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道之後,李予溪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普通人,差不多10年裏,她一直在接受殘酷競爭和過氣的事實。現在,李予溪30歲了,沒能成為娛樂圈中任性、灑脫的姐姐,她還在小心翼翼地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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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唱好美》的舞台上,李予溪雙手扶著話筒,微笑著鞠躬,做自我介紹。不像出道十年的明星,更像是選秀節目裏溫順的新人。李予溪30歲了,在崇尚幼齡的演藝圈,已經不算年輕。
節目組拒絕外部采訪,但當視頻媒體找上李予溪的時候,她還是答應了,從密集的排練中抽出時間接受采訪。
這是不火的藝人的處世哲學。不同於《乘風破浪的姐姐》中懟評委、搶位置、抗拒賽製的爽劇情節,李予溪更擅長配合,以便“讓別人感到我是做事的。”
從世俗成功的角度上看,李予溪十年的藝人生涯,是一條緩慢下降的折線。頂點是她剛出道的那兩年,她獲得2009年快女總決賽第十名,後成為女團i Me的隊長。
圖 | 李予溪在《這樣唱好美》的舞台上
快女時期的李予溪有一個“濱崎林”的外號,意為“濱崎步與蔡依林的結合體”。被拿來與走紅的前輩相提並論,並沒有讓當時19歲的她感到高興。麵對鏡頭,李予溪告訴觀眾,不要再拿她和前輩比較。“我就是我啊。”她說。
在快女突圍賽二場中,她覺得節目組定製的服裝“太女人”,自己跑進湖南衛視倉庫,翻找出一件及腰的金色外套,搭配鑲有亮片的上衣和白色褲子。
在後台,她飆起了家鄉的四川方言,大笑著用胳膊摟住另一個選手的脖子。提到偶像碧昂斯,她不顧攝像機,興奮地張大嘴巴。
參賽時,她用的是“李媛希”的名字。時間長了,周圍的人不再叫她希希,而是稱呼她“希哥”。
加入女團之後,“希哥”變成了“鄰家女孩”,這是公司在會議上給她的定位。剛來公司不久,團隊還沒有真正了解過她的性格,隻是為她安排了一個被需要的角色。“真的要這樣嗎?”她想問,但沒說出口。
在當時,公司裏有將近200個藝人,但真正能火的不超過10個。李予溪曾經從十五萬選手中擠進快女十強,深知競爭的殘酷性:“你不聽話,公司不簽你,你就等著完蛋。”
i Me出了首張EP專輯,李予溪和其他女孩一起,在毛茸玩具、蕾絲邊裝飾的MV場景裏,穿上粉色蓬蓬裙,食指拇指抵在下巴處,邊唱《哎咿呀》邊跳“撒嬌舞”。這首主打舞曲很快走紅,李予溪的“鄰家女孩”形象更為人熟知。
沒有演出的時候,李予溪又會穿回她的寬鬆T恤,戴上誇張的大耳環和鉚釘手鏈。
2010年11月28日,ime女團應邀參加韓國Mnet亞洲音樂盛典。典禮上,李予溪見到了Bigbang等韓國一線明星。那是當時亞洲最大的音樂頒獎典禮之一,參加“快女”也沒有膽怯過的李予溪,第一次感覺到緊張,iMe表演開始時,台下漆黑一片,幾盞白色聚光燈打在舞台上,將全場的目光引到五個女孩身上。
第二天一早,李予溪接到了經紀人的電話。她被告知,典禮上的表演太長,必須截掉一部分。李予溪是隊長,她的表演自然而然成為被剔除的部分。
團隊一方麵是強強聯合,另一方麵,又會將個人色彩抹得極淡。像所有藝人一樣,李予溪渴望擁有專屬自己的專輯和solo舞台。但那個早晨,她幾乎沒有猶豫,就一口答應。
李予溪是團隊第二小的成員。但不知不覺間,她像鉚釘一樣尖銳的部分被慢慢磨去。
不是所有藝人都能成為“乘風破浪的姐姐”。隻有履曆足夠強悍,才能像寧靜一樣,輕飄飄給出“貪玩”的參賽理由;或者像張雨綺,想彌補沒有唱跳的遺憾,就會綜藝節目找上門來。
熟齡不一定是“飆”或“強勢”,走紅是一道薛定諤的命題,腰部藝人首先要學會的,是在叢林裏生存的規則。
