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真相:帝國、暗殺和納卡衝突
要驅散眼前回憶,
我又何能為力?
——阿加莎·克裏斯蒂
2020年10月,多事之秋。
這邊廂,美國選戰正酣,驚奇不斷;那邊廂,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大動刀槍,漫天飛彈。
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這倆國家,知名度一般,多數人要在地球儀上扒拉半天,才能窺見。但國際形勢,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兩個小國在外高加索一隅互丟炸彈,已足以震撼環球。
美劇《權力的遊戲》,有句經典台詞:權力存於人心,惑人把戲,如暗影遊牆,即便小小的身軀,也能投下巨大的陰影。
我們不禁要問,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互毆背後,誰才是真正的操盤者?
表麵來看,兩國衝突焦點,在於納卡。
上世紀,蘇俄為轄製土耳其,將納卡這塊以亞美尼亞人居多的土地,劃給了阿塞拜疆。自此,這個位於阿塞拜疆境內的亞美尼亞“飛地”,因宗教種族問題,一直衝突不斷。
於是,在當下狼煙四起的外高加索,一個令人膽寒的名字在我們眼前浮現出來——普京。
要知道,在上世紀很長一段時間裏,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都是蘇聯的一部分,就像武俠小說裏,某個大幫派的兩個堂口,事事得聽命於帶頭大哥。
隨著蘇聯解體,兩個曾經的小弟,自立門戶,各奔前程。信奉基督教的亞美尼亞頻頻向歐盟拋媚眼,阿塞拜疆則一度與土耳其打得火熱。但話說回來,蘇聯雖解體,虎死不倒威,繼承了蘇聯大部分遺產尤其是軍事遺產的俄羅斯,依然是這兩個小國頭頂上懸著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因地緣政治,兩個小國都沒少買俄羅斯的武器,尤其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亞美尼亞,還被普京拉進2020年10月的聯合軍演,該次軍事演習的代號也很絕,叫作:堅不可摧的兄弟。
不管是堅不可摧的兄弟,還是塑料花般的兄弟,亞美尼亞總理尼科爾不失時機地給普京遞話,老大,俺正跟阿塞拜疆幹架,這次軍演俺恐怕參加不了啊。
這等於把球踢給普京,小弟我被人削了,大哥你看著辦吧。
普京與亞美尼亞總統會晤
古惑仔電影裏,兩個幫派互毆,相持不下,一般都要“講數”,即談判。講數的時候,會請輩份夠高的狠人來斡旋,往往能彼此給麵兒,化幹戈為玉帛。
在普京斡旋下,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相關負責人齊聚莫斯科,一通“講數”過後,同意停火。
但是,這通講數,擺明了是賣普京一個麵子,問題並未得到解決。很快,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在新聞發布會上,指責亞美尼亞違反停戰協議,並義正言辭地宣布,阿塞拜疆不覬覦別國的領土,隻想收回屬於自己的領土。亞美尼亞則堅決否認違反協定,並稱阿塞拜疆用談判做幌子,為下一步軍事行動做準備。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國家又幹了起來。
10月13日,阿塞拜疆無人機空襲亞美尼亞士兵,畫麵曝光,血肉橫飛,屍體四散,觸目驚心,充分展現了戰爭的殘酷。
小弟不聽話,普京很頭大。
說真的,這些日子以來,讓普京頭大的事太多了。俄羅斯目前在烏克蘭、敘利亞、利比亞都投入了不同程度的軍事力量,最近,還得向白俄羅斯提供緊急援助,而俄羅斯的經濟,依然沒啥起色。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這麽一鬧,即便普京這樣的鐵人,也難免分身乏術,精力不濟。
看來,在挑起納卡衝突的“幕後大佬嫌疑人”名單上,我們可以將普京的名字劃掉。
再看大洋彼岸的美國,新冠肆虐,選戰焦灼,懂王站在舞台中央,為贏得連任,使出渾身解數勾心鬥智,根本無暇關心遠在天邊的兩個小國的戰事,隻是讓蓬佩奧表了個不鹹不淡的態:我們正在敦促停火。
