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芳子的妹妹

回答: 新照舊影(994)YMCK10252021-02-19 08:49:00

川島芳子的妹妹

 

--作者:阿舒

 

很多很多年之後,金默玉還會想起19483月末的一個清晨,乍暖還寒時候,院子裏略站站,涼意便如陰影籠罩上來。哥哥遞來一張報紙,她接過,首先引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倒在地上的女人頭發散亂,臉上滿是血汙,看不出是誰。但兄妹兩人都低了頭,沒有說話,也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風吹起報紙一角,露出那照片旁邊的標題:金璧輝已於今晨六時四十分在北京第一監獄就地正法。

 

金璧輝這個名字,對於金默玉來說是有些陌生的。而對於全中國人來說,大家更熟悉的是她另一個名字:川島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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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有點大,哥哥流了眼淚,但金默玉沒有。很多年之後,她仍舊強調,她沒有為金璧輝的死流一滴眼淚,盡管這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看著那張血肉模糊的照片,她腦海裏不斷閃現的是1927年秋日,旅順大和旅館裏,一向愛穿男裝的姐姐披上了鑲嵌著珍珠的白色薄紗,身旁站立著的英俊男子是蒙古王公巴布紮布的二兒子甘珠爾紮布,也是金璧輝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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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婚禮是老旅順人記憶最為深刻的婚禮,擺了15天的宴席,從滿清貴族到蒙古大員再到日本高官,滿城皆顯貴。在婚禮上,還是小學生的金默玉被抱到桌子上,給賓客們唱歌。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年長13歲的姐姐,她對金默玉說:小妹,你可永遠別長大,長大可沒意思了。

 

金默玉要到很久之後才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此時,她還是肅親王府最叛逆的小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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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默玉

 

金默玉和川島芳子的父親善耆是第十代肅親王--勳爵的創立者是皇太極的長子豪格,這個曾經擒拿了張獻忠的驍勇年輕人,因為叔叔多爾袞的反對而與王位失之交臂,年僅四十歲便被幽禁而亡。這樣的開端,也許注定了肅親王家族一脈的悲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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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到善耆這一代,命運同樣令人唏噓。倘若在清平之世,善耆定為能臣--擔任民政部尚書,創立了北京警隊,創辦了東安市場,建立了北京第一批公共廁所,開展了全國第一次人口調查。擔任崇文門正監督,出任稅關肥差卻不取一錢,連慈禧太後都覺得奇怪,以為他博取清名

 

可惜身逢亂世,汪精衛刺殺攝政王,是他親審並默許陳璧君探監,還遭到攝政王的質問。但也是他,拒絕在袁世凱要求的清帝退位詔書上簽字,帶著家小逃到日本租界旅順,途中,這位末代王孫寫下一首善耆《辛亥十二月出京口占》:幽燕非故國,長嘯返遼東。回馬看烽火,中原落照紅。

 

善耆終其一生的誌願都隻有一個:恢複大清。

 

但他用了奇怪的方法,把仇恨都集中在袁世凱一人身上,以為隻要殺了袁世凱,就可以成功複辟。於是,他跟銀行貸款用以資助武裝。最終,袁世凱去世,他欠了一屁股債,京師的財產被國民政府凍結,連生活來源都成了問題。他的日本好友川島浪速出麵,日本政府以庚子事件中日本使館借用北京東交民巷肅王府邸守衛,致使肅親王府在戰火中被徹底燒毀的補償為名,把一處土地撥給肅親王家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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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島浪速(左)和善耆

 

金默玉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流亡六年。記憶中的父親,對吃喝沒有講究,滴酒不沾,最重視的是過節拜祭祖宗。春天杏花開的時候,旅順城中百姓紛紛感慨:肅親王家的杏花開得真好。那是善耆從北京宮中帶來的杏花種子,在杏花樹下收到京師來信,他動輒痛哭不已,一如他寫給朋友的詩:江山故國空文藻,愧爾東西南北人。

 

這種不甘和憤怒,使得善耆把恢複帝製的希望寄托在21個兒子和17個女兒身上。他唯一可以依賴的是日本,於是把子女都送進日本學校接受教育。在這樣的背景下,第十四女顯玗被送到日本學習,並且成為川島速浪的養女,便一點也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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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發誓不履民國寸土,兒子憲德回過一次北京,善耆居然和他脫離了父子關係。到善耆去世那天,這條誓言居然成了他安葬北京的攔路虎,為了貫穿始終,人們不得不用紙錢鋪路,讓抬棺者踏著紙錢,將靈柩從前門火車站抬至架鬆肅王府墓地。

