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牛肉麵,差點讓他脫掉警察製服

來源: YMCK1025 2021-01-18 19:08:5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1403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897)YMCK10252021-01-18 19:05:01

一碗牛肉麵,差點讓我脫掉警察製服

 鹹魚 全民故事計劃 2021-01-18
麵碗在地上碎成了三瓣,麵條和牛肉散落一地;劉成立則低頭大聲幹嘔著,右手抓著一根一次性筷子,筷子明顯被折斷了一截。

 

2115D7D7-4C66-4700-BCA1-3868CC6EE180.png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546個故事—

 

前 言

 

現在辦案越來越講究正規化和人性化,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犯罪嫌疑人在訊問期間必須保證飲食和休息的權力”,這一條已經寫進《犯罪嫌疑人權利與義務告知書》裏麵,但審訊過程中的“讓嫌疑人吃飯”還真是個豐富的話題。
 
有時“吃飯”是轉機,有時“吃飯”卻是危機。
 

 
“嫌疑人抓進來後到底要不要給他們吃飯?”
 
2006年6月5日,當我前往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實習前,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警校時期,我曾參與反扒行動,“自殘”這個詞被反複提起,因“吃飯”而產生自殘的比例比較高。不過自己糾結了很久後,還是自我安慰了一句:“我就一個實習生,這些問題應該是在職民警考慮的事情,我操那份心幹嘛?”
 
很快,我參與辦案的機會就來了,刑偵隊經營許久的一起摩托車盜竊案就要收網了。
 
新千禧年初,正是飛車搶奪案件的高發期,在市區已經大規模開展禁摩行動,但是在縣裏特別是鄉下,摩托車仍舊為主要交通工具。
 
那起盜竊案,刑偵大隊經過偵查,已經查明是一個三人團夥作案,涉案的摩托車有8輛。
 
收網時間定在一個夜晚。
 
刑偵大隊根據嫌疑人的住處進行分工,我所在的中隊負責抓捕一個叫吳承明的嫌疑人。
 
那天夜裏很是舒爽,打開車窗,陣陣涼風迎麵吹來,道路兩旁是一丘丘的農田,田裏的蛙聲,草間的蟲鳴,讓我原本懸著的心也慢慢恢複平靜。嫌疑人的住處有些偏,車子開不進去,於是我們停好車徒步前進,穿過幾個田埂後,終於在一個土坡上看到了一棟平房,此時已經是淩晨1點多,那棟平房裏漆黑一片。
 
我們圍著轉了一圈,這棟屋子共四張門,堂屋一張,廚房一張,廂房一張,後門一張,我們來了5個人,於是前門守了3個人,後門由我和另一個民警負責。說實話,我當時心裏還挺緊張,眼睛直直地盯著那道木門,腦袋裏不停地想象著會出現的各種情景,不一會我的手心開始冒汗,身體甚至出現了尿憋的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門突然傳來吵鬧聲,屋裏的燈也亮了。我的心髒猛跳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前傾,做好上前抓捕的姿勢。這時我明顯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後門傳來,準是嫌疑人,我更加緊張,心裏默念著“3、2、1”,就在我念完1的時候,後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我腦袋一懵,身子本能地向前一躍。
 
因天色太黑的緣故,我和那個同事都沒有仔細觀察這扇後門,這是一扇從外麵向內扣的門,就在我猛力一躍時,不偏不倚的,頭正好撞在門上,嫌疑人推門的力量頗大,我居然被彈開了,對麵的幹警也楞了一下,兩秒鍾的功夫,嫌疑人已經大步向前跑了。那一刻,我是又驚又怒又丟臉,不把這個嫌疑人抓住,怕是麵子掙不回來了。我也不顧頭痛,呼的一個起身,跑了一路,跌進田埂裏才把嫌疑人擒住。
 

 
因為滾了一身泥,回到隊裏,警長讓我趕緊洗個熱水澡休息,沒讓我參與後續工作。
 
我一覺睡到早上10點,醒來後感覺一陣頭痛,還有些發燒,快到11點時,一個巡防隊員帶著一個人推進我的辦公室:“小龐,辛苦幫我看一下人,我盯了一晚上,先睡一會。”
 
我一看,就是我昨晚抓的那個人,此時他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無精打采。就在我要把他往椅背上上銬時,這家夥突然帶著哭腔哀求道:“警官,能不能給點飯吃啊?我快餓死了。”“不老實交待,還盡是條件,當公安局是賓館哦!”那個巡防隊員虎著臉甩下一句話後揚長而去,關門時還把門帶得“砰”的一響。
 
