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42)

來源: YMCK1025 2020-05-07 14:20:2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4045 bytes)

 

那個誠信的企業家,跑路了

2020-05-07 10:41:33
191人評論

作者於夫

寫自己的人生經曆和見聞

1

“江老板跑路了……”上午剛上班,同事大李悄悄地對我說,語氣有些焦急。

“你不是說這幾天結利息,準備再給他投幾十萬哈?”我想著幾天前大家在一起聚會時大李說的話,有些吃驚。

“是啊,我給江老板也說了的,他說結利息時商量——他定的結息時間是昨天,結果我打了一天電話都沒人接。去他公司問,工人都不知他在什麽地方。”大李心急火燎地說,“你幫我聯係試試?”

我撥了江老板的手機,也是無人接聽——“真的跑路了?!”

這個情況讓人感到有些可怕。大李給江老板的公司“集資”了60萬,江老板欠了他半年多利息了。60萬不是小數目,大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要不我發個短信,看他回不回。”我安慰著大李,見他點了點頭,就發了個短信給江老板,問他在什麽地方、做什麽、大李的利息何時結。

依舊沒有回信。

我對大李說,或許他有事,等等看。於是,我們就各忙各的工作了。

 

江老板是外地人,已經在我們縣開了二十幾年的公司了。他的公司主要從事廣告裝潢業務,是我們縣的“優秀企業”和“誠信企業”,他本人還是我們縣“廣告協會”的副會長。

多年前,我們集團裝潢大門門頭,當時有幾家廣告公司報價,高的6萬,低的4萬多,結果江老板3萬就搞定了,效果還高端大氣。見他為人低調熱情,肯在質量上下功夫,利潤壓得低,看重長遠合作,我們老板就決定讓兩家企業開展長期業務合作。

就這樣,我們辦公室常在江老板的公司做企業的展板、布標和製度牌,一來二去,作為辦公室主任的我和江老板也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

那時的江老板既要審查設計、指導製作,還要跑業務,去安裝現場,吃苦耐勞,什麽事都愛親力親為。

有一年我們建築公司的一個工地要辦開工慶典,5台挖掘機上要戴紅綢花。本來為了方便掛花,鏟鬥應該垂在地上,可當時大家都忘了,想起來時,挖掘機操作員已下班,鏟鬥全按規定揚在空中。江老板把周圍的彩旗、展板、布標布置完來掛紅花時,天都快黑了,知道操作員不在,二話沒說,一句抱怨都沒有,攀著光滑的懸臂,逐個爬上去掛,看得我們心驚膽顫的。

後來有次我們公司做“文化牆”,國慶後上級部門要來檢查。我知道江老板忙,就提前半個月和他聯係,他在電話裏說“國慶來”。我等到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的上午,還沒見人影兒,就急得不停地電話催促他。下午,他開著一輛新買的車匆匆趕來,又是親自爬上架子,做到晚上10點多才結束。

我有點不滿,調侃道:“咱們都是多年的合作單位,業務大小都是你做。你生意好了,還是要念點舊情哦。”

“哥,在趕工,我兩晚基本沒睡。有空兒我請你喝酒賠罪,我現在要馬上去市裏進貨,明天趕回來還有活兒在等著。”他拉開車門,歉疚地對我說。

“這個時間了還要去市裏進貨?”我不解地問。

“有的材料縣裏沒有,有的材料市裏便宜。”

“注意安全。”我想著他兩夜沒睡,便囑咐道。

“沒事的,我身體好,抗得住!”他按了聲喇叭,車子一溜煙就沒了蹤影。

結果那晚不幸被我言中。在路上,江老板因疲勞駕駛出了車禍。好在人沒大事,剛買的新車撞爛了前部。他在醫院觀察了3天,聽醫生說檢查結果無內傷,頭上還纏著繃帶,就急著出了院。

江老板給我說,自己閉了下眼,就追尾了。我安慰他:“出事就一瞬間,舍財免災,算你命大福大。”

2

江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好,手下員工有20多人了。2008年,他在縣裏買了一處底層臨街400平的房產,給公司辦公用。