 

他的最終諡號是,賜予他這個諡號的溥儀最終在《我的前半生》裏給他的評價是:一家滿門都是親日派漢奸。

 

金默玉對於父親的複仇大業一無所知,或者說,父親尚未來得及把她納入自己的複仇計劃便去世了。在王府,這位小格格的代號是革命兒,她討厭規矩,也討厭因為規矩而導致的桎梏——她從小隻能待在母親的小院裏,見那四方的天。當她到了上學的年紀,她最常做的事情便是:逃學和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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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順,上學逃學,理由僅僅是因為心情鬱悶,最終還是十四姐川島芳子幫她去學校請假。到了日本讀貴族學校,喜歡在午休時候去拔孔雀毛,想用孔雀毛做一支最美的羽毛筆

 

陪她一起作案的是小阪旦子,日本八大財閥之一三井家的女兒,嫁給日本運輸大臣小阪徳三郎。姐妹們都不願意和她去電影院看電影,因為她看到動人處便流淚,看到搞笑片段就放聲大笑,這一切都不符合貴族女子的禮儀,做真正的格格,隻能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跟誰說話要慢慢把頭扭過去,耳朵上的墜子不能有任何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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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的陰影似乎無法籠罩這位肅親王小格格,她對自己的人生有許多規劃,喜歡騎馬便去騎馬,喜歡跳舞就去跳舞,隻要是喜歡,還可以去上班,不為了錢,而是為了自由。複辟大業對於金默玉而言是遙遠的癡人說夢,就像她永遠無法理解姐姐金璧輝。

 

金璧輝成為川島芳子,完全是遵照父親老肅親王的意願。她的一生,都忠實地執行著父親的複辟大業,甚至連軌跡都和父親保持著一致——依靠日本。可悲的是,隻有她一個人對父親忠誠,善耆去世之後,旅順的大家族七零八落,側福晉們跟著兒子回到了北京,完全忘了不履民國寸土的亡者遺言。因為和日本軍方的親密關係,家裏人對於川島芳子和金默玉的交往,持一種微妙的反對態度,哥哥拒絕了川島芳子提出的把金默玉接來和自己同住的要求,家裏人對這位十四格格的態度,也耐人尋味,害怕,敬畏,但骨子裏有一種不能接受的鄙視。

 

在金默玉眼裏,姐姐是個愛撒謊的人,嘴裏一句實話都沒有。她平素愛穿男裝,在軍人堆裏,她是勇猛無比的金司令;可是脫下男裝換上女裝,她又是最嚴謹的閨秀,一舉一動都符合貴族氣質。

 

可是回憶起姐姐的點滴,似乎又是溫馨的。

 

在大連火車站送別姐姐,她懵懂不知,反而是姐姐先落了淚,嘴上還說:誰讓你來送我,快回去。

 

在東京醫院看望姐姐,她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姐姐。川島芳子感動地說,還是小不點兒最疼我,你的小姐姐就會找我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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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是她在日文回憶錄裏講的,到了《魯豫有約》的現場,她卻滿不在乎地說:我去看看她就不錯了。”“我不願意讓人知道去看她,我害臊。

 

姐姐的事情,她也沒說實話。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川島芳子是金默玉一輩子的禁忌,她不願意聊這四個字,沒有經驗的記者上門采訪,剛提到川島,她就發了火,用沙啞的聲音趕客:您回去吧,我沒什麽可說的。

 

但我們無法苛責她,就像她那麽強調自己在19483月末知道姐姐死訊的那個清晨沒有流過淚,這是她應得的命運

 

川島芳子的命運無疑是個悲劇,這悲劇何嚐不是善耆的命運,不是肅親王家族的命運,以的名義,行叛國之事而為後世詬病。更可悲的是,連罪魁禍首都無法找到,隻能責怪命運。

 

這命運很快就會降臨到金默玉頭上,在川島芳子伏法十年之後。

 

當金默玉的哥哥們選擇離開北平奔赴香港時,金默玉選擇了留下。

 

她沒有結婚,本是自由之身,可她仍舊選擇了留下,理由是要照顧大哥的四個孩子和二哥的兩個孩子。臨走時,哥哥拉著剛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流著淚對金默玉說: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她回答:男子漢哭什麽?你就放心去吧。隻要我活著,絕不會讓你的四個孩子餓死。

 

