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與碎,語言賤民的現實逆襲

回答: 喜悅YMCK10252020-06-06 09:47:05

雜與碎,語言賤民的現實逆襲

 

2020年05月20日 環球美食
 
“顏值即正義。”
 
我非常不喜歡這句話。
 
但現實非常殘忍,社會心理學家和生物遺傳學家都論證了,根據顏值來進行價值判斷是一種源自遠古基因的本能。
換句話說,無論我們處於顏值鄙視鏈的哪一個環節,潛意識裏都有這種價值判斷。
所以宋小寶和粉絲約炮,屬於道德敗壞;而吳亦凡和粉絲約炮,屬於普渡眾生。
 
在食材的顏值鄙視鏈上,雜碎無疑是處於最低端的。
從說文解字的角度來講,“雜碎”兩個字本身就貼著又黃又反動的標簽。
在唯美統一、秩序井然的道德價值框架對麵,是“雜”和“碎”的衣衫襤褸、倉皇四顧。
宴席上很少用雜碎來做壓軸大菜。
 
我在蘇格蘭參加威士忌活動時,第一次見識到,用豬小肚塞滿雜碎做的“哈吉斯”居然可以成為壓軸大菜。
端上來時我不由吃了一驚,想起蘇格蘭詩人羅伯特彭斯的那一句“威士忌與自由同在!”其實自由也應該和雜碎同在。
現實中人們常會用“雜碎”來貶損他人,這是一種抽象和具象的對標。
 
很少聽說有人會用裏脊肉和五花肉來罵人的。
雜碎是一種惡毒的詛咒。
央視新聞聯播在批判美國政客時一口氣用了二十多個成語,都沒率先使用雜碎一詞,顯示了我們的風範和人類底線。
 
人們吃雜碎最早應該是出於熱量和蛋白質的有效利用。
古人獲取肉食的途徑方法非常有限,所以必須珍惜來之不易的蛋白質。
在這過程中,食物的分配促使人類的階級劃分有了穩定的模式。
 
最好的部位通常是指形體完整食用效率較高的肌肉組織,通常敬獻給最有權力者,往往是長老或巫師加上體力最強的核心成員。
這一習俗在今天太平洋島嶼上土著分配捕獲的鯨魚肉時,依然得以展現。
 
分配到最後的邊角料, 基本就由族群最底層的成員分享。
這是雜碎的階級出身,和我們的人類階級劃分一同從遠古的曆史走來。
但是雜碎並沒有沉淪和消失。
它是站在長安城外山頭上的李賀,是圍觀帝王出行人群中的項羽。
它渴望著逆襲。
鵝肝最早實現了上位。
 
今天,法國鵝肝已經成為世界三大頂級食材之一,無人能夠小覷。
在遙遠的東方,潮汕人的獅頭鵝也已崛起,老鵝頭成為北上廣深潮菜館裏的“大殺器”。
與之相反,原來正襟危坐配饗廟堂的鵝肉,卻成了食之無味的轉業幹部。
 
 
 
第一次在課本裏學到豬大腸是中學語文課本裏的那篇《範進中舉》。
範進剛傳出中舉,他那殺千刀的老丈人就提著一副豬大腸來賀他了。
這對我一生的影響意義重大。
我暗暗告誡自己,別看著遞煙敬茶挺熱乎,女婿和老丈人的交情也就是一副豬大腸。
《雜碎逆襲史》拍攝的大腸選在四川江油。
在幅員遼闊人傑地靈的神州大地之上,各處肥腸比比皆是。
 
選擇江油的原因估計很多,片中隻說江油可能是中國肥腸館子密度最高的地方,沒有提江油其實也是大詩人李白的故鄉。
在“知識分子臭老九”的提法過去很多年之後,大詩人和豬大腸終於又文藝地攜手走上台前。
 