在推理小說中,有個著名法則,在所有可能性裏,采用排除法,將能排除的排除,最後剩下的那個,就是真相,無論它看起來多麽荒謬。
此次納卡衝突的幕後操盤者,如果不是與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淵源頗深的俄羅斯,也不是習慣扮演國際警察的美國,那麽,那個疑似幕後BOSS的名額就隻剩下:
土耳其。
15世紀中葉的某天,一個叫烏爾班的匈牙利術士來到君士坦丁堡,上門推銷他最新研製的超級火炮。
2烏爾班說,火炮藍圖已刻在他深深的腦海裏,就差啟動資金了,君士坦丁十一世卻嫌太貴,沒舍得投資。
烏爾班找的第二個“天使投資人”是奧斯曼王朝的穆罕默德二世,穆罕默德二世是突厥後裔,當時還不到20歲,卻眼光老辣,立即跟烏爾班簽約,出重資鑄造了兩門巨型火炮。
這兩門超級巨炮,能發射重約450千克的炮彈,相當於當時的“核武器”。
待“核武器”完工,穆罕默德二世用60匹馬,300名士兵,花了三個月時間,將這兩門巨炮偷偷運到君士坦丁堡城牆的最薄弱處(此處的城牆依河而建,存在防守盲區)。
配合20萬奧斯曼大軍,巨炮開兮轟他娘,被稱作冷兵器時代歐洲最堅固城堡的君士坦丁堡在密集的炮火中稀裏嘩啦。1453年5月29日,君士坦丁堡被奧斯曼土耳其人占領,拜占庭帝國走向終結。
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標誌著中世紀的結束。
奧斯曼帝國以今天的土耳其西北部為基地,擴張成了一個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超級帝國。鼎盛時期的奧斯曼帝國,控製著北非、小亞細亞、巴爾幹、高加索、兩河流域、克裏米亞等遼闊土地,其武力值之高,堪稱為繼蒙古騎兵後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一度所向無敵。
好花不常開。
從18世紀開始,奧斯曼帝國在黑海和高加索地區的霸主地位被沙俄取代;到了20世紀,奧斯曼帝國在一戰後解體,分裂成一係列民族國家。在此之後,這個存在了600多年的古老帝國,成為籠罩在現代世界上的幽靈,它之前控製的區域,接二連三地出現問題,成為一個又一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
上世紀20年代,推理小說女王阿加莎·克裏斯蒂為探訪他的考古家丈夫,坐上了從加來到伊斯坦布爾(君士坦丁堡)的東方快車。
在這列藍色列車上,阿加莎碰見了一位時髦的荷蘭工程師,在後者的建議下,阿加莎住進了位於佩拉大街的托卡良酒店。在阿加莎代表作《東方快車謀殺案》中,大偵探波洛入住的酒店,就是以卡良酒店為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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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快車謀殺案》電影海報
當時,奧斯曼土耳其整個地區彌漫著一種肅殺和彷徨的氣氛,比小說裏這起刀刀見血的謀殺案,更加血腥和動蕩。
1908年,奧斯曼帝國的青年進步軍官組成了青年土耳其黨,強迫皇帝哈米德二世接受君主立憲,並恢複了之前被解散的議會。
在青年土耳其黨的宣傳鼓動下,人心思變,整個伊斯坦布爾沸騰起來。
工人們斷章取義地援引憲法,要求雇主支付更高工資;小商小販公開在大街上販賣煙草,稱憲法支持他們打破國家壟斷;就連賣報的小男孩,都敢於向過路的豪車扔石塊,邊扔邊喊:自由萬歲!
更麻煩的是,老朽的奧斯曼帝國已經hold不住那些民族主義者。亞美尼亞人、庫爾德人、阿爾巴尼亞人、土耳其人都嚷嚷著要分家。
屋漏偏逢連夜雨。
1914年7月28日,一戰爆發。新崛起的德國,不滿英法體係,借奧匈帝國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被刺作幌子,悍然挑起世界大戰。奧斯曼帝國原想保持中立,卻經不住德國拉攏,遂拖著老憊的身軀,再作馮婦,加入到這場無義之戰中。
