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光

回答: 新照舊影(60)YMCK10252020-05-08 16:40:18

暗夜永無止息,我們要拚命尋找光

 阿舒 山河小歲月 2020-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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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27日,年關前從上海最後一班駛向台灣的渡輪啟航,932名乘客登上了這艘船,他們想趕著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飯。

 

23時45分,這艘船在舟山群島海域與建元輪相撞,沉沒隻用了幾分鍾,落水者或凍死或溺斃,超過900人罹難。

 

這便是震驚中外的“太平輪事件”。我從前寫過,想要了解這一事件的,可戳:一個不做老賴的傻瓜資本家

 

寫完這篇文章之後,有幸結識了《太平輪一九四九》的作者、台灣作家張典婉。盡管更多死難者已經永遠沉默於大海,張典婉的努力值得我們所有人滿懷敬意。

 

每一個名字的背後,也許藏著你想不到的秘密。比如,乘客名單裏,三等艙有一位叫“孫敬”的乘客,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這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叫柳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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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柳龍光後人來到基隆太平輪紀念碑悼念父親。

photo by 張典婉

柳龍光罹難之時,他的家眷都在台灣等著他吃團圓飯,妻子腹中懷著他們的孩子,是個男孩,成了遺腹子,連父親的麵也沒見上。

 

消息傳來,這位傷心欲絕的妻子不久做出了一個決定——帶著孩子回大陸。

 

這是一個頗為冒險的決定,柳龍光曾經在北平淪陷時期擔任華北作家協會幹事長,按照當時的界定算是“文化漢奸”。他的妻子比他名氣更大——

 

她便是今天故事的女主人公——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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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年末在台灣的梅娘和她的兩個女兒。右上角被剪掉的是柳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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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梅娘去世七周年紀念,2020年是梅娘百歲誕辰(一說梅娘生於1916年,在這裏我們仍舊采取官方說法。)

 

她和張愛玲同年。

 

我知道梅娘,源自多年前忽然興起的一陣“南玲北梅”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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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玲,指的是張愛玲;北梅,指的是梅娘。

 

這個說法得到了梅娘本人的直接認可,在《梅娘近作及書簡》中可以看到:

一九四二年末,北平的馬德增書店和上海的宇宙風雜誌聯合籌辦了一項讀者調查“誰是最受歡迎的女作家”。結果,張愛玲和我雙雙名列榜首,從此,就有了“南玲北梅”之說。——《北梅說給南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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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便受到了質疑。眾多反對聲中,止庵老師的觀點最為中肯:

 

1、張愛玲在“一九四二年末”不可能被推舉為“最受歡迎的女作家”,她甚至連“女作家”都不是,因為後來收入《傳奇》、《流言》的作品,一篇還沒有寫出來。

 

2、《宇宙風》雜誌在“一九四二年末”不可能參與此項“讀者調查”。該雜誌社最初是在上海,一九三八年五月遷廣州,一九三九年五月遷香港,一九四四年八月遷桂林,一九四五年六月又遷重慶。這不是淪陷區的雜誌,不會去調查那裏女作家受歡迎的情況。查該刊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五年所出各期,均無此類內容。《宇宙風》遷穗後,上海“孤島”倒是有份《宇宙風乙刊》,不過一九四一年底就停刊了。 

止庵,關於“南玲北梅”

 

這兩條論據都屬實,1942年的張愛玲確實還沒有成名,她的《沉香屑:第一爐香》是在1943年5月的《紫羅蘭》雜誌上連載的。1942年的梅娘則已經成為華北淪陷區的重要作家之一,她的代表作《蚌》《蟹》《魚》等均已麵世,從出道早晚來說,梅娘實際上算是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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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讚同這一說法的,論據大多是和他們同時代人在公開場合的發言。比如,柯靈在1997年8月16日為《虹影叢書·民國女作家小說經典》寫的“序”中有這樣一句話:“北平淪陷區,則有著名的梅娘,當時與張愛玲並稱,曾有‘南玲北梅’之說。”

 

梅娘和張愛玲是否有過交往呢?梅娘專門寫了一篇《我與張愛玲》:

 

