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成為第二個王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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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成為第二個王寶強

 王振軍 全民故事計劃 2020-08-17
 
臨別的時候,我借此開易昌的玩笑說,你長得多有特點,連警察同誌都覺得你不像好人,就你這條件,幾百年才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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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503個故事 

 

 
 
我和易昌是一個家屬院的。
 
在這個冀南小城以京廣鐵路為界,鐵路以西是本地人稱為“鐵西”的工廠區,很多國營工廠的家屬院和生活區都處在鐵西,本地人習慣以為鐵路以東才是市區,鐵西自然就是郊區了。
 
我從小長大的家屬院就位於鐵西。
 
那時我們廠是國營單位,我爸媽是雙職工,單位有子弟小學,易昌那時在學校和院裏都是大名鼎鼎,因為他媽媽是子弟小學的語文老師,幾乎單位裏所有的孩子都上過他媽媽的課。 
 
單位沒有子弟中學,易昌在市裏上的初中,然後考的本單位的技校,像很多單位子弟一樣,畢業後進廠當了工人。他學的是電焊專業,也有證,但基本不會焊,九十年代後期,國營工廠效益已經滑坡,有眼光和有技術的早已另謀出路,但是很多像易昌父母和我父母一樣的老工人,還是覺得國營單位的正式工作有保障,於是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的我,也被父親安排進單位在倉儲科上班,當庫管。
 
我從小愛看電影,那時單位有自己的工人俱樂部,每個月工會都發電影票,大人們沒時間看,我經常自己去看電影,到了九十年代,慢慢的,工人俱樂部的電影觀眾越來越少,俱樂部分割出租給台球廳、遊戲廳、錄像廳。
 
九十年代的年輕人,生活不可不提的就是錄像廳,後來才有了所謂的鐳射影廳。那時主要是播放港片和美國大片,我就沒少在錄像廳看港片,周潤發、周星馳等等。
 
經常一起泡錄像廳看片的除了易昌和我,還有黑條和Kent李。
 
Kent李叫李現,因為愛抽Kent煙而得名,後來這廝去美國混,還真把Kent當成自己的英文名。Kent李是那時少有的大學畢業沒去大城市還回我們單位工作的大學生,他爸是單位領導,他學的中文,在單位辦公室負責宣傳。
 
黑條叫段絛,因為別人不認識那個絛字,老念成“段條”,他是武警複員兵,長得黑、水性好,我們就戲稱他“浪裏黑條”,後來慢慢簡化成黑條。黑條複原後,被分配在市公安局,專門為我們單位設的派出所當臨時幹警。
 
 
我們四個都是本廠子弟,很是合得來。
 
Kent李的家是我們單位第一個有錄像機的,後來他家也是第一個有VCD、三碟連放,很是牛叉。易昌則舍得買盤,我們都覺得租個盤看個熱鬧得了,易昌則認為好片子必須收藏。於是到了兩千年後的DVD時代,易昌幾乎瘋狂地買各種電影DVD。那時我們一起看了很多電影,從易昌那我們知道了蓋裏奇、昆汀、科恩兄弟,也看了《肖申克的救贖》《兩杆大煙槍》《低俗小說》等,國內的我們知道賈樟柯、王小帥,看過了《站台》《小武》《青紅》。
 
易昌是電腦大廈賣盤商販的財神爺,享受諸如先看再買、超低折扣、賒賬等各種優待。
 
對此,我們羨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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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易昌的手機和U盤,我們用這個U盤傳過無數電影 | 作者圖
 
看的片子多了,易昌的口味、眼界都不一樣了,我們經常一塊對各種電影發表評論,易昌看上的就極力推崇,看不上就說是一坨屎,極力貶低;我則對於電影畫麵光影比較敏感,這也是我後來學習攝影的起因;Kent李的文筆好,經常從文學性分析劇情;黑條則認為電影主要是塑造人物,看的就是演技。 
 