哥哥留下一百塊錢,走了。此時,她還不知道一百塊究竟是多少錢,可以支撐多久。但很快,生活讓她知道了,一百塊用不了很久,用完這一百塊,她和侄子們真的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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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破落王孫一樣,她先變賣家裏的東西,鋼琴首飾皮大衣:

 

從沒賣過東西的我,不懂得應該一件一件地賣,每次在地上鋪上席,將箱子裏的東西翻倒在上麵,成堆成箱地賣。一件皮大衣,隻賣了四十五元,還把帽子和手籠白給了人家,街道的朋友聽說後說:真可惜,起碼值四百五十元。我不懂也不知道東西的價值。她帶我去當時開張不久的百貨大樓去看,一瞧,同樣的大衣在那裏賣六百五十元。不過,當時我也沒有太後悔。這位朋友倒為我後悔得不得了。

——金默玉,清朝王女的一生,作家出版社1988

 

也給街坊織過毛衣,三天織一件,累得眼皮打架,一分鍾就能睡著。

 

還開過洗衣店,然而賠的厲害,因為用的洗衣粉太貴,但她不知道去哪裏買差的洗衣粉。

 

哥哥從東京寄來了一筆錢,她終於想著,要做點買賣,不能坐吃山空。因為自己喜歡搗鼓吃喝,於是開了一家西餐廳,大家提議叫金記,她不同意,覺得丟了愛新覺羅的臉麵,取了名字叫益康家庭食堂。可是客人是真的少,有時候掀門簾一進來,聽說吃倆大蝦,嚇得轉身就走,小格格在背後追著喊:放心,這裏可以吃飽。

 

還好,也有懂行的客人,其中一位,便是劇作家吳祖光。吳祖光喜歡小格格的西餐廳,幾乎當成了食堂,也是他向金默玉提議,不要賣西餐,改做川菜:

 

小格格接著說:吳先生,您是少爺出身,懂吃,講究吃,也會吃。可現在這境況不像從前了,吃西餐的人越來越少了,我這真是入不敷出啊!您在外場上,到處跑,眼界寬,您幫我出出主意,我這餐廳也改改良,要不怎麽養活我那些侄子侄女們呀?

我放下咖啡杯沉吟半晌,以試探的口吻問道:您不成改成中餐試試呢?金默玉眼前一亮,邊給我倒咖啡,邊說:前幾天有位老先生,是四川人,他說讓我能不能做擔擔麵,他還能給我投點資呢!”“哎呀!太好了,幹脆,你改川菜,我們抗戰期間都在重慶待了好多年,我和我的好多朋友都喜歡吃川菜。小格格聽我這話,一拍桌子,定了!改中餐,做川菜。

——吳祖光與小格格,《新民晚報》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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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祖光與新鳳霞

 

吳祖光提了建議還管售後,在他的帶動下,益康家庭食堂成為了北京文人圈子裏頗為有名的川菜館,艾青、盛家倫、黃苗子、鬱風、金山一大幫人都來捧場。因為離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很近,演員們也喜歡把這裏作為排戲解饞小食堂,有時候,為了接待散戲之後上門的演員,金默玉甚至要把已經封了的爐子重新生火,廚師回了家,她就自己上灶,給大家做麻婆豆腐。一時間,去吃小格格的川菜,成為北京城裏的時髦之舉。

 

連畫家齊白石都在吳祖光的陪同下上門了,吃完讚不絕口。這一吃,給小格格吃來了人生的第一段紅線。

 

月下老人給小格格的紅線,幻化在一朵荷花裏。

 

那是1954年年初,小格格和往常一樣來到琉璃廠和平畫店,店主人是白石老人的弟子許麟廬。她被一張墨筆荷花所吸引,久久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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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麟廬說,這是馬萬裏的畫。

 

常州人馬萬裏,和張大千徐悲鴻皆為好友。1952年由廣西南寧到北京治病,寄宿女兒女婿家中,一家三代擠在十幾個平米的房子裏。為了補貼家用,馬萬裏時常到和平畫店來寄賣作品。小格格說,馬先生畫得真好。許麟廬說,過兩天我來引薦他和您認識。

 

過了兩日,兩人在和平畫店見了麵,居然相談甚歡,這時候,許麟廬動了紅娘的念頭--馬萬裏當時正滿五十,剛剛經曆了一場婚姻的背叛,太太席卷了幾乎所有財產和別人私奔了。那是他的第二段婚姻。原配夫人難產而死,老馬的紅鸞星一直走的是劫運。小格格古道熱腸,又對馬萬裏青眼有加,兩下裏不是正合適?他和吳祖光一商量,兩人居然就這樣牽起了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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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排右一為馬萬裏,左二為金默玉

