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231)

來源: YMCK1025 2021-01-07 18:23:3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7854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843)YMCK10252021-01-07 18:17:35

 

 

想自證清白的村支書,殺了人

2021-01-05 11:09:57
87人評論

作者羅小菜

生如螻蟻

王律師第一次去看守所見郭敬利的時候,距離2015春節還有兩天。大過年的,王律師本不想接血淋淋的刑事案子,但經不住事務所主任的威逼利誘和郭敬利家屬的苦苦哀求。

那天天空中飄著小雪,霧蒙蒙的一片,看守所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了後,外界的喧囂就被隔絕開來。

郭敬利來到會見室,進門先給押送的管教鞠了一躬,又給王律師鞠了一躬。他個子不高,發福得厲害,臉上肉多紅潤,隻是神情疲憊。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logo在號服馬甲裏半遮半露——是加拿大鵝。

幾句話之後,郭敬利直奔主題,說自己對不起黨多年的教育,沒有做好思想建設,在生活上放鬆了自己,“一輩子最愧疚的事就是沒能為村民謀福利,最遺憾的是沒能將盜挖沙土的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我將帶著懺悔接受法律的製裁,但懇請組織一定要深挖這一案件背後的真相,還我一個清白”。

1

郭敬利時年58歲,曾做過15年的村支書,他在村子的會議室裏當眾砍死、砍傷了兩個村民,手段殘忍。

家屬懇求王律師去一趟事發地良村,還提前付了車馬費,王律師隻好冒雪前往。車行路上,總有運沙土的大車從旁邊呼嘯而過。路被往來的大車碾得坑坑窪窪的,王律師提心吊膽,顛簸到反胃才到了地方。

良村不大,東邊是民房,西邊是耕地,南北中間是河槽,離耕地很近的地方挖了不少很深的坑。看過案卷的王律師知道,這些大坑惹出了不少事端。他下車去看,涉及到案子的那口坑大約10米深,裏麵的積水結了冰,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和枯枝被凍在冰麵上。坑外擺著蘋果、糕點,還有一片灰燼,看來有人在這裏祭拜過。

見有陌生人在坑前張望,一個村民還跑過來呼喝:“小心點,冰不結實,坑深得很,糟蹋人命。”放眼望去,這樣的深坑大大小小有十幾個,襯得村子像一片廢墟。王律師詢問具體情況,那位村民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王律師一路打聽找到郭敬利的家,那棟兩層小樓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點寒酸。郭敬利的女兒早早迎在門口,她臉頰消瘦,雙手合十地道歉,說自己應該去事務所,“但是現在家裏缺人手,隻好麻煩您跑一趟”。說完她推開院門,一股破敗的氣息撲麵而來。

近兩年,郭敬利老兩口一直和女兒在市裏同住,很少回村裏。自從郭敬利出了事,娘倆又跑回來四處求人作證,打算找點有力的證據。

當著律師的麵,郭敬利的女兒掏出一堆亂七八糟的證件,包括郭敬利學曆證書、結婚證、醫院證明、銀行存折,甚至還有一份證明郭敬利名下沒有房產的材料。

王律師有些意外——做過村幹部的郭敬利不僅有工資,還有入股工廠的分紅,可他名下竟然沒有什麽財產。

郭敬利的女兒告訴王律師,雖然父親殺人傷人是事實,但很多事情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子虛烏有”。

 

郭敬利是土生土長的良村人,做村官多年,是出了名的“萬金油”。沒人說他壞,都說他膽小,滿嘴官話,最懂明哲保身。

2010年春天,鄰村村長跑來找郭敬利:“有人要買你們村的沙土,肯出大價錢,你弄不弄?”

