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放手時就放手

回答: 心中的牆YMCK10252020-10-03 10:01:52

32歲,年薪百萬,急診室裏未婚妻放棄了我 | 非常病例011

 真是臉叔 蒼衣社 2020-06-18
 

CF9B6084-3C9D-4381-867F-5B48740AB09A.jpeg

 

*【蒼衣社】刊發的都是基於真實改編的故事

【非常病例】是實習醫生王婧在蒼衣社開設的故事專欄,記錄她在醫院遇到令人動容的故事,旨在以醫護人員的視角聚焦醫療現場,解讀生命的殘酷,真實呈現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大家好,我是臉叔。

前兩天在網上看到條新聞,有位老人因為吃隔夜冰西瓜導致腸道重度感染,最後割了一大截腸子才保住性命。

腸道感染不是尋常人眼中的大病,為何發作起來,也會如此嚴重?後來經過和鏡子的探討,我才知道,比起進展緩慢的慢性病,這種內部髒器和血管的突發疾病,才更容易要人命

鏡子告訴我,有叫腦卒中,特征是致死致殘率發於50-70歲左右近年來低齡。她接診過最年輕的腦卒中病人,年僅32歲因為應酬,煙酒不離手,加上作息和飲食不規律,差點要了他的命。

年輕人,悠著點,爆條血管其實真的很容易。

這是 實習醫生  第 11 篇 病曆手記

本期病曆:年輕人腦卒中

時間:2018年

地點:北京

人物:王婧、張悅、程媛,宏哥

全文 9808 字,閱讀約需10分鍾

在急診工作的日子,吃飯是我一天最難得的快樂時光。我們的午休時間不多,又要應付各種突發情況,沒時間去食堂排隊買飯,科室盒飯雖然夥食太好在分足,適合我。
 
 
張悅嚼著西葫蘆片,筷子在盒飯裏來回扒拉著,把菠菜一根一根丟到我碗裏:“我就那麽七八樣不喜歡的青菜,買菜大媽次次都能挑中!
張悅和我是同一批的實習生,模樣長得俊俏,就是有點挑食。聽著她的吐槽,我繼續把菜往嘴裏塞,想了想青菜裏除了那七八樣還剩下啥,默默為大媽委屈了一下。
“鏡子吃完沒有!收病人!”
聽到這句話,我苦地蓋上盒飯蓋子,心裏明白,今日的快樂時光結束了。
一路小跑奔回科室,臨走之前,我特意叮囑張悅,如果她敢偷吃我的肉,回來就打爆她的狗頭。
趕到科室,師姐程瑗正在招呼著把病人往裏麵推,周老大醫囑都已經開了一半。周老大是我們在急診的帶教老師,脾氣火爆,見我嘴還沒擦幹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吃吃吃!就知道吃!這個是腦卒中!重!急!快點兒!懂?!”
 
