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看病,他在自己身上劃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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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看病,他在自己身上劃了一刀

藺子文 全民故事計劃 2021-02-01
你這不是疼痛,你這是戒斷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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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550個故事—

 

前 言

 

在很多醫院,存在著一類特殊的“病人”,經常在醫院徘徊,帶著痛苦的表情走進診室,告訴醫生,“我痛得厲害,請給我開點止痛藥。”
 
餘楊稱這一類人為“藥君子”——藥物成癮。
 
之所以餘楊將他們稱之為“藥君子”,是為了與吸食毒品成癮的癮君子相區別。
 
“這並不罕見,醫院的微信群裏常常發布類似通知:某某病人,反複謊稱疼痛來醫院要求注射止痛藥,懷疑藥物成癮,請各位醫師注意!”
 
作為一名醫生,餘楊向我進一步講述了他在醫院遇到的“藥君子”們,以及他們的故事。
 

 
春夏之交的季節,餘楊在急診外科輪班。
 
因為普通門診的開放,急診科的早晨很清閑,掃地阿姨悠哉地用拖把拖著地板,陽光照在光亮、帶著水漬的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顏色,也給診室帶來一股溫暖的氣息。
 
短暫的休憩,一個青年男子快步走進了診室,他中等個頭,滿頭大汗,弓著背,一隻手捂著腰,一隻手拎著裝有一遝片子的袋子。
 
“您好,怎麽了?”餘楊問道。
 
“醫生您好,我腰痛,我有腎結石,請快點給我用止痛藥!”男人拱著鼻子,在吐出的每個字之間夾雜著呻吟聲。
 
餘楊憑著醫生的直覺警惕起來:男人明顯是奔著止痛藥而來。另外,作為一個略有經驗的醫生,對於病人的症狀是否屬實,餘楊有著自己的判斷——腎絞痛往往伴隨著坐立不安等肢體語言,並不僅僅是表情上的痛苦。
 
並且,此人全身豆大的汗珠更像是猛烈運動後出現的。男人看出了餘楊的遲疑,急匆匆拿出了手中的片子,懇請道:“醫生您看片子,我是腎結石,我發作好幾次了。
 
餘楊看了看片子,右輸尿管開口確實有一個小結石,一番考慮後,給他開了一支6542(一種解除痙攣的藥物,其藥理作用並非止痛)
 
 
男人看了看餘楊的處方,失望地說:“醫生,這個藥對我不管用,地佐辛(一種阿片類藥物)才管用,不信您看我以前的病曆。”
 
餘楊翻看他之前的就診記錄,男人隻有26歲,名叫阿飛,近期多次在醫院注射地佐辛,且用量逐漸增大,由一次一支變為一次兩支。
 
餘楊告訴他,先用6542,止不住疼痛再說。
 
阿飛無奈地拿起處方單,走去護士站打針了。
 
但沒過多久,阿飛又返回了診室。
 
這次他表現得更加誇張,直接撲倒在檢查台上,手捂著腰,大口喘著氣,他告訴餘楊:6542沒用,必須打地佐辛才行。
 
看到這一幕,餘楊沒有別的辦法。
 
雖然餘楊懷疑他的疼痛是否屬實,但阿飛的尿路結石確實存在,若他是真的疼痛,餘楊不給他用藥,會延誤病情;此外,長時間像這般大口喘氣可能會導致呼吸性堿中毒。一番考慮之後,餘楊最後讓護士給阿飛注射了地佐辛。
 

 
用藥之後,阿飛很快就恢複了正常,臉色暢快地離開了診室。在那之後不久,急診科諸位同事便開始互相轉告:阿飛反複使用地佐辛,疑似阿片類藥物成癮,各位醫生需要注意!
 
