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二代與藍蝴蝶

來源: YMCK1025 2020-09-11 20:57:3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5927 bytes)
回答: 新照舊影(212)YMCK10252020-09-11 20:39:51

紅二代與藍蝴蝶

 

--作者:伊耆

 

51.jpg

 

嘩楞楞楞楞……

 

後院的風鈴依舊隨風起舞,傳來悅耳的金石之聲,這是於小紅最愛的聲音,丈夫親手為她所做。

 

每聽到風鈴聲起,帶著疲憊歸家的於小紅便會為之一振,房門內迎接她的是充盈愛意的溫暖,這是港灣的訊號。

 

她絕想不到,有一天,風鈴會成為悲愴的挽歌。

 

隔著落地窗,於小紅看見丈夫躺在了壁爐前,她急忙打開家門,抱起丈夫,人早已涼透,肢體僵硬。

 

時值中國農曆新年,喜慶的過年氣氛頓然被痛楚覆蓋。

 

 

丈夫的死因至今成迷,醫院不肯透露細節,美國情報部門也極力阻撓於小紅追查真相,她心寒,她懊悔。

 

如果不是自己的家庭出身,丈夫本會是另一番別有精彩的人生,不會失業多年,更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這是於小紅第二段婚姻,也是她最幸福的婚姻。

 

從北京到波士頓,她逃離了原生家庭的一切籠罩,但生命原點的某些密碼,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

 

她的悲喜起伏,都與孕育生命胚胎的碧瓦紅牆不可分割。

 

 

 

 

1

 

1953年,中南海。

 

於光遠和孫曆生,一對相差19歲的夫妻,碰撞出愛的結晶。

 

這年於光遠已近不惑,革命半世,膝下空空,遲來的精血延續,帶給他極大的安慰與溫存。

 

於小紅的童年是甜美安逸的,高幹家庭給了她富足的生活保障,知識分子雙親給了她優質的教育啟蒙,

 

那時她的父母愛情引人羨慕。

 

 

於光遠本姓鬱,參加革命有殺身之禍,那時都用化名,化名用久了,也就成了真名,

 

比如《我愛我家》的傅明老人,不是初戀找來,孫女都不知道他叫賈敬賢。

 

 

於小紅的出生證上,寫的還是鬱小紅,無奈老爸名氣太大,聲冠九州,大家還是願意叫她於小紅。

 

鬱家曾是上海望族,有鬱半城的綽號。

 

創業始祖是一名小仆人,去大地主家應聘,主人請他吃餛飩,吃完問一共幾個,他有心地數過了。

 

離開時,看見門前倒掉的掃帚,順手扶了起來,兩處細節,地主決定錄用了他。

 

從仆人到管家,最後獨立創業,成為上海船王,鬱家完成了逆襲。

 

到於光遠父親一輩時,家境已不如前,但還比普通市民好得多,有能力供他到清華讀書。

 

那是華北放不下一張安靜課桌的時代,一二.九運動於光遠成為骨幹分子,並入了黨,從此,他把一生交給了組織。

 

建國初期,30多歲的於光遠已是中宣部科學處處長(中央四大部當時沒有局)、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

 

名副其實的高幹+高知,而且還是暢銷書作家,有名、有權、有錢。

 

 

於光遠的收入在當時高到什麽程度?

 

中宣部建幼兒園、遊泳池,單位缺錢,他個人出資;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由他出錢建立;

 

助理偷他的錢,一偷數年,他渾然不知……

 

可惜財齊人不齊,儀表堂堂,才華橫溢的於光遠,到了中年還是孑然一身,直到一次去學校演講,

 

他被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深深吸引。

 

 

 

 

 

2

 

於小紅每次回國都去給母親上墳,孫曆生的墓碑上鐫刻著一隻藍色蝴蝶,形單影隻,另一個世界沒有人陪伴她。

 

相比父親的長壽,母親的生命終止在34歲。如同丈夫,於小紅母親的死因至今也是迷。

 

於小紅的生命中總有神秘的聲音相伴隨,丈夫的風鈴伴隨她人生後半段,而童年的神秘之聲來自母係家族。

 

 

孫曆生懷孕後便搬出中南海,住回了娘家,於小紅是在姥姥家降生的,北京西四小絨線胡同26號。

 

左鄰右舍都是滄州老鄉,27號院住的就是名作家王蒙。

 

