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老人講往事之:僵屍與歸魂

來源: YMCK1025 2020-10-17 17:47:06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226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334)YMCK10252020-10-17 09:56:09

轉帖自騰訊網

    節選自: 寄廬誌疑

    作者:劉衍文,男,1920年3月生,浙江省龍遊縣人。上海教育學院(現已並入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寄廬誌疑·僵屍與歸魂

    歸魂的傳說盡管流於“迷信”,或將繼續流傳演變下去,因為它大多牽涉到男女之戀、夫婦之情、天倫之愛。隻要情深,自然無間生死。這時就未免覺得湯玉茗“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之言陳義過高。歸魂固然難以複生,難道“魂兮歸來”的伉儷之情還當不上一個“至”字嗎?

    僵屍,原義即指死屍,不管腐爛不腐爛的。《水經注·渭水上》雲:“僵屍倚窟,枯骨尚全,惟無膚發而已……當是數百年遺骸矣。” 《西遊記》第二十七回孫行者打死的白骨精,化作一堆骷髏,行者告訴唐僧:“他是個潛靈作怪的僵屍,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二書所謂“僵屍”,皆指骨架而言。後世也用來轉指不腐的屍體。我這裏說的僵屍,則除指言不腐外還另有含意,即紀曉嵐所說的:“其為祟者曰僵屍。僵屍有二:其一新死未斂者,忽躍起搏人;其一久葬不腐者,變形如魑魅,夜或出遊,逢人即攫。或曰:"旱魃即此。"莫能詳也。”(《閱微草堂筆記》卷十)我這裏說的歸魂,也不是泛指祭奠活動招來的亡靈,而是指死後還經常回家像生前一樣生活的鬼魂。

    僵屍襲擊活人之說似起源甚晚,自慚腹儉,隻知道清代筆記中記載特多,大約起於明末清初吧。但屍體能起而行動,則在唐代筆記中就有記載,段成式《酉陽雜俎》卷十三雲:

    處士鄭賓於言,嚐客河北,有村正妻新死,未殮。日暮,其兒女忽覺有樂聲漸近,至庭宇,屍已動矣。及入房,如在梁棟間,屍遂起舞。樂聲複出,屍倒,旋出門,隨樂聲而去。其家驚懼,時月黑,亦不敢尋逐。一更,村正方歸,知之,乃折一桑枝如臂,被酒大罵尋之。入墓林約五六裏,複聞樂聲在一柏林上。及近樹,樹下有火熒熒然,屍方舞矣。村正舉杖擊之,屍倒,樂聲亦住,遂負屍而返。

    宋代周密《齊東野語》卷十八載某知縣之女,葬於梅樹下,夜晚出遊,被後來的知縣趙某看到,發其棺,“顏貌如玉,妝飾衣衾,略不少損,真國色也”,就把她的屍體搬到密室去,“四體亦和柔,非尋常僵屍之比”,有性怪癖的趙知縣就緣此一病而亡。

    這兩個故事講的都是不害人或不主動害人的僵屍,清以後流傳的故事中,僵屍的形象就大變了,大多是紀曉嵐所說的可怕的兩種。下麵就耳目所接談談自己的見聞。

    一、新死未斂者

    據說屍體被貓爬過,會起立逐人,若被它一把抱住,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所以入棺前需要守屍,不讓其與貓之類的動物接觸。我祖母在光緒二十六年因避浙西民變,逃難到安徽績溪。鄰居家有一個童養媳,婆婆一直施以虐待,而公公卻處處加以袒護,這使婆婆惱怒非常。一天,公公死了,停屍床上,婆婆說:“老頭子喜歡你,你就跟他一起死好了。”竟特地找來一貓,把貓、童養媳和死人關在一室。意在讓貓觸動屍體,屍體起而將童養媳整死。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婆婆聽室內毫無動靜,以為計劃得逞了,遂用鑰匙開了房門。不料門剛一打開,其夫屍體直挺挺地站在門口,把她一把抱住,婆婆大叫一聲,當場嚇死。這時躲在床底下的童養媳也迅即爬出,連哭帶跑的,驚動了四鄰八舍。我祖父母都去現場看過,大家都同情童養媳,譴責婆婆,認為這是老天施行的報應。

    還有一件是我們在龍遊時的舊房東餘屈之的事情。其子餘樹滋和我父親是同學,其孫餘敦禮是我的小學同學。餘屈之在外有情婦,但又怕老婆,不敢在外住宿,每晚都推說事忙,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家。有一個冬天的晚上,他從情婦家出來,即將到自己家門時,不小心踩到一條瘋狗,被咬了一口,倒地大呼“救命”,為鄰居救起,送往家中。從此就臥床不起,病情日漸惡化,未幾去世。停屍廳堂,擇日大殮,照例請鄰居守夜。入夜無聊,守靈四人遂打起麻將來。雀戰正酣,麵對屍床的一人忽見屍體站了起,於是大叫一聲,四人各自逃逸,而其屍忽口唱京戲,邊唱邊走,走到門口,為門檻絆倒而止。此事與《酉陽雜俎》所記有幾分相似。

    有人對餘屈之的屍變感到驚異:夜裏有人守靈,決無貓觸其屍的可能,何以也會如此呢?