我將嫌疑人銬好後,拍了拍他的臉:“別裝這種快沒命的樣子啊,你叫什麽名字?昨晚你跑得蠻快的嘛!”對方抬頭看了我一眼,此時的他滿眼血絲,下巴上一叢亂糟糟的胡渣,無力地吐出一句:“我叫吳承明。”說完又垂下了腦袋。看對方的狀態有點不對,我摸了下他的額頭,也有點發熱,不用說,這家夥也感冒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了吳承明的嘴邊,他立刻湊過來,喝了水後,他的眼睛頓時直直地盯著我桌上的那盒方便麵。
 
“想吃啊?”我故意逗一下他。
 
“嗯!”吳承明的喉嚨蠕動了一下。
 
“那我問你,你的那些事情交待清楚了沒?”
 
吳承明還是沒說話,依舊低著腦袋。一般來講,他們這種結夥,說白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如果誰先說了,對同夥來講就是一種背叛。不過最終的結果往往都是,所有人為了自己的利益,都會比賽誰先承認並檢舉揭發同夥的作案事實。這個細節雖然不起眼,但在最後的審判時卻是影響量刑的重要因素。
 
吳承明顯然是進入了內心鬥爭,差的就是政策宣傳和心理助攻。沉默很久後,他終於開口:“報告警官,我想立功。
 
“想要立功,前提是先把自己的事說清楚。不然就是推卸責任,同樣算是逃避罪責。”我嚴肅地說。吳承明又沒作聲了,為了打破這種沉默,我又問他:“你之前有過犯罪前科嗎?”
 
“沒有。”吳承明回答道。
 
“其他兩個人呢?”
 
“都坐過牢。”
 
“這不就得了。你這次算是第一次,明顯的有從輕的情節。再說那兩個人是什麽好家夥,你還準備給他們兜底是吧?難不成所有的事情是你策劃的?是以你為主的?你就是這夥人的頭?”我學著前輩們的語氣,連續拋出三個問題。
 
“絕對不是,絕對不是。”
 
吳承明這下慌了神,身子因為激動而不自主地扭動起來,扯得後麵的手銬“嘩嘩”作響。
 
“行了,別激動!我又沒說為頭的是你,你激動什麽。待會警官再問你,你把事情講清楚不就行了。是你幹的講清楚,別往別人身上推;別人幹的也講清楚,別往自己身上攬。要立功的話,起碼要做到我說的這兩點。”
 
話說到這,我想他心裏有底了,過了兩分鍾,吳承明小聲問:“警官,可以給根煙嗎?”
 
“這個我沒有,我不抽煙。”
 
我起身撕開方便麵的包裝盒,燒了一壺開水。吳承明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垂下頭,在他的意識中,這麵肯定不是給他吃的。
 
三分鍾過後,空氣中彌漫著鮮辣中夾雜著一絲清甜的泡麵香味,吳承明咽起了口水
 
我打開他的右手手銬,將其銬在椅子上後,把那碗麵端給了他,他吃驚地看著我,我說:“別愣啦,吃吧,別燙著嘴就行。”他端起那碗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很快麵條就一根不剩,之後他又大口大口地喝湯,看來是餓急了。
 
吃完麵,吳承明的精神好了很多,他朝我不停作揖:“感謝警官,感謝警官。我出去後一定請你吃飯。”我打斷他:“給你吃東西是看你可憐,我也不圖你那頓飯,更沒指望給你吃完麵來收買你。你自己想清楚,坦白從寬。”
 
我還跟他交心說了幾句,這時接班的民警來了,把他帶了出去,出去前,我對吳承明說:“態度要好,我也隻能幫你這麽多了。”
 
吳承明鄭重地對我說了一聲“謝謝”。
 
或許是因為那碗泡麵,在接下來的審訊中,吳承明如實交代了所有的事,當天下午6點,在吳承明的指認下,辦案民警從一個廢棄的磚窯裏找到了4輛還未銷贓的摩托車。
 
之後,吳承明因在該案中主動交待犯罪事實、帶領民警找回贓物,且整個案件中係從犯,被依法取保候審。在去看守所接吳承明出來時,他一看見我,居然衝上來一把抱住我大哭起來,讓我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我隻好拍著他的後背:“好啦好啦,出來就好。”好半天他才止住哭聲:“警官,感謝你那天的方便麵,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我回他一句:“取保候審不代表案件就結束了,這段時間老老實實做人。記住,你在外麵可以吃香喝辣,在裏麵,想吃泡麵都是奢望。”
 