我的一位美食家大哥衛輝兄喜歡吃豬腸,“小腸有粉,大腸有油”是他的審美標準。
他撰文指出豬大腸最美好的位置是倒數十公分的那一段位置,江湖人稱“寸金”。
 
為什麽這一段會特別肥美呢?
那是生理進化使得二師兄在暗暗用力的時候不至於天崩地裂的緣故。
有關我個人的一段傳聞,是曾指導一位著名的豬雜大王做豬雜刺身而導致對方店鋪關門。
其實事情真相是豬雜大王為夏天豬雜的銷路憂心忡忡,求計於我。
我根據《金瓶梅》裏的一些描述幫他設計了一個冰盤盛著的冰鎮豬雜。
 
如果你吃過冷水豬肚,大概明白那種質感。
也許是那天晚上酒喝多了的緣故,豬雜大王沒聽清楚我重要的一句“豬雜一定要煮熟,才能薄切上冰盤”,
結果導致了豬雜刺身的以訛傳訛,功敗垂成!
 
若幹年後一個深夜,我和一位綽號叫“姐姐”的彪形大漢陪著陳曉卿老師,坐在番禺街邊用施華洛世奇水晶杯喝著蘇格蘭威士忌,等待著淩晨摩托佬送來還帶著豬體溫的豬雜。
那一夜陳老師看到了還在鐵盤中微微顫抖的豬內髒。
 
那一夜沒有《沉默羔羊》裏的漢尼拔,隻有熱情洋溢的食客像非洲草原上的禿鷲一樣,迅速圍上去,眨眼之間將那些豬雜瓜分幹淨。
 
稍坐片刻,各類鐵板豬雜和豬雜粥就帶著人間煙火的溫度端上桌來了。
這美好的生活片段還被陳老師在《圓桌派》節目裏裏閉上眼睛深情回憶過一次。
 
疫情期間宅家了一段時間,深夜在看一些美食紀錄片時被一碗來自西域的羊雜湯深深打動,終於忍不住很冒昧地撥通了一位開了二十年新疆餐廳的徐老板電話。
 
電話那頭老徐還有些睡眼惺忪,聽完了我渴望羊雜湯的那種欲望表達以後,沉默良久說道,“你終於懂了,改天來吃吧”。
三天之後,我在他的餐廳裏吃到了一份非商業版本的私房羊雜湯。
 
湯汁濃鬱,滋味爽快,有一種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的灑脫。
老徐慈祥地看我喝完四碗羊雜湯,補了一句:“以後想喝就提前告訴我,外麵的人沒幾個懂得這樣的羊雜湯。 ”
是什麽樣的力量讓雜碎實現了完美的逆襲呢?
 
是我們的情感?
來自對生活苦難史的淬煉,迸發了對生活更激烈的熱愛。
 
還是我們的關注?
 
從不舍棄的思考,讓我們以一種遊戲甚至玩笑的方式,把失落的美好重新編織起來,讓不堪的世俗,成為最真實的時代記憶。
風味人間第2季劇情過到一半了。
 
朋友圈裏對於雜碎有了各種廣泛深入和角度新穎的解讀。
 
仿佛巴比倫之囚的回歸,每個人的文字裏都充滿了歡樂和興奮,都包含著渴望和想象。
 
於是,我們看見了陳氏美學鏡頭下的雜碎,看見了豬大腸落入清水池那種冰清玉潔的莞爾一笑,看見了豬腦花那睿智深邃的琥珀玉光,看見了眾生平等和萬物有靈。
 
我的一個老友,詩人美食家小寬曾自嘲“情如寶玉,形似薛蟠”。
某天在一場大酒之後,他傷感地歎了一口氣說:“其實我也多渴望自己形如寶玉啊!”
 
我也默默的感傷起來,我知道為什麽人們都懷念八十年代了,那是一個小白臉遭到唾棄、高倉健成為萬人迷的年代。
野百合也有春天。
 
雜碎的時間都去哪兒了?
 
我很喜歡這集《雜碎逆襲史》裏的一個鏡頭,摩洛哥古城裏的一位中年男子於古巷深處用炭火在處理羊雜碎。
 
我覺得有些莊嚴和神聖。
我覺得他在思考和堅守。
 
這世間有文字的賤民,有種姓的賤民,還有各種社會等級的賤民,當然還有人過中年之後被時光拋棄的賤民,隻要不頹唐不放棄,我們脫下油膩的肉身, 每個人都還有機會幻化為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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