李予溪形容不聽話的後果,“就像媽媽冬天說要多穿一條褲子,你非不聽,要穿短褲,完了每次來大姨媽都特別痛,自己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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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事業的高光僅僅在兩年之後就淡去了。i Me女團商演的機會越來越少,一個月頂多一兩場,五個女孩分下來,月底也隻能拿到一萬左右。
2012年,兩名外籍成員合約期滿,女團的活動陷入停滯。
為了維持收入,電子商務專業出身的李予溪,開了一家淘寶充值店。有一位同行前輩寫文提到她:“現在有的(歌手)都被逼得開充值店了。”
幾個月後,李予溪又創辦了服裝品牌“BLACKPINK”。報了一門課,學著一個人對接設計師、選麵料、跑到廠裏打版。請不起員工,她自己兼任模特和圖文編輯,又請來閨蜜當攝影師。後來,因為資金不到位,淘寶店不得不關閉。
2013年,李予溪與公司解約。她形容那個時候的自己,像掉進了碗底。碗沿光滑,爬不出去。她幾乎停下了所有工作,開始瘋狂看電影、看書、學習英文。
在北京這座不舍晝夜奔騰的城市裏,李予溪小心安置幾近停滯的自己,不舍得離開。她安慰自己,在最底部,每走一步都算數。
焦慮感具化為銀行卡裏下跌的數字,以及每個月的房租繳納通知。她掏空了開店攢下的存款,買來的二手車開了一年多,又變賣了出去,這種自我消耗持續了近兩年,後來,李予溪接了幾部戲,才讓自己的經濟狀況得到緩解。
這是大部分快男快女的共同處境,出道即巔峰,幾年過去,這些名字隻偶爾出現在類似“銷聲匿跡的明星現況”的文章裏。
在《我家那小子》的綜藝節目裏,2010屆快男重聚,用玩笑的語氣提起過氣的現實。冠軍李煒被調侃“每天在家擦獎杯”,劉心自嘲在家收拾衛生,比工作還忙。“除了(李)行亮,大家都忘了商演是什麽了。”武藝補充。
譚傑希寫了一首《不紅的藝人》:“不紅的藝人每天煩惱,交了房租還剩多少......也曾彷徨,死性不改,眷戀舞台。”
李予溪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藝人這一行,如果不能擠上金字塔尖,就隻能變成階梯,輔佐那些走上塔頂的人。但她還是在等一個通向頂端的機會。
30歲率先到來。李予溪仍記掛著舞台,一提就會感到興奮。她想起一洗澡就會狂哭的侄女,為了一塊巧克力,會迅速脫去秋衣秋褲,站在花灑下等待獎賞。
李予溪就像那個孩子,不同的是,十年之後,她依然沒有等來她的巧克力。
沒有舞台,李予溪就退居在一個小小的直播間裏唱歌,身份變成了沒什麽辨識度的“主播CC”。
沒有觀眾的時候,李予溪照常唱歌,安慰自己當是練嗓。一個個網名彈進直播窗口,李予溪也不知道裏麵有多少是機器人。直播功課需要惡補,洗漱卸妝時,她就將手機架在旁邊,放著別人的直播,時不時瞄幾眼。
李予溪自嘲是“吃百家飯”的,直播間沒有固定的金主,隻有零零散散的小禮物。一天投入4~8個小時,最差的時候,隻拿到了100多塊錢。下播通常是淩晨三點,有時直播到一半,她開始不受控製地打哈欠。
對於事業平平的30歲女性來說,婚姻像是更現實的出路。春節回家,家人聊起某某家的姑娘也結婚了,順勢勸她:“差不多得了。”
身邊人都已經有了穩定的家庭和事業,隻剩下她一人還在折騰。朋友建議她,找個人嫁了,不用那麽辛苦。對李予溪來說,做直播是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要用力的工作,嚴重缺覺的時候,“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了”。但聽到這類勸告,她會略帶賭氣地回擊:“你怎麽就知道我辛苦了?”
李予溪參加了直播平台上的音樂頻道,每位歌唱者隻有15分鍾的表演時間。作為四川人,李予溪唱了一首《成都》。有的觀眾不認識她,在底部留言:“又是成都,你隻會唱這個嗎?”