從1914年12月到1915年1月,奧斯曼帝國與俄國拚死拚活,遭受重創。青年土耳其黨骨幹認為,作戰的失利,主要是因為出了奸細,具體來說,就是信仰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跟敵人暗通款曲,投遞情報。
由此,這批土耳其青年軍官,搞了個“攘外必先安內”,決定驅逐乃至屠殺生活在帝國邊境地區的數十萬亞美尼亞人。
1915年4月24日晚,兩百多名亞美尼亞精英,包括議員、銀行家、編輯、醫生等,從伊斯坦布爾被驅趕到安納托利亞鄉村。這些人大多命喪黃泉,即使死裏逃生,也會留下終身陰影。
亞美尼亞教會首席作曲家高米達斯,大難不死,逃到巴黎,卻因過度刺激,最終精神崩潰,死在了法國的精神病院。
在一戰期間,針對亞美尼亞人的暴行,導致安納托利亞的亞美尼亞人口幾近滅絕,一百多萬名基督徒死於非命。
很快,報複就來了。
青年土耳其黨的三大領袖塔爾、傑馬勒和恩維爾,逐個斃命。除了恩維爾是因為企圖號召穆斯林反抗布爾什維克,在中亞喪命。塔爾和傑馬勒都是被亞美尼亞刺客所殺,為報複他們掀起的種族大屠殺。
隨著協約國的勝利,奧斯曼帝國麵臨解體。一個名叫凱末爾的青年土耳其軍官,決定乘坐列車前往奧斯曼首都,建立抵抗協約國的地下組織。
1920年2月,行將崩潰的奧斯曼帝國,在遊行集會的威脅下,通過了《國民公約》,在這份公約中,帝國政府第一次用土耳其這個詞,來稱呼曾經叱吒風雲600年的奧斯曼帝國。
經過一係列血戰,土耳其青年軍官凱末爾於1923年7月24日,與協約國簽訂了《洛桑條約》,保證了土耳其的和平,界定了它的邊界。
合約簽訂當天,伊斯坦布爾大街小巷歡騰一片,鑼鼓喧天,家家戶戶的房屋和窗玻璃上,都張貼了凱末爾的畫像。
10月23日,安卡拉大國民議會宣布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凱末爾就任總統。
1924年3月3日,哈裏發製被廢除,奧斯曼皇室被列為不受歡迎的人。至此,龐大的奧斯曼帝國徹底瓦解,在其原有疆域上陸續新建了40個國家,分別是:土耳其、匈牙利、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波黑、馬其頓、希臘、敘利亞、黎巴嫩、以色列、約旦、亞美尼亞、伊拉克、科威特、沙特、阿聯酋、卡塔爾、巴林、阿曼、也門、埃及、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等。
其中,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是奧斯曼帝國於1917年趁俄國爆發革命之際奪取的,一戰同盟國失敗後,被強迫交出。
1923年,滿身文藝細胞的小報記者海明威去新生的土耳其浪了一圈,回來後為《多倫多每日星報》寫了篇報道,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我站在伊斯坦布爾佩拉區塵土飛楊的山坡上,俯瞰著海港密密麻麻的桅杆和汙穢肮髒的煙囪,一切看起來令人作嘔,但是民眾卻欣喜若狂,慶賀著土耳其的誕生。”
海明威最大的擔憂,是一旦信仰伊斯蘭教的土耳其軍官推開協約國,接手伊斯坦布爾,那麽他熱愛的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就會一去不複返。據傳聞,那些土耳其民族主義者在他們控製的地區,取締了紙牌遊戲和雙陸棋桌。
然而,接下來在土耳其上演的劇情,讓海明威這個硬漢啪啪打臉。凱末爾領導下的土耳其,並未倒退回往日的陳腐歲月,而是朝著現代新世界的大門撒丫子飛奔。
伊斯坦布爾這座城市,每周都會出現新的酒吧、飯店,以及各種劇院和咖啡館。改革的春風吹遍土耳其,這從奧斯曼帝國遺留下來的“黑太監”群體中,就能略窺一二。
奧斯曼帝國的黑太監,大多來自埃塞俄比亞和蘇丹,他們放棄自己的“性福”,換來一份前途遠大的職業。隨著奧斯曼帝國的消亡,這些末代太監紛紛失業,甚至沿街乞討。
隨著改革和觀念的推進,50個黑太監為了生活,組建了互助社,彼此交換就業信息。在後宮服侍帝王多年,他們都成了禮儀方麵的專家。
許多太監當上了博物館警衛,以及大酒店的領班或前台接待。其中,哈米德二世的禦用太監納迪爾,在佩拉區的勒邦咖啡館,混了個肥差,天天接待那些退休的前帝國官員,他能講一口優雅的奧斯曼土耳其語,沒完沒了地開一些高貴的低俗玩笑。