又是一個早上,阿飛再次找到了餘楊。
 
他坐到餘楊對麵的座位,訴求和上次一樣。
 
餘楊搖了搖頭,嚴肅地說:“我認為您已經存在藥物成癮,我不能再給您開地佐辛。”
 
說著餘楊站起身來,準備請阿飛離開。
 
阿飛也急忙站了起來,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拉著餘楊白大褂的衣角,小聲說道:“醫生,請您行行好,給我開兩支地佐辛,我家裏真的有特殊情況,等我挺過這幾天,我就戒掉。”
 
餘楊看向這個男人,他本來和餘楊差不多個頭,但此刻的他低著頭,彎著腰,膝蓋也微微彎曲,這使得餘楊必須俯視這個男人。
 
阿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甘,但身體卻呈現出這種低人一等的姿態。看到一個成年人如此低聲下氣的樣子,餘楊有些心軟。
 
他告訴阿飛,可以去泌尿外科專科看一看,如果專科醫生認為需要用地佐辛,請專科醫生在病曆本上寫下,隻有這樣,他才同意開藥。
 
隨後,阿飛跑去了泌尿外科。
 
沒過十分鍾,阿飛拿回了一本病曆,上麵蹩腳地寫著幾個字:打兩支地佐辛。
 
餘楊哭笑不得,“這明顯是你自己偽造的,沒有哪個醫生是這樣寫病曆的。”
 
那次,餘楊堅決地拒絕了阿飛。
 
可在那之後沒過幾天,阿飛再次來醫院找他。
 
那是個寂靜的午夜,急診外科診室已經沒了其他病人,阿飛似乎認準了餘楊那天值班。
 
阿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不停抽吸著鼻子,坐在椅子的他不時扭動著身體。
 
他說他很疼,睡不著覺,需要打地佐辛。
 
“你這不是疼痛,你這是戒斷症狀。”
 
餘楊有些無奈,就在前不久,阿飛已經上了醫院的“黑名單”,所以好多天沒有醫生給他開藥了,因此他出現了明顯的戒斷症狀。
 
“醫生您能不能幫幫我?”阿飛乞求道。
 
“拒絕您就是為了幫助您。”餘楊回答。
 
“醫生,我是真的睡不著,真的很難受,我這次沒有說謊。”阿飛捂著臉,聲音有些嗚咽。
 
已經是淩晨2點。餘揚努力打起精神,仍然希望能幫助到這個無助的男人,“既然睡不著,那你跟我說說吧,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阿飛鬆開捂著臉的手,斷斷續續說起來:
 
“我在工廠裏做工,家裏有個懷孕待產的老婆。每天累死累活,回家還要照顧懷孕的愛人。經濟的壓力和身體的壓力都讓我不堪重負。
 
“大概兩個月前,我因為腎絞痛來醫院看病。醫生給我注射了地佐辛,那個東西讓我不僅感覺緩解了疼痛,還獲得了久違的輕鬆感。
 
“那段時間,我的腎絞痛多次發作,泌尿外科的醫生告訴我,其實可以通過體外碎石處理掉這個石頭,避免再次疼痛。但我卻開始稀罕起了這顆石頭,我覺得它是我的幸福源泉。
 
“沒過多久,我的腎絞痛不再發作了。
 
“有一天下班,我懷念起了那種輕鬆感,於是我發短信騙了我老婆:我的腎絞痛發作了,要去醫院看病。然後我就來急診科碰碰運氣。
 
“正巧那天急診科的醫生忙得不可開交,我表演了一下,醫生看了看片子便給我開了藥。
 
“之後,我更加頻繁地來醫院,掌握了很多裝病技巧,比如,我在進診室前會快跑一段距離,讓自己滿頭大汗,好像疼得很厲害一樣。
 
“可是一支已經緩解不了,我要求醫生一次性給我注射兩支地佐辛。
 
“我也知道,紙包不住火,我的裝病早就引起了醫生們的注意,醫生們不再給我開藥了。
 
“其實,我也意識到了自己藥物成癮。但我不敢和家人說。我旁敲側擊地從周圍朋友那裏了解到,隻有去戒毒所封閉隔離才能戒斷毒癮。我知道戒毒過程的痛苦和艱辛,我不敢麵對。
 
“我也嚐試過自行戒斷,但戒斷症狀讓我無法忍受,太難受了,隻能厚著臉皮來醫院。
 
“我老婆這幾天就要生了。所以我再次嚐試自行戒斷,但是今晚,我煩躁得厲害,睡不著覺,身上好像有無數隻螞蟻在爬一樣。我感覺我堅持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說到這,阿飛連連歎氣。
 