 

照理說,馬萬裏年紀頗大,又結過兩次婚,比起小格格金枝玉葉,姐姐們都是嫁給蒙古王爺和高官顯貴,從客觀條件上來說,確實是高攀了。對於這段感情,晚年的金默玉堅持說:我隻是同情他,他那時候太可憐了。

 

她也談到,本來也沒打算和馬萬裏結婚,兩個人是正常交往的朋友,但街坊鄰居有很多議論,她有些逆反,又見馬萬裏當時生活窘迫,連畫畫的地方都沒有,於是索性讓馬萬裏搬進來,兩人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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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堅持兩個人之間沒有愛。

 

果真如此嗎?透過馬萬裏那段時間的作品,我們也許可以管中窺豹。

 

《鬆竹二友圖》上,馬萬裏有這樣的題跋:默玉屬作歲寒二友圖留念,甲午秋宵曼曼瘋後戲筆 ,時同在北京。馬萬裏的齋名為曼廬,他自稱老曼,但如果和金默玉在一起,則換了名號曼曼,這顯然是金默玉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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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喚金默玉為默君”“奇玉,一次,他用金默玉的胭脂畫了一枝紅杏,後麵的題跋是:奇玉為餘笑,亦為餘哭,藝術之移人性情一至於此,複待何言。

 

1954年中秋,正是兩人交往最為頻繁之時。馬萬裏因為思鄉而作蠟燭,題詠道:人生歡樂幾多時,半世飄泊不堪思。狂態頓除情態作,窗外蘆塘雨不知。更深明燭咽紅淚,冷焰疏華明複晦。客子易生鄉國夢,厭聞狸奴驚頻回。曼曼墨君堂上。

 

後麵則跟著金默玉的筆跡:曼曼不哭:知音替之痛哭!小風子寫。小風子即小瘋子,是馬萬裏和金默玉在一起時金默玉的自稱。這樣幾個字,答案已經非常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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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是郎情妾意。

 

兩人結婚之後,金默玉把馬萬裏的作品介紹去了日本,銷路很好。1957年年中的時候,日方還曾經打算專門為齊白石和馬萬裏兩人開畫展(後因齊白石的去世而告吹)。馬萬裏專門為金默玉刻了一方默玉秘藏萬裏萬畫之一的印章,金默玉喜歡的畫,基本都會蓋這方印章,有這方印章的馬萬裏作品,質量都很高。

 

一年之後,19582月初,厄運再次降臨,金默玉因被人告發而入獄。告發人是店裏一位常客的女兒。一開始,她以為隻是調查幾天就可以回去,因為問的都是她在海外的哥哥的情況。

 

她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自己的獄中生活,她和獄友一起給大家偷窩頭,爭取鹹菜湯裏能多一些綠葉菜。她依然是那個薅孔雀毛的小格格。每個月一次的匯報思想,她愣了半天,不知道講什麽:

 

主任問道:你現在想些什麽?有什麽想法?噢,原來這就是思想匯報啊!於是我馬上說:我什麽想法都沒有,就是特別想吃甜東西。”“嗯?主任一臉驚訝的神色。真的。我每天想吃甜的,想吃得不行。一看見肥皂就想起黃油,看見洗衣粉就想到砂糖。主任看了我半天,又問除此之外,還想些什麽?”“沒想別的,就是想吃甜東西。

——金默玉

 

一日複一日,一月複一月,六年勞動改造之後,她被勞改隊隊長叫到辦公室,等待她的是一句話:

 

金默玉,經過審查,現在決定判處你有期徒刑15年。

 

金默玉說,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無法選擇的出身,以及那個陰魂不散的胞姐川島芳子。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離婚,不想連累他,趕緊離婚。她先寫信給馬萬裏的女兒馬慧先,請她來監獄,當麵提出離婚。但馬慧先把離婚請求帶回去,馬萬裏都拒絕了:

 

他女兒都說:父親不同意,一定要等到你回去。房間原樣擺著,說什麽也不讓別人動,說你離家時什麽樣,回來還得什麽樣兒。離婚的事兒先放一放再說吧。不然對父親打擊太大了。

——金默玉

 

1966年,南寧法院來人,那是馬萬裏提出的離婚報告,但金默玉說,筆跡並不是馬萬裏的。但她立刻簽了字。她說,這樣太好了,大家都解脫。

 

