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總會出來的空手道季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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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總會出來的空手道季軍

 高長恭 全民故事計劃 2020-07-22
 
那時的他,已經成了一個職業流氓,在當地最大的一家夜場當內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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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496個故事 

 

 
我上初中的時候,有個同學叫鐵男。
 
基本每個班級裏都會有一個這樣的學生。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從不聽課,大多數時間都會手扶著桌子,翹起兩條椅子腿,晃來晃去地神遊天外。鐵男就這樣的學生。
 
鐵男的皮膚有點黑,比起同齡人要高壯許多。他並非不善言辭,但很少主動去跟人掰扯,而是樂於用暴力解決問題,十分善長打架。
 
畢業以後,我們再沒有見過麵。
 
沒想到,我和鐵男再次見麵,是在一個空手道道場裏。
 
我打小練散打,工作幾年後,我在望京開了家拳館,從同行微信群裏結識了一位崇文的空手師範。我們相談甚歡。
 
有一天,我去道場串門兒,剛被師範迎進門,就發現前台站著的那位有點麵熟,上前細一盤道,竟然是鐵男。他在這邊工作,外加全職訓練。
 
沒聊兩句,師範喊我進場參觀,我倉促地跟鐵男留了個微信,就上墊子了。
 
溜了一圈,師範提出讓我給學員們做一次技術分享,我應下了。沒成想,等講解的時候,鐵男竟然也在人堆裏,一別十來年,他的拳腿打得有模有樣,甚至開始有點高手風範。這讓我著實吃了一驚。
 
在我的印象裏,鐵男並不是會去練拳的人。
 
那天離開後,我就把這茬拋在了腦後,畢竟我跟鐵男沒什麽交情,我也並不太喜歡這個人。
 
然而,當晚我剛回到家歇下,就收到他的微信。本以為是強行敘舊,沒想到他一本正經地說:“你今天講的那個掰步是不是跟空手道的sabaki很類似?然後這技術是不是更針對正架對手,正打反就可能搶不過……”
 
看著那洋洋灑灑的一大段文字,我一下子笑了出來——突然回想起一段過往,或許我還是個促使他開始練拳的重要人物?
 
我倆曾經打過一架,應該是在初二那年。
 
當年,班裏每個人都知道,他有個酒鬼、神經病父親,每天打他和他的母親,直把他的母親打得離家出走。
 
母親走後,他父親喝酒喝得更厲害,雙倍的暴力撒到鐵男一個人身上——這種環境下成長的孩子,必然偏激。鐵男的世界裏就沒有“講道理”這一茬,一點就著,跟班裏幾乎每個男生都動過拳頭。
 
這當然也會輪到我。炮火燒到我身上的那天,他剛擺出一副狠樣子,就被我揮手打斷了,我小聲說:“別急,班裏打架咱都得挨處分,今晚放學,單挑。”
 
他冷笑一聲:“行,給你留點麵子,放學別跑。”
 
他不知道,那時的我已經訓練好幾年,並且打過一次全市青少年散打錦標賽。隻是母親曾經給我下過死命令:拳可以練,但不許在學校顯露,會招惹麻煩。
 
為了訓練費,我一直乖乖地遵守命令。不過這一次,我大可以破戒,因為母親還說過,沒事別惹事,但有事別怕事。
 
當晚放學後,在校門外不遠的小胡同裏,我連續幾個低鞭腿抽在他的大腿上,把他掀翻在地。鐵男躺在地上,露出恐懼的表情,伸手指著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伸手去拽他的手腕,他嚇得猛一縮手,但我還是探上去把他拉起來:“今天啥都沒發生,咱倆就沒打過架。我不讓你丟人,你也替我保密。行嗎?”
 
他呆滯地點了點頭:“你,練過?”
 
“練過。”我說。
 
打了那一架過後,鐵男對我的態度有了巨大的變化,等身邊沒人的時候,就過來找我聊天,可我壓根不想理他。
 
 
一天晚上放學,有一幫外班的人堵在我們的教室門口,喊著要拎走一個同學。那個同學嚇得縮在教室裏,不敢出門。場麵一時僵持住了。
 
中學裏頭奇怪的規矩多得很——他們倘若進了門,就算是和我們這一個班宣戰,可要是隻堵在門口,那就是隻針對那一個人。
 
除非誰明確想替那人拔份,不然不能摻和。別的同學想離開,他們絕不幹涉,隻是惡狠狠地懟上一句:“別多管閑事告老師啊!”
 
