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3歲上清華 23歲享譽學界 晚年卻淪為要飯乞丐(組圖)
千拾
上世紀六十年代,新中國有23位兩彈元勳,其中,有九個是他教出來的學生。
“導彈之父”錢學森、“力學之父”錢偉長、“原子彈之父”錢三強、“衛星之父”趙九章、“氫彈之父”彭桓武、“光學之父”王大珩......甚至包括當代第一流的理論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楊振寧都是他的得意門生。
他一生為國家培養出的科學院士整整有79名,可以說,中國科學事業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來的。此人即是大師中的大師,中國科學宗師——葉企孫。
這個名字,或許當代有許多人不曾聽過。可在上個世紀,他可是國人們的驕傲,是眾多科學家們心中的偉人代表。
可就是這樣一個優秀的人,在後半生曆經了滄桑,從一個馳名中外的優秀學者變成了不見經傳的街頭乞丐。
圖 | 1932年清華大學校務會議 左起:葉企孫,陳岱孫,馮友蘭,梅貽琦,楊公兆
一心向學1898年,葉企孫出生在上海一個書香門第兼官宦世家。葉家家大業大,祖輩官運亨通,小輩卻是隻謹庠序之教。
葉企孫的祖父談人公是清朝的五品官吏,而父親葉景壇則是上海有名的教育家,曾受清政府派遣赴日考察教育,歸國後便創辦了新式學校,著力發展現代教育,還擔任了多所學校教師、校長之職。
許是受父親影響,葉企孫在讀書這方麵可以說是學而不厭。五歲起便跟著葉景壇一起學知識了。
1905年,葉企孫的母親顧氏因病逝世,葉景壇悲痛欲絕,因傷心過度而身染重病。富貴在天,生死難測,葉景壇為了以防萬一,直接臥在病榻上把遺囑給立好了。
說是遺囑,但其實內容更像是教導子孫做人的“修身指南”。他要求後世子孫們“慎擇友、靜學廣才、行已儉、待人恕、勿吸鴉片、勿奸淫、勿賭博、勿嗜酒、勿貪財”。
雖說葉景壇是在1936年去世的,這份遺囑整整立早了31年,但自他定下這份遺囑起,葉企孫便已將它視為一生最寶貴的遺產了。
可以說,這份遺囑就是葉企孫人生道路上的指南針。
圖 | 民國元年2月5日,不滿13歲的葉企孫投考清華學堂,在豫園留影
1907年,葉企孫進入父親創辦的上海縣立敬業學校讀書。四年後,剛滿13歲的他便在父親的鼓勵下,投考清華學堂,並成為該學堂的第一批學生。
然而,入學不過幾個月,辛亥革命爆發,葉企孫不得不返回上海避難。課被停了,葉企孫多多少少也會覺得可惜,可他也沒有在家虛度光陰,反而是在次年進入上海兵工中學讀書了。
如此可見,葉企孫是一日不學不成。
1913年,15歲的葉企孫仍然心念清華,決意再報考一次。可這次卻不似上次那麽順利了,在體檢時,他被檢查出心律不齊,因而不能報考。
可葉企孫怎會就此妥協?向來膽大心細的他,在被通知不能報考後便立刻抓住體檢漏洞,打算換名重報。
由於那時的體檢表一般都是不貼照片的,葉企孫發現後便將自己的名鴻眷換成自己的號企孫,即將原來他的名字葉鴻眷換成葉企孫,再讓同學幫忙代驗身體,以此來獲取參加考試的機會。體檢一旦過了,葉企孫就沒啥好擔心的了,筆試妥妥的一次過。
當然,對於這次的“換名換人”之舉,葉企孫每次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的,他向來是以誠待人,從不愛欺騙作假的。
這一次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欺騙行為,直到晚年,他每想起來還是會陷入自責。
圖 | 年輕時的葉企孫先生
科學救國考入清華後,葉企孫依舊比常人要努力好多倍。
按理說,15歲便考中如同大學本科的清華高等科,簡直就是天才了,可這天才卻比普通人還要好學。
當時與葉企孫同為同學的吳宓便曾在日記中描繪過葉企孫:“年紀幼稚且極有天賦,每次考試,交卷極快,乃是聰俊之士。”
但他本人卻不自知,反而是繼續激勵自己好好學習。他曾在日記裏寫下一句座右銘:“惜光陰、習勤勞、節嗜欲、慎交遊、戒煙酒”。
不過,人無完人,葉企孫再怎麽優秀,也有不足。由於他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體育事”,便於1914年因體育不及格而被留級。
高等科四年學製,他便是因為體育這塊硬骨頭而讀了五年。
圖 | 葉企孫 左一
若是放在以往,這多讀一年書對葉企孫來說也無多大礙。可那時的中國正處於水深火熱之地,自鴉片戰爭以來更是多次受西方列強欺淩,葉企孫身為中華兒女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
後來,在看到“歐美洋貨傾銷中國市場,而國人仍在軒睡,毫無自振之精神”時,葉企孫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氣國人糊塗,沒有振國之心,但更氣中國落後的現狀。
在葉企孫看來,中國如此落後的原因便是中國實業不振,而再往深處想,這落後的根源就是出在中國科學身上。
中國科學落後,怎能發展實業,怎能振興國家?
