......
 
2009年3月15日(農曆二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生日,寺裏舉辦了祈福法會。那天,我遇到了肖衛東居士,我們成了朋友。
 
肖衛東是個商人,他的公司主要做仿古工程建設、園林綠化以及古建築修繕等業務,經營遍布全國各地。因為時常與寺院打交道,他便也信了佛,在家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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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衛東居士 | 作者圖
 
熟識後,肖衛東常邀我去他的公司講法,每次去他都會盛情款待。因被排擠,我常常苦悶,自嘲修行不夠。
 
肖衛東的處境,並不比我好多少。
 
經營仿古建築,除了政府投資興建的旅遊景點,便是與寺廟、道觀打交道,而寺廟、道觀資金除了靠宗教局和宗教協會不多的項目支持外,大多數時候靠善男信女布施,常常會出現資金不足。寺廟管理者罔顧各種問題,常以佛祖名義大興土木,導致他的公司很多尾款難以收回,存在隱藏的債務危機。
 
我當時雖年紀不大,但已是出家近十年的“老師父”了,平時又勤於治學、善於思考,能幫助肖衛東分析解決一些問題,令肖衛東刮目相看。
 
那段時間,肖衛東常帶我去參加一些在商居士的聚會,大家討論佛法,也討論商道,認識了當地許多社會賢達,讓我暫時忘卻了寺裏的煩惱,日子過得很充實。
 
一天,肖衛東對我說:不如你跟我一起下海吧。
 
我錯愕,一個出家人,下什麽海。我告訴他,決意出家那天,便將一切欲望放下了,不想再踏入塵世半步。
 
肖衛東向我講述他構思許久的“寺廟連鎖計劃”,他想整合自己的資源,在全國各地選址投資建設寺廟,借鑒一些商界大品牌的營銷策劃,打造禮佛、旅遊、修行、慈善、普渡眾生一條龍,他為此還聘用了好幾個學營銷的大學生做起了方案。
 
他想和我一起在我的家鄉搞試點,如果能夠成功,他將以此種模式將寺廟開遍全國。
 
我當時非常生氣,他竟將商業經營和寺廟修行兩個完全不搭界的事物聯係在一起,而且是以賺錢為目的,這是我這個潛心修行之人所不能接受的。
 
我嚴詞拒絕後拂袖離開,從此不願再去他的公司。
 

 
隔了半年,肖衛東邀請我到他的公司見個人,他讓我一定不要拒絕,那個人對我很重要。
 
來到肖衛東公司,門打開的一刻,我發現坐在他一旁的青年有點眼熟。青年轉過臉來,看到我,局促地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哥。他是我的堂弟劉國喜,在長沙一個飯店務工,肖衛東托了好幾層關係才找到他。
 
這是我第一次與故人產生關聯,即便努力克製著情緒,雙腿仍舊顫抖不已。
 
從堂弟國喜的講述中,我得知了許多離家後的事情。
 
離家的幾年裏,父母曾委托我的親戚、朋友、同學四處尋人。他們在縣城裏的大街小巷貼滿了尋人啟事,父親還去過陝西、青海、四川等地找過,甚至還上過電視台發尋人啟事。
 
我難以想象,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連縣城都沒有去過幾次,是什麽力量讓他走去這麽多的地方,還能上電視尋找他的兒子。
 
2007年9月,我的母親患癌去世,患的是胰腺癌,病時非常痛苦,但她又表現得極其平靜,疼痛襲來,最多眉頭皺一下,或嘴裏發出嘶的一聲,但每次想起我時,便痛哭難抑。
 
在母親的最後時刻,氣若遊絲時仍對想象中的我噓寒問暖,臨死前還久久不能閉眼,眼睛一直望向窗外,手指著遠方......
 
但當時的我,在各地講學布道,早就將父母忘得一幹二淨。
 
我為自己感到羞愧,發現淚水早就打濕了胸前的僧衣。我原以為在父母眼中,自己與螻蟻無異,讓他們厭惡……我太自私了,所做的這一切,與佛教教義中的利他主義完全相悖。
 
我萌生了回鄉的念頭,至少,應該回去看一看父親。
 
肖衛東幫我準備了禮品,裝了滿滿一後備箱。一路自駕,回甘肅老家。進村那一刻,我恍惚中感覺自己又入了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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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變化很大 | 作者圖
 