 
2009年5月中旬,我已經入警近一年半了。
 
這一年半時間裏,我抓過人,調解過糾紛,也與人紅過臉,甚至拍過桌子。此時我自認為經過中心所這個大熔爐的淬煉,已經蛻掉了當年的天真和懵懂,自詡有了一些經驗。
 
那天晚上8點,派出所的反扒隊員押著一個中年男子進了所裏,後麵跟著一個穿睡衣的女子。正好是我值班,抓捕隊員介紹了一下案情:女子在超市購物時,口袋裏的手機被嫌疑人的瞄上了,趁女子排隊結賬時,將其手機扒走了。
 
在訊問室裏,該名男子被拷在審訊椅上,渾身縮成一團,不斷地打著冷戰。
 
通過訊問,男子自稱劉成立,並報出一串身份證號碼,我通過戶口係統查詢,身份證號與姓名對得上,戶口住址也與男子說的一致,隻是人員照片欄為空白,當時正值二代身份證更換期間,很多人沒去派出所更新戶口也屬正常。
 
整個訊問過程非常順利,劉成立很快供述自己的作案過程,當然他也沒有撒謊的餘地。
 
到了10點半,他的刑拘手續就批了下來。
 
我找值班同事借到車鑰匙,準備送他去看守所。就在準備送人時,所裏的宵夜送來了。
 
當天晚上的宵夜是我最愛吃的紅燒牛肉麵,當時我的肚子有點餓,準備吃了再送人。在我準備動筷子時,劉成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碗麵,肚子也配合地發出兩陣“咕嚕”聲。
 
我問了一句:“你肚子餓了啊?”
 
他尷尬笑了一聲:“是的,我一天都沒吃飯!”
 
我想著看守所現在不可能有飯給他吃,於是將那碗麵條推到了劉成立麵前。
 
按照辦案規定,嫌疑人必須背銬,但為了方便,我將他的手銬移到前麵,還將套在右手手腕上的手銬取下來,隻留下左手還銬在審訊椅上,然後我又把麵條端到訊問椅的椅板上。
 
正是這個舉動,讓我自己犯下了一個大錯。
 
一開始,劉成立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攪動了幾下,然後就夾著一大束麵條直往嘴裏嗦。看著他那餓鬼投胎的模樣,我提醒了他一句“別噎著”後,便轉身去整理文書。
 
還沒等我拿起文書,隻聽見後背“哇”的一聲慘叫,然後就是一記清脆的瓷器破碎聲。我急忙轉身,麵碗在地上碎成了三瓣,麵條和牛肉散落一地;劉成立則低頭大聲幹嘔著,右手抓著一根一次性筷子,筷子明顯被折斷了一截。
 
“不好,嫌疑人要自殘!”
 
我迅速衝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頭發,順勢將他的頭扯起來,另一隻手迅速伸進他的嘴裏,從他的喉嚨裏硬生生地摳出了一截筷子頭。
 
正當我準備發火,隻見劉成立“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然後整個身子癱倒在訊問椅上強烈抽搐著,嘴角也開始泛出陣陣白沫。最開始我以為他是在裝,當看到他嘴角的泡沫越來越多,眼睛不停地翻白時,我承認我當時是被嚇傻了。
 
在我回過神時,我一邊撥打120,一邊狂跑到值班室向同事求助。
 
值班室的一名老民警和我一道快速跑到審訊室,等他看了情況後,隻說了一句:“這恐怕是豬頭瘋(癲癇)發作了!”老民警說完後,迅速拿起一張白紙對折了幾下塞進劉成立的嘴裏,把他的牙關給頂住,以防止他咬舌頭。
 
120救護車很快來了,所裏的領導也趕到了,他命令我和一個協警跟隨救護車一同前往,並囑咐我,劉成立恢複冷靜後一定要給他戴上手銬,防止他再次傷人或自殘以及逃跑。
 
到了醫院,劉成立被送進急救室,此刻的他仍一刻不停地上抓下撓,脖子及胸口處都被他自己被抓出條條血痕。等上了病床,兩個護士和我一起將他的兩隻手牢牢按住,主治醫生快速地給他注射了一陣鎮定劑。在藥物的作用下,劉成立很快安靜下來,手也停止了抓撓,我趁機抓起他的右手,將其銬在了床欄杆上。
 
