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戰爭故事

來源: YMCK1025 2020-08-17 19:20:0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873 bytes)
回答: 吆喝YMCK10252020-08-17 19:05:33

真實戰爭故事 |羅伯特劉:我曾是個女記者,領導把我的工位安排在殯儀館門口

 

大家好,我是羅伯特劉。

2007年我本科畢業,去雲南信息報做了記者。

領導誇我描寫人物很細膩,他很喜歡,就派我每天守在殯儀館門口,專門寫死人的故事。

1

我是個膽小鬼,看了鬼片就不敢關燈睡覺。

剛到昆明時,聽說市殯儀館在油管橋,我連那附近都不愛去。

報社領導對我真好,特意開了一個新專欄——訃文。這下殯儀館成了我的固定辦公地點。

我說我不太會寫,他還耐心奉上一本書——《先上訃告,後上天堂》,讓我自個兒琢磨琢磨。

他說,你得把全昆明的死人都管起來!

我一看那書就愛不釋手,迷迷糊糊就答應了:我寫!後來我才明白,估計是沒人願意去寫。 我資曆最淺。

那是一個傳統媒體人還能改變點兒什麽的時期,也是無數媒體人願意把理想掛在嘴邊的時期。

我卻天天去關注死人,實在不是一個有追求的女記者。

主要那書寫得太有趣了,書中說:“訃告作者是看不見的隱形人,他們寫的對象是已經不複存在的人物——真是份見鬼的工作!”總結得真好!一點兒沒錯。

在西方,訃文是非常成熟的報道形式,各大報有專門的寫作團隊,每年還有盛大的訃文作者聚會。

而在中國,人人都忌諱討論死亡。

為了保證每周兩期的訃文版,我隻能硬著頭皮去市殯儀館門口蹲守。

當別的記者被稱無冕之王,我卻收獲了更響亮的名號:黑白無常。

我每天一身肅穆的黑裝,很早就去殯儀館,除了在值班室套近乎,就是守在門口暗中觀察。

每場追悼會哀樂停止,門口都會聚滿了人,要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因為他們還要趕往陵園。

太悲傷的不行,不悲傷的也不行。得找那種情緒恰到好處的,才有可能把自己推銷出去。

至於怎麽推銷而不被翻白眼,那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質樸的我不太擅長,但我還是總結出一個成功經驗,隻要對方問:“你要跟我收錢嗎?” 我就知道有戲了。

因為我不僅免費寫,還會送當期報紙給他們留作終生紀念。後來,真有讀者把我寫她父親的報道,裝裱在精致的鏡框中,掛在展覽室供人參觀。

其實,好的訃文,就是一部優秀的個人傳記。

沒有人跟我競爭,所有人物題材都是我的,我不僅把訃文寫好了,還和陵園建立了不錯的關係,幫三個孤寡老太太在生前就募捐到了墓地。

正當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能代表中國,參加盛大的世界訃文作者筆會時,我遇到另外一群人。

他們,讓我徹底淪為追逐死亡的人。

 

2

殯儀館去得多了,不僅對生死有了新看法,還很喜歡聽靈異故事。

我的好朋友曉曙,就給我講過一個——她曾多次隻身一人進入金三角地帶,周旋於各個大毒梟之間,隻為研究他們身邊的女人,並記錄下來。

2005年,她的皮卡車正穿越在金三角的叢林裏,晴空萬裏的山上突然下起了暴雨,車被澆熄火了。

雨停後,司機徒步去尋找修理店,她留了下來。

四處看時,發現樹林中有條小路,小路兩旁開滿了鮮花。

曉曙好奇地沿著小路往裏走,發現路盡頭有間房子,上麵掛著“林伯修理店”,突然從裏麵出來一個老人,用地道的四川話說:“女娃,你來了。” 那口氣,好像等她多年的老友。

林伯是個中國遠征軍老兵,遠征軍敗退野人山時,他答應兩個病死的戰友,要送他們回家。

可林伯後來受傷流落在緬北,再也沒能回國了,他隻好找到戰友的屍骨,帶回來葬在小屋邊守著。

曉曙一看,小屋旁真有兩塊墓碑,寫著“戰友某某”之墓。

曉曙離開時,林伯交代她,回去後一定要給同胞帶句話:他們年輕時出來為國打仗,現在一把老骨頭,能不能讓他們回家?