很快到了家門口,我不敢去敲門,怕見了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麽。
 
肖衛東把車上帶的東西全部搬了下來,整齊地擺放在家門口,他說要去村裏考察考察,便走開了。我明白,他是想留給我們父子獨處的空間。
 
我在家門口逗留了近一個小時,也沒敢推開那扇柴門。過了一會兒,我聽見熟悉的咳嗽聲,抬頭一看,夕陽下,父親荷鋤而歸,身披彩霞。
 
拜了這麽久的佛,沒想到,父親便是一尊佛。
 
父親看到我時愣住了,眼前的我一身僧衣僧鞋,戴一副近視眼鏡,他一時沒有認出來。但看到門口放的東西,又抬頭看了看我,才恍然大悟。多年未見,父親明顯老了,身體也因勞苦而佝僂了。
 
愣了幾秒鍾,他推開了柴門,很小聲地說了句:進。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有了淚水。
 
進了院子,我發現家裏更加破敗。入了堂屋,因母親三周年祭,靈牌和遺像還供在桌上。我情緒瞬間崩潰,為母親焚香叩頭,嚎啕不已。
 
哥哥很快趕來,幾乎是撲進屋裏,對我拳打腳踢,他將母親得病的緣由怪罪於我,認為我的離家出走,使得母親思慮成災,憂鬱成疾,最終不治而亡。
 
我任憑哥哥打罵不敢出聲,很快,口鼻流血,渾身是傷。哥哥打累了,將這許多年的怨憤發泄完了,又與我抱頭痛哭。
 
父親坐在院子裏抽煙,看到我們兄弟兩人哭作一團,終於忍不住,過來將我們拉起來。我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低頭不敢說話。
 
父親搬了個凳子,讓我坐在他的身邊。他現在變得很安靜,甚至都沒有真正看過我幾眼。我明白,在父親心中,我早已“不在了”,現在回來,是失而複得,他已經很滿足。
 
我們終於像普通的父子般相坐而談。父親告訴我,哥哥現在在縣一中當老師,前年在城裏買了房,今年又生了兒子,秋收以後,自己得去城裏幫忙帶孩子。大伯全家搬去了新疆,把耕地留了下來,家裏現在有二十幾畝地,他種不動了,也不種了,如果我回來,可以留給我種,如果不想種地,也可承包給別人,現在種果樹,收成還可以。
 
我聽得出來,父親嘮嘮叨叨說了許多,是希望我還俗。
 
哥哥倒很直截了當,說:“你現在哪兒都別去了,就在家待著。要麽在家種地,要麽去城裏打工,我認識幾個縣城裏的老板,公司裏安排個人不成問題。明年把地租出去,給你城裏買個房,娶個媳婦。爸也就沒什麽可操心的了,該讓他享享清福了。”
 
肖衛東用了好幾天時間,將整個村子進行了勘查,告訴我:“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這裏。我在這裏建個寺,你當住持。”
 
原來,村子附近沒有寺廟,村民拜個佛要走出幾裏地,去另一個村子。那裏也僅有一個小財神廟,供的是關二爺。
 
肖衛東興奮了好幾天,他看到村裏有個山溝幾乎撂荒,也沒有耕地,僅有幾畝緩坡種著瓜果。他覺得那裏是個風水寶地,四麵有山巍立,清晨薄霧寥寥,溝中溪水潺潺,溪邊草木旺盛,若可以建一座寺廟,村民們也有個近處可以拜佛,也可以保護那些數百年的古樹。
 
肖衛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說服了我:“普羅大眾的精神,得有地方寄托。”
 
我答應下來,既是出家人,走到哪裏,哪裏便是家,如果真的在村裏建個寺,對村裏人也是個好處,我還想把來恩寺的三位老師父也接來,照顧他們的生活。
 
父親告訴肖衛東,那個山溝確實是一塊寶地,以前有一座古寺,據老人們說,那是北魏時候建起來的,解放前那裏曾香火旺盛,附近幾個鄉的村民都來這裏拜佛,每年二月十二和七月十五有廟會,比過年都熱鬧。
 
但寺廟解放後破四舊給拆毀了,那塊地方當時也複墾了農田,分給了貧下中農。至今,那裏還時不時挖出一些石碑之類,若要重建寺廟,村民們肯定會同意。那幾家田地的占有者如果不同意,可以用我家的近地來兌換。
 
我明白父親的用意,他是在想盡一切辦法把我留在身邊,別說土地了,哪怕是用命去換,他都願意。
 
思慮再三,我在肖衛東的鼓動下,決定“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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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古寺曆史的碑記 | 作者圖
 

 
我和肖衛東回湖南打點行裝,帶著來恩寺的三位師父,返回我的老家。
 
父親告訴我,要想村民們允許重建寺廟,我一定不能出麵。後來我才知道,我在村民中風評並不好,家在農村的人都應該深有感觸,大家都生活在一個村裏,誰家有個什麽事兒,能演繹成各種各樣的故事。
 