15分鍾到了,歌唱到一半,李予溪的畫麵被一個麵部帶有明顯填充痕跡的主播切斷。
十年浮沉,被李予溪輕描淡寫地帶過。她更傾向表現自己堅強樂觀的那一麵,朋友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太陽”,不會悲傷,不會失去能量。
但在《這樣唱好美》舞台上,主持人問她,有多少年沒有正式登台唱過歌?“大概真的是十年吧。”她保持微笑,眼眶卻已經泛紅。
當年一起參加快女的選手就坐在台下。時隔十年,再度同台,當年的冠軍江映蓉別過臉去抹淚。看到李予溪,季軍黃英皺著眉頭:“我是真的很久沒有看到她唱歌了,我也知道她這些年過得挺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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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予溪的身體是按鏡頭的標準塑造打磨的,因為常年健身,她的腹部和手臂刻著好看的肌肉線條。
160cm的個子,體重80多斤。一旦體重秤上的數字逼近90斤,警報就會拉響。她自我懲罰,不吃東西,隻能喝水。胃開始抗議,她教訓自己:“活該,多吃了就得是這樣。”
舞台是最不可控的存在。李予溪唯一能掌控的,就是隨時準備著最好的狀態。
有一次,淩晨三點,李予溪餓得睡不著覺,她跑進廚房,煮了一包螺螄粉,喝一口高熱量的辣湯,配一瓶可樂,木香香薰的氣味在周圍彌漫。
第二天起床,臉部變得有些水腫。她知道是鹽分攝入太多的緣故,一邊趕著去拍片,一邊罵自己有病。照片拍出來,怎麽看都別扭。
糖和鹽是抗老的頭號大敵,李予溪不敢碰,維持著清透平滑的皮膚狀態。平時,她會留意身邊二十幾歲女孩子的皮膚狀況,相比之下,自己狀態並不差。她鬆了口氣,30歲這個數字,也沒那麽令人焦慮。
當大部分人都以為李予溪即將回歸素人生活的時候,她又找到了新的舞台蹦躂。
她羨慕那些能在《青春有你》節目裏唱唱跳跳的小女孩,一度想參加,但年齡限製橫在麵前。
朋友跟她提起適合熟齡藝人參加的綜藝節目,李予溪立即拉來經紀人,自己設計妝發舞蹈,拍成視頻,發給導演組。後來想起,她有些驚奇於自己的執行力。參加節目的都是流量更高的藝人和網紅,隻有她是“平平無奇、無人問津的選秀藝人”。
錄製《這樣唱好美》之前,李予溪11天沒吃過飯,隻吃一點沙拉,再大量喝水。她開始掉頭發,躺在床上,淩晨四點都睡不著。
迷迷糊糊睡著時,她夢見了一個舞台,恰好跟幾天後參加節目時看到的很像。
李予溪像初上考場的學生,反複排練,在鏡頭前細摳每個動作和表情。比賽前一天早晨,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到了晚上,嗓音依然沙啞。醫生叮囑她在家休息兩天,次日,李予溪就上了台。
像所有重逢舞台的藝人一樣,李予溪身上帶著股逼自己一把的狠勁兒。在接受二更視頻采訪的時候,她提到參加節目的理由:“或許這是唯一能改變當下事業和生活的機會。”
被看到,這是藝人們的天然訴求,但訴求也有等級之分。《浪姐》的藝人被網友戲稱為“興風作浪的姐姐”,她們大多履曆強悍,各有各的脾氣和想法,資本在手,不必慣著誰。
但對於大多數腰部藝人來說,多一次曝光,就像為演藝生涯多打一注延壽藥劑。走上舞台,代表著將自己重啟,回到起跑線,服從賽製,與跟當年自己一般生猛的年輕藝人同台PK,這是真正需要心理本錢的。
對李予溪來說,排位最靠前的是賺錢。這是在經曆生活磨礪後最現實的需求,如果不夠體麵,堅持隻會淪為大眾愛看的笑話。
采訪視頻發出之後,有人給李予溪發來私信:“我覺得你生活不是很清晰,有選擇未必是幸,智慧而持久的堅持下去才可以說有選擇。”她沒有回複,但常常會想起。
10年的堅持,到底是笨拙,還是真誠?李予溪沒有回答,想了一會兒,她忽然提高音量,問:“用十年賭一個舞台,你敢嗎?”兩個選項被繞開了,她用“勇氣”回答了這個問題。“隻能活著,幹就完事,別想那麽多理由。”
那個很多年前的“希哥”突然又從她身體跑了出來。就像在直播間裏,她懟故意挑刺的觀眾:“我唱什麽,你聽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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