1925年,土耳其公民的著裝,開始向現代靠攏,所有男子被要求戴歐式禮帽,不能再戴帝國末期流行的紅色費茲帽。
1926年,土耳其以瑞士法律為基礎,製定了新的民事法典,取代了奧斯曼帝國時期由伊斯蘭教法、基督教教會法、猶太教祭祀細則以及皇家法令混合而成的法律體係。同年,土耳其共和國政府正式許可人們在公共場合飲酒(在此之前,大部分俱樂部老板也從未執行過禁酒令)。
1928年,凱末爾廢除了伊斯蘭教在土耳其的國教地位,拉丁字母替代阿拉伯字母,被引入土耳其語的書麵寫作。那個年代,凱末爾在黑板前指導人民使用新語言寫作的照片,得到廣泛流傳。
凱末爾沒有親生骨肉,他認養了七個孩子,其中以被人拋棄的女孩居多,這些女孩在義父凱末爾的教導下,雄心勃勃,能力出眾,成為土耳其新女性的典範。
在二戰前夕,土耳其的反政府武裝爆發叛亂,凱末爾的一個養女格克勤,親自駕駛戰機,飛到阿納托利亞掃平叛亂。
凱末爾執政期間,廢除了一夫多妻製,將女性的平等權益正式寫入法律,公開騷擾女性被認定為刑事犯罪。那時的報刊雜誌,充斥著各行各業女強人的傳奇故事。
1929年,土耳其舉辦第一屆選美大賽,廣告語是摘下你的麵紗,美麗不必難為情。三年後,一個叫科瑞曼的名媛代表土耳其,參加環球小姐大賽,成為唯一一位來自穆斯林世界的參賽選手,並一舉奪冠,成為當年的環球小姐,被稱作“征服世界的土耳其女孩”。為此,凱末爾親自給她打電話,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在凱末爾推動下,人們對宗教的狂熱,轉變為對世俗生活的熱愛,以及對自己身份的認可。
現代的土耳其世界小姐
土耳其小學生,每天上課前,都要吟誦:我是土耳其人,我誠實而勤勞。我的行為準則是保護幼小,尊重長輩,熱愛祖國。我的追求是飛得更高,走得更遠,願我的一生都是對土耳其的獻禮。
1933年,凱末爾在建國十周年的講話中說道,“‘我是土耳其人’,能說出這句話的人有多麽幸福。”
凱末爾窮盡一生的洪荒之力,將奧斯曼這個古老且神秘的帝國,生生拽進了20世紀的現代文明之中,土耳其人對其敬若神明,發自內心地熱愛。
直到今天,那些土耳其的反政府示威者,走上伊斯坦布爾的街頭遊行,他們依然會揮舞印著凱末爾肖像的旗幟,上麵寫著這樣一句話:國父,我們追隨您的腳步!
1929年2月12日,伊斯坦布爾最冷的冬天。
從巴黎出發的火車,連續好幾天都埋在雪裏,無法前行。就是這個小插曲,激發阿加莎·克裏斯蒂寫下了《東方快車謀殺案》。但很少有人知道,俄國十月革命領導人托洛茨基和他的妻子塔莉亞,就是在這列火車上,行進了二十二個日夜。
1924年,列寧逝世,斯大林的野心逐漸顯露,他籌劃數年,除掉了多個布爾什維克元老。托洛茨基是當時除斯大林外,追隨者最廣的人物,也是列寧最有實力的接班人,正因如此,他成了斯大林除之而後快的目標。
斯大林、列寧、托洛茨基
為躲避斯大林迫害,托洛茨基來到伊斯坦布爾,上岸前,他將一張字條塞給海關官員,讓其送達凱末爾,字條上寫著:
在君士坦丁堡門口,我很榮幸通知您,我已經抵達土耳其,此次並不是我自願前來,我隻是服從命令才跨越了這條國境。總統先生,請您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土耳其政府允許托洛茨基入境,並為他們安排了住房。後來,托洛茨基在普林基波島定居,時刻擔心自己的安危。他隨身攜帶小手槍,在教堂禱告時,會突然猛拽牧師的胡子,確保他不是偽裝的刺客。
在這座孤島上,托洛茨基完成了自傳《我的生平》,經常有人慕名而來,拜訪這位被流放的共產主義名人,各大歐美報紙,也熱衷發表托洛茨基關於全球時局的看法。
1933年7月,托洛茨基登上一艘前往法國馬賽的小艇,他先到法國,後到挪威,最後在墨西哥落腳。
1940年8月20日下午,墨西哥城邊緣地帶,陰雨。
一個身穿雨衣、麵容冷峻的刀疤男,將跑車停在一棟高牆外,他揮手向站崗的警衛示意,這個警衛已被買通,很快就將刀疤男放了進去。
刀疤男走進樓上的書房,看見一個老人正埋頭看書,他悄悄走進老人,掏出藏在雨衣裏的短柄冰斧,用盡全力,將斧頭砍向老人的後腦勺。
老人一聲尖叫,受了重傷,卻還未死,那些未被收買的警衛趕上來,一個人叫了救護車,其他人圍住刀疤男一頓毒打。老人被送到醫院,他對趕來的妻子塔莉亞說了最後一句話:我不想讓他們脫我的衣服,我希望你幫我脫。
這個老人就是托洛茨基,他在被送到醫院的第二天,不治身亡。