於是,葉企孫開始涉略科學方麵的知識,自學科學工作者該具有的基本技能,並和同學們在清華創辦了清華學生科學社。
在他擬定的社團草章中,他寫道:“本社宗旨在集合同學籍課餘之暇研究實用科學”,並要求社員做到:‘一、不談宗教;二、不談政治;三、宗旨忌遠;四、議論忌商;五、切實求學;六、切實做事’。”
科學社的創立,不僅激發了眾多清華學子對科學的興趣,還影響了許多早期畢業生們的未來。
那時的他們,腳前雖有錦繡前程,但心底裏,卻從未忘過救國之業。文豪魯迅可以為國棄醫從文,那麽,他們這些莘莘學子,也可以為國投身科學。
其中,葉企孫無疑是完全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科學事業。
1918年,葉企孫被派往美國留學,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就讀芝加哥大學物理係。雖然東西方學習氛圍差異很大,但葉企孫卻仍保留在中國讀書的習慣,一踏進校園,便是心無旁騖隻管讀書。
他在給父親的信中還提及過美國學生的讀書氛圍:“美國學生早上上課,手拿麵包,邊吃邊趕,匆匆忙忙,分秒必爭,做事爽快,不見拖拉疲塌景象。”
當時的他,也如同那些美國學生一般,分秒必爭,刻苦求學。
1920年9月,已獲芝加哥大學學士學位的葉企孫轉入哈佛大學研究院學習,從師著名物理學家W.Duane和美國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P.W.Bridgman。
圖 | 1919年葉企孫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合影
在兩位優秀學者的指導下,葉企孫接觸了不少高難度的實驗。其中,他所研究的“用x射線方法重新測定普朗克常數”可是當時最為前沿的科學實驗。
也正是因為這個實驗,葉企孫在1921年登上了物理學巔峰。他的實驗論文先後被美國科學院院報和光學學會報發表。自那時起,葉企孫這個中國名字便被整個西方物理學界的人記住了。
而身為我國從事現代磁學研究的第一人,葉企孫就是國人的驕傲,無人不為他喝彩。
圖 | 葉企孫被聘任為東南大學教授
桃李盈門1924年,葉企孫26歲,在國外名聲赫赫的他,於軍閥混亂這一年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在他看來,留學本就是為了學知識,知識學夠了,自然要回來報效祖國。更何況,葉企孫一心想要用科學救中國。而這救國之道本就漫長艱辛,早一秒回來他還能多貢獻幾分。
然而,由於中國那時的科學落後太多,葉企孫不得不從頭開始,先將科學知識傳授給熱愛科學之人。
於是,1926年,葉企孫前往清華任教,親自創建了清華大學物理係,並擔任該係係主任。
身為主任,自然是要扛起一份重任,發展好物理係是理所當然的,更重要的是將整個中國的科學事業發展起來。
因此,為了更好地開展教學工作,葉企孫聘任了來自東南大學的吳有訓、薩本棟兩位教授。這兩位教授都是物理學科的佼佼者,是眾多學校眼中的香餑餑,還沒畢業就收到了多所大學的橄欖枝。
隻不過,如同當年比別人更努力一樣,在招賢納士這方麵,葉企孫也比其他人要更下功夫。
他多次邀約這兩位教授過來清華,一次兩次被拒沒關係,畢竟古有劉備三顧茅廬,今有葉企孫多次求賢。在邀約了數次後,他們也被葉企孫的求賢心打動了。
當然,光有優秀老師不夠,培育出優秀學生才是重中之重。
圖 | 1926年4月 葉企孫與清華學校物理係全體教職工合影
