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99)

 

 

在溫哥華倒騰房子,我越買越窮

2020-07-14 17:03:05
0人評論

作者思思媽媽

溫哥華專欄作家,房產策劃人,文能寫策劃書,武能推剪草機

2018年,我在加拿大就職的中文報紙發表了一條名為《政府投資20億建XX項目,XX地房價應聲而漲》的報道後,一位IT工程師於先生打進熱線電話,異常氣憤,給我足足上了20分鍾的課:“又有一批中國人要被割韭菜,你們中文媒體又在被人家當刀子使喚!”

這樣熱心的讀者,以前在中國不太有,而加拿大常有。後來,愛說敢說的於工就變成了我的采訪對象之一,每逢有區域房價的稿子要發表,我都會聽聽他的意見。

一天,於工跟我講述了他在加拿大投資房子被套的經曆——前幾年,他賣掉北京的房子,趕著在大溫哥華一處房產“價值窪地”升值前夜,連買兩棟大地(大麵積)house。可如今月供小1萬加元,房租卻隻能收到3400,缺口隻能靠打工往裏填。因為這筆投資,他從有產者變成了大負翁。

以下,就是於工的自述。

1

我是在2015年從溫哥華趕回北京賣房子的。

我在北京的房子買得早,當時幾乎有將近7倍的增值。我微信裏的大學同學群、鄰居群、中學發小群,每個都活像是房地產專業人士業務探討群,每天一睜眼,群裏總有幾百條在討論房子——房價漲得大家幸福而惶恐:“怕這就是頂了,房價要崩盤。”

地產網站上2015年北京房價的走勢圖。(網絡圖)地產網站上2015年北京房價的走勢圖。(網絡圖)

雖然中國房產一直很熱,可加拿大的也不涼。我移民早,在“碼農”哥們裏算是最窮的。加拿大的工資不會像國內這樣坐著火箭翻番,我們辦公室的娛樂項目就是發工資的時候每人湊5加元買彩票,全體同事做幾天發財的美夢。

想在加拿大發財,除了中彩票,也隻有靠“買房翻新”的路子了。房產經紀Tomas是我以前的鄰居,比我移民更早,也醒事更早,已經給自己置了兩個房子收租。他常給我傳授“發財經”說:“買大地舊房,Flipping(翻新)!”

Tomas說的Flipping,也是很多華人的生財之道——低價抄底一處大麵積、幾十年房齡的house,住滿一年後(這是加拿大翻建房屋要獲利免稅的最低期限),向政府申請翻建,重新將房子內外裝修一新後倒手出售,賣房收益遠超裝修成本。

曾有一個華人房產中介在網上介紹經驗,說自己指導一對巴基斯坦移民夫婦做“舊屋翻新”:第一單練手,58萬入手一套低端raised-bungalow(加高平房,能讓地下室露出地麵采光),花50天裝修,到後來出手,淨賺4萬;再做第二單,62萬進、82萬出;然後是第三單……

讓我和老婆下決心去炒房的,還是當時加拿大媒體爆炒的一個“官員腐敗”的新聞:

溫哥華一個大官,退休後被羅品信(Gregor Robertson,溫哥華市長,國內某曲姓歌星的前男友)返聘做了城市規劃委員會的委員,然後他做房產經紀的兒子就在一條老街上花了280萬加元買了個老舊的duplex(雙拚屋,聯排別墅的一種),父子兩個一家住左邊,一家住右邊。

一年後,這條街被市政府宣布改變規劃,以前“雙拚”的地,現在可以修公寓了。於是官員的兒子迅速推翻老房,改建成了6房公寓,評估價960萬——父子兩家淨賺將近600萬加元。官員的兒子將自己的那一半公寓脫手就搬出去了,實現了財務自由,官員還住在裏麵。

媒體將此事爆出,輿論一片嘩然,都懷疑是當爹的提前給兒子透露了政府內部的規劃消息,但最後查無實據,大眾也隻能嚷嚷一陣作罷。

但那次改變規劃,似乎將一潭死水的溫哥華房價攪動了。華人圈口口相傳,說政府要推出個建橋的大工程:“大溫”邊緣有個T社區,靠海,風景絕美,唯一的缺點就是交通——從那裏往來溫哥華市中心隻能靠一條老舊的隧道,交通在高峰時段擁堵無比,上班族都沒法住,於是那裏就成了“西人”的老齡社區和價值窪地,房價比“大溫”其他衛星城足足便宜了40%。萬尺大屋(相當於1.5畝),老房子的話隻賣60萬加元(折合人民幣300萬左右),而過了那條隧道,150萬以下都很難買到獨立屋——大家都說,這橋一建好,貫通南北,交通一鬆綁,就算T區的房價隻是追平其他衛星城, 買房子獲利也不得了。