父親告訴我村裏流傳的評價。我在高考落榜後沒有回家務農,村裏人都認為我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後來父母說了我幾句,還“跑了”十幾年,現在外麵“混不下去了”,又假扮和尚來占山溝建寺廟,是想騙大家的錢。
 
我內心十分崩潰,隻好央求父親和幾位鄉賢伯伯多做宣傳。父親和幾位鄉賢帶著湖南來的三位師父挨家挨戶去宣傳,畢竟“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並向村民保證建寺廟不找村民化緣,才征得他們的同意,選出了代表簽字,又與村委會進行協商,向有關部門提交重建古寺的申請。
 
遞交申請時,負責接收的工作人員竟是我的高中同桌盧娟。冥冥中,緣散緣聚,沒想到再次相遇。
 
她看到我的僧人打扮時,驚得愣了許久才說:“同學們都以為你已經不在了。”說完,她淚如雨下。
 
我無地自容,便隻好雙手合十,道出阿彌陀佛後,逃似的離開。她追了出來,我頭也沒敢回。
 
一切順利,申請很快就得到了批複。
 
但那幾家有地的村民罔顧合同,忽然變卦,挾地自居、漫天要價,揚言若是不給足賠償,寺廟休想動工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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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衛東與村民“談判” | 作者圖
 
當時工程已經立項,向政府部門報備了,和工程隊也簽完了合同,村民也是看到我們沒有了退路故意坐地起價。
 
在深圳談生意的肖衛東,不得不親自趕來。
 
與村民開展三輪的談判無果後,肖衛東暴跳如雷,他掐著其中一個年輕村民的衣領大罵:“你們有沒有契約精神,合同都已經簽了,怎麽能說不算就不算呢?逼急了起訴到法院,打官司。”
 
幾家村民幾乎是同一個理由,簽合同的是他們家的父母,兒子們都不知道,現在兒子們知道了,堅決不同意原先的兌換方案,他們不要兌換的土地,要真金白銀的錢。
 
那幾個村民說:“你們要起訴就去起訴老人吧,反正年紀大了,就是坐牢也不怕。我們隻認錢。”
 
三位師父不得不搬出了菩薩,他們告訴村民,這裏原本就是菩薩的神殿,現在我們重新建寺,也是菩薩點撥才能想到,你們這樣不怕菩薩怪罪嗎......
 
村民仍舊堅持索要補償,甚至有位年輕人懟起了師父:菩薩在哪裏呢,你叫他,他能答應麽!
 
不得已,肖衛東又追加了三十萬投資,才得以開工建設。他感歎,現在的人信仰缺失到這個地步,魔就入侵到人體內了,早就該建寺廟弘揚佛法以正心魔了。
 
也許是佛祖保佑,工程進展很順利,第一期便建起了一座大雄寶殿,和四座偏殿。名字沿用了北魏初建時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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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工程 | 作者圖
 
寺廟由我和三位師父負責打理,我和肖衛東簽訂了合同,所有建設寺廟的費用算是貸款,將來每年香火錢的30%,返還他的公司,剩下70%支持寺廟發展。他將按這種模式啟動自己的寺廟“連鎖”計劃。
 

 
也許是地處偏遠,寺廟建成一年後,一直“人跡罕至”,布施極少,寺中僧人的飯食都靠父親種植的糧油和蔬菜支撐,不得已還得出去化緣。
 
為“自救”,我便帶著三位師父繼續種植果園,待收成後換得油米、香火,供奉佛祖。
 
但出家人不開殺戒,果園隻是鋤草、鬆土,從未噴灑農藥,果樹很快被害蟲侵蝕,成長的果子也不如人意,父親便帶著親戚朋友幫著我打理果園,果子成熟後又聯係客商,才幫助寺裏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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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戚們幫著我銷售果子 | 作者圖
 
肖衛東為收不回投資而焦慮不已,打電話與我吵過幾次架,幾乎是恨鐵不成鋼。
 
他不得不帶著他的策劃團隊從湖南趕回,再次出山。
 
肖衛東的策劃團隊很厲害,幾天時間便製作出一套“寺廟推廣方案”,結合當地的風土人情,進行“引流”。
 
他們先是利用本地有秦腔廟會的習俗,恢複了二月十二和七月十五兩場秦腔廟會,請了我的父親和幾位鄉賢擔任廟會會長,並花了幾萬塊錢投資改造了老舊的戲台,請來了陝西境內有影響力的秦腔名角,為菩薩唱戲。
 
很快,戲報貼滿了縣城的熱鬧場所,同時也在網上流傳。當時有一部《楊門女將》的電影特別火,劇團也決定排演《楊門女將》的秦腔劇目,果然每天都有很多粉絲冒雨趕廟會,熙熙攘攘。
 