根據風水,江老板將這房子改了大門,增加了個會客室,大堂分成格子間,掛著“設計部”的牌子,招了3個設計師。剩下的屋子,分別掛上了“財務部”“製作部”“安裝部”“經理室”。他公司的前台有接待員和大堂經理,牆上掛著崗位職責,令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正對大門的地方掛了一個八卦鏡,上麵還包著紅綢子。

“江老板,現在是鳥槍換炮了,還請來菩薩保佑發財。”我半恭維半調侃地對他說。

“唉,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們要向你們大企業學習,實行規範化管理。”他謙遜地答。

我知道江老板一直比較仰慕我們老板家大業大,時常跟我探討些企業的經營和管理經驗,非常渴望自己的公司有朝一日也能做大做強。我對他說:“人要想有大發展,一是機遇,二是能力,三是資金。你從農村出來,踏踏實實幹好現在的業務才是最重要的。千萬別好高騖遠——再說了,你大小都是老板了,總比我們打工強。”

聊了一會兒,江老板說,這段時間他手頭的資金有點緊,問我相不相信他,有閑錢可以投到他的公司來,“2分利息”——在我們這兒,這是民間借貸的普通標準。

我是信任江老板的——我們也算打了多年交道,對他的人品和生意都了解:他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平素還給我幫過一些小忙,如家裏電路維修、做個放東西的架子等,從來沒收過錢;本地的電信、移動、煙草及幾個大的民企,都是他公司的固定客戶,他還和別人合夥開了個中檔酒吧,生意不錯,我去過幾次。

幹企業有時資金周轉不靈,這很正常,我們老板都經常去找銀行貸款。作為業務夥伴和朋友,江老板有暫時的困難,幫個忙是應該的。

我問:“你怎麽不去銀行貸款?利息還低些。”

“手續麻煩,用房子抵押跑了十多天沒辦好,就沒時間去了,不像你們大企業專門有人跑——幹脆直接找私人借,利息高點,但省時間。”見我猶豫,他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本房產證,“你不放心,我就把產權證押給你。”

我擺擺手:“沒必要,我相信你。”

於是,我給江老板投了15萬元,問他還要不要,他還說“要”,我就跟關係比較好的同事大李說了這件事。

大李兩兄弟在我們縣的“黑道”上有點名聲,特別是他兄弟,心狠手黑。當年由於煤炭行業的帶動,我們縣的水陸運輸、餐飲、歌廳、“保健”、地下賭場的生意一片紅火。經過拚殺,大李的兄弟壟斷了我們這裏的地下賭場,大李就在賭場放高利貸,借10萬給8萬,兩天內歸還10萬不計息,若兩天內還不上,之後每天利息2000元,利滾利。

不到幾年,大李就在市裏買了幾處房子,在縣裏買了門市搞出租,還投了些錢給煤礦拿高息。後來趕上嚴打,大李兄弟被判了刑,40歲的大李花錢消了災,就洗手不幹了。跟一幫社會上的酒肉朋友吃喝玩了兩年多,覺得無聊,就進了我們公司給老板開車——老板因生意上的事,黑白兩道都得打交道,把大李招進來以壯聲威。

大李的手裏有些閑錢,對我說過想投資。他也認識常來我們辦公室的江老板,隻是沒我熟。我叫大李自己決定,說自己隻是提供信息,今後如有不測,與我無關。大李四處摸底,又和我去看了江老板的公司,最後投了20萬元,利息和我一樣,兩月一結。

同事們知道後,說江老板是外地人,勸我倆要注意風險,大李說:“做什麽都有風險,這年月,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頭一年,我們“投資”的利息,江老板一般都按時給付,如要推遲,都提前打電話說明,我們也理解。

第二年,大李給我說,他又給江老板投了20萬。我說:“投了這麽多錢,要時刻注意防範風險,得隨時要關注他的業務和收益。”

大李說:“我了解了,江老板除了公司房產外,在咱們這兒還有兩套住房,市裏還有一套,老家也有一套,其中有兩套是貸款買的,沒什麽可怕的。”