大晚上的,那個同學總歸得出這個門,可出了門就逃不開一頓打。
 
我故意放緩拾掇東西的速度,盤算著:要我替他出頭,我不想招那個麻煩;但如果最後他真挨打了,我肯定會去把他救出來。
 
人陸續走了,那同學坐在座位上,睜大著眼睛望著門口,眼睛裏已經轉上了淚。就這會兒,耳聽著教室後頭“邦”的一聲響,鐵男拖著椅子朝教室門口走了過去,一邊念叨著:“敢動我們班的人?”一邊拎起椅子就朝門外扔了出去。
 
那夥人倉促後退的工夫,鐵男飛踹著衝了出去。門口“乒乓”打作一團,很快驚動了遠處辦公室裏的老師。我在教室裏聽著,隨著教導主任的幾聲怒吼,打架聲逐漸偃息,接著連同鐵男,一群人被拎去了辦公室。
 
見再沒事端,我拎起包回家了。第二天得知,鐵男被停了一周的課,這一周之後,鐵男反倒愛上了逃課,時常不來學校。
 
我跟他也就再沒了什麽交集。
 
回想到這兒,我突然起了興趣,急切地想補上鐵男開始練拳的經曆。
 
回複完鐵男的疑問,我順帶跟他約了頓酒。
 
酒局那天,剛三兩口下肚,鐵男就上勁兒了,他紅著臉看著我,說:“你知道嗎?這麽多年,我其實一直特記恨你。”
 
“哈?”我一臉懵逼。
 
“你可能都忘了,初三那年,幾個外班的在門口堵咱班李通(鐵男不提,我百分百已經忘了這個名字了),也沒人幫他。眼瞅著他得挨揍,我就衝出去了。
 
從座位到門口那一路上,我一直在看你,我特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上。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咱班最能打的,但你沒動。”
 
“這就記恨我?”
 
“其實我後來回想也覺得挺沒味兒的,要不是你揍過我,我也不覺得你該上手。我就是覺得有外人欺負自己班同學,我們怎麽能不管呢?”
 
我被他的邏輯逗笑了:“雖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當時是在想,如果李通挨揍,我肯定去把他救出來,但他當時又還沒挨打,我替他出個什麽頭。說回來,你跟李通也沒啥特殊交情吧?你還打過他呢。”
 
“要我說,在班裏,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誰惹我,我打誰;可出了這個班,李通就是我同學,被外班的人欺負我不能不管。”
 
我不置可否,問他:“所以,後來發生了啥?”
 
 
鐵男說,初三那年他被停課後,對這個班失望得很,就不願意來上課了。家裏老爹又管得嚴,“你死活我不管,但傳統正路得走”。
 
鐵男隻好每天裝模作樣地按時出門,在街麵上晃蕩,不到實在沒地兒去,絕不來學校。
 
外頭不比學校,得一天一天熬著過;雖說外頭好玩的事兒多得很,但吃喝玩樂,買煙買酒,樣樣都得花錢。零花錢不夠用,誘惑又多得很,他自然而然地開始想法兒搞錢。
 
尋覓了一圈,通過一些校外閑散著的朋友,鐵男找著了一個好活兒——當打手。
 
幾十號壯實小夥子,一人發一根鎬把,被幾輛麵包車集體拉到工地、暗巷、或者夜場,象征性地打上一架——許多時候甚至不用動手,他們隻是公平談判的砝碼。
 
事後,每個人能分到百十塊錢,再搭盒煙。
 
對此,鐵男樂此不疲,每天過著心目中港片裏的日子。走到哪都是三五成群。
 
鐵男一臉自嘲地講道,某個夜晚,他跟兄弟們在燒烤攤上踩著箱子喝綠棒子,直到誰都站不穩,一排人互相攙扶著走在路上。他們故意走馬路中間,有車鳴笛就集體轉過身去,狠狠盯著,司機往往怕多事,寧願掉頭換路。
 
這會兒不知誰說:“就這一片,誰敢惹咱們兄弟!”說著,大夥兒一起痛快地仰天大笑,一如電影裏的銅鑼灣。
 
那時的鐵男,站在C位,以為那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時刻。
 
到了高中——是的,鐵男的學業從未擱置,甚至在中考爆發了一波,考上了高中。
 
那時的他,已經成了一個職業流氓,在當地最大的一家夜場當內保。所謂內保,就是行頭不再是那身保安製服,而是變成了西裝皮鞋。
 
內保賺得比普通保安多,但職責也麻煩不少——不再是看門停車,而是隨時處理場子裏的打架、把喝大了撒酒瘋的酒客扔出去……
 
鐵男的日子過得簡單得很,白天在學校睡上一天,傍晚隨便找家小飯館扒拉口晚飯,趕去場子換上行頭開始忙活。
 
在射燈、迪曲兒、酒氣裏耗到後半夜,換衣服回家,一早又去了學校。
 
我好奇地問他,為什麽還非要上學?他說,一開始是父親那關過不去,後來漸漸地,他經濟獨立了,也長成了個一米八多,二百多斤的巨漢。父親已經再不敢對他隨便使用暴力。可到了這關口,他卻開始萌生出一種不甘心。
 