凡來看戲的,也都會到寺廟轉一轉,大多數人都會布施一些善財,凡是善財超過50塊錢的,肖衛東團隊都會送出一張印有寺廟LOGO的佛像卡片作為紀念,並叮囑香客此物開過光,必須妥善保存。
 
秦腔廟會取得成功,肖衛東還動用了社會關係,請來全國各地的高僧開展佛學文化交流活動、觀音菩薩誕辰法會等。每次舉行大型廟會或者法會,他都會讓我和幾位師父去請縣裏各大寺廟的“神仙”來寺裏受香。
 
還要請車隊,載著菩薩們浩浩蕩蕩在縣城裏轉幾圈,引起轟動效應。還找了當地有名的廚師為菩薩們準備祭品,將各種蔬菜瓜果雕刻成龍鳳、花鳥蟲魚的形狀,吸引各地遊客前來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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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請各寺廟菩薩參加法會 | 作者圖
 
高考前,肖衛東又策劃了參拜文殊菩薩法會,待考生進考場後,由考生的父親或母親跪在菩薩座下,為考生誦經祈福直到考試結束。這些策劃案很是奏效,寺院被跪香的考生家長圍得水泄不通,布施者接踵而至。
 
為吸引更多的人來參拜,肖衛東還請來了關二爺化身伽藍菩薩。他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貪財,貪財的人都會拜財神,關二爺在百姓心中是最負盛名的財神,可以吸引更多的布施。果然,迦藍菩薩香火最旺,功德箱裏布施最多。
 
經過一係列的活動,寺院香火很快旺盛起來。每年幾次廟會、法會布施,已經收回了一期投資。
 
寺廟自此也走上正軌,肖衛東和我都算創業成功。
 
我常向肖衛東抱怨,很多人來拜佛都是一種交換心理,常常聽到有人許願:菩薩,您保佑我成就XXX事,我願為寺廟布施多少錢。
 
我為此一直向香客解釋,佛教不倡導許願,許願隻是為自己得利,而並不利於人們發起無我利他的慈悲之心,這是沒有意義的。
 
肖衛東常常以此笑話我:若不許願, 布施從何而來。
 
我回敬肖衛東:“你再這樣說,我可要破嗔戒了。”
 

後 記

 
經過幾年的經營,寺廟又擴建數十座佛堂,將過去的荒溝改造成了古建築群,占地二十餘畝。2018年又建起十餘米高的觀音神像,2019年又蓋起了千佛堂,竟成了當地的旅遊景點,遊人如織,很多人都說寺裏的佛很靈驗。
 
父親和哥哥早已搬回城裏去住,但又時常來勸我還俗。父親每次來寺裏,都會陪我吃口齋飯,然後拉拉家常,探聽探聽我的真實想法。
 
我隻好為父親弘揚佛法,講述經典故事,父親竟聽得入迷,久久不願離開。
 
父親問我:“你也不小了,你打算什麽時候還俗?”
 
我隻好對父親說:“這位施主,您很有佛緣,不如......”
 
哥哥、嫂子經常會帶著小侄子來看我,他們一家三口在我齋房裏極盡表現人倫之樂,試圖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快樂在俗世,幸福在人間”。
 
哥嫂甚至為我覓好一姑娘,想待我還俗之後便介紹我們認識,盡早娶妻生子,畢竟我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
 
我時常感念家人百般好意,但入佛門多年,早已心靜如水,實在不想踏入俗世半步。
 
一天,我在院中清掃,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牽著兩個孩童,在佛像前駐足。恍惚中,感到她步步生蓮,款款移步,來到院中。果然是故人盧娟,我低頭不敢對視。
 
盧娟婉轉一笑,讚歎著寺廟的雄偉和建築的精妙,並預感將來這裏一定會成為縣裏最大的旅遊景點。
 
還笑稱若有一天她看破紅塵,還要來此處皈依,希望老同學能高抬貴手,多多照顧。
 
我心如壯鼓猛槌,但刻意表現的雲淡風輕,邀她齋房吃茶。那天,我們回憶了許多往事,舊日的老師和同學,學生時代的種種趣事和悲事,唏噓不已,不覺間都淚沾衣襟。
 
送走客人已是黃昏,門前古樹上,幾隻喜鵲吵得我心神不寧。我猛地敲響佛磬,謔的一聲,它們飛走了。
 
注: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口述 | 緣宏

撰文 | 鄭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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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婚姻和人生,不該男人做主

可以聊天的 全民故事計劃 2021-01-23
賺錢、養家、買房,我隻想靠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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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小人物

第01期

 

