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242)

來源: YMCK1025 2021-01-21 05:45:2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797 bytes)
本文內容已被 [ YMCK1025 ] 在 2021-01-21 05:46:06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回答: 新照舊影(906)YMCK10252021-01-21 05:42:14

 

 

在大山裏修風車的青春

2021-01-20 10:33:21
168人評論

作者苗大俠

一個熱愛生活的寫作者

1

我大學讀的是計算機專業,大四那年通過校招,進入了內蒙古赤峰市的一家國有風力發電公司,崗位是文秘。

當時我的同學大都選擇了北上廣,一個大學室友對我說:“赤峰赤峰,一年刮兩次風,一次刮半年。鳥不拉屎的地方,你去了就別想出人頭地了。”

我爸媽都是工人,他們認為發電廠是僅次於公務員的好職業:“發電廠好啊,計算機不也是用電才能工作的嗎?”

於是,我獨自奔向赤峰這個以前自己都沒聽說過的城市。下了火車,放眼望去,舊城區全是低矮的平房,打車到新城區,除了風電公司那棟5層大樓外,幾乎什麽都沒有。

到單位報到,人資部長沒有讓我直接做文秘,而是安排我去風電場學習1個月。我這才知道風電公司的工作環境分兩種,一種是在市區,就是這棟5層高的大樓;另一個是實實在在的“發電廠”,分布在距離市區100多公裏外的大山裏。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上了去風電場的倒班車——除了我之外,還有3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們都是學電力專業的,車上的其他人則是老員工。

車子開到城外,人煙越來越少,先經過一片稻田,再是丘陵,最後是草原,牛羊開始多了起來。2個小時後,我看到遠處的一個山頭上矗立著一台雪白的風力發電機,它高聳入雲,巨大的葉片在風的吹動下自由地旋轉著。

從遠處看,風車轉得不疾不徐,但實際上,能吹得動25米長的葉片的風根本不尋常,聽說風速最高能達到30米/秒,人在戶外都站不住。

我激動地拿出手機拍照,坐在我後麵的一個老員工說:“有什麽好拍的,你現在看著新奇,早晚會讓你感到惡心。”

我環顧四周,發現老員工們都在閉眼睡覺。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風電場,建在一個海拔1700米的山上——山高、風大,才有利於發電嘛。

風電場的二層小樓有點像山間別墅,站在院內往外望去,附近連個村子都看不到。因為距離市區太遠,倒班車除了拉人,還要把近10天所需的補給也一並拉上。我們下車後,另一群休班的職工迅速上車,準備回家——風電場的工作是上10天休10天,上班期間沒有特殊情況,不能回家。

我們這幾個新人是來學習“風電運()維()”的,這是高危職業,必須經過係統的學習和培訓。下午開會,我見到了班長,他中等身材,麵目慈善,皮膚黝黑,笑起來還有一個酒窩。

我發現,不隻是班長,風電場工人的皮膚都比普通人黑,大概是因為高海拔地區紫外線強烈的緣故。於是我半開玩笑地說:“那以後我得天天抹防曬霜。”

班長卻澆了我一盆冷水,說曾經有一個同事為了不被曬黑,每天出門幹活都抹防曬霜,後來生產主任來了,認定他很少出去幹活,“我們野外作業的怎麽能像你這麽白淨?”

說完小插曲,班長又跟新人們強調:“你們上山,要聽從班組的工作安排,主要還是以學習為主。”隨後,我們各得到了一本安全規程、一本運行規程和一本檢修規程,學習結束還要經曆幾場考試。

安頓下來沒多久,我就發覺風電場的生活規律得近乎枯燥:每天早上8點我坐進主控製室,下午5點才能回去,僅有的體力勞動是開完早會後清理樓內的衛生。有時學累了,我就望向窗外,看離風電場最近的那台風機。

我對班長提出想去看看風機,但班長說不行,因為我還沒有考試,怕有危險。一天,我實在太無聊了,懇求一番後,班長才終於答應帶我們去看看,“但是不能去風機120米半徑內,這是安全要求”。

班長開車載著我們4個新人,路過一片樹林的時候,我發覺有動靜,班長神秘地說:“有神獸要出現了,睜大眼。”