過了幾年,單位已經支撐不住,幾次減員增效,我第一個下崗,易昌緊接著回家,而Kent李居然在網上聊天認識了一個富二代,網戀成功閃婚,然後離職,夫妻雙雙赴美。
 
這事在當時轟動全廠,他爹很是挺著腰板自豪了一陣。最踏實的是黑條,他趕上了時機轉成正式幹警,繼續在派出所上班。
 
下崗的日子無所事事,我和易昌有了大量空閑時間,而經濟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一開始單位還給幾百基本工資,後來一分都沒有了。
 
年過而立的我們十分尷尬,沒技能沒學曆沒人脈,我隻好應聘到一個私企當庫管,易昌幹脆自己開始賣盤。用他的話說,叫“以賣養看”,他賣盤掙的那點錢,都換成了他自己喜歡的盤留著,也就賺點吃喝。
 
大概2003年,我們一起看了《盲井》的DVD,因為我們這邊也有礦區,煤礦很多,所以這部電影對我們的觸動很大。易昌第一次知道,非職業演員也能演出這麽好的電影。
 
他對我說:“導演哪找這麽個傻家夥演的元鳳鳴,估計本人也不夠數”,那時我們還不知道那個操著一口冀南方言的小夥叫王寶強,他後來成為無數做電影夢的草根青年膜拜的偶像。
 
2004年,王寶強參演的《天下無賊》大火,易昌深受震動,了解王寶強的出身後,他在一次聚會上睜著酒後充血的小眼說:“王寶強那個家夥都能行,都是河北的,我總比他強吧。”
 
我們拿他打岔說,你比他難看多了,有特點,能讓人一眼記住,你要早去北電製片廠門口一蹲,絕對鴨立雞群,就沒王寶強啥事了。
 
可能因為易昌是獨生子的緣故,他父母很慣著他,使他對於自己有一種迷之自信,雖然自己長得瘦小枯幹不到一米六五,一張疙疙瘩瘩的馬臉上嵌著一對綠豆小眼,但是他對於衣著打扮很是上心,留著藝術家的長發,沒事出門愛戴個帽子。抽煙的時候,易昌喜歡眼睛往斜上方看作思考狀,張嘴閉嘴都是電影術語。
 
我那時沒想到,電影夢會改變他一生的際遇。
 
 
易昌的人緣並不好,作為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和所有男人都一樣,易昌對女人很感興趣,周邊朋友大都已婚,他們的媳婦或女友沒有一個入得了他的小眼,不是說身材不好,就是說氣質不行,要不就是一看就是村妞。
 
他也經常這樣評價電影裏的女演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慢慢的,易昌跟哥們之間漸漸疏遠,隨著我也結婚,單位這茬子弟隻有易昌還沒動靜,他父母很是著急,沒少讓同事親戚給他介紹對象,但易昌見麵後的結果永遠是看不上人家。當然,人家也看不上他。
 
漸漸的,易昌愈發沉迷在自己的電影世界裏,他是我見過唯一一個看毛片不快進的人,而且階段性地追某個女演員,有段時間他很迷桂綸鎂,《藍色大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經常對我感歎,咱們怎麽就遇不到這樣氣質的女的。我說你在河溝裏想撈鯨魚可能嗎,郭德綱說過“好狗都得去北京叫喚”,別說演員了。
 
於是,在2007年的秋天,三十五歲的易昌下定決心去北京追逐自己的演員夢。他把很多DVD都送給我們,連飛利浦的播放機都扔給了我,說這次不混出來絕不見家鄉父老。
 
我當時在私企當庫管時認識一個同事張斌,學計算機的,給倉庫做完倉儲軟件後去了北京的中關村發展,我還帶他來易昌這買過盤。
 
就這樣,我給張斌打了一個電話,讓易昌到北京先住到他那,他說沒問題。
 
Kent李還在美國,我和黑條給易昌踐行,酒後的他帶著他年必錦衣還鄉的氣勢來到火車站。我和黑條送他到候車室,那時火車票還不是實名製,進站不用查身份證,但車站的巡警一看見易昌,馬上就逮著他讓他出示身份證。
 