 
有一天,鐵男突然開始厭惡那個地方。
 
喝著頂貴名酒的人,嘔吐時一樣狼狽不堪,味道熏人;越衣冠楚楚的人越會變臉。
 
迷惑了很久之後,他第一次找到一種和自己消耗的方式——舉鐵。
 
那年頭,每個小流氓家裏都會有一副啞鈴和一根臂力棒。
 
十公斤的啞鈴,二十公斤的臂力棒,日常擺弄擺弄還算湊合,但要是真想練,還是不夠用。鐵男下定了決心,收斂起平日鋪張的花銷,攢錢買下了第一套正規的訓練設備。
 
十七歲邁向十八歲這一年,他告別了先前的朋友們,回到了學校,想要潛心學習一些未見得多正經、但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
 
然而一年時間,已經不足以讓他突擊搞定任何一所體育大學的入學單招。
 
他幹脆決定用接下來的這一年,瘋狂攝取訓練知識,突破力量成績。
 
那一年,鐵男參加了高考,即便每一科考卷上除了名字和準考證號外便未著筆墨。
 
但鐵男說他選擇用這樣一種“體麵”的方式,結束了他一片混亂的青春期。
 
高考成績還沒下發,他就離開家,來到了北京的一所健身培訓學校。
 
就此,鐵男正式走上體育道路。
 
“所以,你又是怎麽開始打拳的?”我問。
 
“我想贏一次。”鐵男說。
 
到健身學校的頭一天,鐵男就實實在在地被震撼到了。“我幾乎要哭出來了,心裏一遍遍念:‘感謝施瓦辛格,感謝婁琢玉,感謝尼克·埃文斯。’我在那些書上學到的知識是有效的,我整整一年的努力是有意義的!
 
在那之後的一年,鐵男減掉了70斤的體重,力量舉三大項直破500公斤。
 
結業之後,鐵男抓到一個市場職位空缺,在北京做起了力量教練。健身教練遍地都是,可正經的力量教練稀缺得很。加上曾經每天麵對“達官顯貴”酒後失德的工作經曆,鐵男審時度勢的本事遠超同行。迅速在新行當吃上了肉。
 
 
日子這麽過了兩年,鐵男開始以為生活就會這麽一直過下去。
 
變故卻又來了——那年行業的形式不景氣。
 
鐵男作為頭部教練,依舊課排得滿滿的,收入不菲,可老板先熬磨不住了。
 
老板一拍腦門,“樹挪死,人挪活”,想把整個工作室的經營方向從硬派力量,轉向都市女性減肥塑形。鐵男不認可,他覺得在每個細分領域裏做到一流,就好賴有肉吃。
 
這麽一來,他便和老板杠上了。
 
壯碩的鐵男,終究是穿不慣老板給他套上的小鞋,一氣之下辭了職。那時他身上的積蓄也夠生活,幹脆沒急著找下家兒,每天宅在家裏喝酒涮鍋打遊戲,越歇心裏越不是個滋味。
 
鐵男說:“我們家人都死認一個逃字訣。當年我們跟著我爸一起從南方過來,我爸本以為他得是全廠的技術骨幹。結果跟同事處處不對付,處處受擠兌。他也不想該怎麽改變,幹脆不跟人來往,每天喝大酒,硬是把自己喝瘋了。”
 
鐵男悶了口酒,說:“我以為當流氓能給我安全感,但事實也沒有。後來我才想明白,人不能強求自己,隻有變強才有選擇權。
 
就像我在夜場,那時我困惑焦慮是為啥呀,因為我幹不了別的。後來訓練給了我尊嚴,五十、一百、二百,我知道我變強了。從有目標到正式學到當教練,那兩年我過得特充實。
 
直到辭職時,我才被打回原形,發現自己認為的強,不是我真多厲害,是我不敢給自己找個對手。我突然特別想正經八百地贏一回。”
 
就這麽著,他算是自降身價加入空手道場,一邊做力量訓練師,一邊訓練。那天我倆聊到最後,他眼含熱淚地說:“操!好想贏一回。”
 
那天以後,因為工作忙,我倆也沒再見著麵。我斷斷續續地聽說到鐵男的消息,他還在繼續磨練空手道。有一回,我聽說他報名參加了“獅魂杯全國空手道大賽”,鐵男一回就戰敗,第二天,他回到了道場繼續訓練。
 
2019年10月,上海的“新極真會全國空手道大會”上,鐵男獲得了重量級銅牌。當晚,我打電話祝賀,他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很多當時比賽的細節,話題盡了,將要掛電話時,他突然說了句:“贏了,好爽。”
 
 
作者高長恭,體育從業者
編輯 | 李星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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