就是這個老舊的喬治·馬西隧道要改造。(作者供圖)就是這個老舊的喬治·馬西隧道要改造。(作者供圖)

我和老婆不敢完全相信傳言,一直在加拿大的媒體上找信息核實,從Vancouver Sun看到CBC News,從1130 News查證到Global News,當年考雅思都沒有這麽認真——我們看到大橋35億加元造價的預算案過了,看到政府撥款6千萬加元(折合3.5億人民幣)的勘探開始了,翻報紙的時候,我們心情激動得就像在數錢。

加拿大卑詩省政府當時發布的10車道大橋設計圖(作者供圖)加拿大卑詩省政府當時發布的10車道大橋設計圖(作者供圖)

2014年底的一天,Tomas給我打電話:“快點來看,再不下手就晚了,市政府把廣告牌都豎起來了!”

我們從隧道這頭開車去了隧道的另一頭,兩邊的城市真的都豎起了黃色的巨大廣告牌:“2018年動工,2022年完工,十車道大橋。”

要想富,先修路,原來加拿大老外也懂的!

鐵板釘釘了,我們眺望海那頭被隧道限製住的小鎮,感覺自己在見證曆史:它的房價就要像當年北京的五道口,坐在風口上飛上天——之前誰知道不是東城區也不是西城區,而是五環旁邊的這個地方漲得最凶?“關鍵看題材!”

我開車,Tomas拍照,照片被他用微信刷刷地發給幾個意向客戶。一會兒,他的手機就開始響個不停,聽著他和客戶說話,我也下了決心:北京的房子,賣!逃頂!——當時我在北京中海某園的房子,掛的價格是650萬人民幣,中介正帶人去看。

就在和國內買家、中介在微信上砍價來回這一兩個月,Tomas說他已經接到七八個華人顧客的委托:“給我看大地,舊房,就在T區買,要趕快。”

2

2015年6月,我回北京賣房,最後出手的價格是630萬人民幣,算是本小區售價最便宜的一套。買家貸款耽誤了時間。等收到錢再匯到我加拿大戶頭上,已經是8月。

在北京時找大學同學們喝酒,落差油然而生:我們都是某航畢業的,一比工資,差不多;但一比手下管多少人、一比期權,他們秒殺在北美的我。

“你們老板怎麽這麽摳門呢?就不配個股?”

“你還在‘java(編程)’呀,我現在隻負責找bug(錯誤)了。”

“第二輪融資愁得很,還是當年打工好,簡單,不操心。”

我不想和他們討論“今年你存了多少錢”這個話題——在北美能夠存啥錢?工資打到賬上,各種分期付款就劃走了一大半。到了第二年報稅的時候,手頭散漫的人甚至要借一兩萬塊錢去交稅。

而這些在北京的哥們呢,開口就是:

“今年也沒存到啥錢,老婆說就換個特斯拉得了。”

“我老婆說領了年終獎把二房好好裝修一下,租金太低了,不裝修不好意思漲。”

既然事業上毫無可比性,大家隻能談房子了。一個哥們認真聽我說了加拿大的房價之後,堅定表示要來找我,說準備給未來留學的女兒在溫哥華買房。其他的兄弟們也異口同聲:“既然北美房子這麽便宜,你就該囤地、囤房,債務才是最好的資產,我們當年就是沒有撒開膀子貸款!”

 

回到加拿大,T區的房價已經應聲而動,之前60萬加元隨便買,80萬可以買準豪宅,而現在大家搶著給加價的offer,都是5萬、10萬地往上加。Tomas近水樓台先得月,一個賣家叫價89萬的大house,他用95萬自己先拿了——反正要漲,就不計較這點小錢了。