他的調查應該是真的,我過去也仿佛聽江老板說過。

3

2010年初,我們縣提出了“旅遊興縣”的規劃,江老板嗅到了商機,成立了一個“生態旅遊農業公司”,大門上還掛了一塊牌子,說是央視下麵一個公司的廣告部。

我就笑著調侃他:還和中央電視台接上了頭,看來是越來越紅火了。

江老板給我看了一份“廣告授權書”,說是花了幾十萬才“掛上鉤”。

我說:“你這個,就是中介,別人上央視打廣告直接聯係不行嗎?還非得讓你來賺中介費?你花這個錢給自己貼金,不劃算,挺冤的。”

他說:“我們定了合同的,隻要是周邊縣市的廣告,經不經過我這裏,都要提成給我,我是唯一的授權合作單位。”

我嗬嗬一笑:“這周圍都是國家級貧困縣,你看看哪家能有錢去央視做廣告?做的也都是國家免費扶貧的農產品廣告!”

見江老板有些尷尬無語,我又寬慰道:“倒是‘生態農業’還對路,國家扶持,還可以貸款,有發展前景,但這是個長投資項目。”

聽我這麽說,江老板馬上來了激情,不無興奮地對我說:“我主要是開發生態旅遊,現在縣裏和鄉鎮都挺重視,縣投資公司牽線搭橋,我和白馬村現在正在搞聯合開發,我出資,村裏出土地,已投入幾百萬了,農家樂馬上竣工了。”

江老板的農家樂開業的那天很熱鬧,我和大李也受邀參加。他的農家樂依山傍水,設有仿古閣樓、風雨廊橋、釣魚場、娛樂場等,雖還顯得有些粗糙,但已初具規模。村裏負責農家樂的日常經營,江老板負責財務和管理,利潤雙方四六分。

江老板指點著周圍奇峻的大山對我們說:“後續開發山水的同時,重點挖掘古人、神話、傳說、民風民俗和山水的‘有機結合’,打造‘國家級民俗風景點’。資金由縣投資公司和我出。”

後來我們公司和我私人搞活動,又去江老板的農家樂玩了幾次。那裏的農家菜做得很有特色,在我們縣裏小有名氣,生意好得爆棚。江老板說,每天吃午飯的遊客最少也有十幾桌。

 

2012年4月,我兒子要在市裏購買婚房,我便去江老板的公司找他退集資款。

那時,我們縣在城郊創建了工業園區,四處招商引資,江老板作為縣裏的廣告協會副會長,積極響應號召,已經帶頭將自己的公司遷了過去。

江老板的公司規模擴大了,從裏到外修得煥然一新:氣派的大門門頭,落地玻璃門窗,前台有迎賓小姐,側邊是企業獲得各種獎狀的榮譽牆;大堂不再是格子間,而是做了一張很大的木質辦公平台,設計員都在上麵幹活;電腦、桌子、文件櫃都是新的,還增加了視頻投影。公司裏的規劃井井有條,很上檔次,估計花了百多萬吧。

我覺得如果隻是做廣告業務,這個排場實在是浪費。廣告公司還是設在縣城裏,開展業務才方便些。可江老板對我說:“現在我準備朝建築房產上發展,接了幾個小工程在做,有塊地皮正在協商搞開發。”

我想也對:他現在幹工程,要注重形象,別人才相信他有實力,這是必要的包裝。

江老板聽了我想退款的要求,抱歉地說這段時間資金緊張,隻能先退我10萬元,說剩下的錢,“有了馬上給你”。

隨後,他又說我們公司應酬多,想邀我入夥,用他公司原址的房產做火鍋生意。我覺得那個地方不適合做餐飲,就說:“你那地方不是熱鬧的場所,就算有熟人來,吃個一回,照顧一下,第二回肯定就不來了。說實話,你現在資金肯定緊張,(做火鍋店)再裝潢又要投錢,假如生意不好,錢白甩了,不如租出去,來錢快,也沒風險。”

但江老板對我的建議不置可否,我隻好說自己沒錢,可以幫他問問大李有沒有興趣。回來我跟大李說了,大李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幹飲食既累人又麻煩,能不能賺錢都難說。”

後來,江老板應該是沒找到開火鍋店的合夥人,隻好把房子租給了一個開超市的。

4

半年後,我也要裝修新房,便打電話跟江老板要那筆餘款。他還是說資金緊張,“業務結了賬馬上給”。

我有些發愁,江老板接著在電話裏問我:“你認不認識白馬村的村主任古子紅?”