“正是那年(指1942年)的夏初,北京市有一個在中南海招待‘名人’的賞花遊園會。有人說:張愛玲從上海來了。原本不打算遊園的我,興衝衝地趕了去,為的是一睹這位才女的風采。又是一次難以分說的遺憾:在眾多的仕女之間,千尋萬覓,找到了一位似乎是張的女士,那人穿著絳紅配有大綠雲頭的清式半長上衣,長發垂肩,被男士們簇擁著,從太平花甜香的行列中走來,衣著色彩的眩目,襯得白花極其淡雅。因為在眾人的簇擁之中,我不願插足進去,因此未能搭話。”

 

(批注:實際上,張愛玲成人之後從未去過北京。)

 

1943年8月,日本召開第二屆“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我在寫關露的文章裏講過,名單中有關露也有張愛玲,張愛玲找了理由沒有赴日。獲獎者歸來之後,梅娘的丈夫柳龍光邀請他們到北京座談,關露參加了,甚至還去了梅娘家:

 

在柳宅你靜靜的聽著別人唱著程腔的玉堂春時,你就想起鎖麟囊來,你說你很喜歡程硯秋的戲。——璿玲,寄關露,中國文學》第五期(1944年5月)

關露做答《覆璿玲》,文中出現了梅娘,是典型的招待周到的主婦:

 

那時我獨自吃著豌豆黃,喝著頂好的香片茶,無言的望著水裏的荷花。

 

賣白蘭花的老翁從麵前經過,花香撲滿了胸懷。

 

梅娘送給我們每個人兩朵白蘭花,我們都是一樣的帶在衣襟上,彼此都愉快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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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出自謝其章先生,前排左起,章克標、陶亢德、柳雨生、徐白林。後排左起,陳綿、關露、蔡培、沈啟無、周越然、柳龍光、陳廖士、張我軍、(隔一人)謝希平、(隔一人)魯風。

 

第三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同樣邀請了張愛玲、蘇青和關露。1944年10月8日的《申報》有一則《文學者大會滬代表決定》:

 

三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籌備會,七日舉行五次會議,由龔持平主席,上海出席代表為周越然、張資平、陶晶蓀、傅彥長、包天笑、張若穀、潘予且、楊光政、顧鳳城、文載道、吳江楓、路易士、張愛玲、馮和儀、關露等十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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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和儀就是蘇青。這一次張愛玲仍舊沒有參加,但梅娘作為華北地區代表參加了,當時候選作品是譚維翰的《海市吟》、丘石木的《網》、馬驪的《太平願》和梅娘的《蟹》, 梅娘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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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梅娘和張愛玲是數次擦肩而過的。

 

不管如何,“南玲北梅”就這樣叫起來了,我開始準備這篇稿子的時候,曾經和藏書友借了南京檔案館的《審訊汪偽漢奸筆錄》,其中有周作人回應給梅娘的童話寫序一事,書友對梅娘的第一反應是,知道知道,“南玲北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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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豆瓣的梅娘圖片仍舊是關露。

這個春天,在讀完了梅娘的作品集之後,我卻深深為這個“南玲北梅”的稱謂而感到遺憾。這不僅僅是因為梅娘自己也曾說“我不喜歡利用‘南玲北梅’這種商業意義的炒作來借張揚梅。”(《致劉潔信二通》),更因為——

 

她完全不需要蹭張愛玲的熱度,僅憑她的人生,就足夠在曆史上有屬於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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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當然是筆名,她的原名是孫嘉瑞。

 

我一直猜想這個名字的由來,也許她愛梅花?也許是聽了《梅娘曲》?結果卻那麽直接——

 

梅娘,是“沒娘”的諧音。

梅娘出生在海參崴,從沒見過自己的生母。那個女子生下梅娘之後便被太太趕出了家門。很久之後,梅娘在父親的軟榻下麵找到一些俄文紙條,是父親和生母的甜蜜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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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的父親孫誌遠從小工能夠成為長春著名的企業家,他的成功離不開與中華民國駐長春鎮守使女兒的婚姻,也因為此,父親默認了正房太太趕走梅娘生母的舉動。父親愛梅娘,為其延請了教讀經寫字的清拔貢秀才、教數學的老教員和教英文的沙俄老太太。