不一會兒,樹林裏跑出了3隻像鹿一樣的動物,是傻麅子,它們跑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

我有些好奇,問班長為什麽不打野味來吃,班長說:“這大山裏有很多小動物,兔子、野雞、傻半雞、狐狸……看不到人,動物就是我們的朋友。”

2

1個月的學習終於結束,班長通知我可以準備下山了。

一起來的新人高原問:“我什麽時候可以下山?”他是新人中最愛說話的,長得像劉燁,大眼睛,粗眉毛,目光直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

班長說我和他們不一樣:“人家是文秘崗位,不會留在風電場工作,要回市裏的辦公樓。你們是檢修崗位,就留在這裏了。”

直到現在,我都能記得高原當時眼中露出的崇拜、羨慕的目光——我後來才知道,幾乎所有來這家風電公司的人都不想來現場,都希望待在市區的辦公樓裏,哪怕那周圍什麽都沒有。

我下山的那天,高原目送我到門口,問我是否還會回來。我沒說話,他自問自答:“還是不回來的好,這裏就如同監獄,回到市裏工作才像個人的樣子啊。走的人回來,那不是傻子?”

 

回到公司,我正式成為綜合部的一名秘書,工作漸漸走上了正軌。

一天,我正在辦公室裏整理文件,突然接到高原打來的電話,問我在不在公司:“我在樓下,你下來接我一下,保安不讓我進去。”

我下樓,見高原站在門口,一副受了氣的樣子。他告訴我,以前都是場長來公司辦事,這次有事才讓他來,他跟保安說自己是風電場的員工,可保安不認,必須要人出來接他。

我解釋一番,保安才肯放行,我們進了大樓,高原始終跟在我身後,東躲西藏,鬼鬼祟祟的。我讓他走快點,他說怕撞見領導:“公司裏都是領導,我們隻是工人,我們不敢來,就像他們不去現場一樣。”

我覺得領導和工人沒啥不同,高原說:“我知道你不會(覺得不同),因為我們認識,可不認識的人,他們可不這麽認為。”

我以為這隻是高原的個人偏見,可沒多久,我就親眼看到了這種不同。

入冬後,我陪總經理去風電場做調研,那天非常冷,我們的車子剛開進風電場的院裏,我就看見所有人都站在門口迎接,他們在雪地裏呼出白氣,臉凍得通紅。

我剛準備開門下車,就有人過來給我打開車門,他們看我的眼神除了羨慕,竟還有一絲卑微。這讓我第一次有了當領導的感覺,心想:“我可不能在風電場工作,哪怕一輩子做文秘,也要待在公司裏。”

之後,大家聚在會議室裏開會,總經理問:“你們有什麽困難和我說?”

等了又等,沒人敢先發言,總經理就指著我說:“小苗你們都認識,在你們這裏學習過,你們就當說給他聽,如果不說,我們就白來了。”

總經理離開後,同事們才敢說話,我聽著、記錄著,發覺在現場工作確實太苦了——進入冬季,風電場就和我之前見到的完全不一樣——藍天白雲大風車、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景統統不見,隻剩下寒冷、寂寞和危險。

每天,工人們要在零下30多度的天氣裏外出,穿著幾十斤的工作服和安全帶上風機,還沒開始工作,就已經出了一身汗,冷風一吹,迅速涼透;風機之間相隔較遠,遇到不好的天氣和路況,還會發生車禍……但是沒辦法,為了完成工作,大家隻能硬熬、硬扛。

從風電場回公司的路上,總經理突然問我多大了,我說23歲,他不禁感慨道:“你23歲就坐辦公室了,比他們都幸運。你看到了嗎?剛才在風電場,那些工人有多羨慕你,但這不是你現在應該得到的,這樣對你不好。你別看他們整天一身油,可他們要比你學得多,將來發展也要比你好。”

我知道總經理的這番話是出自一片好心,可一想到剛剛聽到的那些困難,我就退縮了。

一年後,與我同一批進公司的3個新人果然都提了崗,他們漲工資、加補助,每個月比我多掙1000元。而我除了“月光”之外,還發現自己看不到任何升職的可能——綜合部一個蘿卜一個坑,大家都很年輕,主任也才剛過40歲。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想去風電場工作。