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未必。她不知道的是,馬萬裏在自己被捕後患了神經分裂症,被送進了醫院。女兒去看他,見到的父親在醫院裏拚命畫畫,不讓自己有一刻閑暇。隻要空閑下來,父親便會自言自語,說沒人懂的話--說給他的小風子聽。

 

她更不知道的是,1979年馬萬裏去世,在他的枕頭下麵,人們發現了一張照片--那是金默玉的婚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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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對身邊的人說,等自己解放了,要去北京。

 

他們再也沒有見麵,19582月金默玉被捕的那天夜裏,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麵。

 

老北京有句話:恭王府的房子,豫王府的牆,肅王府的銀子用鬥量。

 

金默玉沒有趕上那樣的日子,肅王府為她帶來的是看守所,是秦城監獄,是勞改農場,加起來一共二十二年。

 

別人要她交代自己是什麽成分,她說,我們家沒法成分。說你是中農地主,這都遠遠不夠,我啊,是封建沒落大貴族。

 

在天津茶澱農場,她和人用筐抬100多斤重的豬糞,在冰冷刺骨的泥塘中割蘆葦,拿鐵鍬把葡萄藤埋在土下,這是她每天的工作。因為這,她得了脊椎骨質增生,骨髓炎,腰肌勞損。

 

更可怕的是人言,川島芳子的妹妹”“裏通外國的漢奸,這樣的語言卻壓不跨小格格。她說:你欺負我,我也掉不了肉。隻能證明你低級,你沒文化。

 

話雖如此,為了獲得一間獨立的房子,她經人介紹和上海人施有為結了婚。在《魯豫有約》節目上,她說施有為是上海交通大學的教授,但在其他資料裏,施有為似乎是一位搞小麥種植的老專家。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施有為對金默玉照顧得非常好,結婚那天,她發現他把家裏刷成了綠色,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她說了一兩次自己愛吃雞蛋,他就一直給她煮雞蛋。平反回北京之後,作家吳越去她家中看望,發現丈夫施有為承擔了全部的家務,像一位男保姆。

 

她能回到北京,源自1979年給鄧公寫的一封信,幾天後,農場來了幾個了解情況的人,最終,她收到了來自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平反通知書。

 

晚年的小格格仍舊喜歡抽煙愛吃巧克力,愛在夜裏畫畫寫東西,織織毛衣看看電視,她喜歡看體育節目,網球籃球高爾夫,我都按照那個時間作息。她創辦了兒童日語學校,取名愛心愛新覺羅愛新的諧音,但她在農場認的養子似乎虧空了巨額資金,這是她晚年受到的最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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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仍舊說: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她和馬萬裏的女兒馬慧先見了麵,因為當年的離婚協議書是馬慧先寫的,小格格一度對馬慧先有些微詞,但最後,她選擇了原諒。不過,她始終不願意諒解馬萬裏的妹妹馬清和,後者一直反對哥哥和小格格的婚事。

 

她去日本見到了少女時代的閨蜜小阪旦子,她們開開心心合影,臉上的笑容,和過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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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默玉寫給小阪旦子的賀年片

 

她說,日本一定離不開中國,瞎蹦躂蹦躂不了幾天,中日必須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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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問她有什麽保養長壽之道,她說自己一天到晚被窩裏待著。話雖如此,碰到記者采訪,她要更衣梳頭描眉,口紅眼線一個不落,高跟鞋挽小包,拒絕保姆的攙扶。

 

她曾笑著和記者說:我是家裏最小的,去哪兒玩都是哥哥姐姐說了算。我生氣時就說,等你們都死了,就是我說了算了。現在真是我說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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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魯豫有約》的最後,她意味深長地說,喜怒哀樂,怒和哀,都應該擱在自己心裏,因為沒有人能替你。

 

那一刻,我意識到,她始終是肅王府的小格格,完完全全的大家閨秀。

 

2014526日,金默玉去世,享年95歲。

 

葬禮上的名字是愛新覺羅·顯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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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金默玉,清朝王女的一生,作家出版社1988

 

2、《魯豫有約·八十八歲的小格格金默玉》

 

3、馬騰蛟,馬萬裏和金默玉的逆世情緣,《世紀》2017年第1

 

4、金默玉(口述)、李菁(整理),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格格的金默玉自述:姐姐川島芳子連累我一生,《三聯生活周刊》2008年第4

 

5、劉路,最後一位格格金默玉的曲折人生,《世紀》2015年第3

 

 

轉自《山河小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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