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尋桂殿》—金殿小廟

金殿小廟

我第一次去金殿玩時剛上小學。那時,城裏通向金殿公園的路還是條鄉間的馬車路。兩邊是伸延到遠山腳下的田野,青山藍天,麥浪滾滾一望無邊。

馬車在山腳下的小村子前停下來。小村子裏隻有四五戶人家,門前屋後開著一叢叢白色的薑花,一條清澈見底的山泉水從迎仙橋下流過。橋邊有家茶室,裏麵冷冷清清,隻坐著一兩個遊客。

過了迎仙橋,進了“鳴鳳勝境”的石牌坊,就見古鬆蒼翠,山嵐彌漫,石階入雲。媽媽和我姨媽一左一右提著我弟弟小鈴鐺的胳臂,小鈴鐺像飛似地飄上一層層石階,我羨慕地跟在後麵。

過了“一天門”,山路平坦了,石階變成了石板路。路兩邊每隔數步,就有一間小廟,這些小廟全是土坯牆的小瓦房,三麵是牆,前麵敞開著,一眼就能看見裏麵的彩色塑像。每間小廟的供桌上有個小石香爐,有的香爐裏歪歪斜斜地插著幾枝冒著青煙的香,裏麵的神像個個提刀拿劍。因為年久失修,灰白色的牆露出了一塊一塊的土坯,屋頂上長滿了茅草,遮住了瓦簷。

“這就是金殿嗎?”我想象中的金殿是金光閃耀,像太陽一樣,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是,才過了‘一天門’呢!”

有個中年男子站在一間小廟門前講古,幾個遊客圍著聽,我們也湊過去聽。

那男子說:“你們信不信,這小廟裏的神曾參加過兩次戰役,一次是雲南王吳三桂攻打廣西,這裏的神像一夜之間,全不翼而飛,到廣西參戰去了。幾天後又回到這裏,人們發現他們的臉上還有汗水,刀上還有血跡。 

  一個小青年問:“那他們是去幫大清帝國哩?還是幫吳三桂?”

  講古的中年男子楞了半天說:“此事除了上帝和他們外,且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知道的。

  但第二次,我敢拍著胸膛打賭,肯定是幫我們昆明人。那時日本人打進中國來,已經打到怒江邊了,整個昆明城裏的人都恐慌起來。這裏的神像又一次不見了,幾天後才重新出現。那小日本呢,怎麽也過不了怒江,隻好撤回去了,所以抗戰時,我們昆明沒進來過一個日本兵……。”

我對打仗的事不感興趣,就順著一間一間的小廟看過去,特地看看他們的刀劍上是否有血。

走進一間小廟時我就看呆了,這是唯一的女神,穿一身火紅長裙,頭戴一朵牡丹花,火紅色的飄帶在她肩上飄了起來,她雙手高舉,手中的兵器是兩個可怕的骷髏頭。

她長得極美,長長的眉毛,秀氣的眼睛,緊閉的嘴角上翹,但無一絲笑意,美中透著殺氣。

我被她的美吸引住了,像泥娃娃一樣,手指扒著供桌,抬頭呆呆地看著她,她眼波流動,似笑非笑。

“小玉,猜猜我是誰?”有聲音在小廟裏回蕩,我嚇得兩腳發軟,跪倒在地上。

“她是誰?”我問進來扶我的媽媽。

“不知道,”媽媽看了她一眼,匆匆忙忙將我扶出小廟。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文化大革命中,除了銅鑄的金殿被保留下來之外,山路邊一座接一座的小廟一夜之間全部被推倒了,連廢土都不知運哪裏去了。廟裏的神像自然也灰飛煙滅。

文革後期,我被學校分到昆明油漆廠工作。那裏離金殿很近,同伴們無事就去遊金殿。每次坐在“一天門”的台階上休息時,我都要請教坐在那裏休息的老人,當年路邊那些小廟裏供的是些什麽神?那穿紅裙子的女神是誰?沒有一個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我在生產油漆罐子的車間工作,我的衝床擺在車間門口。隻要我一抬頭就可以看見路上來往的工人。

1974年,一個夏天的夜晚,我上中班,才十點鍾就開始困倦了。我停下來靠在椅子上休息片刻,門外的大路上走過一個穿火紅色連衣裙的女子,她和廠裏的許多女工一樣,頭發簡單地盤在頭上,儀容冷艶,似曾相識,我想可能是哪個車間新來的女工吧。

十二點下班後,走出廠大門很長一段路,我才想起自己的手表放在工作台上忘了帶,於是叫上好友小蘇陪我轉回去。

我們車間一關機,全廠頓時靜了下來,隻有裝漆車間傳來油漆筒的碰撞聲和工人們拉著小車跑來跑去的聲音,其他車間隻有燈光亮著。我倆拉開車間大門,我進去拿了手表,關門時,我們卻看見那紅衣女子又從我們身邊走過。

“小玉,她是誰?”小蘇悄悄問我。

“不知道,可能是哪個車間新來的女工,剛才我就看見她了。”

那女子朝著煉油車間走去。

“會不會是老陸的女朋友?聽說老陸的女朋友非常美。”

小蘇說:“走,我們借故去找小畢,看看老陸的女朋友究竟有多美。”

我們遠遠跟著她朝煉油車間走去。那女子走路有點跳,紅裙子像燭光搖曳。她才走進煉油車間,我們就看見騰地一道有人高的火花升了起來。那個雙手舉著兩顆白崢崢骷髏的女神猛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著火了!著火了!”我放聲大叫,小蘇跟著我叫了起來。

門房的火警拉響了,生活區睡了的工人全部醒過來,都朝廠區跑去。大家提著滅火器,扛著沙包,趕到煉油車間救火。十多分鍾後,專業救火隊員也趕到了。一場足以毀滅整個東郊工廠的大火終於平息了。

原來那穿紅裙子的女神就是火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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