    這類僵屍,前人也有不少記載。史家談遷的《棗林雜俎·和集》有一篇《屍蹶》雲:

    洛川縣某死,戚屬夜侍,各假寐。屍忽蹶起,遍吸諸人口。其一驚走掩戶,屍追出,格於戶,相抵。詰旦人集,噀以犬血,屍始仆。不浹月,受吸者相繼沒。

    蒲鬆林《聊齋誌異》卷一《屍變》也記了一件類似的事,不過換成女屍,僵屍害人不是靠吸氣而是靠吹氣,被吹者不是拖了一月才死,而是當場殞命。其中一個逃出者還被追了許多路,差點被抓住,最後屍體抱樹而僵。

    這些故事的情節基本上大同小異。

    二、久葬不腐者

    這一類故事我也聽到二例:一例涉及親戚。內子的一個堂伯因肺病早死,葬後,好些人見他從墳中出來,爬上樹捉鳥吃,而且不止一次。因怕出事,就移棺改葬了,自此無事。

    另一例則為我同學周甡所親見。他家境貧寒,原在一家中藥店做學徒,發憤讀書,投考衢州中學公費生得第二名,年齡要比我大十幾歲,與我至好。他告訴我,在藥店時,有一天,鄰居某人晚上聽到敲門聲,從門縫中一窺,不禁大驚失色,原來正是他家已死去的長輩,嚇得不敢開門。一連數天都是如此,於是驚動了官府,先把其長輩墳墓刨開,把棺木抬至廣場。政府派人來主持,請道士作法。還特別請了一個老木匠,在其棺木四周彈了墨線,說是墨線可鎮住其靈魂。開棺後,見屍體果然沒有腐爛,但頭發長了,指爪也長了,牙齒也長成獠牙了。大家都覺得麵容恐怖。結果由道士作法,把屍體連棺木一起燒了。

    屍體的頭發、指爪會生長並不稀奇。《太平禦覽》卷五五七引《三十國春秋》雲:“晉義熙九年,盜發故驃騎將軍卞壼墓,剖棺掠之,壼屍麵如生,兩手悉拳,爪生達背。”大概人雖死去,而身上某些局部組織並未全部壞死,還會生長。至於牙齒會長出來,當是牙齦上縮後給人的錯覺,人老了也往往如此。這些都是可以用“科學”解釋的,但死人每晚都回來敲自家的門,那就匪夷所思了。

    至於請木匠彈墨線以鎮僵屍之法,俞樾《右台仙館筆記》卷六也有記載,雲:

    慈溪西門外曾有僵屍夜出為人害。一夕,有木匠數人登城,隱女牆窺之,果見棺中有僵屍飛出,其行如風。匠人伺其去遠,乃至其處,以墨線彈棺四周,複登城觀其反。俄而僵屍還,見墨線痕,不敢入,徘徊四顧,如有所尋覓者然。俄見城上有人,踴躍欲上,眾匠急以墨線彈女牆,屍遂不能上,相持至天明,仆於地,乃共焚之。

    然而並不是屍體不腐都會變成僵屍的,不腐正是古人的理想,從天子以至於庶民,都作如是想。成功的例子所占比例不大,否則也不會每逢挖出古屍報章必加報道了。但積少成多,加起來數量也頗可觀,如馬王堆的濕屍,新疆的幹屍,還有各地陸續發掘出來的明清古屍等等,均保存長久,但均未變成吃人的僵屍。 再說一些枝蔓的話吧。

    “文革”中,為備戰備荒,各處都在挖防空洞,上海某中學校園曾挖出東吳陸遜的墓,他麵色如生,但一見天日,即化為灰燼。約隔數百步,又挖出其夫人之墓,也沒有腐爛,其足還是小腳呢!也隨即見風而化了。

    這是鄰居樓寶根告訴我兒子的,也和我談起過。其時其兄正風雲得勢,親見其事。可惜那時顧不上文物保護,也沒有條件進行處理,當時也不見新聞報道。果如所言,則陸遜夫婦屍體亦入土未腐,而婦女纏足始於李後主之說也需要重作探討了。其事知情者必大有人在,決不僅僅限於寶根兄弟二人。陸遜墓傳說有多處,如寶根之言為確,則上海以外的皆非其真正埋骨之地。

    僵屍的傳說有解釋不通的地方,無神論者不用說肯定都會斥為荒誕,但有神論者也對此大惑不解。紀曉嵐就說:

    夫人死則形神離矣,謂神不附形,安能有知覺運動?謂神仍附形,是複生矣,何又不為人而為妖?且新死屍厥者,並其父母子女或抱持不釋,十指抉入肌骨。使無知,何以能踴躍?使有知,何以一息才絕,即不識其所親?是則殆有邪物憑之、戾氣感之,而非遊魂之為變歟! (《閱微草堂筆記》卷十)