“懂!!!”腦卒中三個字聽得我汗毛一炸,趕快跟著程瑗往裏跑。老大的聲音遠遠追過來:“腦卒中的病人你沒接過,讓程瑗帶你,多學著點兒!”
“好!”我奔著床位撲上去,擼起袖子正準備“多學著點兒”,瞧見病人卻先是一愣,這腦卒中的病人也太年輕了!
腦卒中就是腦血管意外,分為缺血性腦卒中和出血性腦卒中。顧名思義,前者是各種原因造成腦組織梗死或者栓塞,進而出現腦組織缺血;後者就不用解釋了,俗稱腦出血。電視劇裏X集團老板聽說公司倒閉,激動之下兩眼一黑猝然倒地,口歪眼斜,多半都是腦卒中的鍋。
不過就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發生腦卒中的多半都是上了年紀的病人,而這個病人看起來簡直年輕得過分,怎麽看都隻有三十上下。
頭次現場收治腦卒中就遇見這麽少見的年輕病人,我本能地激動了一下,隨即而來的卻是極度的緊張——病人越年輕,家屬的心理期望值越高,遇上這麽年輕的腦卒中病人,但凡留個後遺症,如果家屬不依不饒,經手的科室可能都會麻煩纏身。
程瑗到底老練些,臉上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不安,拎著我把心電監護接好,手忙腳亂地完成了初步處理,老大也開好了CT。
程瑗一腳幹脆利落地把床輪開了鎖,我正要跟上去一塊送CT,就被程瑗推著轉了個彎兒:“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趕快去弄單子!”
我反應過來,外頭還有家屬在等。
我趕到談話間,一喊患者的名字,一前一後跑過來兩個人。當先的男人看起來和患者差不多年紀,長得又高又壯,他往談話窗口一站,光線瞬間昏暗了一點。從他厚實身板旁留下的縫隙裏,我勉強看見後麵跟著的是一位五十來歲的大媽,大概是患者的母親。
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跟患者母親交代病情比較合適時,高壯的大哥已經火急火燎地開口:“胡欽咋樣了?安全了嗎?”
我趕緊進入狀態:“先別急,現在還不好說,人剛送去做CT,從症狀來看初步認為是腦卒中,很快CT結果出來了就有定論了。你們先說說患者發病時候的情況,順便把單子簽一下......”
我把搶救間四聯遞出去,眼神在壯實大哥和夾縫裏的大媽身上轉了一圈,大媽的神色有些茫然,卻並不像是很焦急的樣子,大哥搶在前麵伸手把單子拿過去,匆匆掃了一眼,略猶豫了一下就開始簽字。
我不禁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大媽,大媽遇上我的眼神,像是猜到了我的疑惑,“我不認識這個小夥子,就是碰巧遇上他倒在我店門口了,送他來醫院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並不是患者的母親,難怪她看上去不算很驚恐,這下我的狀態也放鬆了一點:“那您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大媽趕緊開始梳理當時的情況,“我當時在門口看店,那小夥子開車突然就靠邊停了,還撞了欄杆,把我嚇得呦,差點把我家狗碾了......”
我不得已打斷了大媽的情景再現:“阿姨,說重點......”
“哦,對,”大媽重回主線,“那小夥子從車裏爬出來喊救命,我過去他掏出手機給我,說自己看不見東西了,手機都顫巍巍得拿不住,讓我幫他找一個電話號撥。”
突然出現的視力障礙是個挺重要的信息,我點點頭記下,忽然想起點事情:“撥什麽號?沒先打120?”
“我愛人打120了,但那孩子一定要打電話給這個號,叫來的就是這小......小夥子。”大媽抬頭看了看小山一樣的大哥,稱謂上有些遲疑。
大媽又描述了一會兒當時的情形,我大致了解了情況,把病曆碼了個開頭,順口問道:“這位大哥,您跟患者是什麽關係?”
大哥非常自然地道:“兄弟。”
我再次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形,心裏琢磨著這哥倆體型還真是有點兒......懸殊。不過是兄弟也好,我接著問病史:“患者生活習慣怎麽樣?吸煙飲酒史有沒有?平常作息規律嗎?”
“他程序員,收入雖然高,但是作息996,煙酒就甭提了,我們這個年齡段,工作應酬哪個能不碰,他煙癮不算凶,酒量倒不錯。他這毛病是不是就這麽來的?”
我一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按理來說年輕人是不容易出現腦卒中的,一旦有青年患者出現腦出血,相當一部分是血管畸形引起的,但不良生活習慣也會有很大影響。
我琢磨了一下,隻能道:“不是沒這個可能。”

12A8EABC-C711-48B6-A168-FBB594633ADD.jpeg

 

