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48)

來源: YMCK1025 2020-05-13 16:28:5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0595 bytes)

 

 

艱難時刻的婦產科

2020-05-12 10:14:36
99人評論

作者真善美小熊

以一顆敏感的心來感知世界,以兩行柔弱的淚來度過人生。

2020年的春節,新型冠狀病毒的侵襲,使我所在的婦產科麵臨著繁重的防疫任務。這段時間,忙累不說,還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可以說是我當上護士長以來最難熬的日子。

1

其實,早在年前我們就聽說了武漢的事,但是隻是聽說,誰都沒有當作一回事,到了臘月廿五,醫院開全年總結大會,一切都像我參加工作的十幾年來一樣,平平靜靜——畢竟,武漢離這個平原小城還很遙遠。

臘月廿八,醫院突然又通知我們召開緊急會議,說“安排春節期間發熱門診的值班及防疫工作”。會上,院長大力強調防疫工作的重要性,還特別通報了一例在本地的疑似患者——在我們市轄區一個縣裏,已經出現了一位高度疑似的新冠肺炎的病人,這位82歲的老人12月份剛從武漢探親回來,因為發燒、咳嗽,先後在縣裏兩家醫院就診。老爺子和家人隱瞞了之前的行蹤,是通過排查才發現他去過武漢的。目前,他的兒子兒媳均已發燒,並導致縣裏兩家醫院10多名醫生和護士都被隔離了。

這個消息仿佛向會場扔了一枚重磅炸彈,場麵立刻沸騰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起來,整個會議室都彌漫著一股緊張情緒。

“可能咱們醫院感染科的同事們知道這個事,這個老人的化驗結果已經被我們市級醫院確認,現在正在報省裏,希望大家不要傳播,但是我們醫院的防控級別要提到最高級,所有的科室都要佩戴一次性外科口罩,定期消毒、通風,並確定一名專門的防控人員。當前,疫情防控的形勢很嚴峻,正值春節假期,肯定還會有自武漢探親回來的人員,大家都要放棄休假,履行好自己的職責!”院長動員大家說。

在我們這個三線城市裏有兩家三甲醫院,我們醫院就是其中一家,也是本地規模最大的醫院。隻要是三甲醫院,必須設有發熱門診,這項規定是從2003年“非典”時開始執行的。但是“非典”以後,發熱門診雖然也有值班,但通常隻是兩名醫生“常規值守”,並無特殊防護。

接下來,院長宣布:所有護士長都要參加春節期間發熱門診的值守工作——會前,院辦和護理部都沒有通知我們婦產科要去值班發熱門診,我雖然有些意外,也意識到了疫情防控的重要性。

護理部把所有的護士長按照年齡、資曆進行了一個大排序,我被排在初二晚上值守發熱門診。護理部張主任說:“這是硬性任務,沒有條件可講,必須執行。醫院剛剛接到通知,還沒有采購相關防護物資等。所有的口罩、防護服、護目鏡等都由自己的科室解決。”

2003年“非典”期間,我還是個實習護士,當時這個小城市沒有一個確診病例,所以對如何防護傳染病印象不深。說實話,以前在學校學過這些防護知識,但是長時間沒有接觸過這類工作,好多東西也就都忘記了,經過傳染科護士長在會上的講解,我才一點點想起來。

但是擺在我的眼前的難題是:去哪兒找一套完整的防護用品?

 

回到科裏,我把這個難題交給了主任。主任連忙打電話院裏院外四處聯係,看有沒有渠道可以買到一套,先讓我過了發熱門診值守這一關。

好在主任的一個老同學在北京醫院的急診科工作,她說在半個月前自己就儲備了幾套防護用品,可以勻出一套給我們。主任讓老同學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順豐快遞點。第二天,我從順豐小哥手中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套防護服。

臨近春節的幾天裏,婦產科內彌漫著一種急著回家團圓的氛圍。剛剛生完孩子兩三天的產婦和家屬,三番五次地央求主治醫師:“大人孩子都健康,就讓我們回家過年去吧!家裏老少十幾口子都等著這個小王子回家呢!”遲遲還沒有生產跡象的孕婦,也會獨自挺著大肚子來到主任辦公室:“我這個寶寶肯定是個懶丫頭,過了預產期3天還沒有動靜,主任,你就讓我先出院,等有動靜再回來吧。”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隻要病號沒有其他的疾病,我們都會通融,放他們回家過個團圓年。就在我拿到防護服這天,科裏20多個病號都匆匆忙忙地辦理了出院手續,隻剩下了有特殊原因不能回家的5個病號。我把她們分隔在5間比較遠的病房,還安排了一個護士在病區門口進行測體溫、登記,全部謝絕探視,固定陪床的人。為減少外出,我為他們聯係了餐廳,定時送飯。