林伯的囑托一直懸在曉曙心上。

幾年後,她帶著攝製組重返緬北尋找林伯,但什麽都沒了。

小路沒有、鮮花沒有、修理店沒有、墓碑也沒有…… 這件事讓曉曙徹底無法釋懷,她不再對毒梟的女人感興趣了,跑去找滯留在金三角的中國老兵。

還真讓她找到幾個,其中有一個,叫李光鈿。

 

3

 

李光鈿和神秘消失的林伯一樣,也是中國遠征軍老兵。

他曾擔任炮兵排長參加鬆山、龍陵等諸多戰役,受傷後流落滇西,後滯留在緬甸密支那,在伊洛瓦底江邊靠糊火柴盒為生。

2009年4月的一天清晨,我突然接到曉曙電話,說不得了,李光鈿要回家,已經到了騰衝,沒有護照回不來了。

曉曙希望我能用媒體身份,給騰衝公安打電話去擔保。

雖然曉曙講過很多遠征軍的故事,但之前感覺離我太遙遠,其實沒多少印象。

隻是覺得李光鈿已經80多歲,快70年沒有回家,想想挺慘的。

我找了騰衝公安,公安特別配合,說李光鈿是英雄,很快給他開了通行證明。

這個消息見報後,讀者反響也很強烈,有要捐款的、有要開車送他的、有想提供食宿的,都說他是英雄。

我想李光鈿肯定很懷念家鄉菜,到昆明第一頓飯選了一家宣威飯館,也是老板主動聯係讚助的。

當我把一盤上好的宣威火腿轉到他麵前時,他看了一眼,搖搖頭,然後淡淡說,已吃齋念佛多年。

因為看過太多的死人,也因為自己戰場殺過人。很多老兵以此來救贖。

李光鈿回家,不是為了吃,他有更迫切的心願要了。

麵對在座的熱心讀者,李光鈿大聲說:“我就想要一個中國身份證。中國是大國,緬甸是小國,我永遠不會加入緬甸的,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大家都被這久違的“大國情懷”打動了,第二天宣威公安一民警主動聯係,要幫他特事特辦。

還有一個讀者急吼吼打來熱線,說他要捐款,讓我去酒店拿,他要趕時間。我還擔心是騙子,見麵後,他遞給我一萬元,名字也沒有留就離開了。

一萬元雖然不是大數,但對於李光鈿來說,絕對是筆巨款。

我以為他們回不了國,隻是因為窮。

後來才知道,還有一道堅不可摧的牆,曾隔在他們和祖國、親人之間。

李光鈿的故事發出後,我就參加了“老兵回家”公益活動報道。很多昆明的讀者看到後,打來熱線,說他們也是遠征軍老兵。

我去采訪後特別詫異,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國民黨老兵生活在雲南?生活在我們身邊?

他們不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嗎?

然後就惡補了很多書籍、資料,再一一對照老兵的講述,就會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哦,原來是這樣呀!”

因為要采訪的老兵太多,就開了一個新專欄——老兵講述。

欄目更新頻次很高,常常早上采訪,下午寫稿,第二天就見報了。這不僅是因為報紙的時效性,還因為去慢了,老兵就不在了。

我有個私心,想讓老兵的故事更多出現在講述專欄,而不是訃文專欄。

但我跑不贏老兵死亡的速度,每天都有老兵去世,我去殯儀館更頻繁了。

邊遠農村的老兵去世,家屬隻要邀請我,多遠我都會趕去。他們以為記者能代表官方,我去是遲到的認可。

這讓我悲傷的誤解,我常常不做解釋,默認了。

4

 

我采訪過的老兵中,有個叫吳魯,對我影響特別大。

他住在昆鋼老住宿區,一大片破落廢棄的紅磚房,就他一人住。

九十多歲的他,又瘦又高,穿著一件花格外套,裏麵是白得發亮的襯衫,正襟危坐在木凳上,和我講他的故事。

講一句,歎一口氣,講到重要的細節處,他會特別停住,說:“劉記者,這個你要記住。”

他根本不知道,他講的大多都見不了報。

為了安全起見,老兵講述的故事報紙上隻能寫1945年之前,之後的都要一筆勾銷。

當然,我也不斷去試探輿論的邊界。但鬼知道,這根細細的紅線到底在哪裏?