姥爺買下這套院子價格很便宜,前任房主住的時間不長,急於出手源於這所宅子不幹淨。

 

原房主告訴於小紅的姥爺,北房的一間屋,夜裏總有樂器聲,恐怕這裏出過驚悚事件。

 

姥爺是化學家,不信邪,房價實在便宜,決意買了下來。

 

 

搬進之後,姥爺沒聽過什麽異樣的動靜,而姥姥則在春秋兩季的夜間總會聽到牆壁裏傳來的古琴悠悠。

 

於小紅兒時也確實聽到過叮咚叮咚的聲響,姥姥說那是古琴的律動,

 

童年於小紅還幻想過一個古代美女會從牆壁中走來。

 

 

於光遠聽說此事,認為地下有金屬,因熱脹冷縮,隨著季節變化發出聲音,建議挖開看看,但家裏人不敢。

 

文革中,姥姥家的房產被沒收改造成大雜院,因修下水管,地被挖開,果然有一個大缸,裏麵滿滿的銀錠。

 

於光遠是姥姥一家的智囊,這個兼通文理的大知識分子女婿好像天下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哪怕沒有了姻親關聯,他們也習慣依靠這個前女婿。

 

孫曆生與王蒙同庚,二人是小學同學,一起在14歲時入黨,成為少共一員,也都在1957年遭遇引蛇出洞,

 

隻不過王蒙熬了過來,中年以後大放異彩,孫曆生的人生則在1968年盛夏戛然而止。

 

多年以後,王蒙把這位老鄰居、小夥伴的故事寫成小說《蝴蝶》,而真實的孫曆生經曆比小說主人公更令人唏噓扼腕。

 

北京女子第三中學,孫曆生的母校,也是糾纏她的地方。

 

1952年,高中畢業的孫曆生被留校任命為政治輔導員,她是這所學校第一個共產黨員,

 

於光遠受邀去女三中做形勢報告,意氣風發,旁征博引的演講吸引了聽眾席的孫曆生,於光遠也注意到那一雙大眼睛。

 

不久,緣分開始發揮奇妙的作用,二人在公交車上偶遇,孫曆生請於光遠到家做客,於光遠一腳就邁進了她的生活。

 

結婚時,孫曆生不滿19歲,對這段年齡、地位相差懸殊的婚姻,孫曆生父母本是反對的,但讀過書的他們很開明,

 

知道拗不過孩子,隻有衷心祝福。

 

事後證明,老人的擔心並非多餘。

 

50年代,高中畢業已是正經八百的知識分子,但於光遠覺得妻子年輕、有基礎,還是要進一步深造,

 

便給孫曆生爭取到了去中央黨校進修的名額,熟料,她的厄運從此開啟。

 

年輕的孫曆生那時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活潑的性格依然像個孩子。

 

兩個女兒交給母親帶,丈夫公派到東歐工作,孫曆生重拾久違的學生生活,黨校裏她也以敢言著稱。

 

1957年春,大鳴大放的整風運動中,孫曆生對高級幹部提出了尖銳批評,隨後在年底被劃為右派,

 

開除黨籍,發往農場勞動。

 

回國的於光遠,接到組織談話,希望他和右派妻子離婚。於光遠與孫曆生真心相愛,為了知道愛人安危,

 

他甩開秘書、司機,騎車往返百餘裏,去幹校給妻子送衣送飯。

 

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有時也不隻是兩家人的事,而是公事。

 

作為黨內理論權威、高級幹部,於光遠被個人情感左右,拋不下小布爾喬亞的愛情觀,已經危及到他的政治前途。

 

1958年,中宣部反右補課時,開展對於光遠的批判。

 

孫曆生獲罪的一大主因,就是批評時任中宣部長的陸定一,於光遠這時也站在了右派邊緣。

 

我們不能用今天的標準去苛求那代人,他們心裏裝著比今人大得多的事,為了信仰,個人的委屈是可以忍受的。

 

1958年末,於光遠和孫曆生勞燕分飛。這時,孫曆生已懷著他們第三個女兒。

 

 

 

 

 

3

 

 

巧兒我自幼兒許配趙家,我和柱兒不認識,我怎能嫁他?

 

2013年,於光遠以98歲高壽辭塵,於小紅料理完後事,就迫不及待解開一個謎:父母到底怎麽離的婚?