我說認識,古子紅是開采石場的,曾因推銷石料請我們建築公司經理吃過飯,經理把我也拉去了。

我問他有什麽事,江老板氣憤地說:“我之前和他們村裏辦的農家樂,原來合作得很好,後來村裏‘兩委’換屆選舉,古子紅選上村主任後,眼紅農家樂生意好,就假公濟私,毀了我和村裏簽訂的協議,把農家樂給霸占了!”

我知道,這個古子紅過去是村裏的地痞,靠非法開采石場發了財。那時我們這裏提倡找村裏的能人、富人當村幹部,“帶領村民脫貧致富”,一些靠不義之財發家的人,便通過操縱選舉成了村領導。

江老板說:“古子紅當上村主任後,修‘村民廣場’要我讚助10萬,我給了5萬。接著,又要我出資給他兒子在鎮上開個廣告門市,說掙著錢了再還我。我拒絕了,應該就是這事得罪了他。”

“你沒找鄉政府?”

“找了無數次,經常找不到人,找到人了雙方又談不攏,鄉領導盡和稀泥。”

“你和村裏有協議,找律師起訴不行?”

“找了,律師去找他調查,古子紅不認合同,說合同上村民代表簽字不是本人簽的——當時是不是來的本人,我也不認識啊。律師說,集體土地出租,村裏蓋了章,但還要村民代表簽字認可,如果真的來的不是本人,打官司勝算不大,隻有雙方協商。”

“那你後續投資了沒有?”我問。

江老板說:“沒有,一怕今後扯皮,二來資金不活。”

江老板想請我和大李出麵去找古子紅談一談,大李聽說後,把胸膛一拍:“我找幾個道上的兄弟一起去協商,看他有什麽日天的本事。”

 

去白馬村那天,大李說有事沒去。他找來4個“兄弟”,其中一個外號叫“蝦子”,還是個吸毒人員。

古子紅一改過去光頭大金鏈的形象,穿著西裝係著領帶,鼻子上還架著一副眼鏡。我向他說了來意,望他高抬貴手,能幫著妥善處理此事。

“看你麵子,我給他兩個選擇:第一,我給他補200萬,他把土地租金、青苗費、舊房遷移費補了,然後退出(農家樂);第二,農家樂我們不要了,他得拆除房子,但第一條裏的費用必須補,恢複土地原狀。”古子紅傲慢地說。

如果把這雜七雜八的費用算下來,估計遠遠不止200萬,江老板怕拿不到一分錢,我想。

“我投了800多萬,都是有賬可查的。”江老板叫屈道。

“不願意就拉倒,我沒時間和你整天磨蹭。”古子紅說。

“做事要講良心,半夜才不怕鬼敲門!”蝦子嚷道。

“我自己就是鬼,我怕誰?!”古子紅毫不示弱。

話不投機,兩人爭吵起來,進來不少村民圍觀。古子紅狂妄地說:“你想在我地盤上搞事?!我隻要在廣播上一喊,你一個都跑不脫!”

我看古子紅又痞又賴,怕事情無法收場,就說雙方都冷靜一下,再找時間處理。

回去後,江老板請我們吃飯,蝦子他們跟江老板要了1000元的紅包。蝦子走時,狠狠地對江老板說:“要不找個人把他弄殘算了!”