香煙有害健康
問完病史,我正準備讓家屬繼續去談話區等候,張悅趕在這時候路過談話間探了個頭進來,手裏還端著我吃到一半的盒飯:“魔鏡,我把你飯端回來了啊......咦?”
張悅忽然轉了個方向走進來,眼神卻沒看著我,而是落在還沒走開的大哥身上,張悅看著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宏哥?”
大哥一愣,隨即也道:“你是?”
張悅把飯塞給我,另一手把口罩一拽,笑嘻嘻道:“是我,張悅。”
大哥恍然大悟:“哦你不是張懷他妹嗎,太巧了!”
我目瞪狗呆地看著他倆相認,茫然地看著張悅,張悅小聲解釋道:“我姑家的堂哥的高中同學,以前在我哥家見過幾次。”
我扒著指頭算,那麽這次的病人就是她姑家的堂哥的高中同學的兄弟......確實好巧哦。我翻看著剛簽好的單子,卻見授權委托書上“與患者關係一欄”,清晰地寫著“朋友”。
大概這就是異父異母的異姓兄弟吧。我淡定地把病曆塞回去,心裏把兩人的關係從兄弟換成哥們。
聽著兩人的敘舊,我大體拚湊出了送醫前的經過:大媽遇到突發急症的胡欽老兄,胡欽當時已經視物不清,動作也不靈敏,但沒有喪失意識,口齒還算清楚,在大媽老公打了120的同時,又讓大媽撥打了宏哥的電話讓宏哥直接來我們醫院,宏哥甚至早救護車一步到達醫院。
至於為什麽第一個叫的是朋友——胡欽是個程序員,算是資深北漂,父母都在老家,隻有一個同在北京的女朋友,或者說是未婚妻,隻不過前陣子似乎吵了架,以至於胡欽第一時間想通知的人沒輪得上她。
目送宏哥走遠,張悅讚歎道:“嘖嘖,連我哥我都多久沒見了,在這居然遇上他了。”
緣,妙不可言。
他鄉遇故知是幸運,但患者的情形顯然沒那麽幸運了。
枕葉出血50ml,發病時出血直接壓迫了相關腦區,所以才會馬上就出現視物不清的情況,萬幸是意識還清醒,起碼給了他停車求救的機會,要是開車時突發昏迷,那就真是生死難料。
目前,我們除了提供基礎的心電監護和生命支持之外,還有個更難的選擇等著我們:患者正在腦部出血,現在應該手術還是繼續拖著。
如果是幾毫升的少量出血,保守治療也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脫水、降顱壓、再使用某些腦細胞活化劑,或許能達到恢複功能的目的,但50ml的出血量實在大了些,保守治療能達到的效果有限,手術是最直接的解決方案。
可是手術,需要家屬的簽字。
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媽已經回去看店了,現場隻剩下宏哥一個人。我向宏哥解釋了情況之後,作為半個熟人的張悅提出了中肯的建議:“這種重大手術決定的字,非直係親屬一般都不會隨便簽,尤其是有更親近的人在的前提下,既然他未婚妻在北京,那還是聯係她到場為好。”
宏哥點點頭,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掏出手機開始翻通訊錄。彩鈴嘰裏呱啦地響了一陣,一個女聲終於傳出來:“宏哥,找我什麽事兒?”
托宏哥手機音量巨大的福,站在近旁的我和張悅得以現場吃瓜,宏哥語氣焦急地道:“小胡子腦出血住院了,現在在搶救,你快點來簽個字!”
“哈?”那邊的女聲馬上高了一度,“你再說一遍?”
“他腦出血!在搶救!你快過來,在......”
電話那頭的女子像是氣笑了:“你逗我玩兒呢?他才多大就腦出血?你咋不說他老年癡呆走丟了呢?換個高級點的方法行不行!”