3

又過了一年,公司與另一家公司整合,坐辦公室的人多了,主任就勸我去風電場“鍛煉”一下:“你還年輕,應該多學習。畢竟我們是風電公司,如果你出去都不知道風電是怎麽回事,會讓人笑話的。”

我沒有表態,可一周之後還是收到了人資部門的通知,讓我去最初參加學習的那個風電場工作。

想到再去風電場,我的心境和剛畢業的那會兒完全不同了。在公司,我可以讓場長給我交總結,可到了風電場,我隻能做最低級的崗位,任何人都可以支配我工作。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想象著風電場的同事們會怎麽議論我,越想越絕望。

第二天到了地方一下車,高原就把我的背包接了過去,還給我安排住的地方,他的話依然很多:“你這回是下來鍍金的吧?再回去,你一定能升職的。”

虛榮心使我沒有說實話,隻低著頭敷衍:“你說得對,我是來鍍金的,向你們學習。”

我被分配到上回學習的班組,大家都是熟人,沒人挖苦我,反而熱情相待。班長一定知道我回來的真實原因,但他人前人後都沒問,隻是交代我:“好好學習,風電場也挺好的。”

因為脫崗超過2個月,第一周我主要學習那3本規程。之後,班長就安排我、高原跟著一個前輩去100號風機做定期維護。

定期維護並不難,主要是注入潤滑油、更換濾芯、清理衛生,3個人也要幹一天。對於新人來說,這也是最好的學習機會,可以全麵了解風機的組成。

我第一次上風機,班長有些不放心,特地囑咐我要聽從負責人的指揮,保證個人安全,“不懂的地方不能碰,小心觸電”——風機上690伏的電壓,碰上就有生命危險。

早會結束,我和高原收拾工具,負責人去開“工作票”——這是固定的流程。他一共打印了3張A4紙,上麵列出了工作成員、工作內容、危險點和注意事項。

我們開車去100號風機,站在65米高的風機底下,我成了一隻螞蟻,把頭仰到不能再仰才看清它的全身。走進風機內部,負責人先把風機停下,再對照工作票上的要求做準備工作。隨後,他對我和高原宣讀了危險點和控製措施,在得到了確認答複後,我們分別簽字,工作才正式開始。

要去風機頂部維護,我們得先穿上連體服。冬季連體服有十幾斤重,再加上安全帶、係雙鉤,差不多有三十多斤的負重。負責人幫我係好安全帶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了。

從風機底部到頂部,有一架垂直的梯子,高60多米,我們得一階階地往上爬。負責人打頭,我第二,高原墊底。我足足爬了半個小時,中間還休息了3次,才到達風機頂部。

我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氣,什麽都幹不了。高原最後上來,對我說:“讓坐辦公室的人來爬風機,真是難為你了。”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負責人把油槍遞給我,讓我給發電機和主軸打潤滑油,再清理一下衛生。我感覺很簡單,立即開始操作,可當天的風速達到12米/秒,風機左右搖晃著,我害怕,覺得風機隨時會倒。

負責人說沒事,這是正常現象,如果風速達到18米/秒,風機左右搖擺的幅度甚至會達到1.5米。我這才放心繼續工作,可不一會兒就感到頭暈,還吐了。

負責人安慰我,說大家剛工作的時候都這樣,“習慣了就好了”。到了中午11點半,我們停下手上的工作,下風機回去吃飯,我的頭還是暈,一口都吃不進去。下午2點,我們再次爬上風機頂部,直到下午5點才把一台風機的維護工作幹完。

晚上回到寢室,我依然頭暈,高原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不適合爬風機,你是來鍍金的,不應該讓你幹風機的活兒,你應該找班長和他說。你怎麽那麽傻啊?領導讓你來現場你就來現場,那些家裏有關係的人為什麽不來?”