江老板擺了擺手,看來他雖被逼得無奈,還是保持了冷靜。

5

從那之後,江老板給大李的利息經常不能按時付,每次都是大李催了才遲遲給。我也時不時找江老板要剩下5萬塊錢,他總是說結賬了馬上給。這樣久了,我就起了氣,忍不住對他發了火,他又給了我2萬元。

我將江老板的情況給大李說了,大李說:“你就是念感情,怕撕破臉。我要退錢,他非給不可。不然我要強占他公司,叫他無法工作。”

煤炭市場的價格一路狂跌,嚴重影響了本地其他行業。每個老板都在喊生意不好做。原先街上到處都是門市,現在很多都搬到背街去了,還縮小了規模,減少了雇員。一些投到煤礦的“集資”錢,很多都撤了出來,還有的煤老板無錢還款跑了路,民間借貸的利息也下降了。

大李說,他又湊了20萬,是煤礦退回的,問我有沒有放心的公司要“集資”。我說沒有,叮囑他千萬不要投給江老板了,“情況不妙,我感覺已經有了風險,不安全”。

我問他:“你投(給江老板)的款打算退不?”

他說:“暫時不退,再放段時間收點利錢,風險不是很大,可控製。”

我本想勸他見好就收,看他自信滿滿的,就閉口了。

大李嘴上說錢不投給江老板那裏,可背著我,他最後還是把那20萬又投進去了。事後他眉飛色舞地給我說:“我去江老板公司進行了認真考察,和他麵對麵談了。他生意還好,又買了輛寶馬,現在接了幾個建築工程在做,資金確實緊張,他保證公司運轉沒問題。”

大李說,他讓江老板把原來的“兩月付息”改為“每月付息”。

我給江老板打電話討餘款,他依然說結了賬馬上給。我說“大李才集了資的”,他便說“等一會兒,我在鄉下考察項目”。過一會兒我又打過去,他說“下午轉()”。可到了下班,我都沒收到錢。晚上,我給他打電話,罵他太無信無義了:“我們兩口子都是下崗再就業,省吃儉用攢點錢不容易,你再三再四地耍我,良心不愧得慌?咱是多年的朋友,又是業務關係,難道就被這點錢斷絕了?!”

江老板又說“明天上午轉”。到了第二天上午,我再打他手機,他就不接了。我不停地打,他終於接了,說自己在外地,已經安排公司裏人給我轉賬。我等了一上午,依然沒見到錢,下午便跑到他公司,不聲不響地推開他辦公室的門——他果然在裏麵。

我非常氣憤,正要發火。他忙抱歉說,“才回來,馬上給你轉”,說著,就在手機上把錢給我轉了過來。

 

結束了私人之間的利益糾葛,大家還是朋友,我們跟江老板還是一如既往地業務往來。

大李的利息改為月結後,除了第一個月準時到賬,江老板再沒按時給過,每次大李都要催上幾次,才勉強轉來。

我覺得江老板的公司肯定出了狀況——每次我打電話找他辦事,他都說自己在外麵的工地,叫我去找他公司的員工。有一兩次在公司遇見他,雖然還是西裝革履,但人瘦了,臉憔悴了。

我曾問江老板,農家樂的事處理沒有。他深歎了一口氣,生無可戀地說:“處理了——我不停地找縣信訪辦、縣政府和縣委,打聽到他是政協委員,我又找縣政協。最後處理結果,讓我和村裏‘輪流經營’,古子紅經營了快3年,叫我也同樣再經營3年。等我接手後,才發現設備設施他都沒維護,更要命的是他欺客宰客,服務又差,現在農家樂臭名遠揚,都沒人上門了。我經營半年,月月虧,幹脆關門歇業了。”

說完,他便說要去工地,匆匆開著寶馬車走了,對一旁閑玩的員工也沒過問,好像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廣告公司裏。

6

大李的利息錢已經有3個月沒見到了。他給江老板打電話,江老板說錢都壓在工地上了,撥了工程款就給他轉來,還給他發來工地的照片,讓他放心。

大李時常在我麵前罵罵咧咧的,說江老板不講信用,不按時付息,有時逼急了,江老板就轉個三五千給他。大李去江老板的公司看,卻始終找不到江老板本人——公司門開著,有人在上班,一切都正常;去酒吧問,說江老板已經退出半年了。

大李問我江老板的生意情況,我也不清楚——如果他在搞工程,不擔心,就怕沒搞工程——從他現在廣告業務量看,員工工資加上每月該付的利息,財務應該很吃緊。他過去常做的幾家大客戶,有的已經被別的廣告公司奪去了。而他公司裏的員工經常在換,我每去一次,都是新麵孔,“人心不穩,這不是好兆頭”。