看了今晚的《奇葩說》,最新一期的議題很有意思——“獨立女性,該不該收彩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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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裏,將聚光燈打在了“獨立女性”身上,而身為女性,麵對婚姻、家庭,一重重的阻礙與困難;也在一點一點地成長,並慢慢蛻變。
 
獨立,並不是一個標簽,而是一個緩慢成長的過程,經曆了重重阻礙,也許過程中會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但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不久前,編輯部采訪了6位女性,看看她們對於獨立女性的理解,以及她們的人生經曆。
 

我努力,不是為了和男人一較高下

歐陽十三,90後,編劇

 
我有個雙胞胎弟弟,他是我一直暗中較勁的對手。
 
我們穿一樣的衣服,背同款的書包,同年級同班且同桌。
 
那些年,我幾乎是帶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在努力:學習成績第一、體育第一、不穿裙子,不留頭發,甚至連走路說話都要模仿男生。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我不比男孩子差!”
 
這大約是我性格要強的根源。
 
因為家人對男孩是偏愛的。奶奶每天都會煮個雞蛋,煲上一盅湯給孫子,我饞得要命,也隻能眼巴巴瞅著。
 
她說:“你是女孩,他是男孩,男孩是要吃好點長個子的。”
 
即使後來,我跟弟弟的人生軌跡已經全然不同,我依舊將每一個在學業、工作上遇到的男性視為競爭對手。
 
大四那年,我跟三個男生進了同一家廣告公司,老大說最後隻會留下一個。那一個月,我幾乎吃住都在辦公室,將公司所有的過往案例翻了個遍;別人隻是輔助項目負責人查資料,我會做一個完整的創意方案;別人開始獨立做方案時,我主動請命出差提案。
 
最後,我如願以償贏了他們。但我拚命換來這個工作機會,卻並不是出於熱愛,而是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在支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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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忙碌奔波的生活 | 作者圖
 
後來,我走上了自由職業的道路,一個人拎著電腦全國跑,卻硬逼著自己走出身後千軍萬馬的氣勢來。影視行業是需要經常加班熬夜的,很多人對女性編劇的印象是“事多,體力不行,跟組不方便。”

 

為此,我抹殺掉了一切女人的弱點。
 
生理期的時候,我靠大把止痛藥壓製著,在會議室跟一群吞雲吐霧的男性們開會。有時候我說話聲音重一點,都能感覺身子底下熱流一湧,眼前發黑;
 
超負荷的工作量和壓力讓我時常失眠,我就吃安眠藥強製自己休息好;
 
尋常人的生活是工作、戀愛、休息、娛樂。而我隻有工作。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我的性生活、我的休息,我的一切。
 
即使這樣,我還是抽空談了幾場無疾而終的戀愛。這些男孩子無一例外被我的要強給嚇跑了。我記得有一任跟我說:“我喜歡你的生命力,但是我們以後要結婚,你總得做一下取舍吧?”
 
沒辦法,假如戀愛和婚姻,就是讓我放棄自己的事業,回到“比男人弱”的處境,那我隻好放棄對方了。畢竟,依靠別人的副作用比吃安眠藥大太多了。
 
靠著這股拚勁,我慢慢有了自己的作品,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開始組建自己的團隊。
 
可我依舊感覺不到快樂。
 
有一天,我跟久未聯係的弟弟聊天,他說,你知道我以前很討厭你嗎?從小到大老師們都會拿你跟我作比較,我被你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現在我很欣賞你,不是因為你比男生優秀,而是你本身就很優秀。
 
弟弟的話,好像給這場曠日持久的比賽劃了終結。我忽然醒悟過來:盡管我處處都想證明自己比男人優秀,但我做的事卻是以男人為模版的。我在厭棄自己女性的身份。
 
我的努力,不是為了和男人一較高下,而是為了自由地追求我所熱愛的一切。
 

別人都讓我早點嫁人,我卻隻想早點買房

艾可,85後,旅遊從業者

 
從售樓處出來的那天,我將購房合同緊緊攥在懷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大學畢業的第五年,我終於靠自己的努力買了房。
 
我出生在一個貧窮的農村家庭,打我記事起,父母便忙於農作。
 
從小,我就知道讀大學是我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高考我考得並不好,但幸運的是,我最後被一所二本學校錄取,隻是學費成了家裏的難題,作為一個女孩子,我從小就被身邊人說道:女生遲早是要嫁人的,讀那麽多書幹嘛,白白浪費錢。可我偏要證明給那些人看。
 