而說起培育學生一事,那便不得不提葉企孫對學生們的厚愛。在課堂上,他是那德高望重的教授,一心隻想將所有學識傳授給學生們;而下了課堂,他便隻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學者,待學生如同待子女一樣。
平日裏,葉企孫除了擔心學生學習太過辛苦之外,還很擔憂他們的衣食住行,尤其是在吃這方麵,他總是擔心學生們營養跟不上。為此,他私下多次為學生們買點心加餐,補充營養。
待入冬後,他便是將學生們整個吃穿用度都攬在自己身上。若是有學生衣服不夠穿,他便將自己的衣服給他們;若是有學生沒地方住,那他就會將對方帶到自己家裏來住。
在他的學生們看來,葉企孫簡直就是第二個父親。不光是在意他們的日常起居,還會在戰亂時,擔憂著他們的命。
那時,葉企孫的學生王淦金為了效應愛國熱潮,積極主動地跑去參加學生運動,差點被持槍軍警傷到。葉企孫在得知這事後,害怕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生怕自己的學生出事,還在後來對學生們吼道:“誰讓你們去的,你們明白自己的使命嗎?”
葉企孫的學生當然知道他們身上肩負的使命是什麽:是獻身科學!振興科學!扛起科學大旗救祖國於危難!
可同時,看著國家硝煙四起,兵荒馬亂,他們也難以按捺住那顆熾熱的愛國之心。
在葉企孫的學生中,有一個人叫熊大縝,他便是那按捺不住舍身救國之人。
圖 | 學生熊大縝
1938年,中國正處於抗日戰爭之際,熊大縝看不下去國家受難,主動向葉企孫提議要去參戰。雖然葉企孫不舍也不忍,但熊大縝既已下定決心,那他便隻能支持。他曾說:“事關抗日,事關民族救亡,我無法阻止,也沒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他” .
據說,在送走熊大縝後,葉企孫曾“約有十餘天,神思鬱鬱,心緒茫然,每日隻能靜坐室中,讀些英文小說,自求鎮定下來。”
在他心裏,學生就是自己的親骨肉,骨肉分別之痛,一時之間是難以緩解的。而若是與他們陰陽相隔,那更是讓葉企孫痛不欲生。
1939年,熊大縝因為被懷疑是特務,遭到秘密逮捕。在押送途中,不幸被石塊砸死。葉企孫聽聞這消息後,久久不能回神,仿佛陷入了噩夢中一樣。
也是自這之後,葉企孫便不怎麽笑了,反而是經常發呆,沉浸在悲傷裏。
圖 | 1935年,葉企孫與親戚及學生熊大縝合影 葉企孫左二
誅心之痛都說時間可以撫平傷痛,可不管是十年,幾十年,時間都沒有撫平過葉企孫失去學生的痛苦。
1947年6月23日,葉企孫在日記上曾寫道:“今日是舊曆端午節。每逢端午,吾想到大縝。九年前的端午,他從內地回到天津,那是一個surprise。誰知道以後的事多麽可悲……”
整整過去八年,葉企孫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學生冤死一事,他一直都在等待能為熊大縝鳴冤的時機。
1949年建國後,葉企孫便開始奔走在為熊大縝平反的路上。那時的他並沒有預料到,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因為這件事而把自己的生命也給搭進去了。
圖 | 熊大縝
1967年6月,葉企孫因為科學家兼教育家身份,被人強行帶走批評,隨後遭到關押。等到被釋放時,葉企孫才知道自己工作停了,工資沒了,就連自己的家也被人搞得亂七八糟。
次年,已至古稀的葉企孫迎來了牢獄之災。由於早前為熊大縝申冤一事,葉企孫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入獄一年半,期間多次被折磨審問。
然而,就算被折磨,葉企孫在審問過程中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句話:“我是科學家,我是老實的,我不說假話。”