聽到這的餘楊發現阿飛有一處誤解,阿飛把藥物成癮等同於了毒品成癮。
 
這是他喪失戒斷信心的一大原因。
 
餘楊告訴他,地佐辛是一種弱阿片類藥物,並不是毒品,它的成癮性較小;目前阿飛用藥的頻率和劑量尚小,是可以自行戒斷的,並不需要去戒毒所封閉隔離。但是如果繼續增加使用藥物的頻率和劑量,不僅會造成嚴重的經濟壓力,戒斷起來也會十分困難。
 
“您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婆孩子身上,再堅持三到五天的時間,就可以戒斷。”餘楊鼓勵他。
 
阿飛用力地點了點頭,離開了診室。
 

 
又過了幾個月,餘楊在醫院門前偶遇阿飛。
 
他第一次見阿飛挺直了腰杆,臉上也掛著笑。他告訴餘楊,自己已經成了一名父親,那天和餘楊談話後,他堅定了戒斷的信念。
 
現在,阿飛已經幾個月不用地佐辛了。
 
他還去泌尿外科,打碎了那顆“寶貝”結石。
 
醫院內容易成癮的藥物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非毒品,包括很多非甾體類抗炎藥和弱阿片類藥物,這類藥品相對容易獲得,而且很多病人在初用此類藥物並不知道身體會逐漸產生依賴性,但是,這類藥物成癮在初期,隻要患者不沉迷其中,是可以自行戒斷的。
 
第二類是國家法律規定的毒品,主要包括杜冷丁和嗎啡,一旦這兩種藥物成癮可就沒有那麽容易戒斷了,往往需要前往專門的機構封閉戒毒。這類藥品的使用受到醫院的嚴格管控,通常隻有癌症晚期病人才會反複使用此類藥品。
 
我問餘楊:“阿飛最後找你開藥的那天晚上,你怎麽確定他再堅持幾天就能夠戒斷呢?”
 
餘楊笑了笑,“我並不知道他到底還要被戒斷症狀折磨多久才能成功。但我知道,大多數藥物成癮的病人都伴隨著精神上的巨大壓力。”
 
“他需要的,是帶給他希望的一句鼓勵。”
 
“但是,”餘楊話鋒一轉,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雖然非毒品類藥物成癮在剛開始時可以自行戒斷,但一旦屈服於這種對藥物的依賴,病人可能會逐漸增加藥物攝入量,最終積重難返,難以戒斷,甚至有的人為了追求愈加強烈的刺激,而從服用藥物變為吸食毒品!
 
餘楊講起了第二個故事。
 
這個故事是藥物成癮更殘酷的一麵。
 

 
那時還在讀研的餘楊在急診外科學習。
 
輔導餘楊的,是急診外科一名高年資主治醫師——王老師。
 
一個仲夏的晚上,嘈雜的急診科就像鬧市一般。身著白衣的醫生護士被各種各樣訴求的病人包圍著,忙得不可開交。
 
已經熟悉臨床工作的餘楊和王老師配合得很默契,餘楊幫助病人寫病曆,並做一些基本的引導工作,而王老師則負責問病史、查體、診斷和治療等核心工作。
 
這時,從診室門口走進來一個40歲左右的男人,他麵色灰暗,身材高瘦,微微駝背,穿著略顯肥大的襯衫和西褲,像是來找人。
 
“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助嗎?”餘楊問對方。
 
“王主任您好!辛苦了!”來人沒有理睬餘楊,而是嬉皮笑臉地和王老師打了聲招呼。
 
見王老師沒有理會他,男人自顧自地從外麵搬來一個板凳,默默坐在診室的一角。
 
餘楊滿腦子疑問:這男人明顯不是病人,也不像醫院的工作人員;似乎是王老師的朋友,但關係卻又十分微妙。
 
男人靜坐在那裏,用諂媚的眼神看著王老師。而王老師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繼續看病,餘楊見狀也不再多想,跟著王老師繼續工作。
 
這時有個看病的老太太跑進來問王老師,“醫生啊,在哪抽血?又在哪拍片子?”
 