    不過紀氏說僵屍不識所親,似與我們那兒的說法不同。衢州地區是說僵屍要吃掉自家人才能化作“飛屍”,隨意啖人的。周甡所講的故事中,那位鄰居窺見死去的長輩半夜敲門,所以心驚如此,就是因為相信這一傳說的緣故。

    接下去再說“歸魂”。

    “文革”前,一天在難友黃濬思家吃便飯,濬思其人,前文嚐數次提及,他是聖約翰大學畢業生,曾任滬西中學校長,英文極佳,辯才無礙,晚年赴美,曾獲神學、教育學兩個博士,這是後話了。這次,濬思忽問我:“經常聽你談天說地的,不知你是否知道,安葬了的死者,還能回家過正常生活嗎?”我說,隻有筆記小說中有此記載。如《聊齋誌異》有《鬼妻》一篇,說山東泰安的聶鵬雲,妻子生病死了,又回家來住,一切無異於常。《子不語》有《江軼林》一篇,記通州士人江軼林妻彭氏死後回家共同生活兩月餘的故事。生活中則從未聽到。不過,故老相傳,人死以後,魂必隨煞神回家一次,俗稱“回煞”,起源甚早,《顏氏家訓》中已經提到。“回煞”的時間,家鄉許多人都會推算。我告訴濬思,我祖母去世,“回煞”那夜,她的二女兒曾聽到她吹熄了一支蠟燭,吃了一點飯。當晚親人都夢見她,凡經其手觸摸處,都會青一塊紫一塊的。不過,“回煞”以後再也不會回家了。

    濬思等我說完,說:“我問此不是為別的,我的老丈人去世後天天回家,而且都是晚上九時左右來,天一亮就走,連續有三年之久。”我問濬思:“來了住哪裏呢?”濬思說:“還不是和我丈母娘睡在一床。” 這時他嶽母正與我們同桌吃飯,我就問她:“死人身體是冰冷的,陰氣很重,同睡一床不會生病嗎?他還和您說話嗎?”她說:“這些話現在不便細講。”我又問濬思:“你可看到他來?”濬思說:“怎麽看不到?正因為看到,我才會說呀!隻是來時從不對我打招呼,就徑直向我丈母娘房裏走去。有時還見到他匆匆走開,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這是我從書本子以外第一次耳聞這樣的奇事,誰知此後就接二連三地聽到類似的事情了。

    “文革”中,有一天早上我去菜場買菜,菜場在烏魯木齊北路。那時買菜是要排長龍的,有幾個排在我前麵的婦女在閑談,一個說:“我屋裏樓下灶披間有一個和尚,是"破四舊"趕出廟的,活不下去了,立遺囑,留下六十幾塊錢做火葬費,托人幫伊辦,就上吊自殺了。死了天天夜裏還會出現。”剛說完,另一個婦女便正氣凜然地譴責她:“迷信,迷信!格種辰光儂還要宣傳迷信!”這個婦女膽子也夠大的,大約仗著出身成分好,不怕紅色專政,於是激動地反駁:“啥個迷信!啥人宣傳迷信啦!儂夜裏來看看,大家全看得見的!隻要儂眼睛嘸沒戳瞎,就不要瞎講!”她潑辣得很呢。我不知道她究竟家住在何處,既來買菜,總住在附近吧。

    前些年,我在新加坡的兒子回家探親,對我說,他以前工作時有一位女領導,其父親死後,也是經常晚上回家的,有時連白天也來。經常翻閱她從單位裏帶回來的材料,還不時撥弄她的筆記本電腦,不過從來不和她說話。一年以後就不再出現了。

    還有一件則牽涉到上文提到的唐師傅關門弟子王瑞平。王悼亡後,覺與兒子同住不方便,想斷弦再續,托人介紹對象。最後相中一人,五十多歲,帶一外孫,一女一婿另住。王和她見麵,她說:離婚的人她是不嫁的,死了配偶的她才會考慮。而王正適合她的條件。隻是她說:“我死去的男人是日日回家的。”她外孫也說:“外公我是天天看到的。”王瑞平仗著是唐師傅的弟子,有功力,說:“沒關係,我不怕!”一切都談妥了,王就另租了一套二房一廳的房子。不料後來女方要把女兒女婿一起遷來同吃同住,生活費用要王一人負擔。於是婚事告吹,白白費了三個月的房租。兩年後,王無疾而終。

    隨著火葬的普及,僵屍的恐怖故事必將歸於湮滅,那真是我們這個時代以及後世人們的幸事。而歸魂的傳說盡管流於“迷信”,或將繼續流傳演變下去,因為它大多牽涉到男女之戀、夫婦之情、天倫之愛。元遺山詞說得好:“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隻要情深,自然無間生死。這時就未免覺得湯玉茗“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之言陳義過高。歸魂固然難以複生,難道“魂兮歸來”的伉儷之情還當不上一個“至”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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