我還為陪護製作了專門的證件,規定產婦和陪護都必須待在自己的病房裏,誰都不許踏出病房隨意溜達。隻要走出病房,就需要重新進行體溫檢測和審核證件。

2

發熱門診值班要求晚上7點到崗,但是初二那天,我下午5點就到了單位。

按照本地習俗,這天是回娘家的日子。我爸媽家就在醫院的後麵不到50米的地方,站在科室病房後麵的窗戶前,我都能看到爸媽在7樓家裏透出的燈光。

當年買這個房子時,我爸和我商量,“主要是為了你上班,反正醫院不能搬走吧,你工作忙,到時候回家吃飯,用不了十分鍾。”那時我還嘲笑老爸瞎操心,但這幾年,特別是我當上護士長以後,真的沒少去爸媽家吃飯——醫院食堂的飯雖說質量有保證,但是菜式長年不變,吃一頓兩頓還行,如果長期吃,免不了吃膩——所以,中午隻要有半個小時的空,我就會去爸媽家蹭飯,有時實在脫不了身,老爸就把老媽親手做的飯菜給我送到科裏。

年前,科裏工作太忙,加上年終考核等各項工作,我幾乎天天早上7點到醫院、晚上9點多才回家。離爸媽家這麽近,卻一直沒有時間去,連年貨也沒有給他們準備,倒是老爸來科裏給我送了3次飯。在接盒飯時,老爸向我絮叨:你媽用家裏那台老洗衣機洗衣服,漏水了,她沒有看到水,滑了一跤。

老爸帶著老媽去拍了片子,“還好沒有骨折,隻是右手的軟組織挫傷”。過年的饅頭、棗糕不能蒸了,魚和肉這些需要用手勁處理的年貨,都交給了不善廚藝的老爸。這幾天給他們打電話,都是老爸接的,問老媽的傷,他總說“沒事,沒事”。

想到這裏,我看了眼時間,來得及,要不飛快地下樓,去看一眼老媽的手傷?

可剛跑到樓梯間,轉念一想,這個時候,算了。

我打消了回娘家的念頭,望著家裏的燈光,給爸媽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要值晚上的發熱門診。老爸很開明:“工作重要,不要惦記我和你媽,家裏有吃有喝的,你自己要注意防護。”

我掛上電話,眼淚順著眼角自責地淌了下來:年年都說陪爸媽出去旅遊,但是年年都因為工作忙不能成行;平時,自己對爸媽的關心也很少,去吃頓飯,也是緊緊盯著手機,安排會議、值班、科裏的危重病人,很少能為他們做點什麽。

想到這兒,心裏難過極了,但還是勸自己:打起精神值守發熱門診。

 

消毒前,我專門穿上了一個成人的紙尿褲——主任怕我堅持不下來,把她的那套防護服也送給了我,讓我萬一有特殊情況可以替換,所以我打定主意,必須保證整晚不去廁所,要小心地穿著防護服,確保一套防護服穿一個晚上。

在清潔區套上隔離衣,穿好防護服,再戴好外科口罩、護目鏡和手套,最後裹上鞋套,一套流程下來,忙活了近半個小時,大汗淋漓,護目鏡下模糊一片,幾乎是憑借著感覺走向了發熱門診。門診設在感染科,我負責的,隻是初步的排查工作,如果病人需要進一步排查,就要到感染科再做檢查。

等我進了發熱門診,瞬間就懵了:大年初二,竟然有這麽多發熱的病人?!

滿屋子的人,有去過武漢的,有和武漢人員有密切接觸史的,還有沒去過武漢但是發燒的。老年人居多,都是39度、38度,一晚上下來,好像有90多個病人——聽白天和我交班的口腔科護士長說,白天發熱病人更多,有120到130人左右。

我需要按序號,對病人們測體溫、血壓、登記詳細信息,聯係胸片、血液的外送化驗室,詢問一個月以來的活動軌跡,連閉上眼睛休息5分鍾的時間都沒有。

給一對老兩口進行篩查,大爺60多歲,看穿著氣質像一個退休老幹部。他表情嚴肅,問一句,說一句,表達清晰,沒有半點廢話。他自訴患有高血壓,我馬上量了一下,高壓180多,低壓100。

其實我比他還緊張,戴著手套抽血,護目鏡下一片模糊,手套一下子把針給帶出來了——沒有把血抽完。大爺一下子就急了,嗷的一嗓子,把我嚇得一激靈。

“你這護士怎麽當的?這技術還配當護士?!”他捂著針眼,啪啪地拍著操作台,“賠錢,你們一定要賠錢!”