 

關於這件事,父親、母親、姥姥、姨媽、繼父,每個人都有一套說辭。

 

從少女時期,於小紅就好奇,為什麽一樁離婚案,眾說紛紜,而那時,他們本沒有離婚條件。

 

新中國第一部法律就是《婚姻法》,出於保護婦女兒童權益的考慮,《婚姻法》明確規定,

 

孕期及哺乳期婦女,不能判決離婚,且離婚案件必須經過調解階段。

 

在托了很多朋友,打過100多個電話後,於小紅接到北京法院檔案室的通知,她父母的離婚證原件找到了。

 

52.png

 

那張已脆弱到一碰即碎的紙,實際是調解書,而最後一句:本件代替離婚證。

 

無厘頭地解體了一樁才子佳人的美滿姻緣。

 

於小紅幾十年執著於此,為的是給三妹爭一個公道。

 

父母離婚時,孫曆生已臨盆在即,不久,他們的三女兒於小蓓出生,這個孩子的身份成了麻煩。

 

離婚後產子,於小蓓從落地就背負了私生女的名聲,於光遠對外則否認有這個女兒。

 

一年後,孫曆生和農場的另一個右派組成了新家,於光遠幾年後也再娶,於小紅和妹妹就在兩個家庭中徘徊成長。

 

1968712日,三妹小蓓正在姥姥家的院子裏鏟土玩,幾個女三中的人急忙忙進來,

 

年幼的她有第六感覺:媽媽不在了。

 

孫曆生的死因結論是自殺,但自始至終家人都無法接受這個說法,於小紅姐妹堅信母親是被害死後掛上窗欞的。

 

多年以後,老邁的於光遠告訴女兒,母親死前半個月他們見過麵。

 

當時,刮起清理階級隊伍的風潮,那次見麵,於光遠預感到孫曆生在劫難逃。

 

倔強,是孫曆生的性格,這一點也遺傳給了女兒。

 

70年代初,在塞外農場,於小紅曾向父親滔滔不絕講著信仰的價值,與當時主流不同調的言論從她口中噴薄而出,

 

父親聽罷落淚,指著她:你媽媽她就是太……

 

文革前,家庭的破裂並沒有影響於小紅接受最好的教育。1960年景山學校成立,於小紅是第一批學生。

 

這所從小學到高中的一貫製學校至今仍令人仰視,當時招生的範圍主要是高級幹部子女,即今天所說的紅二代,

 

少量招收校區附近的平民子弟。於小紅的同學中有後來的南開大學校長龔克,著名演員李成儒。

 

景山學校實行的是超綱教育,相比其它學校,這裏學習的內容超前且艱深。

 

自己的子弟學校,就是要培養明日接班人,紅色祖國的精英。

 

於小紅後創建科技公司,源於小時候對物理課的愛好,那個姓鄒的老師給了她難忘的啟蒙。

 

多少年後,景山學校同學聚會,鄒老師已垂垂老矣,於小紅仍然感謝她當年給予的小小鼓勵,欣賞的眼神。

 

鄒老師一把拽住於小紅,說出了幾十年的秘密。

 

她也畢業於女三中,孫曆生是她入黨介紹人,過去怕沾惹麻煩,一直閉口不言。

 

你媽媽對我的好,我隻能回報在你身上。

 

於小紅不禁想起姥姥愛說的一句話:人心換人心,八兩對半斤。

 

 

 

 

 

4

 

於光遠曾和友人李昌(科協原主席)夫婦這樣說起長女:我不敢看於小紅,她和孫曆生一模一樣。

 

1969年初,於小紅到陝北插隊落戶。那批去陝西插隊的北京知青,50年後改變了中國命運。

 

與母親一樣,於小紅走到哪都是一道奪目的風景,即便在愛情受壓抑的時代,於小紅身邊仍不乏各色愛慕者。

 

70年代的西安城有一個說法,追過於小紅的人,有一個加強連。

 

(關於西京故事,可讀之前講讀書會一文)山河表裏潼關路

 

於光遠文革時被下放到寧夏勞動,於小紅長途跋涉去幫父親料理生活,父親給她補習功課。

 

隨著於光遠處境緩解,於小紅也獲得了上大學的機會,進入西安交大學習電機。

 

當時的西安地下讀書會,極力爭取於小紅加入,但她敬謝不敏,至今仍有她是其中一員的訛傳。

 