我內心糾結了一會兒,決定不再對高原隱瞞:“我不是上山來鍍金的,我是被分配到風電場的,我回不去了,我就是一個工人,我騙了你。”

高原呆呆地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

 

工作沒有容易的,適應適應就習慣了。

沒多久,班長給我安排了一個師父,姓黃,是主檢修工。他科班出身,也是我們班組除了技術員以外技術最好的人。黃師傅比我長5歲,不善言辭,力氣卻很大,在風電場,沒有人能掰腕子贏過他。他個頭矮,隻有1米65,但鑽進風機頂上狹窄的空間維修,必須矮個子才能幹。

我第一次和黃師傅搭班,是去處理98號風機的液壓高溫故障。這也是我第一次處理風機故障,不想卻出了安全事故。

那天,黃師傅對故障進行檢查,發現是液壓站電機損壞,需要更換。他讓我在原地等,他獨自回去拿電機。等黃師傅回來,我放下吊車,準備把電機從風機底部收回到機艙裏,卻因為操作錯誤,把自己的左手食指絞進了鏈條裏。

手指頓時鮮血直流,痛得鑽心,我大叫一聲,黃師傅趕忙爬上風機,最後通過反轉的方式把我的手指取了出來。他迅速給我包紮,關切地問:“能不能下風機?”我說可以,於是我在前,他在後,一起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風機。

黃師傅把我送到鎮上的醫院拍片子,發現骨頭沒事,隻是指甲斷了,這個傷直到3個月後才愈合。

事後,班長嚴厲地批評我,說我受傷是因為工作不認真,不按規定操作。我很生氣:“我工作還有錯了?我又不是去玩。”

班長沒說話,又批評黃師傅,態度更加嚴厲:“你沒做好監護工作!”黃師傅沒說話,但我感覺他比我還要委屈。

那天會議結束,我去黃師傅的寢室給他賠不是,畢竟是因為我的失誤,才讓他在那麽多人麵前被批評,丟了麵子。

黃師傅卻說自己也有責任:“班長說的沒錯,幸虧你這回傷的不重,要是真出了人命就完了,他是為你好。我們幹的這份工作真的太危險了,你以為每天開3次會、開工前都要開工作票沒用嗎?那都是血的教訓換來的。多說一句,多想一點,也許命就保住了。”

之後,黃師傅跟我講起了一段往事:

有一回,他和另外兩個同事去給一個風機換發電機,他們把機艙蓋拆掉後,吊車就開始起吊機艙蓋。換發電機對風速有嚴格的要求,不能超過5米/秒,但那天他們操作的時候卻突然來了一陣大風,懸空的機艙蓋隨風擺動起來,把黃師傅從風機機艙裏撞了出來。

墜落的一瞬間,黃師傅嚇壞了,幸好他係著安全帶,才沒有掉下去。兩個同事又及時把他拉起來,才沒有出事,“如果我真的掉下去,肯定沒命了”。後來,場長讓受了驚嚇的黃師傅回家休養,一個月後才上班。

那天,我離開黃師傅寢室的時候,他說:“今天班長批評你別在意,有的罵說明你還活著,如果真出事了,想讓他罵都不可能了。”

我心裏好受多了,從此幹活更加謹慎。

4

有人羨慕我們在風電場工作,“一休十”假多舒服,卻不知道一下上10天班,會給生活帶來多少麻煩。

一天晚上開完班後會,黃師傅的妻子打來電話,說兒子發高燒已經昏迷,讓他趕緊回去。當時已經很晚了,沒車回市裏,黃師傅擔心兒子出意外,但什麽都做不了。他根本睡不著,坐在床上發呆,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黃師傅請了假,坐上早班車回到市區,又趕到醫院,幸好兒子已經搶救過來了。他謝天謝地,但驚魂未定的妻子卻責怪他回晚了,硬是一個月沒有理他。

我們幹風電的,一個月大概有大半的時間不在家,家事很少能照顧得到,因此特別需要伴侶的理解。如果不理解,婚姻就難長久——我們班長就在工作兩年後和妻子離了婚,現在也沒有再找,就守著兒子過。

我問班長為什麽不找,他說:“我不想連累別人。”

 

風電場好像沒有春秋,不是冬就是夏。雖然夏天短暫,隻有兩個月,卻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季節。