 

梅娘從小所生活的長春,在1932年就已經成為偽滿洲國的“首都”,可以說,梅娘的整個少女成長期,所接受的都是偽滿洲國的教育。15歲,父親去世,梅娘高中畢業之後,因為無法兌換國民政府的貨幣前往北京等關內高校,最終選擇了赴日留學。

 

也是在日本,她認識了丈夫柳龍光。

 

柳龍光,1911年10月26日生於北京。父親柳惠生是吃皇糧的滿清皇族,祖輩有過四品帶刀護衛,宅院位居古都城西的按院胡同。“滿洲國”成立的次年1933年,柳惠生到長春在“滿洲國”謀了個職位,但似乎生活頗不如意,很快又回到了北京。柳龍光學習非常刻苦,先考入北京輔仁大學理學院,後又赴日本,先後就讀於東亞高等預備學校和日本東京專修大學經濟學部,畢業後到長春《大同報》報社任職。

 

因為養母已經給梅娘選定了親事,她和柳龍光的愛情被家庭阻撓。為了和柳龍光結婚,她沒有拿一分錢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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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柳龍光夫婦從日本回國,定居北京。1942年9月,華北作家協會成立,柳龍光擔任幹事長,從此成為華北作家協會舞台上絕對的主角。

 

對於這一段曆史,梅娘總是三緘其口。1996年4月6日,《淪陷區文學八年》暨華北淪陷區文學座談會上,梅娘情緒有些激動地說:“過去我們評價曆史習慣於不是黑就是白,缺少中間色,這實際上是對曆史的褻瀆。抗戰期間,中國有一半的國土淪喪,我生活的地方,它就淪喪了,個人無法選擇。怎麽能說生活在淪陷區的作家就一概是漢奸文人呢?怎麽能對他們的作品統統不予理睬,不予承認呢?”

 

是的,無論是蘇青、張愛玲還是梅娘,他們都是“淪陷區”的“在場”者,這一身份無論從哪種語境來看,本身就是一種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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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丈夫的關係,梅娘則在戰後受到雙重的清算。

 

1946年,周作人漢奸案在南京審判期間,一位楊姓北京市民給首都高等法院郵去梅娘所寫的《青姑娘的夢》童話書,控告周作人奴化兒童。當法官出示這本書時,周作人是這樣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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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梅娘當時在淪陷區所做的工作,無非是寫作和翻譯。她能如何與日本人勾結?反而是後一句話“反對我的思想”露出玄機,周作人真正想要批判的,應當是梅娘的丈夫柳龍光。

 

 

日偽文藝界以片岡鐵兵、林房雄、柳龍光為號召,在大東亞文學家大會中,日本代表片岡鐵兵公然主張掃蕩華北老作家,認為周氏思想落後、行動過於消極、未與彼輩少年作家同流合汙,目之為殘餘敵人之一。——徐祖正等:《周作人服務偽組織之經過》1946年6月28日

 

 

柳龍光由於時任北京市長熊斌的幫助,提前得到了文化漢奸的名單,隨後帶著妻女逃離,梅娘研究者陳言在《太平輪上的柳龍光》裏披露了柳龍光的逃跑路線:

他們乘火車到天津塘沽,再坐船到營口,然後坐膠皮軲轆的馬拉車到沈陽,最後轉乘火車輾轉到梅娘的老家四平。從營口到四平,一路都是共產黨設立的關卡,梅娘同父異母的二哥拿著東昌實業公司的介紹信去營口迎接他們。到了四平,梅娘的家人通過關係給柳龍光報了戶口,改名“孫敬之”。在四平滯留一年多,然後到了上海,又搖身變為“孫敬”。

如果隻用一種視角來評價柳龍光,那他被視為文化漢奸是毫不冤枉的。不過,我們不應該忽視他曾經保護東北反日作家袁犀,他曾經在日本各地采購磺胺製劑送往國內抗日戰場。一個人,終究是複雜的,一棍子打倒,用單一標準評價,難免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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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龍光和梅娘

大到國家興廢,小到個人得失,所有的身後事都不得不由後人評說,太平輪裏的孫敬永遠回不來了,那一年,梅娘才29歲

 