我申請了助學貸款,上學後就計劃兼職打零工,又找了一份家教工作。
 
大學四年,我的生活費都是一點一點攢出來的。這時老家又有人說,女孩子年紀大了,就不好嫁人了,我對這些人嗤之以鼻,憑什麽我一定要靠男人。
 
而我那時的夢想就是,希望自己在城裏買房,再也不用回老家。
 
大四實習時,我意外麵試到一份國際旅行社的境外導遊工作。
 
當時的老板在馬來西亞開發新的旅遊業務,需要有個吃苦耐勞的人守在那裏,處理所有瑣事,並接待從中國過去的旅行團。
 
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即使是去異國他鄉,再也不用聽到老家的閑言碎語。
 
到馬來西亞後,我才發現所謂的公司,隻有我一個人。公司的雜事都由我一個人處理,我像瘋了般出去聯係業務,體重也從100多斤迅速掉到80多。
 
我自己做飯,很少打國際長途,因為很貴,也從不買新衣服和化妝品,更沒有娛樂活動。那時我比誰都清楚,每一分錢,對我都至關重要。
 
無奈的是,旅行社生意很差,看著萬般惆悵的老板,我提出免費為公司再幹一年,隻包食宿即可。也許我對於想要掙錢買房的執念太深,事業開始出現轉機。
 
第二年,旅行團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老板也將公司的股份分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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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漂泊的日子 | 作者圖
 
那時,身邊的同學朋友早已有了伴侶,我不急著嫁人,因為目標還沒實現。
 
終於到了2017年初,我攢到50萬,毫不猶豫地在南寧買了一套房。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單身,獨自在家時,我總將陽台的燈整夜亮著,有時也會想起過往艱辛的種種,但萬家燈火中,終於也有屬於我的那一盞。
 

我找了三四個兼職,終於養起這個家

珠珠,70後,養老院職工

 
高考失利,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目標。
 
由於沒學曆,我隻好到一家製藥企業做包裝工。
 
廠裏為了趕進度經常加班,沒有宿舍,困了就歪在藥品大包裝箱的垛子上蜷縮個把小時,天就亮了,然後抹把臉,對付口吃的,就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包裝工,我一幹就是兩年,那時胳膊大腿常被藥箱磕碰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最要命的是,心靈的空虛遠比身體的勞累還要讓我痛苦不堪,我覺得自己每天工作就是為了填飽肚子,行屍走肉一般。
 
我越來越討厭自己這種渾渾噩噩的樣子,我十分清楚,改變現狀的最佳方法就是讀書,於是我下決心重拾高中的課本參加成人高考。
 
每天下班後,不管有多疲憊,我都堅持倒兩次車去上課。
 
記得夏日的一天,突然下起暴雨,那時電話還不普及,無法獲知是否上課的消息。為了不落功課,我還是冒雨去了補習班,當我連滾帶爬地趕到學校的時候,發現大門緊鎖,老師和同學都沒來。被雨澆成落湯雞的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淒涼。
 
然而,也就在那一刻更堅定了自己堅持到底的決心。
 
一邊學習一邊工作,聚會、應酬、逛街全部屏蔽,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被某高校的會計專業錄取。考學加三年的苦讀,那段日子每天的睡眠沒超過六個小時,有時,看著書就睡著了,而醒來時天已泛白。
 
而當手捧那本紅彤彤的畢業證時,我的淚濕眼眶,那是對戰勝自我的最高獎賞。
 
這時,學習於我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接下來,我又用三年時間考取了會計師、經濟師和高級經濟師。後來,我被調到了集團總部的財務室。
 
同時,我還利用業餘時間給幾家小公司做兼職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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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拚命考取的證書 | 作者圖
 
原以為,隻要認真努力就會受到命運的眷顧。
 
可是,女兒的一場大病打破了我的認知。
 
醫生說,女兒體內無法正常分泌生長激素,隻能通過人為的注射幹預,否則她的身高就會停滯。為人父母,哪怕有一絲希望也不會放棄。
 
先生小的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受腿疾的限製,我們家是我主外,先生主內,他的腿不能吃勁,抱孩子、拎大米這類力氣活都由我來。
 
為了給女兒賺醫藥費,我又找了幾份兼職。休息日也要奔波於各家公司做賬,晚上又匆匆趕回來給女兒打針,有時連衣服都來不及脫掉就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十年光陰,一百餘萬元的治療費,我用之前學來的知識拚命去賺錢。
 
工作、買藥、打針,單位、家、醫院,覺得自己像被厄運抽打的陀螺,不停地旋轉,不敢停也不能停,連流淚似乎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隻因我是母親。
 