想著之前宏哥說這兩口子“剛吵架”,我也大致猜到這位姐語氣這麽衝的原因,冷不防說一個健壯的年輕男性腦溢血,換成是我,怕也會以為是編個由頭誆人出來見麵的。
顯然是也想到了這一點,宏哥腦門上的青筋跳了跳,終是沒有發作,忍下氣盡可能和氣地措辭:“我知道你還氣他,但現在人都在鬼門關了,就等著你來簽字救命!吵不吵架的你們以後再說,你先來把字給他簽了......”
女子再次打斷他的話:“少跟我扯淡!他要是自己覺得錯了,叫他自己來找我!別整這些花裏胡哨的,他再嘚瑟,就是死外頭我都不管!”
也許是“死”這個字眼刺激了宏哥,他漲紅了臉,一聲震動屋頂的國罵出口,嚇得我和張悅抖了抖,附近的家屬和其他一線醫生也望過來。
眼看場麵就要失控,張悅趕緊把手機從宏哥手裏抽過來,對著話筒大聲道:“這裏是xx醫院急診搶救間,我是胡欽的管床醫生,CT結果顯示患者枕葉出血50ml,現在正在搶救。想手術的話必須要直係親屬到場簽字做決定,再拖著指不定人就沒了,來不來您自己看著辦吧!”說罷把手機遞回宏哥手裏。
電話那頭好幾秒沒人接話,宏哥差點以為對麵已經掛了,焦急地去看屏幕,那邊的聲音終於傳過來,這次沒了怒氣,反而有點顫巍巍的小心翼翼:“真.....真的?”
“信不信你自己來看!”張悅生怕那頭聽不見,伸長脖子狠狠回答著。
那邊的女聲更顫了:“好,好,我這就來,這就來!”
電話掛斷,我們鬆了口氣,宏哥漲紅的臉色也稍稍緩和,對張悅謝道:“謝謝你了,她應該還住他倆之前的房子,離這不遠,應該很快就到了。胡子這會怎麽樣了?”
張悅攤手:“一般支持治療,除了降顱壓控製各項指標,其他的都隻能手術台上見分曉了。”
胡欽的未婚妻果然來得快。半個小時沒到,她就氣喘籲籲地站在辦公室裏了。
女人中等個頭,中等身材,中等長相,連說話的音調都不高不低,隻是此刻再沒有電話裏中氣十足的樣子,伴著眼淚汪汪的模樣,看起來著實跟電話裏那個聲音對不上號。
她一副站都站不穩當的樣子,立在我和張悅跟前:“大夫,胡欽人呢?”
我抬手一指:“在裏麵,插著管子搶救呢。情況你都了解沒?”
“了解了,了解了,那現在是......”
“手術或者保守治療拖著,但自行消退的可能性不大,保守治療預後不佳,我們建議手術。”
“那手術就能治好了是嗎?”
“那也說不準,是手術就有風險,何況是這麽大量的腦出血,”我把病曆翻開,掏出一張準備好的病情介紹遞過去,“手術過程中的風險很多,都寫在上麵了,術後也可能有後遺症的問題,至於行動能力和視力能恢複到什麽程度也說不準,這些家屬都要提前知悉。你聯係過患者的其他親屬嗎?”
“啊,還沒,沒有......”說著她就慌忙去翻手機,大概是準備現場打電話給胡欽的父母,被宏哥一把攔住:“我早給叔叔阿姨打過電話了,二老已經買了機票過來了,今晚就到。”
胡欽的女友一愣,又抖抖索索地把手機塞回去:“哦,好,好......”
看著她呆呆的樣子,我有些急:“好啥?簽個字呀,簽了字我們好拖人去手術啊!”
女子又愣愣地重複我的話:“啊,簽字,簽字。可是......”
“可是啥!”宏哥的臉色顯然已經遊走在發飆邊緣,“你麻溜地簽字,這就送胡子去手術,錢我都墊上了就隻是讓你簽個字,快點兒啊!”
“我,我......”她從進門開始幾乎就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此刻被宏哥一催更是語無倫次:“這萬一要是,要是做不好,我簽了字,是不是要算我頭上啊?”
再混亂的話說到這份兒上,意思也分明了。