在她決定回到北京的那一刻開始,有更多苦難在等著她。

 

 

 

梅娘晚年對柳龍光進行了回憶,據說,這個口述史做的極其艱難。

 

但梅娘講述的柳龍光有一種蒼白的“偉光正”,比如,她說柳在太平輪遇難之前,已經是中共地下黨員,當時正在根據中共北方局城工部負責人劉仁的秘密指令,爭取國民黨蒙疆軍總參謀長烏古庭率部起義。劉仁在1973年受迫害去世,這段話是九十年代才說的,我們已經無法印證。

 

也因為此,梅娘口述史遭到了一些學者前輩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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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虛構杜撰的,我也完全理解梅娘。如果你也如她一樣,在回到北京之後吃了那麽多的苦,也許你也會回避,也會重新構建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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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家庭婦女,如何養活孩子們?

 

一開始,由於唐大郎的幫助,梅娘得以在《新民報》和香港《大公報》上寫稿,以稿費養家。當然是化名。很快,她在1955年“肅反”被定為 “重點審査對象” ,1957年被打成右派,並按右派的一級條款處理進了勞教所。

 

她所念念不忘的,卻隻有一個:活下去

 

她去建築工地,像男人那樣搬磚挑土和泥,為的是一天掙九角錢。

 

她買不起煤,生不起火爐,左鄰右舍做飯時替她蒸幾個窩頭對付著,二十年來,一直沒有爐子,沒有煤。她把別家搬完煤的煤灰掃起來,合水撮成小球,當煤球燒。

 

冬天,她一個人去扛冰凍的冬儲大白菜,一百多斤“壓在背上,沉得直不起腰,冰得背生疼”。

 

她去人家家裏做老媽子,做傭人,在那時,真正是《鎖麟囊》裏的薛湘靈,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

 

每天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來人審查,審查這個人和她的關係,審查那個人和她丈夫的關係。審查到最後,都是一句:“你要老實交代”。但她心裏惦記的,仍舊是趕緊賺錢。我讀她的這篇《往事》,幾乎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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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的小女兒柳蔭13歲時因腦膜炎去世,兒子又得了肝炎,梅娘為了籌錢四處告借,最後由街道擔保,才送進了醫院。最終,兒子因醫治遲誤死去,年僅23歲。兒子去世之後,梅娘堅持從每月繡活掙來的十幾元錢中抽出十元還給醫院,斷斷續續還了四年,醫院不忍,把剩下的欠款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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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種難以想象的堅強和樂觀,一如無論多麽困難,她都把自己拾掇的幹幹淨淨,亮亮堂堂的,用她自己的話說,要做一個“標誌的小寡婦”。

蒙難時,不願痛哭,為的是激勵自己,以渡難關;昭雪時,不願痛哭,慶幸那得來不易的苟安;孤獨時,更不願痛哭,為的是製造一種假相,似乎一切心滿意足——梅娘

她的繡工好,勞教所的朋友惠沛林說,梅娘繡一疊枕套才三毛錢,自己的女兒拉練需要五毛錢,梅娘二話不說給了孩子五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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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和三個孩子

為數不多的朋友,居然是東四派出所政治學習班的“同學”遇崇基。遇崇基得到陳毅批準,翻譯了一本日本圍棋著作,得了稿費買了米,就讓兒子送一小包給梅娘,雖然很少很少,但梅娘懂得感激。

 

她也是發自真心喜歡遇崇基的兒子,常常給他講詩詞。1965年底,姚文元發表了《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遇家年輕人寫了批駁的長文,想找梅娘做推薦。梅娘看了看文章,說:

 

我可以推薦,但發表之後也許會很危險。

 

最終,拗不過年輕人,梅娘把這篇長文介紹給《文匯報》,發表的題目是《和機械唯物論進行鬥爭的時候到了》。文章中說:“姚文元同誌代表了存在於思想界中的機械唯物論的傾向。我覺得和這種傾向進行鬥爭的時候到了。”不久,梅娘在居委會門洞旁的牛奶箱裏看到了這年輕人寫的另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對於曾經曆過文革的人來說都如雷貫耳——