我借此還跟易昌開玩笑說,你長得多有特點,連警察同誌都覺得你不像好人,就你這條件,幾百年才出一個,不演個反派就浪費了。
 
易昌上車走後,看著他離去,黑條才對我說,易昌想去北漂,他的父母本不同意,是他給易昌父母說讓他去一趟,死心回來也就踏實了,要不不能安穩過日子。他的父母才同意。
 
那天黑條最後說:“做人要是沒有理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別,但每條鹹魚曬的時候都得翻身,人能不能實現理想可就不一定了。”
 
到了北京後,易昌給我打電話,說已經暫時安頓在張斌的出租房,他開始在北三環的北影廠門口蹲活了,王寶強就是從這開始演員生涯的。他還說他見了幾個北京電影學院的女學生來拍戲,長得真漂亮,語氣裏滿是興奮。
 
轉眼入冬,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家屬院很多水管都凍崩了。易昌那時不用我們都已經用的QQ,老說那是小孩玩的玩意,這次卻用QQ加我,在QQ給我抱怨北京真他媽冷,吃飯真他媽貴。我說你這次咋與時俱進了,他說很多群演和副導找演員都在QQ裏說,不用不行。
 
到了年底,張斌給我打電話說,他不在中關村混了,要回來在電腦大廈開個軟件門市。
 
我替易昌擔心,問那易昌住哪,他說房子已經退了,易昌搬走了。他也不知道他住哪。
 
 
轉眼過了年,易昌來找我。
 
原來他年前就回來了,沒好意思說。當群演的活兒時有時無的,永遠是跑龍套,除了幾十塊錢和一頓盒飯,根本不夠在北京生存。
 
張斌把房退了後,易昌沒錢租房,他就學著那些老群演,去睡地下通道,睡了一個晚上就把他凍發燒了。他說有很多六七十歲的老北漂就一直打地鋪,他自己是服了,但受不了那個罪,京漂不適合他,費死勁等不著個劇組。
 
我說那你打算咋辦,他說他聽很多群演說橫店的機會多,每天都有幾十個劇組在拍戲,他想去,哪怕能有一部戲把他的名字打在演員表裏而不是參加演出,他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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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我倆騎車去水庫玩 | 作者圖
 
春天的時候,易昌去了橫店。
 
我們偶爾在QQ上聯係,這次他說機會多,每天都能有劇組上戲,還見到不少明星大導演。我說:“那你好好混吧,抓住機會。”
 
後來有一天,久不聯係的Kent李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在國外看了個電視劇《殺虎口》裏麵有個棺材瓤子的角色怎麽看著特像易昌。
 
我說易昌在橫店當群演,這種有名有姓有台詞的估計輪不著他,Kent李一嘴不屑,“等著我回國了捧捧老易,”一股成功人士的口風。
 
到了秋天,易昌一臉憔悴地從橫店歸來。
 
我問他橫漂生涯咋樣,他不願意提,說每天都那樣,不停地跑劇組,光演日軍一天就得死好幾次,每天演死人領盒飯實在沒意思。
 
我說“聽說演死人還給紅包呢”,他說群演紅包也就十塊錢,都不夠買一盒煙。
 
這次,易昌對我說:“我想明白了,我不適合幹演員。”我說你這追過夢,比我們都強,總算沒有遺憾了,剩下時間想辦法掙錢過日子吧。
 
 
不久Kent李從美國歸來,我們四個隔了好多年又聚到一起,Kent李說他不回美國了,離婚了,以後在國內發展。他住在本地最大的賓館,請我們吃大餐、洗浴、唱K,說他的手裏有點資金,很看好國內的咖啡市場,在雲南準備搞一個小粒咖啡種植園項目,萬事俱備,手續都已經辦妥,正在和上海老板談融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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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我們四人的合影 | 作者圖
 
問到易昌的近況後,Kent李頤指氣使地說,“電影也是資本運作的結果,我不信什麽藝術,我就信商業資本,老易你別管了,我這個項目做成以後,我給你出資拍電影,我當出品人,你當製作人編劇導演,想自己演也可以。”
 