做完這一切後,我也累扁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動彈。
 
幾分鍾後,來了一個護士,她拿著小手電檢查了一下劉成立的眼睛,對我小聲說:“警官,我覺得他在裝,我在檢查他的眼睛時,他的眼珠會隨著手電的光線轉動。”我往那邊看,隻見劉成立心安理得躺在床上,還發出了陣陣鼾聲。
 
“真不要臉。”我心裏暗罵了一句。
 
“警官,你的手指劃破了,我來幫你消下毒。”
 
經護士這一提醒,我才注意到我的右手食指外側被劃破了一塊,血都凝固了,應該是在給劉成立摳嘴裏的筷子時,被他的牙齒劃破的,剛才情況那麽亂,我都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護士給我的傷口包紮後,我摸著上麵的紗布,望著躺在床上的劉成立,心裏一個勁地後悔:“幹嘛給他吃麵,搞得現在這麽麻煩。餓他一頓也沒關係啊,早知道這樣,我當什麽好人啊!”此刻餓著肚子,我在心中罵了自己無數遍。
 

 
因為一碗麵生出的事端,我感到懊惱不已,那天晚上,還辛苦協警哥們跟我熬了一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協警哥們外出買來了早餐,我胡亂吃了點後,把劉成立拍醒,這家夥睡得很舒服,雖然一隻手被銬著,他還是舒舒服服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等劉成立坐起身子,眼睛又盯著桌上的早餐,我白了他一眼:“我說劉成立,看你可憐,給你一碗麵吃,你倒好,反過頭來陰我一把,你很得意是吧?”
 
劉成立陰沉地笑了一下:“警官,你對我的好,我來世做牛做馬還給你!”
 
“我不需要你這樣的牛馬!還有,這個早餐你別想了。”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劉成立不管是否變更強製措施,檢查是必須要做的,他的症狀像癲癇病,腦電圖肯定少不了。主治醫生問了幾句,在檢查單上寫下幾行字,遞給我說:“去繳費吧,四樓做檢查。”
 
站在繳費窗口,我被費用嚇了一跳,腦電圖居然要500多元,當時我還沒有轉正,工資勉強1000出頭,而且還沒發醫保卡。這一下子,我半個月的工資就沒了。沒辦法,誰叫自己犯錯,我掏出工資卡遞進去,隨著“滴”的一聲,500多元的工資成了一張POSS單,“老子對自己都沒這麽大方過!”我暗罵了一聲。
 
腦電圖很快就做完了,醫生說了一句:“半個小時拿結果。”就在要出門時,劉成立突然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麵部突然痛苦起來。
 
“醫生,我肺裏麵有血。”
 
醫生嚇了一跳,要我帶他去外科檢查,照片子。按我的推測,這血痰應該是他喉嚨劃傷導致的,就對劉成立吼了一句:“肺部有你個頭的血!”結果那醫生反倒教訓我:“我說警官,就算他判死刑,該給他的權利還是要給的啊!”
 
“這是他吞筷子,想逃避法律打擊所自找的。”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後,還是說:“醫生,請問照片子在哪裏?”醫生笑著給我指了路,這一下,我的卡裏的三百多大洋又沒了,敢情我這大半個月的工資,全都“孝敬”劉成立了。
 
無聊的等待中,檢查結果出來了,他的“豬頭瘋”是裝的,腦電圖沒一點問題;肺部也好好的,那些血痰的確是因為喉嚨的破損造成的。如果當時不是在醫院,我真想狠揍他一頓。
 
結果沒問題,可以送看守所了。
 
我打電話通知同事,讓他帶上“拘留證”開車來接我們。之後的送人比較順利,就是劉成立知道自己要進號子了,在看守所前台又開始裝病,但管教民警倒是見多了這個場景,直接叫幾個人把他給抬了進去。我勉強鬆了口氣。
 
 

 
雖然花的那900元,所裏可以報銷,但審批流程要一個半月,我準備勒緊腰帶度日。
 
劉成立被刑拘後,按程序被批準逮捕,意外的是,在案件快要移訴時,又有了新的狀況。
 
那是一個平常的工作日,有個年輕人到派出所找到我,他當時手裏拿著兩份文書,正是我們寄出的《拘留通知書》和《逮捕通知書》。我一開始以為這是劉成立的兒子,直接對他說:“你爸的案子不嚴重,就是人品太差了。
 
年輕人卻說:“我爸沒有被抓啊,怎麽就收到了你們警察的這些通知書,搞錯了吧?”
 