 

遇羅克,因為這篇《出身論》於1968年1月5日被捕,1970年3月5日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被宣判死刑並執行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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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羅克生前最後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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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6月6日,梅娘在《亦報》上連載了小說《母女倆》,這是一部配合宣傳“三反五反”的小說,進步女兒帶動落後母親,這顯然有自己和女兒柳青的影子。在文章的最後,她這樣說:

媽媽現在最愛的就是你,你是我全部的安慰和希望,如果我永遠停留在現在的階段裏,不前進,不拋掉思想中這些舊意識,你會逐漸離開我,甚至我有一天成為你前進的障礙,像你爸爸的情形一樣。

一語成讖,文革中,因為梅娘的身份,柳青不得不和母親劃清界限,斷絕來往。後來,她多次撰文懺悔自己的這個舉動:“黨可以不了解我媽媽,社會可以不了解我媽媽,我不可以說不了解我媽媽。”

 

在那樣的歲月裏,難道隻有一個柳青嗎?被劃清界限的,難道僅僅一個梅娘嗎?

 

上世紀九十年代,梅娘被重新挖掘出來,我似乎也是在那個時期讀了一點梅娘的《蟹》,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後來才知道,《蟹》和很多其他小說都被她不同程度地改寫,文本更多地加入抗日反戰主題和民族意識,這就造成了一種內容的錯位。

 

今年重新回看的是原版,反而更加真情實感。那個時代的梅娘,可以說是新時代女性的指明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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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紀初,邢小群老師曾經在一次采訪中問了梅娘“淪陷區創作”問題,她的回答頗為尖銳,但說的,也都是大實話:

 

你這樣提問題,是用後來的字麵知識來套指那段曆史時期。那時我們隻是二十幾歲普通的青年學生,對社會、政治懂得很少,想得十分簡單……依我們那時的認識,還認為文學不是政治,文學就是說人間事……生活是複雜的,曆史也是複雜的,是由各種具體的存在組成的。那個時候怎麽會有在淪陷區就怎麽怎麽樣,到大後方就怎麽怎麽樣,到解放區又怎麽怎麽樣這種想法?這些政治意識都是以後強加給老百姓的。當時要知道後來是這樣看問題,我們也不會有那種選擇。

 

人間的事哪能這麽簡單的評判!

 

 

1972年底,史鐵生受傷回京養病,雙腿癱瘓的他萬念俱灰,同學跟他講起孫姨,一個特棒的老太太,1957年的右派。女兒在外地,兒子病在床上好幾年,她隻能在外麵偷偷找活兒幹,養這個家還得給兒子治病:“那老太太比你可難多了。”

 

在知道孫姨就是梅娘之後,史鐵生感慨道:“我們這般年紀的人,那時對梅娘和梅娘的作品一無所知。曆史常就是這樣被割斷著、湮滅著。梅娘好像從不存在。一個人,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光竟似消散得無影無蹤。一個人豐饒的心魂,竟可以沉默到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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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和女兒柳青

今天是梅娘七周年忌日,今年是梅娘百歲誕辰。當我們在紀念梅娘的時候,我們在紀念什麽呢?

 

梅娘的一生是悲苦的,一出生就沒了母親,十五歲失去父親,二十九歲丈夫去世,子女們夭折,更不用說幾十年的審查勞教和右派帽子……這些苦難,在常人看來簡直不可承受,可她卻依舊微笑著麵對,不輕易流露悲戚,不隨便展示痛苦,她就這樣堅強的活著,執著於困苦中得到的點滴安慰,回味寒夜裏些許溫暖,從而反饋到她的文字上,她永遠都在傳達生命的美麗與尊嚴。

 

我永遠記得她的那句話:“生命必然七災八難,韌才能支撐人類到達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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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陳曉帆,又見梅娘,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2-1

2、侯健飛 / 柳青,再見梅娘,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5

3、陳言,太平輪上的柳龍光

4、陳言,北京淪陷後期的文場政治與文人的身份建構——以柳龍光、周作人的“交往”為中心,魯迅研究月刊,2005年第12期

5、張童,女性言說的“失語”——以梅娘的《蟹》版本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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