雖然沒有加入那個群體,但於小紅和讀書會也非毫無淵源。讀書會成員,同為交大學生的張守明是於小紅彼時男友。

 

在交大流傳著一個段子,那時於小紅的愛慕者想盡辦法接近她,凡她借過的書,追求者都要借來一讀,

 

以期找到共同語言。於小紅頑皮的性格頗愛惡搞,她於是專門借些晦澀難懂的書,讀得一眾登徒子眼花頭大。

 

近來年,關於於小紅婚戀的傳說林林總總,但無一靠譜,都是杜撰訛傳。比如說她前夫叫劉世定,就是一頂張冠李戴。

 

劉世定是川康省主席、起義將領劉文輝的孫子,北京四中學生,與劉源同班,

 

並一同在雁北山陰縣插隊,後考入於光遠門下,執教燕園。

 

於小紅的前夫確實是父親的門生,但不是劉世定,而是劉世定的師兄兼同事,曾任北大社會學係主任的馬戎。

 

她和馬戎有一個女兒,隨著於小紅去國深造,這段本就愛得不夠深刻的婚姻產生了危機。

 

雖然一家三口曾在美國短暫團聚,但於小紅事業上升後,這段婚姻還是亮起了紅燈。

 

於小紅的第二段婚姻,丈夫是來自台灣的物理學博士,因之前工作於美國戰略核心部門,對政審有嚴格要求。

 

於小紅的家庭背景,讓美國人不敢相信一個紅色高官的女婿,婚後便賦閑在家,成了於小紅的賢內助。

 

於小紅性格爽朗、達觀,是她招人喜歡的主要原因,哪怕生活充滿苦澀,她也會笑對,

 

即便是人生重大轉折,在她處理也是遊戲一般。

 

1978年丁肇中說服了國家領導向外派遣留學生,由他優先挑選十幾個人到實驗室工作,於小紅被派去做翻譯。

 

選拔考試上,有個德裔教授順手給了翻譯於小紅一份試卷,不知道為什麽那天出了靈感,

 

她很順利答完,第一個交了卷。

 

過了幾天,她被通知去人民大會堂等待接見,丁肇中給主管科技的方毅副總理寫信點名要於小紅去工作,

 

因為她考了第一。

 

到了德國,遇到丁肇中口試,不會的題她也馬上回答,丁教授出題越快,於小紅答的也越快。

 

突然,丁肇中停下來問她:你回答的是什麽?

 

於小紅說:不記得了

 

丁肇中大笑起來,你簡直都是胡說八道。但是,於小紅還是得到了最高分。

 

從德國到美國,於小紅完成又一次轉型,攻讀工商管理,她不再滿足於做科研人員,而是走上了創業之路。

 

她從地下室開始研發產品,贏得美國投資人的垂青,公司逐步走上良性軌道,

 

她也重新收獲愛情,42歲那年又生下一個男孩。

 

於光遠在世時,每年7月,於小紅都會回到北京,這時是父親的生日,也是母親的忌日。

 

於小紅和父親談天說地,唯獨涉及母親,於光遠總是閉口不言,她能理解父親心中那說不出的痛和悔,

 

愛到深處是無言。

 

在孫曆生獲得平反通知後,於小紅和妹妹們給母親組織了追悼會,發出100張請柬,卻來了數百人,於光遠沒有露麵。

 

追悼會上有一位不請自來的大人物:陸定一。

 

經曆了風雲變幻,昔日意識形態大總管,也有了反思和自問,孫曆生劃右派雖不是他親手所為,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陸定一向於小紅表示歉意。

 

有人問過王蒙,如何熬過那艱難歲月?

 

王蒙的回答是:謙虛謹慎,向農民學習。

 

這最底層的生存思維,恰恰是孫曆生至死沒有學會的。

 

如今的於小紅已走入晚秋,升級做了姥姥,本該安度晚年,但丈夫的不明死因始終困擾著她。

 

給母親和丈夫討一個公道,恐怕是她餘生最有動力做下去的事。

 

經曆過人生錘煉,於小紅活出了自我,不是紅二代或任何標簽可以涵蓋的,她就是她,你喜歡與否,她始終站在那裏。

 

王蒙在《蝴蝶》中的一句話,倒很能反映於小紅:

 

他現在不怕陰天,不怕下雨,也不怕黑夜了。

 

 

轉自《 伊本正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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