幾天後,在萬裏之遙的克裏姆林宮,暗殺事件的策劃者蘇聯特工愛丁根被斯大林授予列寧勳章,與他一同領獎的,還有一個名叫加利達的蘇聯婦女,這個婦女就是殺手刀疤男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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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土耳其大國民議會通過決議,授予穆斯塔法·凱末爾一個姓氏——阿塔圖爾克。這個姓氏被翻譯為:土耳其之父。
四年後的夏天,凱末爾在伊斯坦布爾避暑,臨時住在多爾瑪巴赫切宮。
57歲的他,為土耳其的現代化耗盡了心力,皮膚日漸灰黃,肝髒硬化,肺炎頻發。就在最後幾年裏,他還披星戴月般的工作,推行了婦女選舉權以及世俗主義的憲法,而今,他已油盡燈枯,奄奄一息。
1938年11月10日,凱末爾在多爾瑪巴赫切宮與世長辭,總統臥房的鍾表,被永遠定格在凱末爾去世的那一刻——九點零五。
土耳其陷入巨大的悲慟。
凱末爾去世次日,所有的土耳其報紙都加上了黑色的邊框。他的遺體經過防腐處理,停放在宮殿裏整整一周,供人憑吊。人群浩浩蕩蕩,哭著趕來,送凱末爾最後一程,甚至有十二個人在擁擠中被踩死。幾天後,他的靈柩被士兵抬上戰艦,駛離伊斯坦布爾,無數人站在碼頭和防洪堤上,海鳥一樣排開,哀傷的眼淚混合海水,化作滔滔一片。
戰艦穿越馬爾馬拉海,將凱末爾的靈柩送上一輛開往安卡拉的火車,在那裏,他的遺體將被遷到更宏偉的陵墓,俯瞰整個首都。
凱末爾為“世俗主義”打了一輩子工,臨終時的遺言卻是穆斯林式的問候:願主賜你們平安。
在二戰中,土耳其有個策略:國內和平,世界和平。實際上就是奉行中立。凱末爾看得很清楚,如今的世界,早已不是奧斯曼帝國縱橫的時代,土耳其位於歐洲、蘇俄以及中東交界,乃兵家必爭之地,搞外交如同走鋼絲,一個不小心,就會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來自世界各地的間諜,齊聚伊斯坦布爾,不遺餘力地彼此監視,都希望土耳其加入他們的陣營。一個美國外交官回憶戰時的伊斯坦布爾:你每次從大酒店的窗口扔出一塊石頭,幾乎都能打到一名特工。
曆史的火車轟隆隆輾過,沿著凱末爾設定的車轍,土耳其顛顛簸簸、一路狂飆。到2017年時,這個古老又年輕的國度,已經成為世界排名第20位的經濟大國。英國四分之一的電視,是由土耳其生產,而土耳其醫藥公司的推銷員,更是遍布世界各個角落。
如今,激勵和阻礙土耳其的,是同一個因素,不是別的,正是它那恢複往日帝國榮光的、難以磨滅的雄心。
在當下的納卡衝突中,有一支搶眼的雇傭兵部隊,隊員來自敘利亞,個個都是亡命徒,還特別愛出風頭,在許多社交平台,扛著衝鋒槍、火箭炮擺拍耍帥,外界紛紛猜測,這支雇傭兵背後的金主,就是土耳其。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執掌權柄20年,在第一個10年,他大力發展經濟,讓千百萬土耳其人擺脫貧困;在第二個10年,他不再向歐盟卑躬屈膝,說話越來越硬氣,即便影響到經濟,也拒絕再掩飾深深溶解在他血液裏的帝國後裔的驕傲。
放眼此次外高加索地區的紛爭,俄羅斯捉襟見肘,有心無力,美國忙於大選,無暇東顧,當利益相關的大佬們將納卡衝突視為雞肋之時,土耳其支持阿塞拜疆,火中取栗,搞一搞震,正是大好時機。
畢竟,埃爾多安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土耳其必將上升。
埃爾多安
尾聲
1979年,加利福尼亞的靈媒瑪拉·蘭德聲稱,她看見阿加莎·克裏斯蒂在伊斯坦布爾佩拉宮的411號房間,隱藏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一時之間,這個故事成了各大報紙爭相追逐的八卦素材,並大幅度提高了佩拉宮大酒店的客流量。所有人都想揭開這個秘密,直到發現這隻是靈媒捏造的一個謊言,除了一把舊鑰匙,人們什麽都沒有找到。
近代以來,在奧斯曼土耳其這片古老而年輕的土地上,被刷上了一層層關於宗教、種族和意識形態的色彩,災連禍結,是是非非,對錯難辨,唯一給人以安慰的,是來自世俗的那道光。
可能這就是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