餘楊剛想指引老太太去做檢查,角落裏的男人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攙扶起了老太太,“這種小事不消王主任回答,我帶你過去。”
 
男人把老太太攙扶出去,王老師也沒阻攔,過了一會兒,他自己又回來繼續坐在那裏。
 
餘楊看著對方比自己還殷勤。
 
急診室人來人往,有病人向王老師埋怨檢查費用太高,治療效果不好。王老師和他解釋後仍然沒用。病人言語之中有了不敬之意。
 
角落的男人再一次發話了,“王主任是個好醫生,他可不會騙你,我以前的病都是王主任看好的,所以我每次生病都來找他,你信他的話,拿藥先回家吃吃,會好的,後麵還有病人等著看病呢。”他巧言令色地解釋著。
 
病人被說得有些懵了,隻得將信將疑地離開。
 
餘楊和王老師就這麽一直工作到了午夜。
 
急診室逐漸安靜下來,而那個男人仍然坐在那裏。閑下來後,餘楊不禁再次打量起這個神秘男人。雖然不太可能,但他做的工作就像是王老師的秘書或者是他的保鏢。
 
這時,男人突然表情扭曲,他捂著肚子,告訴王老師:“身上的傷疤疼,需要打杜冷丁。”王老師隻是淡淡地擺了擺手,讓他離開。
 
神秘男人尷尬地笑了笑,他嘀嘀咕咕解釋了一會,說自己“真的很疼”之類的。
 
王老師始終沒有理睬他。
 
最後,神秘男人悻悻地走掉了。
 
等人走了,餘楊才問:“這是什麽人?”
 
王老師說,這男人是急診科有名的“癮君子”。
 
“他一開始是藥物成癮,後來藥物不能滿足他了,就開始吸毒,他也曾嚐試戒毒,被送進戒毒所待了一陣子,但從戒毒所出來後不久就複吸了。折騰了一圈,他已經一窮二白了。
 
“他了解到醫院有很多便宜的‘毒品’,比如杜冷丁,這東西在醫院隻賣一塊多一支,但是出了醫院,這東西的價格要翻上幾百倍。
 
“他起初裝病讓醫生給他開杜冷丁,很快被醫生識破。醫生曾給他建議,給他警告,甚至報過警,但都動搖不了癮君子對藥品的渴求。
 
“之後,他不停地來醫院‘看病’,換不同醫生看,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不認識他的醫生會被他欺騙——醫生總不能對一個痛得尋死覓活的病人坐視不管。但沒過多久,他的‘大名’便在醫院流傳開來,醫生拒絕給他用藥。”
 
“有一次,毒癮發作的他為了‘看病開藥’,在自己的身上劃了個10公分的口子,我們給他縫合了傷口,為了止痛,還是給他用了杜冷丁——像他這種病人,低級別的止痛藥根本沒用。
 
“從那以後,他經常來急診科,像是找到了新辦法,給醫生端茶倒水,獻殷勤,幫助指引病人啊,想通過這種方式討好醫生,再以曾經的傷再發疼痛請求醫生開杜冷丁給他。
 
“有一次,毒癮發作的他——如果你沒見過毒癮發作的人,你很難相信,他們可以如此隨意地拋棄尊嚴——他甚至給一位醫生下跪。
 
“但是最近,我們給他開藥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說不定,他還會用自殘的方式來博取藥品。”
 
說到這,王老師陷入了愁緒。
 
“那他沒有工作,沒有家人嗎?”餘楊追問。
 
“據說他有一份不錯的工作,”王老師回答,“但現在,我想他的生活中就隻有毒品吧。”
 

“唉,這個男人是有家人的。他有個老婆,還有個上初中的兒子,具體情況我不清楚。

不過,這對母子的生活狀況,是不言而喻的。

 
 
 

撰文 | 藺子文

編輯 | 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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