宏哥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你不肯簽字,他就沒命了!大夫的話我聽明白了,現在腦子已經出了50ml血,這血又不會自己跑了,不做就等著把腦子壓壞,就算風險大,好歹有一點希望,你不給他試試?他才32,你想叫他死?!”
女子瞬間慌了:“我,不是,我沒有,我不能讓他死......”
這麽滾刀肉的家屬之前也見過,但趕上個腦出血的病人就真是要人命了,我簡直想把她的頭按在病曆上來回摩擦。張悅上去拎住她肩膀的衣服,站得晃晃悠悠的女人看起來就像掛在她胳膊上一樣:“不想讓他死就趕緊簽字啊!”
僵持的時候程瑗從門外急匆匆地進來,見我坐在電腦前,不由分說一屁股把我擠開:“讓讓,讓讓,我下個新醫囑......字簽好了嗎?神外(神經外科)那邊等著了!”
被這句話一激,場麵更加緊張,我趕忙解釋:“這不還在勸嗎......”
見多識廣但異常耿直的程瑗頓時露出明白的神情:“哦,這樣啊,這個是不想拿錢的還是不想擔事的?”
氣氛瞬間凝固,話雖然糙,但也算真實反映了情況。我,尷尬得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張悅,拎著人撒手也不是不撒手也不是,還是宏哥率先打破僵局:“你就打定主意不管了是吧?”
“我,我不,我不敢,別逼我。萬一他爸媽找我,我......我不知道,我不敢,啊!”
她像是終於崩潰了一樣,整個人往地上一癱,眼淚和鼻涕一股腦地下來,“求你們了,你們不會不管的是吧?你們先給他做,等他爸媽來了再簽字。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真是想揪住她的領子狠狠晃一晃了,“想啥呢?你是患者的家屬,你不敢簽字,難道我們就敢隨意給人做手術了?”
“你們做過那麽多病人,不差他一個了吧?求你們先給他做吧,你們剛也聽見了,他爸媽很快就到了,你們不能看著他死呀......”
我的三觀再一次被挑戰到了,實在想不出多厚的臉皮能提出這種要求,正氣得哽住說不出話的時候,宏哥一把把她從地上拎起來,直接往門外一推。
“賴樣!用不著你!我兄弟眼瞎了!”
他咣當一聲關上了門,也不管外麵的女人是哭是倒,直接轉身回到我們麵前。
“她不簽我簽!救不救得活算我的!”
張悅告知宏哥,簽字者最好是直係親屬,宏哥一點也沒猶豫,他繼續說道:“她是沒過門的媳婦,我是他兄弟,我也不差啥,我簽!單子呢?”
“在,在這兒。”程瑗也被傳染一樣,結巴了一下,伸手拿過旁邊我早就打印好的手術同意書,遞到宏哥的手裏。
宏哥接過來,從桌麵上撈起一支筆,一頓猛寫,把幾張紙簽了下去,簽完好像沒過癮一般,把紙往桌子上一墩,問:“還有嗎?”
“呃,沒了沒了,我們這就聯係神外那邊直接送人過去!”張悅使勁點頭,把單子數了數拿在手裏交去前台。
壯似一座小山的宏哥一出去,屋裏頓時空曠了些,我和程瑗對著病曆發了幾秒的呆,又彼此對視一眼。門外還依稀能聽見那女人嗚嗚的哭聲,程瑗忽然後知後覺地道:“哇,好帥啊。
程瑗的點一向奇特,雖然很中二......
但我也覺得賊帥。
趕在要準備交班材料之前,胡欽被一路暢通無阻地送到手術室,中間接力的人連電梯都提前擋好了,隔著幾百米的兩座樓,轉運全程隻花了幾分鍾。
交班剛結束,張悅拖著我和程瑗一路奔到外科樓手術區,跟守門的老師賣了半天萌,總算搞了三件洗手衣套上,在滾動屏上找到了胡欽的手術間,悄悄地摸了過去。
神經外科的手術精細程度較其他科室更甚一籌,以至於我們的實習輪轉根本就沒有安排神經外科,我和張悅不夠格上去跟台,就連非本科室的研究生師姐程瑗都不大有機會做助手,此刻我們自然隻有扒在門外看看的份兒。