我連忙道歉,大爺不依不饒:“不行,你要賠錢,我要找你們領導。”他大聲地嚷嚷著,根本不像一個發燒的病人。

“大爺,這是夜班,今天晚上就我一個人值班,要找領導,您明天上班找去。”我看著他後麵排著的長長的隊伍,也沒有了好氣。

“吵什麽啊?”

“這麽多人排隊呢……”

“護士也不容易,至於嘛?”

“看這老爺子穿得不錯,人品可不咋樣……”

後麵排隊篩查的人開始大聲宣泄著不滿,大爺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他向身後看了眼,不再言語,又把手伸到了操作台上。

我憑著17年的工作經驗提醒自己:要穩住——屏住呼吸,一針下去,抽血,終於一氣嗬成完成了這次操作。

“對不起,大爺,剛才真不是我故意的,如果想投訴我,請明天早上到院護理部投訴。”抽完血,我再次向大爺道歉。

他給我撂下了個“哼”,就捂著針眼走開了。

後麵一位是個燙著時髦卷發的阿姨,人保養得很好,看麵相也就有50多歲,但登記的身份證號上,年齡已經62歲了。聽她陳述活動軌跡,和前麵的那位大爺一樣,住址也一樣——哦,原來是前麵那位大爺的老伴。她說話輕聲細語,倒是沒有她丈夫那般火爆的脾氣。

我把一次性操作布換好後,提醒她:“請把手伸到操作台上。”

“護士,你必須把護目鏡摘下來,不摘下來,我不會抽血的。”

阿姨突然甩出這句話,聽得我一愣。

“你說什麽?”我以為自己戴著口罩,穿著防護服,沒有聽清楚。

“你、必、須、摘、掉、護、目、鏡。”她一字一句地說著,表情像我欠她十萬塊錢。

她可能看到老伴被紮了兩次,有些害怕。我盡量和顏悅色地解釋:“大姨,這是規定,不能摘下來。”

“你不摘下來,我就不抽。你剛才戴著護目鏡沒有抽準。”她執拗地不肯把手伸到操作台上。

“大姨,我剛才在門外聽到您和不知是兒子還是閨女的在打電話,說‘千萬別出門,小心被傳染上’。我也是40歲的人了,醫院安排我在哪兒工作,我就去哪兒工作。我父母也像您這麽大年紀,您不讓自己的孩子出來,我父母呢?他們要是知道我工作時摘下護目鏡沒有任何防護,他們會怎麽想?如果我真因為摘下護目鏡被傳染上,您覺得您心裏過得去嗎?”

說著說著,我的眼淚流了下來,但我不能用手去擦。

聽我說完這一番話,阿姨把手伸到了操作台上。

3

到了淩晨1點多,篩查完的病人陸續地去做CT,發熱門診還有30多人。

有個從武漢上大學回家過春節的男孩,20歲。他並沒有發燒,是在回家後聽說武漢的同學有確診的消息,來醫院進行篩查的。

男孩很緊張,我詢問他的活動軌跡時,他結結巴巴的,話都說不利索,不停地在揉搓著雙手。

“誰陪你來的?”

“我……媽、媽,在門診外麵。這兒、這兒危險。”他磕磕巴巴地說著。

“你做得不錯,還是應該有這樣的防範意識。一會兒你抽完血也要找個人少的角落,戴好口罩。”我叮囑他。

男孩告訴我,他從武漢回來一個多星期了,一直很緊張,在家不吃不喝地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後來,他媽媽勸他,與其這麽害怕,還不如主動去醫院篩查一下,早篩查早放心。

我對他講解了新冠肺炎的醫學知識,並對他進行了登記。可不知是怎麽回事,我在給他抽血時,又出現了針沒有紮進去的問題。

按理說,一個正值壯年的大男孩,又不是七八十歲的老人,血管很粗,也很好找,我不應該出現這種低級失誤。但可能是他的緊張影響到了我,我的手根本摸不到他的血管。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你還要挨一針。”我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男孩也笑了:“姐姐,你紮我三針都沒事,隻是千萬別讓我得了這個肺炎。”