這下我糊塗了:“這個劉成立不是你爸啊?”
 
年輕人有些急了,“劉成立是我爸,但是他沒有被抓啊,他現在在家裏!”
 
繞了好大一圈後,我明白了,我們抓的那個人冒用了“劉成立”的身份。
 
我打開電腦,把嫌疑人照片給年輕人看,結果他直接叫了出來:“這是我叔叔劉東立,他又吸毒又偷東西,這幾年真的是害死我爸了。”
 
好家夥,我馬上根據年輕人提供的信息,調出了劉東立的戶籍資料,別說,那混蛋還真是劉東立。還好案件還沒移訴,一切都可以修改過來,如果被宣判了,要修改人員信息會非常複雜。我有些心有餘悸,末了,我還是提醒了年輕人一句:“你回家後,趕快帶你爸去派出所把二代身份證辦了,再把戶籍信息更新下。”
 
年輕人離開後,我心裏騰出一陣怒火。
 
第二天上午,我到看守所對劉東立進行提審。
 
在審訊室裏,劉東立依舊是那副無賴的笑臉。
 
我攤開案卷後,直喊一聲:“劉東立!”
 
劉東立開始一怔,隨後又恢複那張無賴的臉:“嘿嘿,警官你都知道了。”
 
“把你的前科信息全部給我講出來!”
 
不問不知道,一問我被嚇了一跳,近幾年,劉東立因盜竊被判過3次刑,幾乎都是剛出來就又進去了,而且他之前還被強製戒毒兩次。
 
最後那次,是因為注射海洛因而被強製戒毒。
 
那一刻我有點慌神,你丫的注射吸毒是爽了,可是你有沒有艾滋病啊,我的手可是讓你的牙齒給劃破了。好在當我問起這個問題時,他回答說沒有,我當時才稍微安心。所幸的是,他的確沒有感染艾滋。不過從那年起,每年一次的體檢項目中,艾滋病篩查成了我的必選項。
 
後來,所裏專門對這個事召開了一次會議。
 
會上,所領導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嫌疑人吞筷子自殘的情況。我如實回答說:“劉東立那天一天沒有吃飯,怕他餓著,就把自己的麵條給了他吃。沒成想,他趁機吞了筷子。”
 
聽了我的回答,許多老民警都笑了:“小龐,你真的是心腸好。這些老扒手就是會裝可憐,平時我們對付他們都一百個戒心,抓到他們第一時間進行人身檢查,所有小東西都不讓他們碰到,更何況是筷子,就是怕他們吞東西自殘。”
 
也是因為這次的教訓實在太深刻了,之後的辦案中,我慢慢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
 
嫌疑人如果喊肚子餓,我都是買麵包和水。
 
有時候,一些嫌疑人稱自己口裏沒味,想要吃粉或者說要吃飯,我則沒好氣地掰下一塊麵包塞進嘴裏:“看到沒有,我和你吃一樣的東西。”如果有嫌疑人還要講條件,我甚至會猛拍桌子:“別給我瞎嚷嚷,派出所不是賓館,不是讓你來當老爺的,現在想吃飯了,你在作案的時候怎麽不想一想後果。”
 
時間一久,我感覺自己的身上有了一絲戾氣,很多天都不會笑一下,甚至想起自己實習那一次給嫌疑人吃泡麵的經曆,我都會在心底裏對自己說一句:“真是幼稚”。
 

 
2009年10月下旬,我申請到分局刑偵隊的報告審核通過了,調令也即將下達,那段時間我很是興奮,終於可以專心致誌地去辦大案了。
 
在等待調令的那段時間,我有些無心工作,每件事能應付著過就行,整個人都有些浮躁。
 
案子還是如期而至,那天下午,外麵下著小雨,巡邏民警帶著一個流浪漢模樣的男子來到派出所,我正疑惑,一個民警把一把彈弓和一個手提包扔在值班台:“這個人用彈弓打車窗玻璃進行盜竊,被我們看見給逮到了。剛才我們帶著他指認了現場,有三輛車的車窗玻璃被打壞了,共偷了3台手機加一個提包。”
 