郭敬利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在村裏挖沙土、賣沙土不妥。先不說雨季來臨可能會損害耕地,到時候萬一事情弄不好,沒給村民謀到福利,自己反倒會讓人戳脊梁骨、留罵名。更重要的是,當時良村正參加“百強村”的評選活動,郭敬利怕節外生枝。

遭到郭敬利拒絕後,鄰村村長去找了良村村長郭華。2個月後,挖土機開進良村,在村西頭開挖了。村民都不清楚是誰賣的沙土,是誰收的錢,都以為是郭敬利拿的主意。

這時,百強村評選活動已經塵埃落定,良村沒有上榜,郭敬利心灰意冷,沒心思管其他的事。挖土機一開始隻挖廢棄的河槽,郭敬利想想,沒吭聲,全當是給郭華一個補償——郭華是郭敬利的堂弟,按照常理,兩人配合搞工作應該比外人更默契。但事實上,兩兄弟不但性格不合,還有嫌隙,關係不好。

比如,郭敬利喜歡開會,他常去鄉裏、縣裏參加各種學習,覺得開會能長見識、聚人氣、擴展人脈關係,也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從上麵回來後,他也常在村裏組織開會,高談闊論幾小時。

村長郭華卻完全相反,他覺得沒事少囉嗦,有空多賺錢,看不起堂哥身上的官僚氣息,覺得他做人不紮實,光放空話。所以,每次郭敬利組織開會,郭華缺席就成了慣例,要是郭敬利親自去攆,有時還會遭到郭華的一頓臭罵。

2008年,兄弟倆的關係因為一場意外變得更差了。

這年冬天,郭華的兒子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臨走前和高中的班主任、同學聚會喝酒。夜深了,下起了小雨,一行人攔不到車,隻好在街邊轉悠。

郭華的兒子看到路邊停了一輛沒熄火的小翻鬥車,靈機一動,幹脆把喝暈的老師塞進車裏——他會開拖拉機,打算把老師送回家,再把車還回來。

不想小翻鬥車剛開出去幾裏地,就撞了一個拾荒的老人,郭華的兒子頓時酒醒大半,卻沒敢下車查看,而是直接把車開回了家。他不敢驚動父母,連夜收拾東西逃了。最後,那位老人沒能搶救回來——不是被撞身亡的,而是因為骨折後無法移動,在北方的寒夜裏被活活凍死的。

2天後,郭華的兒子被警方逮捕並羈押。郭華聽說主審法官是郭敬利妻子(他堂嫂)的外甥,就去求郭敬利幫忙說情。郭敬利滿口答應,還去看望了死者家屬、給了點錢,可等到給法官外甥遞話的時候,向來明哲保身的他還是強調:“安全第一。”

結果,法官外甥申請回避,判決書下來,郭華的兒子因交通肇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晚,郭華的老婆帶著一瓶農藥堵了郭敬利家的門,她從祖宗罵起,痛斥郭敬利膽小怕事、沒良心,“連自己侄子都坑”。

郭華也和村民說:“郭敬利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關鍵時刻不辦事,把個官帽子看得比命都重。”

郭敬利覺得自己顏麵盡失,從此兩兄弟結了仇,輕易不往來,在工作上也是各自為政。

2

2011年夏天,有人敲郭敬利家的門,說村裏的孩子掉進坑裏淹死了,讓他快去看看。郭敬利急匆匆地趕去,老遠就聽見村西的張大玲在嚎啕大哭——她8歲的兒子躺在一個坑前,肚子鼓脹。

此時,村裏挖沙土造成的惡果已經初露端倪:十幾個深坑,雨季後,就成了一個個小水塘,成了孩子們嬉戲的好去處,最後一不小心玩出了人命。

在村民們的埋怨聲中,郭敬利決定去找郭華商量,希望能趕緊找到一個補救的辦法。站在郭華家的小院裏,郭敬利話說得比平時重:“現在出人命了怎麽辦?是村裏賠償還是工程公司賠償?挖沙土的錢、賬目呢?總要有個交代。”

郭華站在屋簷下,不靠近也不回答,隻盯著郭敬利。就在兄弟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郭華的老婆突然抄著兩把菜刀,從屋裏衝出來叫罵:“咋的?你個該槍崩的,把你侄兒送進去還不夠,還想把你弟也關進去?”

郭敬利黑著臉說:“人不是我送進去的,那是法律,法律是正義,做人要講理,做事總要合法。你清白,法律會判你?”