黑條和我插不進話,易昌有點異乎尋常的激動,唱了首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
 
過幾天,Kent李帶著易昌一起飛去昆明,接待投資的上海老板,又過了幾天,易昌在QQ上告訴我,說投資已經到位,Kent李已經開始實際操作項目了,說他正在構思劇本。
 
不料過了一個月,Kent李和易昌突然趕回來,Kent李也不住賓館了,而是住在易昌家,他頭發幾乎全白,看著老了十幾歲,言語支吾說有點小問題想貸點款,後來易昌背著他氣急敗壞地告訴我,說人家上海老板的錢已經到位,Kent李想掙個快錢,拿人家的投資去炒期貨,一夜之間把錢賠光了。
 
人家讓Kent想辦法,否則要他的命。
 
易昌很是失望,自己的電影夢又一次破滅了。後來,Kent李的父母把房子賣了也沒湊夠,Kent李在朋友間以自己的項目名義騙錢,騙來的錢幾天就揮霍一空,然後就消失了。
 
Kent李消失後,易昌在家閉門不出,以李安為偶像潛心創作劇本,對我說:“李安賦閑在家窩居六年,我也可以幾年打磨一個劇本。”
 
我看過易昌寫的劇本,幾乎每一個人物和情節我都能在看過的電影裏找到類似的,偶爾有幾個閃光的創意腦洞,他也沒有去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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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昌用來寫劇本的電腦 | 作者圖
 
易昌把劇本寫好後,一個他在橫店認識的副導演跟他說有影視公司正在找劇本,讓他把劇本發過去。易昌大喜過望,結果卻石沉大海,過了一段時間,他在一部電視劇看到被改過他的劇本裏的幾個創意,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轉眼到了2012年,我開始學習攝影,黑條已經發福並且混成了副所長,Kent李據說在外地和一個寡婦結婚。年過四十的易昌,依然孑然一身,繼續做著自己的電影夢。
 
易昌的父母對他結婚這事也已經死心,隨他去了,他家搬了新居,把老房子出租,易昌就靠著房租生活。我們都已習慣在網上看電影,而他依然喜歡看DVD,還在周末去舊書攤擺攤,把自己不愛看的DVD賣掉。
 
在一堆賣舊書的大爺中間,留著小辮的易昌擺攤賣各種奇怪電影的DVD,有些歲數大的老人不會用電腦,問他有沒有流行的電視劇,他都沒好氣地說那是垃圾。生意也就可想而知。
 
 
2016年的一天,易昌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加他的微信,我說有事電話說唄,他嘿嘿笑:微信有朋友圈,你加上看看我的朋友圈。
 
我不知道啥意思,加上他微信一看他的朋友圈,原來他正在參加我們本地一個網絡電影的拍攝,天天跟著劇組,每天發十幾條朋友圈。
 
我給他留言點讚,“這回老易牛逼了。”
 
後來這部網絡電影上線,易昌告訴我們一定要看,我看了才知道他隻有一場戲:男主角去買槍,易昌扮演的一個黑社會老大,賣給他手槍卻不給子彈,男主角要子彈時,易昌扮演的黑老大非常平靜地說:“一顆一萬”。
 
兩分鍾的戲,好歹是有正臉特寫,還有大段台詞,對於易昌來說太難得了。
 
電影結束後,易昌的名字終於不是在參加演出裏,但也不是主演,而是在友情出演中。
 
拍完這部電影後,易昌看見誰都笑嗬嗬的。我們很多人見到他都和他打岔:“老易牛逼啊,名人了,一顆一萬。”
 
開始他還很高興,滿臉笑意地說別鬧別鬧,後來有人說“您這片酬得十萬吧?”老易聽出人家語氣裏的揶揄,訕訕地說,友情出演沒有錢。我們都說不信不信。後來這電影不知道為什麽在網站下架了,易昌也就不願再提這事。
 
到了那年冬天,有一個劇組來邯鄲取景拍一部警匪劇,警校的老師介紹我給劇組拍劇照。那個電視劇有幾個知名演員,我開始也很興奮,後來跟了劇組幾天才知道,拍戲非常辛苦,每天出去十幾個小時,在三九天的野地裏站著,演員還不能穿冬裝,群演不夠時我還跑過龍套,演走來走去的路人,穿著單衣一會就凍透了,而劇組的飯啥時開全憑導演一句話,站在寒風裏吃著餐盤裏的飯,一會就冰涼了。
 