可就算他再怎麽剛強不屈,也不可能熬得過一年半的拷打。在連續受到八次審問後,葉企孫肉體和精神都已承受不住了,被迫屈服的他,不得不在一份書麵交代中寫道:“熊之被鎮壓,吾認為他是確有應得之罪。”
這句話,不是他心甘情願寫出來的,完全不可以當真。
1969年,由於沒有正當理由繼續關押葉企孫,他得以釋放,但卻不能回家,而是要回北大接受監督改造。
換句話說便是,葉企孫換了一個“監獄”,繼續過著被監視且沒有自由的生活。
活在這樣的壓迫下,葉企孫的身心都遭到了極大摧殘,他的精神已在崩潰邊緣。
由於被監視久了,葉企孫開始出現了幻聽,他覺得有電台在監視自己,不管是自己在喝茶,還是出門,都會有聲音告訴他這樣不對,那樣不行。
他的侄子為了消除他這種心理,還說道:“你是學物理的,你知道電波透不過牆,根本沒有這種事,是幻覺。”
可葉企孫卻反駁道:“有,是你耳朵聾,聽不見。”
想當年,他可是西方物理學界的中國第一人。可如今,卻連基礎的科學知識都沒能記著。
圖 | 葉企孫等在清華大學住宅(北院7號)前合影
悲慘晚年禍不單行,喝涼水也能塞牙,躺著也能中槍,葉企孫的後半生便是如此。
在被安排到北大後不久,葉企孫又再一次被逮捕入獄。這一次入獄再出來,葉企孫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了,他原來的幻想症已經加重成了精神分裂。
而他的身體更是被摧殘得不成樣子,重病在身的葉企孫出獄後“前列腺肥大,小便失禁,兩腿腫脹得難以站立,偶爾走動,腰彎成九十度,似一根彎曲的枯木在風雨中搖晃”。
那一刻起,葉企孫不再是昔日德高望重的物理學家了,而是旁人避之不及,隻剩半條命的瘋子。
圖 | 1962年,這是葉企孫畢生少有的一張含笑的照片
雖然神誌不清,但葉企孫尚且還懂得一日三食之理,可無兒無女的他上哪吃飯?
除了乞討要飯,別無他法。
於是,在那時的北京中關村大街上,人們總能看到一個身子彎成九十度,雙腿腫脹不穩的邋遢乞丐,他渾身上下的衣服又舊又破,就連鞋子,也是破爛不堪的。
若是無人理睬他,他便隻能向路邊攤攤主伸手要吃的。運氣好的話,能得到一兩個蘋果;運氣差的話,那隻能餓著度日。若是剛好遇到學生樣的人,他就會伸手乞求道“你有錢給我幾個”。
許是腦海深處還殘留著愛護學生的想法,葉企孫就算要了錢也不敢多拿,一般都是三五塊。
如此師者,世間著實少有。
圖 | 葉企孫與清華物理係師生合影
1977年1月10日,葉企孫陷入昏迷,在醫院搶救過程中,他一直喃喃自語:“回清華……回清華……”
縱使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葉企孫還是想回清華,他或許想再次踏上那講堂執教,傳授科學知識;或許僅僅隻是想再看幾眼學生,看看他們是否安好,是否順利。
可惜,他的身體無法支撐他再次回到清華,於1月13日,葉企孫因搶救無效逝世,享年79歲。
1月19日,葉企孫追悼會在八寶山公墓舉行。然而,會上悼詞完全沒有提到他在科學事業所做的貢獻,也沒有洗刷他生前所受到的不白冤屈。
直到1986年8月,葉企孫的所有“曆史問題”才被洗刷掉,而熊大縝的冤屈也得以平反。
苦心人,天不負。葉企孫這一生,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命運多舛。
他曾看見過巔峰之景,也曾感受過深淵之苦。可不管是活在榮耀中還是屈辱裏,葉企孫始終未曾改變過自己那滿腔的愛國情懷,以及對學生們的關愛。
文 | 千拾
熊大縝冤案平反經過
王端陽
關於熊大縝的冤案,已有很多書籍記載過,網上就更為詳盡。我父親王林的幾篇日記,則是記述了最初給熊大縝平反的經過。