話音未落,她揮舞著菜刀衝過來,郭敬利嚇得連滾帶爬逃出門。女人不依不饒,追著郭敬利又罵又砍,雖然身體沒傷著,但郭敬利再次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此後,郭敬利再也沒有去敲過郭華家的門。

 

出了人命是大事兒。

郭敬利擔心事情鬧大,自己烏紗帽不保,就趕緊自掏腰包先安撫張大玲一家。之後,他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將矛盾引到挖沙土的工程公司身上,還攛掇張大玲去上訪。

張大玲帶上娘家人,先衝到工程公司要說法,但被五大三粗的保安們轟了出來。主事的人明說:“對公的事兒對公,你要是覺得不服氣就打官司吧。法院怎麽判,我們怎麽執行。”

張大玲又去鄉裏、縣裏鬧,依然沒結果。人家好言安慰,又說父母沒看住孩子也要負監護不力的責任。張大玲不懂法,聽說自己也要負責就怕了,不敢再上訪了。

另一邊,郭敬利戴上老花鏡開始查郭華和采沙工程公司訂立的合同。合同中注明,買方隻分段買河槽挖沙石,可河裏的沙挖完了,他們又挖村裏耕地下麵的沙,不僅導致耕地塌陷損壞,樹苗也有部分損壞,還多出了十幾個要人命的坑。合同上注明的幾百萬給付款,工程公司隻象征性地給了村裏幾萬塊錢,尾款根本沒有在賬麵上體現。郭敬利趕緊去工程公司詢問,對方說合同是和村委會簽的,他沒有參與,無權過問,態度特別強硬。

郭敬利覺得這件事情會威脅到自己的仕途,開始著急了。他一方麵找律師告挖沙公司,要求他們停止開挖、回填沙土,賠償村裏的損失;另一方麵他懷疑郭華私賣土方,開始向上反映情況。

鎮裏的一位幹部表示一定會詳查,讓他回去等。但整整一個月過去了,郭敬利都沒等來消息,就猜測他們肯定是上下通了氣,是一夥的。

見此路不通,郭敬利決定組織村民阻攔挖沙土的車進村。起初村民們很積極,還有人自發組織起來駐紮挖沙現場,甚至多次和工作人員發生肢體衝突。但時間一長,白天幹活勞累的村民們就有些力不從心了,沒辦法做到24小時堅守。這時,有人開始吹涼風,說挖了沙土大家還能分到錢,“怎麽就想不開了?”

種種因素累加起來,村民們稀軟成一灘,郭華更是不見人影兒,好像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官司打得不順利,上訪無回音,挖沙土的車沒停過,那段時間,郭敬利出門就有人追著他問:“咱村咋成這樣了?我們賣沙土的錢呢?什麽時候分給我們?”

村民們也是欺軟怕硬的,見支書好說話,有事都來問。這一切讓郭敬利感到絕望。

3

2012年1月,郭敬利主動辭去了村支書的職務。

不久後,開始村長換屆選舉,村裏的劉浩主動找到郭敬利,說如果自己當選村長,一定將盜挖沙土案查清。此外,他還說了一些要維護村民、國家利益之類的漂亮話。

劉浩是來良村落戶的外鄉人,過去大家和他相處總覺得隔了點什麽,客氣大過親近。聽劉浩這麽說,郭敬利的心思活動了,也想找個“接盤俠”,等風聲過了,自己可以憑借多年經營的關係“重新入局”。

農村宗族觀念重,過去任何提得上高度的好事,根本沒有外姓劉浩的份。可這次,郭敬利全力幫助劉浩競選,4月,劉浩成功當上村長,但再也不提查盜挖沙土的事。

郭敬利找過劉浩幾次,可劉浩總以各種理由推脫,甚至避而不見。沒過多久,在鎮上做生意的侄女婿告訴郭敬利,說他看見郭華和劉浩在鎮上喝酒,“兩個人好得要穿一條褲子了”。

郭敬利覺得自己被人擺了一道,不僅沒人還自己一個清白,還被輕輕鬆鬆奪了權。他氣得直打擺子,在床上躺了兩天,又去醫院輸了兩個星期的燈盞花素。

康複後,郭敬利找劉浩和村裏其他幹部理論,結果他們口徑一致,睜著眼睛說瞎話:“被挖的沙土是鄰村的,和本村沒有關係。”

這時,從村長位置上退下來的郭華帶著老婆去外地看病了,然後杳無音信。村裏謠言四起,說郭華和郭敬利兩兄弟做戲,貪汙了賣沙土的錢就跑了,更有人說郭敬利市裏買了別墅,辭職是要去安享晚年了……