老婆抱怨我說,該多讓一點錢把北京房子早點賣掉,看上去我熬了倆月沒有跌價賣,但是溫哥華這邊的房價漲幅早就把北京那邊熬來的錢吃掉了。

2015年12月,我花110萬買下了在T區的第一個house,“萬尺大地”,很新很漂亮。這房子條件嚴苛:open house(開放參觀日),一個西人房產經紀對一群華人顧客表示:“這個房主賣了房子後要到溫哥華島上去養老,但是他那邊還需要一年才能交房,所以房款在completion date(交割日)要全部給完,但是possession date(交房日)得要一年以後。”先交錢後入住,這樣的苛刻條件放在平時肯定沒人同意,但我們是要囤地不是要住房,所以隻加了5萬,就拿下了房子。

我賣房的錢和老婆的聯名賬戶都在C銀行,這個house我付了將近40萬加元的首付,其餘向C行申請貸款。銀行的客戶經理辦貸款熟練得像個麥當勞的點餐員,看到我倆的收入,她笑容滿麵地把我們的資料輸入電腦,就告訴我“貸款批了”,基準利息不到2%——我們選的這種3年固定利息的是月供3200加元,和中國房貸利息比起來簡直是在撿錢。

我和老婆接下來的周末都花在參觀T區的open house上——不能指望Tomas,他幫一大堆人看房忙得飛起,我們要囤第二套房,看好了再通知他。

看房時,來來去去遇到的都是華人,房產經紀差不多都是西人——因為T區那些西人老頭老太太們要賣掉房子住公寓,不可能找個溝通困難的華人經紀來掛牌。這些西人經紀們可能掀起了學中文的熱潮,有幾次見到我們進門,就生硬的漢語來了句:“你豪!(你好)”。甚至有西人經紀問我:“為什麽最近這麽多中國顧客來看房?是有啥特殊的事情要發生嗎?你可以幫我介紹一個中國的助理嗎?我實在是很想和他們溝通,但是我中文不行啊!”

我心裏偷笑:你們真是遲鈍,政府要修橋,房價要上漲,這麽大的事,難道都反應不過來嗎?

 

2014年80萬加元可以在T區買“大地好房”,2015年80萬隻能買“大地舊房”,到了2016年,T區已經基本沒有100萬以下的房子了。

這一年,溫哥華的中文報紙三天兩頭寫“T區房價暗潮湧動”——其實早就不是什麽“暗湧”,房價已經瘋到把BC Assessment(卑詩省政府的房價評估報告,每年評估一次,以此為依據收取地稅)扔進了廢紙簍:2015年我們看房的時候,通常賣家的標價還是政府評估價,往上加五萬八萬就可以拿下;到了2016年,政府評估110萬的房子,賣家就掛到了130萬,評估130萬的房子,敢掛180萬。隨便一套房子,都是十幾個華人在看,爭著搶著把價格抬起來。

T區的西人老人們通常打理不動花園了,就會賣掉獨立屋去住公寓,所以放盤量不小。但後來從太平洋對麵飛到這裏、持旅遊簽證的看房的中國人更多,通常有華人房產經紀帶著他們,先到廣告牌轉一轉,拍照留念,然後就像中國國內北海的參觀團那樣,一口氣看上四五棟房子——雖然T區的房價在溫哥華本地華人看來已是瘋了,但是在中國人看來,比起北京上海的房價,“那就是渣渣”。

在北京和我喝酒的哥們也飛過來住在我家,讓我介紹了個經紀,加入買買買的行列——他閨女要讀UBC。那時我們兩個特別有“共識”:“要有曆史眼光,不要看現在買成多少錢,關鍵是它以後要賣多少錢,把杠杆放大——現金捏到手上就貶值一條路,隻有買成房子,才能享受城市的增值。過去在北京我們埋頭打工,連世紀城開盤都不敢去看,結果賺的工資不到房價漲幅一個零頭,這就是教訓啊!”

這個哥們在UBC看了3次房,就下offer買了個公寓。他遺憾地說:“可惜我不是這兒的人,沒時間買個house來翻造。你要把你的地利用好,到時候翻造缺錢,我們北京的哥幾個都可以來入個股。”

3

有了哥們“都來入個股”的精神支持,我覺得第二棟房應該買更大的“地”。

我賬上還有60萬加元賣房的錢。但是T區的房實在搶手,我敢加10萬,人家就有加得更高的,賣家和經紀開始還打個電話過來說一聲sorry,問問是否再加價,後來幹脆一聲不吭,直接賣了作數。

Tomas 2016上半年在T區成交了將近20套房子,後來幹脆搬到T區來住,這樣帶客戶看房更方便。有一天他告訴我:“來看這個‘大地豪宅’,才150萬。”