後來和劇組的人熟了,我也認識了一個副導演,知道他跟過無數大劇組,很有經驗。
 
我和他比較聊得來,劇組需要群演時,我幫他在本地找到了幾個合適的,他很是感謝我,我就說我有一個朋友很喜歡電影,北京橫店都漂過,現在家寫劇本,是一個有電影夢的人。他說哪天一起聊聊,我就喜歡有電影夢的人。
 
後來,我就把易昌介紹給了這位副導演。
 
我跟易昌說,這位副導演認識很多影視圈大腕,就看你那劇本的故事有沒有價值了。
 
過了幾天,我跟組拍照回來,問副導演,“我這哥們那劇本行嗎?”他笑了,說你這位朋友寫的那東西不能算劇本,李敖說過:人生先是觀眾,然後是演員,最後到幕後。他還處在觀眾階段,電影隻是一個表達形式,他既沒有表達的內容,也不會這種表達的方式,他連一個完整的故事都講不了,吃不了這個飯。
 
聽了他的一番話,我默然。
 
但這話,我也沒跟易昌聊過。
 
那時,易昌處在一個臨界點狀態,Kent李消失後,平常見他的就是我和黑條,一起吃飯開始是我掏錢,後來黑條榮升副所長,一般是他買單。我不好意思白吃,每次都帶酒或者買個燒雞肘子之類添個硬菜,黑條開始很願意和我們倆聊,說在所裏天天繃著神經,也就咱哥們在一起聊聊能放鬆一下。後來卻越聚越少。
 
因為每次喝酒開始時,易昌總是一通感慨,說你們都比我強,我他媽四十了啥也沒幹成,連個媳婦都沒有,窮死了雲雲。可是隻要白酒二兩或者啤酒幾瓶下肚,易昌就開始誰也不服,從張藝謀懟到馮小剛,然後說到身邊的人,哪個他都看不上,還說黑條就是衙門裏的狗,說我胸無大誌雲雲。我們聽完都黑著臉。
 
本來黑條很照顧老易,已經發福的他把自己不能穿的衣服鞋都給了易昌,幾乎都是沒穿過的名牌,還經常給易昌煙酒茶之類的,但經過幾次這樣的酒局,黑條也就不咋找他。慢慢的,我也忙於自己的生活,和易昌見得也少了。
 
2018年,易昌感到自己的劇本不會有人看上,決定自己拍,問我能不能用單反和他一起攝像。我說拍視頻雖然我沒咋拍過,前期拍攝應該問題不大。最大的問題是,我隻會照片的後期,可視頻剪輯和後期我一竅不通。易昌還是一貫的自信,“那有什麽,我學學就會了。
 
於是我給他拍了幾段素材,我又找搞婚禮攝像的朋友給易昌下了一個視頻剪輯軟件,易昌鼓搗幾下,很快就放棄了。二十年來,隻在電腦上敲字的他和這些軟件早已脫節,他經常用的APP就是微信,還有用來賣盤的閑魚。
 
這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去年,政府把國營單位的地塊拍賣給開發商,企業由私企入股遷到市外的工業園區,原來這些員工要不選擇拿安置費自謀職業,要不選擇回單位上班,否則社保就不給續。我選擇要安置費以後自己交社保,而離開單位十幾年的易昌選擇剪掉長發,重新回到了單位上班。
 
我回老家屬院看望父母時,經常碰見易昌在門口等接他們上下班的班車,碰見了就點根煙聊聊。我說現在車間有活嗎?能開工資嗎?易昌麵無表情地說,有沒有活都一千來塊錢,就算有活我也不會焊了。我好歹是正式工,就是等退休,廠子給交一年社保就算賺一年。人就得認命,命中八尺,莫求一丈。
 
2020年的夏至,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的我在家裏補覺,下午醒來,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刷微信,忽然看到很久不發朋友圈的易昌發了一條“祝自己四十八歲本命年生日快樂。”他的簽名寫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作者王振軍,攝影師
編輯 | 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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