郭敬利在市裏根本沒有別墅,一直住在女兒家,女兒的房子也是她自己貸款買的。他辭職後沒了工資,收入來源主要靠一家加工廠的分紅。

村裏人大都是親戚,貪汙這事兒要是扣在頭上,下半輩子怎麽活?委屈的郭敬利決定上訪自證清白,要讓大家知道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錯。

之後,郭敬利開著一輛破帕薩特四處上訪。他先去鎮政府舉報郭華,15天後對方給出答複,說合同是村裏和工程公司簽的,合法有效,不存在貪汙賄賂的問題。“如果覺得合同有問題,損害了村民的利益,可以走法律途徑”。郭敬利不滿意,申請複議,可30天後相關部門給出的答複相同。他蹲在辦公樓外不走,一個工作人員看他那麽大歲數挺可憐,就和他說了上訪、重訪和集體上訪的區別。

郭敬利聽後豁然開朗,覺得隻要人多驚動了政府,幕後支持盜挖沙土的人就能被揪出來,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此時他已經從村支書的位置上下來了,很難組織人。

選完新村長後,就該選舉新的村支書了。6月,郭敬利決定回良村參加競選,老伴和女兒都勸他別去:“你把人家都舉報了,還能有你的好嗎?你競選是找人家晦氣,人家饒得了你嗎?”

郭敬利卻鐵了心,說有的人活著是為了一張皮,有的活著是為保住自己的人生高度。他把老伴留在女兒家,自己獨自回村,可一進村就有人問他:“咱村挖沙土的錢呢?”

聲望不在了,想立足都不容易,郭敬利走村串戶,四處和人解釋賣沙土的錢和他郭敬利沒關係,他報警了也找律師了,可那筆錢還是沒有著落,隻有他當上村支書才能帶領大家把錢要回來。

郭敬利見人就說,一遍遍重複,但效果不佳,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才獲得一些村民的選票——畢竟他提出的找回欠款、填平深坑的主張沒錯。

可到了正式選舉的時候,沒有一個黨員投郭敬利的票,他猜測是劉浩從中搗鬼,跑到村委會和他大吵一架。之後,郭敬利像瘋了一樣跑到村民家裏,挨家挨戶動員。人家吃飯他就站門外說,人家下地他就跟著說,人家兩口子夜裏關了燈,他還去敲門……村裏人都說郭敬利讓沙土錢給坑瘋了,漸漸生出同情來,開始相信他沒貪汙,還有人說:“都是叔伯大爺的人了,不冤枉拉得下這個臉麵嗎?”一些沒指望要回錢的人覺得郭敬利老了,攤上事可憐,就打算和他一起去上訪。

劉浩聽到風聲,急了,他用村裏的大喇叭喊:“誰要是去,就給我小心點!”他還組織了一些流氓無賴維持治安,誰敢上訪就去誰家鬧,老實了一輩子的村民又退縮了。

4

那天,聽郭敬利女兒說到這裏,王律師不由地歎了一口氣。之後,他提出想借用一下廁所,郭敬利的女兒猶豫了一下,才帶他去了二樓。

令王律師吃驚的是,郭敬利家的二樓和一樓比,簡直別有洞天。就拿衛生間來說,門上鑲了金邊,收納櫃是實木的,還有一個豪華的按摩浴缸。眼前的一切讓王律師感到恍惚,心中一陣翻騰——這個案件看似簡單,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麽。

10天後,王律師又去了一趟看守所。郭敬利瘦了一點,腰有些直不起來,身上的名牌羽絨服也換成了一件破破爛爛的棉服,拉鏈係不上,破舊的毛衣露了出來。

王律師問郭敬利怎麽了,他不吭聲。王律師猜,可能是他穿得太招搖惹了禍,不過他女兒送那麽好的衣服進來,恐怕心裏也明白父親沒得救了。

當務之急,王律師要找到對郭敬利有利的證據,爭取給他打個緩刑。聽說郭敬利在村裏曾被人打過,王律師就問是誰打的、怎麽打的,郭敬利說:“還能有誰,肯定是劉浩。”