這是套評估價140萬的房子,房主是一對西人夫婦,不知什麽原因急賣,隻加價10萬,算是很心平了。我和老婆下班之後趕過去看房,老舊的隧道堵得一塌糊塗,5點鍾下班,7點鍾我們才趕到T區。

看房的時候,我和老婆滿眼都是小星星:這房子前院大,後院也大,足足15000尺。房主兩口子可能是完美主義者,全屋閃亮如新,用具異常高級,爐具、冰箱、嵌入式壁爐加起來恐怕都價值10萬加元,裝修豪華程度甩了我的第一棟房子幾十條街。怕它周末open house就被賣掉,我和老婆趕緊商量:一次到位,加20萬,趕緊拿下。

我讓Tomas幫我提offer,沒想到Tomas告訴我:不用加到這麽高,卑詩省政府為了抑製外國投資者在本地的房產投資,8月剛出台了個政策,凡是沒有加拿大身份的在本省買房,一律多給15%“外國買家稅”,不能貸款——聽說一個中國留學生姑娘,千挑萬選買了個50萬的聯排(別墅),交割日就在政策生效的第二天,生生多掏了8萬加元,好不鬱悶。

Tomas說,如果一個遊客要和你搶這套房子,150萬的房子首付是60萬,加上外國買家稅,他得首付90萬,而且首付還不能貸款平攤到每月,得一次性從包包裏拿出來,拿不出來,那就別想和本地人搶offer了。

 

大概是外國買家稅起了作用,2016年秋天,T區熱得冒煙的房價終於降溫了,看房人中不再有明顯像遊客的人了。在UBC買房的那個哥們聽說了這個政策十分高興,同時又後悔當時隻買了一套。我也心中暗爽:“看吧,加拿大是我們的!”

我一邊談著offer一邊繼續看房,幾輪往返之後那套豪宅基本談妥,160萬拿下,比我預想的低了整整10萬——誰說房價是壓不下來的?全看政府是不是夠手黑。

我又去申請貸款,沒想到第二棟房子的貸款開始鬧起了幺蛾子。C行的客戶經理妹妹翻來覆去地算了半天,麵有難色,先讓我提供了一堆材料。幾天後,她告訴我:“政府現在有個壓力測試,對不起啊,總行駁回,我們行不能貸給你。”

我說我賬上的錢,付首付是寬裕的,我和老婆的工資也夠高,為啥區區90萬的貸款就是申請不下來呢?經理妹妹說:“因為你們這是第三棟房子,你們夫妻名下有兩個貸款,已經把你們憑工資可以用的貸款額度用得隻剩30萬了,根據我們的貸款政策,你們是不能把兩個人總收入的1/5用來還貸的——房子會漲,也會跌,貸款隻能按照貸款人的還款能力來。”

我心裏暗罵:X,隻把1/5的工資拿來還貸,那北京的房子都沒人能買了!怪不得你們西人沒有像我北京的哥們一樣,動不動幾套房,投資策略都太保守了。一半的工資還貸又有什麽問題?我和老婆早就做好了打算:節衣縮食供房到2022年,等橋修好了路通了,房價暴漲,再賣房子,準備退休。

經理妹妹見我不甘心,建議我去找mortgage broker,就是活躍於各個銀行之間的貸款經紀。他們能夠比較各行的政策,C行不給我貸款,總有別的銀行會接單。

我和老婆找了四五個broker,他們思路靈活開闊,給我們出了大同小異的主意:

之前在T區買的第一棟房,雖然還沒有交房,但是可以讓房主承認給了我們租金——一個月3500加元就可以了,不用老頭真給,看上去能“增高”我們的收入即可;然後,再把現在要買的豪宅,預估個4000元/月的房租收入。這樣,我們的收入就陡然增高了將近10萬加元,貸款獲批的希望就大了。

另外,找父母朋友借錢,讓他們打到我賬上四五十萬,再簽個“贈款”的證明協議,讓錢在我們賬上放2個月,這樣銀行也會看到我們“資本雄厚”。

這些事我都照做了,但幾個broker依舊沒有什麽消息。賣家的經紀天天催我定completion date(交易日),說否則沒收定金。Tomas天天催我抓緊落實貸款。

終於,一個broker通知我說,有個我在加拿大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小銀行同意貸款給我,但利息要8%,每月本金利息一起還6800塊。另一個貸款broker直接通知我老婆,一個私人貸款公司可以給我們貸款,12%的利息。