0F5F7BE9-8297-4AB2-A9A2-DACC293D6854.jpeg

 

醫用洗手衣
這種手術隔著門玻璃自然看不出什麽門道,我們仨有些挫敗,隻好又一路晃悠到家屬等候區。果不其然,宏哥和胡欽的女朋友就在外頭坐著。宏哥的大塊頭在人堆裏很是紮眼,倒是我們三個捂得嚴實,走到近前,兩人才將我們認出來。
女人的神情有些尷尬,站起身來要給我們讓位置,我剛要出言謝絕,張悅就搶先開口:“您坐著吧,可別等下又往地上坐。”
張悅從來就不是個尖酸的人,我曉得她是記了手術前這女人耍無賴的仇,我雖不好再補一嘴,卻也並不想替她圓場,隻像沒看見她一樣跟宏哥打了聲招呼。
張悅抬頭看了看廳裏的掛鍾,“等挺久了吧?我們剛去門口看過了,應該還有一陣子,你們輪流去吃口飯也好。”
宏哥搖頭:“不用了,我不餓。”他想了想,聲音不太愉快地對旁邊的女人道:“你想去你就去,這兒有我就行了。”
也算是句關心的話,但字字都帶著諷刺,女人不敢抬頭也不敢回答,縮在椅子上安靜如雞。
算起來從胡欽進手術室算起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不過神外手術一向不短,應該還有得等,我們便也進了休息室待著,一邊背書一邊等著斜對麵的手術室開門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已經四個小時,我們的心情也從平穩狀態漸漸提了起來,越久可能越說明棘手,越久可能越有問題......
又過了一陣兒,手術間的門“滴”的一聲開了。我們圍上去,第一反應不是看病人,而是觀察送病人去蘇醒室的老師臉上的表情——這個時候除非病人已經涼了,否則看不出什麽大區別,真想知道手術順不順利,看看老師臉上有沒有豐收的喜悅就是了。
該老師步伐穩健,語氣平和,眉頭舒展,看來手術應該沒出什麽岔子。
我們仨齊齊舒了口氣,目送病人進了恢複室,張悅還是不放心,湊上去問了一句:“老師,這台怎麽樣呀?”
那位老師看了我們一眼,見並不認得,便簡短地說了一句“挺順的”,便忙著去推床了。
隻是這幾字便夠了。
我們歡天喜地地跑出門去報喜,見宏哥和那女人還坐在原處,趕忙迎上去。張悅歡喜地說:“打聽了,挺順的,應該沒出什麽岔子。
 
宏哥緊鎖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雙手合十在胸前,激動得帶了顫音:“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臭胡子命不該絕!”
女人也在旁邊眼淚汪汪,不過她似乎一直眼淚汪汪的,這下再多流點眼淚,也不見給人多深的印象了。
 