“其實你也不用這麽緊張,並不是說你同學確診了你就一定會得上。咱把CT、抽血化驗檢查全做了,一個也不落下。然後等結果出來後,我再安排你去看醫生。”

聽了我的話,他把手臂伸過來時,我明顯感覺我倆都不像剛才那麽緊張了。我一針就紮進了他的血管裏,順利地完成了抽血。

等男孩起身要離開操作台時,我又叮囑他要戴好口罩,去人少的地方耐心地等著去做CT:“一會兒等你所有的結果、包括醫生的診斷都出來時,也一定要告訴我一下。”

男孩堅定地點點頭:“謝謝你,姐姐,我不那麽害怕了。”

我看到他的眼光裏閃閃的,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好像哭了。

淩晨3點,我們已經完成了70個病人的篩查任務。我正在整理相關病人記錄,那個男孩又來到我的麵前,興奮地一口氣對我說:“姐姐,姐姐!我沒事了,剛胸片結果沒事,我也找醫生看了,說我沒有感染,我沒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注意在家隔離好啊,至少一個月!”我向他交待。

“謝謝姐姐!”他突然向我鞠了一躬,“我媽媽還在外麵等著呢,姐姐再見!”

4

正月初四,晚上12點45分,護理部張主任給我發來一條消息:“ICU病房需要從你們產科裏抽調1名人員,你負責明天早上把人員上報護理部。”

“市裏的隔離病房需要抽調1名護士”,“醫學觀察點需要抽調1名護士”,“自願報名支援武漢人員統計”,“護理部抽調1名護士負責培訓一線人員”——這是我連著5天在半夜接到護理部這樣的通知了,都是“急需護士”。

現在整個醫院都處在一個人員緊缺的狀況。昨天聽主任說,運動醫學病房樓在淩晨一兩點還燈火通明——全樓5層,裏麵有疼痛、風濕、內分泌和運動醫學共12個科室,近150名醫護人員,他們加班加點,用一天一夜的時間把全樓80名病號全部轉送到了綜合門診樓,病區全部騰空後,進行消殺,改建成了留觀病房。

護理部也不輕鬆,市裏執行“全市護士按需調配”,ICU病房、感染科、急診科都抽調了多名護士支援武漢,這些科室的護士不夠用了,隻能抽調我們這些二線科室的人手。現在除了市裏確診病例的隔離病房,還有本院的發熱門診和醫學觀察點(用於疑似病人的留觀),護理部需要不分晝夜地培訓——去隔離病房的,去發熱門診的,去武漢支援的,每個梯隊30幾個人,一上午在感染病房隻能培訓四五個人,從穿隔離衣開始,一待就是4個小時,中間要監測血壓、心率,對進入隔離病房的人員進行身體評估。

醫院的其他科室都開啟了“非急診全麵預約”的就診模式,隻有少數的幾個科室沒有停掉正常門診——我們科室就是其中一個——因為孕婦必須定時來醫院產檢,特別是急產,大出血、難產的孕婦,雖然害怕,也還是得到醫院就醫。孕婦和陪床家屬們需要先去發熱門診進行排查,如果沒有問題,拿著證明,再到我們產科門診進行就診、辦理入院手續。

我們科有70多張病床,目前收治了30多名孕婦。調走了7名護士後,科裏的排班已是高負荷,但大家都沒有一絲怨言。曉娜自己聯係購買了100個一次性口罩,王芳和小林兩人利用休班空隙,做了86頂一次性防護帽,夠全科人員用一個月了。

 

正月初九,護理部又在晚上11點下發通知,讓護士們自願報名參加支援武漢醫療隊。

我在工作群裏剛通知大家不到5分鍾,小雪就報名了。

她隻有25歲,孩子才1周歲多。我看到她的報名信息,第一反應是她不太合適——孩子太小了。

“小雪,這次報名沒有要求,完全看個人意願。”我私信她說。

“護士長,我知道。我自願去武漢。”

“你家孩子太小了,還沒有離開過你呢。”

“沒事,我父母說了,他們都是黨員,鼓勵我去。我去的話孩子交給他們來帶。”

“那你和你對象商量了嗎?”