我叫大李慎重防範,他卻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有機器、房子、車子,我不怕,我相信他在外麵搞工程。”

就這樣,江老板半年累計欠了大李幾萬利息。眼見快到年底了,大李給江老板打電話要利息,江老板說自己在湖北的工地上,已結了工程款,但不是現金,拿的匯票,正找人解匯。辦成了的話,年前就把拖欠的所有利息結清。

大李聽了很高興,正好同事們在一起聚會,他高調地說:“還是相信江老板的為人和能力,他如果回來談得好,我還投40萬給他,湊個100萬的整數。”

“你真的還要投?”沒人時,我問大李。

“是的,這次隻要他抵一套房子給我。”大李興高采烈,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本來約好年前結息,江老板又說年底資金緊張,沒解到匯,要1月上旬結。一晃都11號了,他的手機變成了無人接聽——於是就有了開頭我幫大李給江老板發短信的那一幕。

 

那天下午,我終於盼來了江老板的短信。他說春節要放假了,在工地上和工人們一起搶進度,他感冒嗓子啞了,說不出話,連去買藥的時間都沒有,匯票沒辦理。

我回短信說:大李快急瘋了,你馬上給他發個短信說一下。一會兒,大李也收到短信,內容和給我的差不多。大李問江老板春節回不回來,他回複:“錢解了匯就回來,回來就和你聯係。”

大李一等就等到了大年三十,期間給江老板打電話,他都不接,有時回個短信,還是類似的說辭:工地忙,在找人解匯,廣告公司也在我們本地收賬。可大李去查問江老板廣告公司經常做的幾家客戶,對方均說自己欠江老板公司的款項不多。

年過完了,江老板也沒回來。大李去他家敲門,沒人。問左鄰右舍,都說好長時間沒見他和家裏人了。去另外幾處房子,都出租了。大李急了,去調查江老板的房產,都被押在銀行,不知貸了多少款,而那間超市的租金,別人給他繳的是“3年”。

我找了個廣告公司的老員工一問,才知道江老板的廣告公司在去年就“整體”租給了他的老表。後來見經常有人上門要錢,怕日後扯皮,江老板的老表又注冊了自己的公司,但門口依舊掛著江老板的牌子。

我跟江老板的老表說:“由於你的誤導,把集資的人坑慘了。”

他老表說:“我隻是想用他原來建立的業務關係。”

7

大李打聽到江老板原來有一個員工叫尹老二,也給他集了資,約有百多萬。我認識尹老二,是個木匠,江老板廣告公司的木工活都是他在做。

我帶大李找到尹老二了解情況,發現他比大李還慘——江老板說工地差百多萬,找他借,說周轉一下,貸了款就還他,年息5分,利息3個月一結。可尹老二就拿了一次利息,江老板就無影無蹤了——尹老二的錢,都是用2分或3分利,找十幾個親朋好友“集”的。

尹老二要大李和他一起去江老板的工地找人。大李說他先調查一下情況,結果又打聽到江老板還有貨款和個別員工的工資沒付完。

大李不停地給江老板打電話,白天打,半夜打,不打就發短信。偶爾江老板也接電話說幾句,說解不到匯,他等著建設方撥現款,有錢了就給大李,又說自己現在也沒法,叫大李不要老是打電話,影響他工作。

大李提出要去看看他在啥地方搞工程,要求他每隔幾天打個電話來保持聯係。江老板不說自己在什麽地方,隻說過幾天給他打次電話。

但等了半個月,江老板的電話再也沒打過來。大李打他手機,電話是通的,就是不接。我打也一樣。我又給他發了很多短信,他遲遲地回過一次,說在忙工作,大李不相信他,錢別人欠著,他也沒辦法。之後,江老板就再沒回過我的短信。

大李憤憤不平,喊了一幫人去占江老板老表的廣告公司,不準公司裏的人做事,想逼他老表給他打電話出麵解決。江老板的老表對大李說,他也不知江老板在哪裏,過去有事都是電話聯係,現在電話通了但無人接聽,說完,他當著大李的麵撥了江老板的電話,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