我看了一下彈弓,做工很簡單,就是曬衣叉的金屬頭加上幾根皮筋做的,發射的是鋼珠。再看那個男子:很久沒洗的頭發已經粘成一坨,臉上也是一道道的黑泥,衣服上的汙漬已經結痂。我問他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了。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五髒六腑的臭味衝鼻而來,周邊的人被他這麽一熏,全都捂著鼻子退後了三四步,我還差點當場吐了出來。
 
忍著惡心,我把他帶到執法辦案區。男子叫王軍,42歲,通過人員信息比對,該人沒有前科也不是逃犯。審訊前,我先是丟給他一瓶水,要他趕快喝,權當衝淡一下他口裏的氣味,看樣子他也是渴了,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在審訊的過程中,我開門見山,板著一張臉,讓他老實交待,這家夥一開口就是哭,說實話,在審訊過程中,“哭”這個場景真的多見,有的是害怕,有人則是想借哭來逃避。
 
王軍這麽個42歲的男子,肯定是屬於後者,加上審訊室本來就小,他進來這麽一會,整個審訊室全是他身上那股難聞的氣味,這一下子就讓我心煩氣躁起來,我猛地站起來:“哭什麽哭,不就是敲了幾扇車窗嗎?殺人放火的事情量你也不敢做,這麽個偷雞摸狗的活也不是砍頭的罪,痛痛快快說出來不就行了。”
 
就在我準備拍桌子時,我的師父吳警長進來了,“小龐,火氣那麽大幹什麽?”
 
“看他那個衰樣,現場人贓並獲都不承認,還有臉在這裏哭。”我賭氣般地說。
 
“坐下,我之前怎麽教你的?身為一名偵查員,在辦案過程中,就不能把情緒帶進去。何況你就要去刑偵隊了,這麽心浮氣躁的,怎麽破那些大案要案啊!”經師父這麽一頓嚴肅的批評,我才意識到剛才的自己有些失態。
 
我一屁股坐下,對著王軍狠狠地瞪了一下眼。師父倒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動作,開始跟王軍和聲和氣地對話:“王軍啊,你說一說為什麽要敲車窗搞盜竊啊?”
 
王軍也停止了哭,回答了一句:“我餓啊!我快兩天沒有吃飯了。”
 
“笑話,如果餓可以當理由的話,你有這敲車窗的力氣,還不能去撿幾個礦泉水、易拉罐去賺錢啊!”我聽到後,頓時譏諷起來。
 
師父沒再說話,起身把我拉出審訊室:“小龐,你怎麽回事?”
 
我沉默了一會兒,跟師父托了底,說實話,劉東立那起案件對我的傷害太大了。
 
事情過去沒多久,我無數次回想,還好那起案件沒有造成嫌疑人嚴重傷害,如果當時劉東立因自殘造成重傷甚至死亡的話,我這個“第一責任”肯定跑不了,搞不好還會因我這個“善良的舉動”讓我背上“瀆職”的罪名脫掉製服。
 
之後,在我的眼裏,犯罪嫌疑人就是嫌疑人,你犯罪,我就要抓,再也不會在感情上與他們有所共情。而這些,全都被師父看在了眼裏。
 
當我說完這些後,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龐啊,那次是我的疏忽,沒有及時對你進行事後引導。嫌疑人也是人啊,我們打擊犯罪沒錯,還有就是要挽救啊!不然你今天抓他,明天還是抓他,這樣人越抓越多,但發案卻越來越高,怎麽才能達到我們維護治安的目的。”
 
我點頭。
 
“行,這次審訊我來,你在邊上看著就行。”
 

 
王軍看我們走進來,第一句話就是:“警官,我真的好餓,能不能給我吃點飯。”“你還……”我正要發火,師父卻一把拉住我:“去,到外麵給他買個蓋碼飯來,搞個香幹炒肉。”
 
“給他買個麵包行不行?萬一這家夥……”
 
“說了是蓋碼飯,別打折扣。”
 
師父的語氣很是鄭重。
 
我極不情願地走出去,找了個蓋碼飯店買了份香幹炒肉,飯炒好後,店員包給我,當我看到包裝內的那雙一次性竹筷,我又猶豫了:“給不給他吃,萬一這家夥自殘該怎麽辦?對了,待會去派出所食堂,給他弄個大號的不鏽鋼湯勺,那麽大的湯勺,看他怎麽塞進嘴巴裏。”那一刻,我突然為自己的聰明驕傲起來。
 