我在加拿大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高的利息——銀行存款利息2.5%,都敢宣傳是“高息存款”,而我們T區第一棟房子的貸款利息,也才2%。

時間緊迫,為了不讓賣家沒收我們10萬塊的定金,我和老婆忍痛接受了小銀行的貸款。我倆深夜不睡,仔細算賬:賬上留著20萬,應付2022年之前的開支應該夠了,就算政府施工再囉嗦,2022年大橋不能完工,那我們支撐到2025年也絕無問題。

那一刻,我無比感謝我和老婆的工作,做“碼農”雖然不富,每個月總歸是按時開薪,不窮的。

4

到了2016年底,兩棟房子終於交割完畢。北京的房子變成的首付,讓我和老婆在T區坐擁兩個房子,2.5萬尺的“大地(相當於4畝地)”。除了我們現在住著的“小排屋”的貸款,又新背上了150萬貸款。

但是我和老婆都覺得輕鬆,像完成了一樁大事——在北京的房產增值中,捏著鈔票的人都哭了,隻有捏著房產證的人才笑得出來。那套房子我們1999年買的時候才6千人民幣一平,賣成5萬一平,收益早就蓋過我們這些年的工資。

2017年對我們來說,是艱苦的一年。光是兩套投資房,每月就要還8400加元的貸款,但這遠遠不是全部:上半年春天,各種費用如雪片一樣飛來——市政費,每套房子快2000塊;地稅,小房子5000塊,大房子8000塊;房屋保險,一套3000塊,一套4000塊——平攤下來,為了這兩個投資屋,我們每月要多支出小1萬。

我和老婆的收入看上去還不錯,但是那是稅前工資,領到賬戶上,年薪10萬也不過是每月6500塊,根本不夠“填坑”。

不行,房子,必須要出租。

一直聽說加拿大租房水深,我找了個華人租房中介,將T區的兩套投資房掛牌出租。

租房中介先給我說了一通困難:“這裏到市區交通不便,所以上班族是不會來租的。隻有我們有資源有渠道,才能找到租客。”困難如此之大,所以租房中介得先收半個月房租當“簽約費”,每月幫我收租時,還要收5%的租金當“服務費”。

但好像也沒有他說的那麽困難——不到一個月,兩套房子就都順利出租了,一套找到了西人租客,一套租給了中國陪讀媽媽,隻是租金和當初給銀行畫的“抵按揭”的大餅相去甚遠:兩棟房子加起來房租隻能收到6000塊,直接扣除中介費,一年也就是5萬,不夠我們要支付的費用的一半。

房客住進去,所有的維修費用是房東出的,翻翻2017年中介給我們的賬單:3月,廚房的水管漏了,中介讓工人去看一眼,90塊,再來修一次,180塊;半年後又漏了,工人緊急出動,“加急費”700刀;割草的,80塊一次,一個月至少兩次——後來,我和老婆常常周末自己去割草。

不過,2017年房子漲幅真叫人激動。工作鬱悶的時候,我和老婆兩個就查BC assessment,越看越開心:兩套房子已經漲了40萬——靠打工,要猴年馬月才能存下來這些錢來?現在就是這兩套房子在吭哧吭哧地給我們打工啊。

Tomas也很開心,沒事兒就查assessment給每個客戶們報喜。他自己在這一輪也買了兩棟房子,據說他手上的客戶,買三套的有,買四套的有,親戚之間湊錢買一套“超大”的也有。

看來,像我們這樣隻買兩棟房子的,已經是保守又保守的了。

5

政府換屆,我根本沒有注意,平時“碼農”們忙得連去投票都沒有時間,也搞不清楚什麽是新民主黨、自由黨,換誰上去都無所謂。

但壞消息來了,這次上台的是個“窮人政府”,溫哥華本地西人同事聊天說,新政府班子專門劫富濟貧,承諾是要平抑製房價,把溫哥華的房價打下來。

政府很快給了我們顏色看看,2017年底,官方宣布:隧道變大橋的方案不成熟,不修了,要重新勘察。

看到這個消息我以為是在做夢,開車約上Tomas趕緊去再看隧道兩邊——廣告牌還好好的立在那兒呀,沒有撤。再說,這隧道如此老舊,勘察也做好了,承包商也找了,將近1個億加元已經扔到海裏去了,說不修就不修了嗎?