很多朋友替我著急,一個女孩子,去開開新聞發布會不好嗎?非要去挑戰意識形態的“禁區”。

其實,這不是一個記者是否有勇氣的問題,而是如何麵對良知的問題。

當你看到一個個耄耋老人,年輕時參加了一場正義的戰爭,老年時卻無法享受到正常人的溫飽或尊嚴時,內心自然會生出惻隱之情。

因為,人心都是有溫度的。

我再去看吳魯時,發現他在用舊報紙寫回憶錄。他眼神不好,字寫得好大好大,一張紙寫不了幾行。

我知道,他是遺憾我把精彩的細節給遺漏了。

他曾經是國民黨軍隊中有名的軍事記者,有著非常好的文筆。後來在監獄裏度過30年,封筆了。

我帶了一個作家朋友去看望他。作家以他為原型,創作了一部30萬的小說,這部小說翻譯成多國文字,獲得很多文學大獎。

吳魯知道後,好高興呀,哆哆嗦嗦掏出手機,給作家打電話,說謝謝了,謝謝了。

不是每一個有故事的老兵,都有幸認識一個作家。也不是每一個作家,都有耐心去傾聽一個垂暮老人的絮叨。

很多戰爭的真相,傳奇的經曆,都隨著個體的逝去,一點一點被掩埋了。

5

過去的12年裏,我采訪數百位老兵,寫了百餘萬字戰爭報道,我越來越覺得:遺忘比死亡更可怕。

翻開曾經的報道,因為缺少豐富的細節和事件發展的時間脈絡,在宏大的敘事下,似乎A老兵和B老兵之間沒有差別。

現在,我不想和吳魯之間的遺憾繼續下去。

我想記錄戰爭陰影下人們真實的故事,讓每一個故事的主人翁能活在讀者心中,像吳魯一樣。

這是我做【真實戰爭故事】的初衷。

 

我把這個想法和一個老朋友說了後,他特別激動,他曾有一段紅色特工的“暗戰”經曆,五十多年了,從沒對任何人講過。

他每年都要出國一趟,去見曾經的戰友,一位女間諜。朋友們都開玩笑說,你怕是在國外有個家,他隻是笑而不語。

我的朋友不會用電腦,他就用手機寫,1500字一段,寫好一段就給我發過來。這是我收到最長、最精彩的短信了。

就在前幾天,他發信息給我說:“要不是遇上你,真的,不為人知的經曆將永遠爛掉。在思考篩選的過程中,有時讓我晝夜難眠,激動萬分。一回憶,我做的工作,連我自己都無法想象。”

因為有了共同的目標,他像重新被激活了一樣,文思泉湧。

還有一個阿姨,她本人的經曆也足夠傳奇,有著20萬字壓箱底的自傳。但更傳奇的是她的姨媽。

她管理過幾千員工,但她並非專業寫故事的人。我把她收集的素材重新編輯後,她說再也不去打麻將了,要做更有意義的事。

剛開始,因為素材的細節太過詳盡,我一度懷疑它的真實。阿姨說:“我采訪姨媽不下一百次,你能想象我可以問多細嗎?

真實的故事就是那麽傳奇。

6

有朋友說,離我們最近的戰爭也41年了,老兵一個個都走了,選題枯竭了怎麽辦?

這個問題,著名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也曾擔心過。

他一生痛恨戰爭,想借影像喚醒人們的良知,哪裏有戰爭,他就衝向哪裏。

二戰結束後,他以為再也沒有照片可以拍了,他和很多退役老兵一樣,開始酗酒、頹廢,再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

都說從戰場上活下來的人,靈魂也是受傷的。

後來越戰爆發,羅伯特.卡帕第一時間衝向戰場,他踩中地雷,永遠留在了異國的戰場。

他在用他的生命告訴人們,戰爭到底有多可怕。

我決定用他的名字做我的筆名——羅伯特劉。

今天淩晨,我非常意外地得到一個消息:李光鈿爺爺在今天淩晨3點去世,享年100歲。

他是我采訪的第一個抗戰老兵,近幾年來,更是作為緬北唯一健在的中國遠征軍老兵,像個活化石一般接受過無數媒體人采訪。

至此,一個時代終結。

但戰爭影響的從來不是一代人,而是幾代人,我想通過【真實戰爭故事】的開始,讓更多人了解戰爭的殘酷。

沒有一場戰爭應該白白發生,就像沒有一個鮮活的生命應該無故消逝。

人類本質上是健忘的動物。

每周三20:15,讓我們用講述治療健忘,不隻是當個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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