熊大縝,曾是清華大學教授葉企孫的高徒,1935年畢業後留校,1937年考取赴德國留學名額。此時七七事變爆發,清華大學準備南遷昆明,葉企孫全麵負責圖書資料和儀器設備的搶運工作,熊大縝於是放棄出國和新婚,做了葉企孫的重要助手。搶運工作還沒有結束,日軍就進了清華園,葉、熊被迫轉至天津。
1939年初,冀中軍區衛生部部長張珍潛入北平,搜羅根據地急需的知識分子。他找到他的輔仁同學孫魯,動員他和自己一起工作。春節,孫魯回到天津老家,在英租界找到熊大縝,並向他介紹了冀中抗戰的情況。於是熊大縝找到葉企孫,很鄭重地提出自己要到根據地參加抗日。
熊大縝到達冀中軍區後改名熊大正,深得司令員呂正操的賞識,3個月後,便被任命為供給部部長,全麵負責整個根據地的物資工作。在葉企孫的幫助下,熊大縝還聚集起100多名平津大學生和其他青年知識分子,為創建抗日根據地做出了重要貢獻。
就在這抗戰的緊要時期,延安的除奸運動擴展到冀中,冀中軍區也成立了除奸部,一大批優秀的共產黨員被當成國民黨的“內奸”被“除”掉。從國統區天津來的熊大縝未能幸免,被定為特務,在軍區機關的轉移途中被秘密處死。在最後時刻,熊大縝為了省下一粒子彈去打日本鬼子,寧願被石頭砸死。
熊大縝的冤案後來還牽連到恩師葉企孫,使之在文革中蒙受牢獄之災。
粉碎“四人幫”後,胡耀邦開始為曆史上的一係列冤假錯案平反。在這種大氣候下,為熊大縝平反已經勢在必行。但具體去做,阻力還是很大的。最早提出為熊大縝平反應該是在1982年,在王林12月22日的日記中寫道:
與張珍同誌談起抗戰初期一九三九年熊大正案件,我說我曾促孫魯同誌寫材料,呈請有關機關給予平反問題。張說他也曾給孫談過想法平反問題。回住處後立刻給孫寫信,催他趕快寫成書麵材料,以便為蒙受冤案而屈死者平反昭雪。
十幾天後,孫魯從天津趕來,在張珍家研究了為熊大縝平反之事。王林日記:
1983年1月7日
孫魯同誌由天津來,晚同他找張珍同誌研究為熊大縝(即熊大正)平反昭雪問題。
兩天後,是個星期日,他們又來到呂正操家謀劃此事。王林在日記中不僅記述了經過,還點了延安來的大員舒同和餘光文的名:
1月9日星期日
上午同張珍同誌到呂正操同誌處談為熊大縝(即熊大正)平反昭雪事。下午幫助孫魯同誌寫申請平反昭雪報告。熊大縝是一九三四年清華大學物理係畢業生,為係主任葉企孫的高材生,留校當助教。又被葉推薦去德國留學深造。因七七事變未成行。張珍同誌由冀中來平津動員愛國人士去冀中參軍,先動員孫魯,孫魯因肺病未能去,乃轉薦熊。熊當時正同葉搬運儀器遷校昆明。在津遇見孫魯(清華同學),熊去冀中,不久即任軍區供給部長。一九三九年春不幸被誤殺。呂等在談話中透露,當時在晉察冀邊區搞極“左”的是舒同政治主任和除奸部長餘光文(吾必成),當時株連甚多。為楊經國被誣陷事,孫誌遠曾流淚。
這裏提到的楊經國,參加過一二·九運動,西安事變時和我父親同在東北軍學兵隊,後又在冀中相遇,曾任冀中軍區騎兵團政治處主任,在1942年五一大掃蕩中犧牲。我父親在《十八匹戰馬》中提到曾和孫犁找過他。孫誌遠時任冀中軍區政治部主任,此時任國家三機部部長。
半年之後,呂正操親赴天津大學,走訪了孫魯。王林日記:
7月5日
上午陪呂正操同誌訪天大孫魯同誌,談如何為熊大正平反問題。
7月9日
上午孫魯老同學來,談尋找熊大正烈士的親友問題,順便談起中國的民主與法製問題,他要求迫甚,但憂上邊隻有一張空文,下邊不聽。我說這是一場鬥爭,馬克思主義說的曆史是人民群眾創造的,沒有人民群眾的“創造”(推動),確是隻有一張憲法,等於曆史文獻。他對此倒點頭稱對。
從這兩篇日記看出,平反的事並不那麽簡單,下邊有阻力。轉眼就到了1984年。為此呂正操還去了趟上海。
1984年4月5日