回到審訊室,師父正在給王軍做筆錄。
 
看我進來後,師父收起紙和筆,對王軍說:“來,先吃飯,吃完後再做筆錄。”我打開他的手銬,把飯和湯勺放在他麵前,看著湯勺,王軍愣了一下,我說:“用這個舀飯吃。看你餓久了,正好一勺可以多弄點飯進嘴巴裏。”
 
“你呀!”師父笑了笑,又對王軍和氣地說:“慢點吃,這裏有水,別噎著。”
 
王軍看樣子的確是餓久了,雖然那個湯勺用起來很不便利,但不妨礙他大口吃飯,很快,一大盒飯連帶香幹炒肉包括那點大蒜殘渣及湯汁全被他吃得一點不剩。他喝完水後滿意地摸了摸肚子,對著我笑了一下:“謝謝警官。
 
我重新給王軍戴上手銬,審訊繼續。也許是虱子多了不怕癢,或許是剛才那頓飯吃舒坦了,除了今天的案件,王軍還講了7、8起案件,這倒讓我吃了一驚,當時通過案件係統就核實了5起案件,不用講了,刑拘是妥妥的。
 
筆錄材料很快就做完了,通過法製部門的審核,王軍被批準為刑事拘留。
 
就在我們準備送他去看守所時,王軍對著師父吳警長鞠了一躬。
 
“感謝警官,今天是我生日,謝謝你給我吃了頓飽飯。”
 
“今天是你生日啊!是哈,看你身份信息時漏了一點啊。”師父似乎跟他是老相識了。
 
這時師父突然說:“小龐,去買個蛋糕來。”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怕出什麽岔子,覺得師父有點作,回答說:“沒必要吧!已經給他吃了蓋碼飯,咱們夠客氣的啦!還給他買蛋糕?這在派出所沒有過先例吧!再說刑拘都批了,趕快送看守所吧,留在所裏多一秒,我心裏都不踏實。”
 
“你趕快去。領導問起來,我擔著。”
 
師父遞給我100元錢:“記得買蠟燭!”
 
派出所附近倒是有一家烘焙屋,我走進去後,不情願地買了蛋糕。付錢後,老板送了幾個紙碟、蠟燭,保險起見,我則專門出錢買了把刀口很厚的、不帶齒的塑料刀。帶著蛋糕回所裏後,我發現此時的王軍竟然幹淨了不少。
 
就在我出門時,師父帶他去洗了臉和手。
 
打開蓋子,點上蠟燭,王軍已經泣不成聲。
 
師父笑著說:“好啦好啦,生日應該高興,吹蠟燭切蛋糕吧!”
 
王軍沒有吹蠟燭,而是直接用手捏滅了蠟燭,(也許他看出了我嫌棄他的口臭),然後拿起塑料刀切蛋糕。雖說這把塑料刀的刀口厚,刀頭圓,他切蛋糕的時候,我還是很緊張。
 
隻見王軍哆嗦著手,把蛋糕切成四份,一份端給吳警長,另外兩份給了我和另一位同事。
 
師父突然問我一句:“吃蛋糕的叉子呢?”
 
我眨了下眼,回答道:“忘記要了。”
 
其實我是故意沒要叉子的。不管是什麽材質的叉子,那都是尖頭的,我不敢再冒險了。
 
師父反應過來後說:“蛋糕也不大,不要叉子也行,大家吃吧,王軍,祝你生日快樂啊!”
 
王軍捧著蛋糕,嗚咽著,一點一點地咬著蛋糕,仿佛是在吃著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
 
把王軍送到看守所,在他就要被帶進監室去時,他對師父吳警長和我深深鞠了一躬。
 
管教民警打趣道:“新鮮了,我幹了這麽久,頭一回見送進來的人對民警鞠躬的。”
 
回去的路上,師父對我說了一句:“執法中除了理性外,還是要帶一點人性的。”
 
這也是師父吳警長給我上的最後一課。
 
2009年11月,我正式進入刑偵大隊,算一算,我也在刑偵隊待了快11個年頭,期間我遇到了各式各樣的嫌疑人,其中不乏不開竅、不張嘴、脾氣暴躁、對抗強烈的嫌疑人,飯點到了後,我依然會給他們帶個飯,吃前我都會說:“坦白交待是你唯一的出路,你的權利我也全麵保障,吃了飯後,我們再繼續較量!”
 
注: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作者鹹魚,現為刑警

編輯 | 蒲末釋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