郭敬利說,參加競選之前的一天晚上,劉浩提著酒肉來找他聊天,酒過三巡,劉浩勸道:“叔,你那麽大歲數,回家養老多好。別再鬧騰了,沒意思。多少人想收拾你,你知道不?”接著,劉浩又意味深長地說:“下船了就上岸吧。”

郭敬利當時就急了,他明明沒貪汙,劉浩卻話裏話外叫他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他氣得拍了劉浩的腦袋,覺得自己當初是黃泥屎尿糊了眼,才會幫這樣的畜生競選村長。

郭敬利把劉浩轟了出去,沒想到半夜就聽見外麵有動靜,出去一看,自家門口被人潑了屎尿。郭敬利立即報警,警察趕到做了筆錄後,隻建議他安裝一個監控探頭。

可是,郭敬利安裝監控的時候被人偷襲了,他跌下台階,小腿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

王律師趕緊追問是誰、有沒有證據,郭敬利卻答非所問,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有醫院證明,還做了一個推的動作,“我沒看見人,是從背後被人推下台階的”。

這是真的還是主觀臆測?王律師的心都涼了。

受傷的郭敬利被女兒接回市裏照顧,這次他聽人勸了,不再單獨回村。隻是他依舊不死心,隻有小學文化的他開始邊查字典邊寫上訪信。

接下來的兩年,郭敬利的日常生活除了寫信,就是待在家裏反複看《肖申克的救贖》。起初是躺在沙發上看,後來是跪在電視機前看。

2014年6月,郭敬利打算再次回村競選村支書,這次,女兒和老伴都不敢阻攔——她們怕不答應,郭敬利會在家裏憋瘋。可是,侄女婿卻帶來一個壞消息:“為了不讓您競選,劉浩在大喇叭裏喊話,連喊了三天。”

原來,郭敬利第一次競選失敗後,就去區裏反映良村土方款的事,影響了劉浩的人競選村支書。為了報複,劉浩通過大喇叭說郭敬利是個貪汙犯,倒賣村裏的沙土,自己在市裏買樓,“現在又想競選村支書繼續禍害咱們,他不敢回來(就算了),他要是回來,咱們就收拾他……”

氣極的郭敬利冷靜下來,覺得劉浩都這樣敗壞自己了,如果再咽下這口氣,就等於坐實了自己真的有貪汙行為。他想找劉浩說清楚,讓他當眾還自己一個名聲。

 

2015年2月4日,良村要在晚上召開黨員及村民代表大會。郭敬利拿了家裏的菜刀和剔骨刀,一大早就到複印店打印了30份上訪材料,之後給張大玲打電話,說打算在黨員會上給村裏人發些材料,發動大家一起告狀,為村裏追回沙土款。

張大玲覺得這是個好事,欣然同意,等到郭敬利下午6點回到村子,便一起前往。沒想到他倆到早了,會議室的門還沒開。郭敬利提出要去自己入股的加工廠看看,之後他獨自進入車間,用電砂輪磨刀。

晚上7點,郭敬利準時到達會議室,從黑色皮包裏拿出沙土案的相關材料分給在座的黨員,順手把包留在了門外。他顯得有點興奮,說自己找到證據了,讓大家也出出主意,看這個案子應該怎麽告。

然後,他直接問劉浩:“你說我在市區買了樓,你當著大家的麵說說,我的樓買在哪裏?今天,你別想再汙蔑我!”

當時劉浩的三伯也在會上,他戴著老花鏡剛要看材料,就聽見劉浩“啪”的一掌拍在會議桌上,大喝一聲:“看什麽看?都他媽不許看!郭敬利你算老幾,你憑什麽在會上發資料?”

空氣瞬間凝重,大家翻看資料的手都停在半空,有人拉開一把椅子給郭敬利坐。沒想到,劉浩把手上的資料朝郭敬利扔過去,破口大罵:“你在村子裏混了15年,沒看見給村子做過什麽貢獻,你還有臉發傳單?你個窩囊廢、龜孫子!”