風電場人煙稀少,附近滿山遍野開滿了花,夜晚的星星數不清有多少顆,天氣好的時候,偶爾還能看到銀河。10月,風電場就會下第一場雪,等到下第二場雪的時候,就不再融化,直到來年3月,大地才會漸漸露出。

冬天雖美,但並不好過。氣溫低於零下30度,大家出去幹活的時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自稱是“愛斯基摩人”。可到了風機頂上沒過半小時,身體就凍透了。

冬天工作還容易出事故。一次,班長安排我和高原去65號風機處理故障,那台風機離風電場最遠,平常開車過去都要45分鍾。頭天剛下過一場大雪,路不好走,我和高原帶好鐵鍬,給車加滿油才出發。

那天也不知怎麽了,我們一個上午也沒查出風機的故障點。因為離風電場太遠,我和高原就決定等處理完故障再回去,連午飯都沒吃。下午6點,終於把故障排除,我們下了風機發現外麵已經黑透了,除了星星和月亮,再也沒有其它的光源。

我們又累又餓,可看見風機再次轉了起來,心裏還是很高興。可我們並沒有高興多久——積雪太厚,車開了一段就動不了了,我倆隻好拿出鐵鍬下車挖雪,可試了幾次,車還是開不出來。

夜色越來越濃,可怕的是,我們還迷路了,四周都是樹林,沒了方向感。我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發現手機沒電了,高原的手機也凍關機了。我倆又冷又怕,渾身發抖,趕忙上車,高原慌張地說:“這回完了,如果沒人來救我們,今天我們會凍死在這裏。”

微微冷靜一下,我知道班長見我們一天沒回去,肯定會出來找人,但他也不知道我們在哪裏,無法定位。我突然想出一個辦法——就近找一台風機,人為停機,這樣風電場值班的人就知道我們在哪裏了。

我和高原立即丟下汽車,在厚厚的雪地中步行了20分鍾,終於走到了最近的83號風機。我們打開門,把風機停了——這是最後的辦法,如果沒人來,我們隻能凍死在這茫茫的曠野裏了。

我和高原蜷縮在一起,相互取暖,我對他說:“如果這回能安全回去,我就想盡辦法離開風電場,再也不在風電場受苦受累了。”

高原哆哆嗦嗦地附和:“能回去當然好了,誰願意在這裏活受罪啊。命比錢哪個更重要?當然是命了!”

大約1小時後,就在我和高原凍得馬上要失去了知覺時,我恍惚聽到外麵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風機門被打開了,班長第一個走進來,緊接著是黃師傅——我們得救了。

 

半年後,回公司的機會真的來了。公司采購部招聘采購員,內部員工可以參加考試,我報了名,順利通過了筆試和麵試,最終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用。此時,我已經在風電場待了4年。

離開風電場的那天,高原對我說:“這回走了就別再回來。”

“打死我也不回來了。”我說,“你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

5

再次坐進辦公室,最初的那種興奮並沒有持續太久,我反而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采購部的人不算多,主任安排我做物資詢價的工作,一個叫楊方的同事會根據我的詢價結果進行采購,公司認為這樣做可以避免員工串通供應商,從中吃回扣。

楊方說:“你來了我就輕鬆了,你先把這些需求計劃都詢了價,簽合同的時候我來做。”

我按他的要求挨個給賣家打電話,每天都是部門裏最後一個離開的。相比之下,楊方就很舒服了,他隻需要確定最終的賣家、簽合同,然後就可以出入豪華酒店大吃大喝。

一天,采購部主任找到我,說有一批采購物資不合格。我表示自己不知道,采購是楊方負責的。主任說:“他說是你給他報的價,所以他才買了對方的物資。”

這次采購任務比較急,但事發時領導不在本地,去了北京,我和領導說明後,用鉛筆在詢價單上標注了“已電話請示”,提示領導回來後要再找他補簽。我把這份詢價單給了楊方,領導回來簽字還沒補上。

我找楊方理論,他不以為然:“你不懂業務知識嗎?都是計劃員詢價,采購員聽計劃員的。”