大李說,大門上掛的是江老板的公司牌子,設備設施也都是江老板的,他不出麵,我們不會走。江老板的老表報了警,警察來了把大李訓了一頓,叫他去法院起訴,不要擾亂別人的正常生產經營秩序,如不聽勸告,將被治安拘留。

大李蔫了,隻能有空就給江老板打電話發短信,後來江老板的手機也停機了,他隻好請我幫忙打聽江老板的下落。

我找到江老板公司原來的員工,他們說,江老板這幾年根本無心做廣告,說累死累活的,來錢少。江老板到處找工程做,接到過幾個小工程,都是幾經轉手的,輪到他時,都是“四包”“五包”了,還要墊資,結賬也難。他既不懂施工管理,也沒有施工隊伍,虧沒虧,大家都不清楚。還有人說,有段時間江老板和別人合夥搞房地產開發,投了錢,但沒成功。

大家都覺得,如果江老板專心做廣告,雖然經濟不景氣,賺不到大錢,但肯定還能維持下去,就是欠了百多萬的債,也無須玩失蹤啊。

江老板無聲無息,猶如人間蒸發。大李尋了幾個月未果,就請了律師起訴他。同事們都說,官司贏了,要不回錢有什麽用,還要花律師費。大李對我說:“實在無路可走了,電話打不通,人不知去向,隻有起訴打官司。他有房產,雖然抵在銀行,看法院怎麽判。”

8

2017年秋,大李起訴江老板,法院找不到江老板,傳票也沒有送達到他本人——給他打電話都是關機,給他發短信不回,隻好將訴訟文書粘貼在他公司、居住地等他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想他看見後和法官聯係,出庭應訴。

開庭時,江老板依然沒有出現,也沒請律師,大李勝訴。

開庭3天後,法官接到了江老板的短信。他說,自己因盲目發展,沒考慮風險,造成企業資金入不敷出,害了借錢給他的朋友。目前他人在外地打工,暫時沒有錢還債,望大家不要四處找他白花錢。給他一段時間,他正在積極籌措,從頭再來。實在對不起大家,請諒解。借的錢他一生都記著,也將用一生來償還。

法官將短信轉給了大李。大李對我說:“我現在要的是錢,不是什麽諒解。我已申請法院強製執行江老板的財產。”

根據法律規定,財產分割首先是銀行,然後的才是自然人——尹老二和另一個借給了江老板十幾萬的,心存希望,沒有去法院起訴——如果不起訴,就放棄了財產的分割。大李抱著一線希望,想看銀行起訴江老板後法院的裁決,這是他目前唯一抓得著的救命稻草。

2018年春末,銀行向法院起訴了江老板,法院凍結了江老板的房產,按規定啟動了房產拍賣程序。拍賣公司根據市場行情定價後,掛牌推向市場,有意購買者就去報名,擇日舉行拍賣會。

我一個被“強製執行”過的朋友說,這種競拍“水很深”,場麵冷清,去的人都會說定價高了不舉牌。流拍3次後,銀行就會提出降價,不知不覺就有人以低價拿走房子,然後法院就會強製執行騰空房屋。

我給大李說了這事,他不以為然,還沾沾自喜地說:“江老板的房子,我按拍賣公司出的價算了,除去銀行的本金利息,有剩餘的錢,抵我的集資款本金應該沒問題,現在房價一路上揚,怎麽也不會虧。”

但結果,事與願違,江老板的房子拍賣後,連銀行的錢都沒抵清,大李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老板被列入了法院和銀行的老賴黑名單,並在媒體登載示眾,個人聲譽受到了嚴重影響。他若想從頭再來,將是困難重重;大李贏了官司,卻再也要不回錢,雞飛蛋打,自認倒黴。

最終,兩敗俱傷。

本文係網易新聞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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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往開來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63105 bytes) () 05/07/2020 postreply 14:22:36

人們常說的“見好就收”,卻總沒多少人當回事,唉~~也包括我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5/07/2020 postreply 22: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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