郭敬利氣壞了,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劉浩,你……”就顫抖著再也說不下去了。劉浩壓根沒把膽小怕事的郭敬利放在眼裏,得意洋洋地說:“你有事說事,少叫老子名字,你他媽也配?”說完,他把能抓到手裏的上訪資料都團成團朝郭敬利扔去,嘴裏還罵:“老不死的、沒用的東西、丟人現眼……”

郭敬利不再開口,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他走到門口,拿出兩把刀。站在門口的張大玲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把抱住郭敬利的腰,喊了一聲:“叔伯大爺!”

郭敬利用力甩脫張大玲,兩個胳膊夾緊,腿一弓,像助跑一樣,直撲劉浩。所有人嚇得汗毛倒豎,劉浩也下意識地向後一縮。這時,有人的保溫杯脫手了,在地上滴溜溜地亂滾,郭敬利沒留神,一腳踩在保溫杯上,“噗通”倒地,手上的菜刀也跌落了。

片刻寧靜之後,是哄堂大笑。劉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都別攔著,讓他殺,我看是他殺我,還是我殺他。”

郭敬利這一跤跌得不輕,他身子沉,又是膝蓋先著的地,爬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屋子裏的笑聲更肆意了。

張大玲想上前扶他,卻被別人拉住胳膊,說郭敬利裝蒜呢,“你別摻和,讓他殺給咱們看看”。

最後,郭敬利雙手撐地站了起來,他拾起刀拖著胯,一步步挪到劉浩麵前,問:“你還汙蔑我嗎?”

沒等劉浩回答,他舉臂、發力、揮刀,“噗”的一聲,刀從劉浩的右側頭頂一直劃到左側耳朵,鮮血四濺,接著又是兩刀,砍在劉浩的脖子上。殺紅了眼的郭敬利用刀尖指著眾人問:“看清楚了沒有?”說完,他反手又是三刀,直到劉浩頭往後仰,徹底不動了。

會議室裏一下炸了鍋,大家紛紛往外跑。劉浩的三伯打算過去救人,還沒開口求情,郭敬利以為他是來攻擊自己的,迎麵就是一刀。老人抬手去擋,也受了傷,另一個村民眼疾手快,拉上他就往外跑。

郭敬利也跑出會議室,他往自己入股的加工廠跑去,本來是想把刀填進鍋爐裏的,可就在最後的那一瞬間,他把手放下了,他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郭敬利到廠房的衛生間裏洗了手,撥打110自首,之後就靜靜地坐在車間的地上等警察。

5

這個案子事實清楚,內容客觀真實,幾乎辯無可辯。

無奈之下,王律師隻好為郭敬利申請精神鑒定,但司法鑒定意見書證明郭敬利無精神病史,案發時有辨認及控製的能力,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

王律師又以他犯罪動機是維護村集體利益而非私利為由提出辯護,甚至扯到了激情殺人。但王律師也知道,郭敬利上訪反映盜挖沙土案的時間節點恰好是他在任的時候,他身為村支書,有著無法推脫的幹係,而本案的死者劉浩和盜挖沙土案無關。

因為被劉浩敗壞名譽,郭敬利起了殺意,事前磨刀,犯罪時為了讓旁人看清楚殺人過程,還多次補刀,個人泄憤報複動機明確。除了有自首情節和劉浩詆毀郭敬利這兩件事,這個案子沒有給王律師留下任何可以發揮的餘地。

起初,王律師還以為這是一個含冤受屈的老人的自我救贖,但當他認真讀完郭敬利寫的上訪材料時,發現事實可能並非如此——為了保住自己的清譽,他狀告與自己素有嫌隙的堂弟郭華和其他村幹部貪汙數百萬沙土款,而且憑空捏造事實,說他們為了掩蓋與工程公司的勾結,曾向自己行賄。後經紀委多次調查,那筆沙土款隻是沒有“發放到位”,郭敬利反映的問題均不屬實,完全出於他的臆想。

這個叫著“還我清白”的男人反複奔走,賠上自己和別人的性命,看起來是為民請命,但更像是失去權力後的狹私報複。

最終,郭敬利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郭敬利認罪伏法,在自我陳述的環節,他沒有為自己辯護,而是流著淚背誦了“八榮八恥”,還向著莊嚴的國徽鞠了一躬。

郭敬利的女兒也是國家幹部,她坐在法庭上痛哭失聲。一時間,氣氛竟被這對父女渲染得有些異樣。

 

 

本文係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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