上午到呂正操同誌家。他說去冬到上海找到熊大縝(正)的兄弟。此人是上海市委的常委。他寫的情況,與孫魯老同學寫的一樣。
不管怎麽說,平反工作進入文字階段,我父親義不容辭地拿起筆。王林日記:
4月20日穀雨
為熊大縝(熊大正)平反昭雪事,替呂正操同誌起了申請草。並補寫了個材料:《關於冀中區黨委在一九三八年夏與天津地下黨取上直接聯係,以及有關天津的“黨政軍聯合辦事處”的情況》一文。
張珍同誌看了同意,由他與呂約定時間當麵研究定稿。
但最大阻力還是一位當事人王文波,熊大縝任供給部部長時,他任政委(後曾任商業部副部長),他的證言十分關鍵。可是他的態度……王林日記:
5月4日
昨同張珍同誌找王文波同誌,談為熊大縝(熊大正)平反昭雪事。王當時任軍區供給部政委。他根據當年的印象,一方麵對此案劃問號,一方麵認為天津“黨政軍聯合辦事處”是蔣介石係特務組織。我請他叫冀中抗戰史研究分會首先弄清這個組織的性質。看來,熊的平反問題,尚很複雜。
一個星期後,王林來到王文波的家取證明材料,同行的還有冉淮舟和小崔。可是看完材料,王林的火就來了,不顧情麵地當麵指責王文波,場麵十分尷尬。據冉淮舟講,王林當時氣得直用拐杖敲打地板,他們都甚為吃驚。王林日記:
5月13日星期日
王文波同誌以當年供給部政委的身份,為熊大縝(熊大正)案件寫了書麵材料。我看了看,當麵質問他:“從你寫的材料看來,熊大正仍然是當時用逼供信逼出來的罪狀:漢奸兼國特。”他哼哼唧唧不肯明白說出自己的觀點,因而推托不是這意思。
我指著他寫的材料問:“炸藥研究所,為冀中軍隊研製了大量軍用炸藥,有的,如門本忠(清華大學畢業)在白洋澱犧牲得非常英勇,其他成員如汪德熙同誌至今仍任二機部原子能研究所所長,可以說這個研究所的成員,經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建國三十多年,沒有一個出問題的,而且都有貢獻。”可是王文波政委寫的材料,仍然用含沙射影的口氣說得這個研究所十分可疑,並說他們有秘密電台。
他是用含沙射影的口吻寫材料,企圖堅持使冤假錯案不得平反,卻又不肯明白說出自己的心思,所以才用一些含沙射影的字句和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的手段。這種人就用這種手段,一直升官!
我當麵戳穿了他的用意,冉淮舟和小崔都感到吃驚。王文的客觀效果,一言以蔽之,繼續用含糊其詞、含沙射影的口吻鞏固當年錯誤的肅反擴大化的惡果。澄清此文造成的混亂,要花費一定的文字證明才行。張珍同誌低估這種反麵勢力的作用,是不現實的。
冉淮舟說,從王文波家裏出來,王林的氣仍未消,用拐杖戳著地說: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屁股後麵冒煙嘛!(指部級幹部配給小汽車)第二天:
5月14日
張珍同誌下午對冉淮舟、小崔做第三次敘述,談到一九三九年五月因熊大縝(熊大正)案遭株連而被逼供信式審訊時,審訊者最後居然這樣引供:“你對你們冀中的呂正操、孫誌遠、黃敬……也都談談吧!”由此看來,當時晉察冀“逼供信”大師們的目標尚不止在熊大正、張珍等這些愛國的科技知識分子身上,而已側目於創造冀中平原根據地的人們!
嗚呼!其實這次冀中除奸運動隱藏在後麵的目的是呂正操、孫誌遠、黃敬。很多曆史的真相,尚待揭開。
遺憾的是,我父親沒有等到熊大縝的平反,一個半月後他因手術事故去世。
以後聽說為熊大縝平反的事,呂正操還找過曾當過河北省委書記的劉秉彥,具體的細節我就不清楚了。結果是又拖了兩年,熊大縝的平反才於1986年10月得到中共河北省委的批準。
(責任編輯 黃 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