沒有誰天生就是生活的強者,而是經過磨難之後才變得堅強。
 
去年上秋時,我從工作了26年的國企離職了。由於疫情,本就不景氣的單位更是雪上加霜,裁員已是板上釘釘。心裏清楚,49歲的年紀重新競聘處於劣勢。
 
與其被動競爭,不如帶著尊嚴離開。

然而,此時的我已不再焦慮,而是多了份淡定和從容。
 
我給自己找了一份養老院的工作,這裏簡單幽靜,幾乎每位老人的經曆都可以稱得上是一部精彩的電影,和他們交談,我釋然了很多。活在當下就是最好的。
 

離婚6年後,我比以前過得更好了

葉風,75後,蛋糕店員工

 
今天是我的45歲生日,一起上班的同事姐妹給我送了兩束花。
 
這是我離婚的第6年,以前的生日,丈夫偶爾也會給我送禮物,但從來沒有送過花,有時隻是帶我出去吃頓飯,他是一個不懂風情的人,至少在我以前的認知裏是這樣的。有一年生日,丈夫送給了我一個吊墜,我特別意外,後來才知道,那是他送給另一個女人的,是一套,一個吊墜兩個耳環,別人不要的,他送給了我。
 
離婚最開始的日子是挺難的,我一無所長,從小也沒念什麽書,連電腦都不會用,結婚的時候,我跟丈夫說,想要學車,考了證件,以後可以在縣城開出租車嘛,拉拉活,兩個孩子上學都要花錢,不用每年都找些零活做。丈夫不同意,老是說沒錢。那時報考駕校要好幾千塊,家裏的確拮據,一拖就是好幾年,他還老是說,你一個女人開什麽出租車,那是男人能幹的事。
 
所以離婚以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報名了駕校,很快就拿到了駕照。跟丈夫結婚19年,我們的婚姻就像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鬆,越跑越累,最後心力交瘁。最後,是我主動提出了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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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拿到的駕照 | 作者圖

 

離婚後的前兩年,我在一個朋友的物流公司上班,每天就是打打字,確認發貨收貨信息,接接電話。即使是這樣一份簡單的工作,我卻硬著頭皮練了一個月的打字,一個拚音一個拚音地學。有一次因為把兩個地名打錯了,碰到來接貨的司機,發現不是他要去的地方,結果把我大罵一頓。離婚的時候沒有那麽難過,當天卻難過得吃不下晚飯,四十多歲了,發現自己是個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的人。
 
等我熟練學會了用電腦,準備自己單幹,物流公司的行情也大不如從前,賺不了什麽錢。我也沒想過自己能發財,就是覺得趁自己還年輕,還能多幹幾年,苦點累點,老了也有些保障。我也很早跟兒子說過,讓他不用操心我的養老問題,我會每年給自己買保險,從來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這幾年,也有一些人追求過我,但我已經不想再步入婚姻了。上一段婚姻已經讓我精疲力盡,雖然頂著離異女性的名聲,在周邊人眼裏,多多少少算是一個怪人,所以我連從前的朋友都很少聯係。如果人生是一場旅途,該經曆的我也都經曆了,身為女人,作為父母的孩子,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常常被忽視的是“自我”,我現在的願望就是,再掙些錢換輛車,然後去自駕遊。
 
從物流公司辭職後,我去上海待了一段時間,大城市裏的人,每個人都在各忙各的,我還一個人去坐了摩天輪。如今我回到老家縣城,在一家蛋糕店上班,掙的錢,存一些,其他都花在自己身上,給自己買以前不舍得買的護膚品,如果衰老來得很快,我隻想過好當下,“祝自己每天都快樂。”
 

為了讓孩子跟我姓,我跟婆家鬧翻臉

阿薇,85後,開店個體戶

 
6年的婚姻生活,我做過最叛逆的一件事,是讓女兒隨了我的姓。
 
我姓“龔”,在我生活的縣城,這是個稀少的姓氏,我從小到大接觸的人裏,也從未見過和我同姓的,我一度為此驕傲。
 
和丈夫結婚前,我就提議,將來生兩個孩子,一個隨他姓,一個隨我姓。
 
誰知聽到我的建議,向來開朗大度的丈夫卻嚴肅拒絕,他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理由,比如兩個孩子分開姓,別人肯定議論父母感情不好;而且孩子不隨父姓,別人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無端招來非議。
 
他甚至說,“如果我身邊有男人允許孩子跟媽姓,我肯定笑話他一輩子。”
 
丈夫不同意,我就沒有再提,想著日子還長,以後再慢慢打算。這樣過了一年多,我家大娃出生了,是個兒子,理所當然地隨父姓,取了名字。隔了幾年,我懷了二胎。經曆過一次生育後,我深覺當媽不容易,就更想有個孩子能隨我自己的姓氏,所以懷胎六個月時,我又提出這個想法,沒想到丈夫依舊反對。
 