人從神外的手術室推出來,就直接進了ICU。
二老趕到的時候,隻趕得及在玻璃外勉強認了認床在哪個位置,就被宏哥堅決地送去休息了,連帶我們三個也被督促著回去睡覺。
胡欽在ICU躺了兩天,第三天的上午,宏哥終於給張悅報喜:“人醒了!”
恰逢休班,我們又聞訊趕去看,還借了師兄送病人的東風,直接溜進去看了患者本人。患者自然並不認得我們,不過不打緊,宏哥的名字一報,患者瞬間就精神了那麽一丁點兒。
雖然看得出他精神狀態很差,但好在視力已經恢複大半,基本上看得見東西了。我們鬆了口氣——對程序員來說,視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當複習神外的知識,之後的幾天我們常往ICU跑,每天都看著他的狀態比之前強一點,再想想最初凶險的樣子,愈發實實在在地覺得自己“見證著生命的奇跡”。
就在胡欽蘇醒後的第四天中午,我們趁著休班去ICU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床位空了。我心裏咯噔一下——胡欽的情況自然不會是突然好到出院了,如果不是正趕上去做檢查,那要麽是又有什麽狀況要緊急手術,要麽就是......
張悅趕緊給宏哥打電話,宏哥接得倒很快,隻是聲音很疲憊:“事出得急,我忘了跟你們說。胡子剛突然又不成了,大夫說是又出血了,馬上拉到手術室又做手術來了。”
雖不是最壞的情況,但凶險程度甚至不亞於第一次手術,下了幾層樓梯我們就在手術室外見到了宏哥,胡欽的女友也在。
我們圍著宏哥問情況。宏哥說:“具體我也不知道,就是大夫突們過去,說可能又有出血,得緊急手術,就又趕快送來了。二老身體不好,我叫他們去賓館休息,結果突然出了這事兒。
宏哥說到這兒,忽然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女人,“這次的字是她簽的。
我們三人隨即也看向她,那女人見我們都看過來,瞬間不自在起來,語氣又有點結巴道:“別,別都看我,我,我沒......”
張悅最是直脾氣,上來就問:“這回不怕了?”
“不怕,不是,也怕......”她的表情更加局促,一時間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擱,“就是,該我簽的......”
我心底對她的成見忽然消散了一點。其實想來,她確實是希望胡欽能活下來的,但心裏又知道,如果自己簽了字,胡欽又真的死在手術裏,搞不好胡欽的父母真的會找她鬧。
兩相對比,對後者的恐懼戰勝了對前者的渴望,所以一直逃避著不簽字甚至耍賴;等到現在,或許是感到慚愧了,又或許是因為親眼看到了胡欽活下來的希望,這次她總算是鼓起勇氣做了點該做的事。
我遇到過的家屬裏,她確實不算是最自私的一個。
不過不管再怎麽洗白,光是前麵在辦公室裏耍賴的操作,就已經讓我對這個人產生不了好感。
想通了這些事,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怎麽會再出血的?按說之前控製得不錯啊,還是之前的出血灶?”
張悅馬上回答:“不是。之前是兩個出血灶,這次是第三個,跟前兩次都不在同一個位置,之前應該是CT上恰好看不出,就沒做處理。”
程瑗聽得好奇:“你怎麽知道的?”
張悅得意洋洋地晃晃手機:“我加了ICU管床老師的微信。”
第二次的等待,顯得比第一次更漫長。
天已經擦黑,胡欽才被推出來,主刀出來跟家屬談話,當先一句就是:“一共三處,這小夥子實在是命大。”
我深以為然,光我自己都眼看著他在鬼門關走了兩遭了。
“血管條件不好,生活習慣也不好,以後再不注意保養,誰也不敢保證能次次都是好運氣。”老主任搓著被橡膠手套糊出的汗泡得發白的手,苦口婆心地對宏哥囑咐道。“小夥子,看你這體型應該也沒太注意養生......”
宏哥趕忙附和:“是,是,以後回去我們都注意養生。”
老主任滿意地點頭,施施然下樓吃飯去了。我和張悅對視一眼,想想昨天半夜點的炸雞和肥宅水,仿佛也覺得後腦勺在隱隱作痛。
胡欽這次終於穩健地好轉起來。
宏哥和他的女友一直輪流照顧,幾次我們趕上探視時間,和他女朋友一起進來,都能看見胡欽笑得很燦爛。有次我聽見胡欽對她說:“怎麽,我得病了就心疼我了,不跟我置氣了?”
我想起他剛被人送進來那會,宏哥給這女人打電話的場景,張悅似乎也是想起那檔子事,我們倆對視一眼,不禁暗自偷笑。
女人露出點恰到好處的羞赧,她應該不知道我旁聽了那場電話,並沒有表現出尷尬,隻道:“那會就想明白了,你活得好好的比什麽都要緊。”
“真的?”胡欽笑得很燦爛。
這段時間他恢複的不錯,本來語言功能就沒受什麽影響,現下視力也恢複的差不多了,隻有左眼顳側的視力受了影響,運動功能也還在恢複中。
女人看了他一眼,低頭握住他紮了留置針的手,“真的呀。”
胡欽也握住她的手,喜笑顏開:“等我好利索了,馬上娶你。”
胡欽的眼睛很亮,單論長相其實也比宏哥精神些,此刻認真地盯著眼前的女朋友,畫麵確實很美好、很溫存。
不過這副美好的畫麵。也讓我想起十幾天前,這個女人縮在我們辦公室的地上滿臉逃避的樣子。
我和張悅借口有事先出了門,一走出病房就看見來和胡欽女友換班的宏哥,我們兩個上去打招呼聊了幾句,我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小心地問了一句:“你跟他說過那會兒簽字的事嗎?”
“沒有。”宏哥搖頭。
“那你......為什麽不說?”
“為什麽要說?”宏哥輕描淡寫地往旁邊一坐,“倆人就快領證了,說了讓他心裏有疙瘩,又不至於因為這個就掰了,就當沒這回事兒,對誰都好。”
是這個理兒。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容易經曆考驗的年紀,也不是一個適合經曆考驗的階段。這場病隻是個意外,試出來的東西,也就當意外處理了罷。
生死關頭是最考驗人的時刻。但多數時候,人們並不需要,也不想要太多考驗。
有句話,是不是叫做“難得糊塗”?

*文中手繪插畫均為原創,版權所有。

編輯 | 脈動
 

—END—

作者 | 王婧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