可加拿大政府就是如此兒戲,前任政府的決定,說推翻就推翻,看媒體的報道,推翻得還文縐縐的,借力打力:

《環保組織認為,修大橋會占用農田》
《素裏和蘭裏城市長反對修橋》
《新政府提出16種可能性,需重新論證》

我心裏暗罵:難道他們現在才發現占用農田嗎?老政府宣布要修橋的時候這些環保組織、這些市長都死掉了?再多的可能性,無非就是修橋、修隧道選一個,隧道已經老到快塌了,難道上一任政府的論證就不能用?

西人媒體一片罵聲,中文媒體也一片罵聲,可無冕之王再有言論自由也罵不倒政府。人家依法行政,依法否決了過去的議案,依法把過去的承包商都開掉,寧可賠違約金,也要慢條斯理地論證完畢才做。

我和老婆的發財夢差不多破滅了一大半,唯一的希望是這個已經老掉牙的隧道即將達到使用壽命——新政府不管怎麽論證,總得修吧?否則隧道塌掉了,難道讓十幾萬住在T區的人從海上飛過去?

我和老婆常去Tomas家參加聚會,聚會的主題就是痛罵新政府。根據我們陰謀論的思維,這就是資產階級政府搞腐敗——新政府看這35億加元的大餅都被老政府找來的承包商分完了,那怎麽可以?必須要推翻原來的方案,從勘探到規劃,到修建全部由“自己人”來幹一遍——至於承諾的2017年底動工,那是上一任政府承諾的,跟我們無關。

Tomas和我仰天長歎:還是中國好啊,中國政府說修路就修路,說修橋就修橋,隻要列入了計劃,總歸是要修的。誰知道加拿大搞民主是這樣的?隻要換人,政府說過的話,立過的牌坊就都不算了。

在被各種媒體及變成在野黨的老執政黨暴罵了一番後,新政府不緊不慢地表示:我們是很關心民生,我們願意先花4000萬來對老隧道進行修繕,一邊修補一邊等著更好的方案。

於是修橋這事,在2018年就涼了,那些要下水的鋼管子,就在宣布2022年橋建成的廣告牌下麵堆著,堆起了鐵鏽。

變成在野黨的老執政黨,在當年廣告牌的位置立了個牌子:“告訴新政府,要修橋!”(作者供圖)變成在野黨的老執政黨,在當年廣告牌的位置立了個牌子:“告訴新政府,要修橋!”(作者供圖)

2018年初,看BC assessment的評估,我們的房子還在漲。那已經是紙上富貴了。Tomas告訴我,評估是落後於市場的,像2018年看到的漲價,其實是2017年7月的市場情況。買家就像退潮,從T區退走了。Tomas還住在T區,是因為客戶天天催著他:“趕緊的,幫我把房子租出去啊!”

6

因為不可能再捏著房子等漲價,T區出租房的人變多了,房租也就開始跌了。

我們的陪讀媽媽租客還好,繼續租房子,但租豪宅的西人租客退租了。這個工程師租客告訴我們,他離婚了,也丟了工作,還寫了一封特別真摯的信給我們:“我很抱歉提前退租,但是生命就像巧克力盒子,你不知道下一個巧克力是什麽。”

人家都這樣文藝了,還能說啥?我和老婆沒收違約金,讓他走了。接著,這個豪宅就一直空著,中介說:“租得起的中國人老早自己買房了,租得起的西人太少,得慢慢找。”

我開始後悔沒有在C行不批我們貸款的時候就停手,要是沒有買下第二套房,我和老婆也不至於這麽被動——原來政府搞壓力測試,其實是保護我們這樣樂觀的投資者的。

可新政府的“損招”還沒有出完。2019年的11月,一個在報社工作的朋友轉給我一條新聞:《卑詩省這稅真奇葩,三種人住自己家,要交一大筆空置稅!》

我看了這條新聞,再去看西媒的新聞,研究了三四天,才算明白過來:省政府出台了一個法律征收一種稅,叫做speculation and vacancy tax,就是針對我們這樣的囤房人的。這個稅規定:沒加拿大身份的人,例如陪讀媽媽、留學生,哪怕隻有一套自住房,也要每年交2%的空置稅;有加拿大身份的人,政府允許你有一套房子不交稅,多餘的房子,如果一年不能出租6個月,那就按照估價的0.5%每年也交起稅來。

這個法律在一讀二讀的時候,都是鼓掌通過,連中文媒體都沒有提出異議——中國人不關心政策,也沒足夠的華人議員讀懂這個些彎彎扭扭的條文。一直到3個月後被批準生效了,才有稅務師猶猶豫豫地、不太有把握地提醒大家:“注意啦,hold住多套房子要交一大筆稅,沒有身份的隻有一套房子也要交稅!”