我說我對這個家庭一直也有付出,還房子的貸款,讓一個孩子隨我姓不算過分。但丈夫衝我翻臉,說男人做出這種讓步是丟臉,還問我是何居心。
 
不僅如此,丈夫私下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婆婆,婆婆從老家來看我時,斬釘截鐵地讓我打消念頭。沒多久,親戚都就知道了這事,一見我就問,“你想讓二胎跟你姓啊?”語氣全都是難以置信。他們還不顧我的想法,給孩子取好了名字。
 
我知道自己的一張嘴,說不過他們幾張嘴,索性不再爭辯。
 
他們都以為我妥協了,也減少了對我的勸說,但我心裏仍在堅持這個想法。
 
2019年,女兒出生了,我鬆了口氣——如果是男孩,阻力肯定更大。
 
或許因為是女孩,上戶口那天,丈夫沒有請假,我在父親的陪同下,去給孩子辦戶口。遞交材料時,我用丈夫之前取好的名字,但把姓氏改成了“龔”。
 
拿著戶口本,我的心一陣猛跳,一邊緊張,一邊又為女兒隨了我姓感到高興。所有人得知真相,丈夫果然生氣許久,但名字已成既成事實。
 
改名字又要花費更大力氣,丈夫最終接受了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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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女兒過生日 | 作者圖
 
如今,女兒長得可愛,丈夫也很疼愛她。
 
隻有婆婆心有埋怨,女兒摔傷了,她皺眉說,都是姓不好,八字不夠硬。
 
讓女兒擁有我引以為豪的姓氏,我希望她將來也能擁有自己做決定的人生。
 

為愛結婚,不需要因為其他

言北西,85後,教育工作者

 
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任性的人,工作如此,婚姻也如此。
 
我的老公Oscar是我的學生從婚戀網站上幫我“撈”到的,當時剛回國的我處於天天被“催婚”狀態,而彼時的他還在新西蘭生活。
 
26歲的我和30歲的他都已過了“耳聽愛情”的年紀,奔著結婚去是我們相親的主要目的。Oscar成熟穩重,我任性幼稚,用朋友們的話說,就是“人間絕配”。
 
認識兩個月後,我們決定結婚。
 
緊接著是拍婚紗照,辦酒席,生孩子,全都在一年內搞定。
 
我的“閃婚”並沒有讓爸媽感到不安,或許他們早已習慣了我的任性,或許是因為見過Oscar之後,覺得他這個人值得托付。
 
我家沒有要一分錢彩禮,因為在這件事上,我和父母很早就有一個共識:婚姻不是買賣,嫁人始終要看人品和潛力,彩禮並不能為婚姻保駕護航。
 
確切地說,我和Oscar的戀愛是從確定結婚後才開始的。
 
我不是一個矯情的女人,根本不在乎“下雨天,你有沒有第一時間為我撐傘”,更不在乎“吃蝦你有沒有為我剝殼。”自己能解決的問題絕不麻煩Oscar。
 
但為了浪漫一回,Oscar還是堅持帶我去巴厘島拍了婚紗照,他說婚姻不是兒戲,既然嫁給了他,就允許他圓了我骨子裏那個所謂的“小女人”的夢想。
 
同齡人中,有結婚後做全職太太的,靠丈夫養家,我無法適應那種生活,婚後不久,我就被派往北京開始為期三個月的學習培訓;孩子出生後,我決定自己做學前教育,一切從零開始,前期準備忙得暈頭轉向,但也慢慢堅持了下來。
 
Oscar也對我說過,“每個人都該在有限的生命中,去做自己無限熱愛的事。”
 
所以無論我做什麽,Oscar都給予我最大程度的支持,當然我也一樣支持他。
 
今年收拾東西時,我不僅找到了與Oscar相親時,他送我的香水和我送他的掛件,無意間還看到了護照上當年他的出入境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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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出入境記錄 | 作者圖
 
2014年6月4日,Oscar出境回新西蘭,而時隔2個月後的8月10號,他從上海入境,隻是為了與我相親。冥冥中,兩個獨立又契合的人,終會走到一起。
 

後 記

 
這是「大時代,小人物」短故事專欄的第1期,編輯部和幾位朋友聊了聊“女性獨立”的話題,通過她們的自述,看到“獨立女性”身上的艱辛和光彩,人生不止一麵,正如我們開頭所說,“獨立女性”並非是一個簡單的標簽。
 
最新一期的《奇葩說》裏,有很多對“獨立女性”的探討,宋丹丹說到她理解的獨立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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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對“獨立女性”的理解,如果你有類似經曆想講述或是讓編輯部下一期聊的話題,可以在留言區分享。我們下一期,再見。
 
 

策劃 | 李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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