“商量了,他也同意。”

小雪的微信回複了我一個加油的表情,我腦海裏浮現了她那張圓圓的娃娃臉,一個稚氣未脫的年輕媽媽,卻是個勇敢的媽媽。

截止到第二天早上6點,科裏已有9人報名。正在我欣慰和感動的時候,一個病人的家屬,鬧事了。

5

這個鬧事的家屬名叫王劍,是陪同妻子小慧來做剖腹產手術的,他們家在本地某縣一個遠離城鎮的村子裏。

他們夫妻前幾天上午來產科時,還是我給他們登記、測體溫的。當時他們兩個一前一後,王劍拎著一個大大的提包,自顧自滿地大步走在前麵,小慧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雖然他們在發熱門診已經排查完一次,但按照規定,進入病區前還是要再測體溫、詢問病史。

“您好,先在這裏測量一下體溫。”我攔住王劍說。

“不是剛測了嗎?”王劍有些不滿,嘟囔著,“這麽多事兒?”

“測吧。”小慧向我伸出手腕。

王劍瞥了一眼妻子,也將胳膊伸了過來。

小慧隻有29歲,皮膚白皙,瘦弱嬌小,模樣不張不揚,是扔到人群裏也不顯山露水的女人。這樣的年紀在大城市可能還是個沒有男朋友的單身女孩,可是她已是4個孩子的媽媽,即將迎接自己的第5個孩子。前4個都是女孩子,兩個大一點的,一個10歲,一個8歲,兩個小的,一個3歲,一個1歲多點。

因為小慧胃口不好,沒有吃早飯,所有的檢查都在上午做完了。主任為她安排了晚上的手術,這是她的第4次剖腹產。為了拚個兒子,所以又懷上了這第5胎。要不是我親自看到,都不願意相信現在還能有這樣的女人。

小慧向主任提出,在做剖腹產手術時,要同時做結紮手術,但是王劍死活不同意:“不能做,再養兩年,再生一個!”

主任說:“你家要再生一個就破了世界紀錄了。你媳婦這次(生產),人家縣醫院怎麽不收?她才29,剖腹手術都做了4次了,嫁給你10年,10年都在生孩子、養孩子,你就不知道心疼她一下嗎?萬一她再有個三長兩短的?怎麽辦?”

“大夫,你也甭嚇唬我,她願意死死去,死了是她的命,活著就得給我生孩子!”王劍蠻不講理。

艱難時刻的婦產科

“小夥子,她是你媳婦,是她能陪伴你下半輩子,你兒子不能陪你!”我也氣不過了。

看著主任和我氣洶洶的樣子,王劍沒有再說什麽,就是不肯在結紮手術通知單上簽字。

小慧結紮的願望終於沒有達成,我和主任都替她難過,她太可憐了,估計她真的死了,這個王劍也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因為那次手術前的爭執,主任和我對這個愣頭愣腦的王劍總是客客氣氣的。我特意在交接班時叮囑護士們“不要惹他”,防止在疫情期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小慧剖腹產4次,按理說身體的承受能力已經到了極限,應該多多休息。無奈,她剛剛冒著生命危險生的第5個孩子,還是一個女孩。小丫頭遺傳了媽媽白皙的皮膚,黑而濃密的頭發,圓圓的小臉,模樣很是漂亮。

可是這個可愛的小丫頭並沒有贏得爸爸的喜愛,王劍對妻子又生了一個女兒非常不滿,對女兒的哭鬧不聞不問,像個甩手掌櫃一樣,除了訂飯,其餘時間都躺在陪床的椅子上玩手機。

有一次我查房的時候,王劍不在房間裏。孩子哭鬧,小慧慢慢地起身,把孩子抱在懷裏輕聲地哄著。

“你剛做完手術,盡量別抱孩子。”我勸她。

“沒事,俺沒那麽嬌氣。”小慧對我笑笑。

我回想幾次查房時都沒有聽她喊過一聲疼,該起來就起來喂奶,該哄孩子就抱著哄孩子,不禁對這個瘦弱的女人刮目相看了。她像極了中國的傳統婦女,柔弱又堅強,經曆了大的手術,還有個這麽不體貼的丈夫。

我告知她漲奶事項時,她說:“沒事,家裏還有兩個孩子爭嘴呢,最小的那個,在我住院前還在吃奶。”

說到王劍,小慧對我說:“護士長,別和俺家那位一般見識,他沒上過學,脾氣不好。”

6

整個科室裏的醫護人員都像躲瘟神似躲著王劍,沒想到,在小慧入院的第3天,因為一件極小的事情,把他這個炮仗脾氣立刻點爆了。

那天下午5點左右,他找值班護士李娜要病曆,說想回家辦出生證。李娜說,病人的病曆不能給他,隻能複印。

“不行,就得給我病曆,你今天不給我,我就不讓你們好過!”他指著李娜罵罵咧咧。

我聽到罵聲,連忙跑了出來,拉住他:“王劍,你這是幹嘛?”