那個春節,華人們的話題幾乎都是“不敢相信有這麽不要臉的稅”。但政府是罵不倒的,因為本地西人一片歡騰。他們有房子的本來就少,何況是幾套房?新政府的民意支持率,不降反升。

我和老婆都有身份,那兩套投資房隻能交稅:160萬這套,雖然原價都賣不出去,但是政府評估價已經漲到190萬,0.5%,就是將近1萬塊;110萬這套,評估價格已經漲到150萬,7500塊。

我們又背上1.75萬/年的空置稅。我們隻能慶幸自己有身份,否則要交的就是6.8萬——但誰說得準,以後這空置稅會不會對我們也變成2%呢?

Tomas勸我不要賣房,因為是白費勁,反而攆走了房客,讓我供房變得更加艱難。他給我分析:“溫哥華的房產本來是全靠中國熱錢的,現在還有哪個中國遊客敢買房?買了就像養了個銷金獸,100萬的房子,先掏20萬的外國買家稅出來(外國買家稅已在2018年初漲到20%),然後每年要貼2萬塊空置稅進去!溫哥華房價就算再能漲,利潤空間也被稅收吃得幹幹淨淨了,熱錢是跟著利潤走的,沒有利潤,誰來接盤?現在隻能靠死撐。”

在UBC買房的那個哥們更倒黴——即便他女兒住在他買的房子裏麵,也屬於“空置”,不把房子租給別人,就每年交空置稅2萬塊。他不知和我通了多少電話,在谘詢了一圈稅務師後,加進了華人群,在裏麵找了個同樣悲催的中國家長,約定:你的兒子來住我的房,我申報一份房租,交租金的稅金;我的女兒去住你的房子,你也去交一份租金的稅。

雖然哥們這樣免去了2%的空置稅,但是“房租收入稅(房租的1/4)”同樣得交,一年又貢獻了幾千塊給政府。

我哥們說,2019年春天,大學城的中國業主們忙得不得了。他們打包把自己的“親房子”掛出去出租,再搬到人家的房子裏麵去住,交租金。“資本主義國家就是這樣拉動GDP的,折騰有房子的人,收了稅再去補貼沒房的人”。

房屋空置稅出台後,溫哥華的房價降了,房租也降了。T區的出租房源大增,房租肉眼可見降了1/6。

2016年和我差不多同一時間買房的一個中國人,150萬入手的房,如今評估價掉到了113萬;另一家做生意虧了的中國人,則把180萬買入的house掛牌126萬在賣。才3年,賬麵就虧了1/3,而且就算這樣,都沒有買家。

Tomas無精打采地告訴我,如今在T區掛牌賣房子的人,都隻敢賣180天,賣不掉也趕緊撤掉牌子去出租——因為要是一年出租不滿6個月,就得交空置稅。而現在來看房的人,不是建築商,就是走路遛彎兒的鄰居。

我對本來不滿意的租房中介現在簡直快卑躬屈膝了——得求著他找租客。逢年過節,我還得記著給那個陪讀媽媽發個紅包,告訴她:“租金明年優惠一個月,後年也優惠一個月,歡迎你在娃娃畢業之前都一直住下去。”

我和老婆常常念叨,要是留著北京的房子,2020年最少都能賣到900多萬人民幣一套了。2015年,北京那邊一賣,5年虧300萬人民幣,而溫哥華這邊一買,兩棟吞金獸,每年吞進去10萬加元。

現在,我知道又有一些華人投資者,又有了“新題材”——“天車(輕軌)”,號稱要30分鍾從溫哥華市中心到素裏和蘭裏,貫通東西。

在溫哥華倒騰房子,我越買越窮

一堆媒體在寫,房價要漲要漲,又一群華人像我們當年一樣,激動地找中介,籌錢,根據報紙新聞公布的輕軌站點到處看房。

我在心裏默默同情:“就算‘天車’規劃得再漂亮,錢在哪兒呢?政府隻是畫個餅,錢還要大家自己湊。就算都湊齊了,每個城市的市長都有主意,還要換屆,說不定哪天就找個幺蛾子給你推翻。”

本文係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