我打電話給那家供應商,問產品為什麽不合格,可對方卻說我們公司根本沒買他家的產品。我讓楊方把合同拿出來,他不肯——他並沒有按我給的詢價單去買物資,而是自己做了一個代簽的。

我揚言要去找主任,楊方說:“你找也沒有用,報價單我有。”我看了一眼,發現詢價單根本不是我提供的那份,楊方繼續耍無賴:“你說不是就不是了?你要怎麽證明主任才信?”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證明。那天我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習慣性地仰頭看向天空,以為能看到滿天星,看到的卻是一片漆黑。

這樁糟心事沒過多久,我突然接到了班長的電話,他說晚上班組要在市裏聚會:“你也來吧,一起吃個飯。”

到了地方,大家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就好像昨天還在一起工作一樣。高原把我叫到他身邊:“坐我旁邊吧,我老想你了。”

他說我變白了,因為不用再爬風機了。我說他們的膚色才健康,高原卻說我坐辦公室,和他們不一樣,“我們就是工人”。可我卻開始懷念做工人的日子,在山上工作雖然又累又髒,卻自由自在,每個人都互相幫助,不會互相算計。工作上遇到不會的問題,有師父幫忙解決,生活上遇到困難了,班長會伸手,要是心情不好,還有同事解憂。

大家推杯換盞,我突然說了一句不太合時宜的話:“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叫我來參加班組聚會。”

高原說:“謝什麽?既然一起工作過,就是一個班組的人。我還怕你回了公司就不理我們了呢。”

我說不會:“我永遠忘不掉你們。”

一周之後,我找到了采購部主任,主動說自己想回風電場工作。

主任很吃驚:“你真的這麽想的?別人都是擠破腦袋想回公司,你主動往風電場跑?”

我說:“那可能是他們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快樂吧。”

 

這次回風電場工作,我沒有失眠,更沒有了上次的那種擔憂,反而感到輕鬆。因為脫離現場崗位2個月,按公司規定,我還是要先學習再上崗。

這次我學得很快,白天跟著黃師傅學習處理故障,晚上一個人在主控室裏看書,走出主控樓,仰頭看看天上的星星,那璀璨的星空又回來了。

1個月後,我能獨自處理簡單的故障;3個月後,我能處理別人處理不了的故障——當然,還是比不上黃師傅。

場長當著大家的麵誇我:“你別看小苗是學計算機的,可是人家好學,現在比你們技術水平都高。”

沒過多久,我和黃師傅被大家推舉去參加公司即將舉行的“風電運維大賽”,10個風電場共選送了20名選手。

比賽分為筆試、麵試和實操3部分,筆試有題庫,但內容很多,我每天都背到深夜12點。黃師傅鼓勵我:“一定要進前三名啊,這樣你的崗位和工資都會提升。”

我知道這很難,因為能參加這次比賽的人,基本都是各風電場的精英,但我還是說自己一定會拚盡全力。

終於到了考試那天,筆試我答題很順利;麵試時,考官問了我5個專業問題,從簡單到困難,隻有最後一道題我沒有答出來;實操考試,我抽到的是風力發電機對中(舊的發電機換下來,新安裝的發電機要通過對中方式和齒輪箱的連接保持一條水平線上),雖然簡單,但卻最考驗動手能力。

公布成績的那天,我沒有為黃師傅感到擔心,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會比我考得好。成績出來了,第一名果然是黃師傅,而我,竟考了第二,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前10名裏,隻有我一個人是非電力專業的。

那天,總經理給獲獎選手頒發獎金和證書時對我說:“我沒說錯吧,隻有在風電場才能鍛煉你自己,你真的做到了,了不起。”

隨後,生技部主任找到我和黃師傅,說我們兩個可以直接提升到專工崗位(專責工程師,比場長低一級,比班長高一級),因為公司和風電場都需要專工,就看接下來我們想去哪裏。

黃師傅選擇回風電場,我也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回公司,還留在風電場。”

本文係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加跟帖:

  • 標題:
  • 內容(可選項): [所見即所得|預覽模式] [HTML源代碼] [如何上傳圖片] [怎樣發視頻] [如何貼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