“護士長,我不是衝你——她這是什麽態度?不給我病曆!”

“王劍,病曆都沒有直接給病人的,都需要去我們病曆室複印。”我向他解釋。

“那我怎麽聽說,有病曆才能辦理出生證?”他索性坐到了護士辦公室的桌子上。

“辦理出生證是需要病曆,那也是複印的病曆啊——你有事下來說,上桌子就是好漢?”李娜生氣地說。

“你先別生氣,和我說說吧。”我想把王劍勸到醫生辦公室,小事化了。

偏巧這時屋裏又進來了四五名醫生和護士,王劍一看都是女的,罵罵咧咧耍瘋耍得更厲害了:“就在這兒說,讓大家評評理!想讓我不好過,沒門!今天誰也甭想好過!”

“你有事和我說。”我邊說邊示意李娜出去叫保安。

“我不是衝你護士長,咱們沒事兒——她這是什麽態度,狗眼看人低嘛!”王劍像個發瘋的人,把辦公室的病曆全扔到了地上,還把上麵的兩個玻璃杯一股腦地劃拉下來。

杯子破碎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樓道裏,引得陪床的家屬們都好奇地走出了病房。我怕大家圍觀引起聚集,違反疫情防控規定,連忙招呼圍觀的家屬:“沒事,沒事,大家快回到病房,別在這兒紮堆!”

副主任高姐和一個護士,一起去拉王劍,但她倆根本不是王劍的對手。王劍死死地抓住護辦室的桌子,嚷嚷道:“憑什麽不給病曆?住院就要把病曆給我,再讓我跑一趟,沒門!”

這時,小慧捂著肚子來到了護辦室:“王劍,你快下來,別犯混了。你還想讓我活不活?生了5個女兒就是我的錯嗎?”

最後,院辦派來了4個保安,連拉帶拽地把王劍拉到了醫生辦公室。我和高姐一左一右把他攔在中間,說要和他“好好談談”。王劍看到4個保安人高馬大,再也不敢和我們耍橫,反而耍起賴來:“我走,我們要出院……”

“別,你媳婦剛做完手術,哪能出院?咱觀察兩天,不然等回家後再出現產後大出血等病就危險了。”高姐說。“你還得為你女兒想想,孩子出生後還要打三針疫苗,觀察一下有沒有黃疸症狀,說什麽也要等3天以後再走。”

我也勸他:“你等回去以後,媳婦大出血、孩子黃疸,再折騰回醫院?你們縣還有一例疑似新冠肺炎的,你現在回去,再想來市級醫院治療可很難了!”

就這樣,高姐和我苦口婆心地勸了王劍一個多小時,那晚我回家時,已是9點半。

 

為了全科人員的安全,幾個保安在我們科又守了3天,一直到王劍出院才撤。

一家人是王劍父親開車接走的,因為市裏層層防疫檢查,老人一天測了6次體溫,才輾轉到了我們醫院,中午飯都沒有吃一口。但王劍這個當兒子的,還不依不饒地一個勁兒地埋怨老爺子來接晚了。

王劍的父親很明事理,走之前專門找到我,代表兒子向我們護士賠理道歉,說這是個什麽時候,王劍還在醫院耍瘋:“這個孩子牛脾氣上來,誰也管不住,他也不針對你們,可能是連接生了5個閨女,沒有生小子,他心理不平衡,沒法衝媳婦撒氣,那天就衝著你們護士撒氣了。”

老人在跟我們說話時,王劍正好從病房裏拎著行李出來。他見父親對著我們道歉,李娜也在場,火氣又騰地上來了,衝著李娜罵罵咧咧,不肯離開。最後,被父親和妻子一起拽走了。

我們都長出了一口氣——雖然經曆各種波折,但是疫情期間,我們產科保證了無一例院內新冠肺炎感染,還迎接了20多名小天使的到來。

本文係網易新聞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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