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41)

來源: YMCK1025 2020-05-06 15:33:38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7283 bytes)

 

四十多歲了,她還在努力考證

2020-05-06 13:09:41
309人評論

作者林中溪

發底層之微聲,寫凡人之故事

1

2019年11月30日下午,我收到李秀玲的微信:“沒通過,差2分。”短短幾個字,看似很平靜,卻難掩失落。

我也替她惋惜:“怎麽就這麽寸呢?哪兒不能多這2分?”

“運氣不好唄。”隔著屏幕,我都能聽到她歎氣聲。

這是她第三次參加司法考試了。2016年,她第一次參加考試,差9分;第二年又考,差35分。2018年,司法考試改革,變更為“國家統一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李秀玲因故沒參加,等準備來年再戰時,發現考試規則變了:由原來的考一次改為考兩次,第一次客觀題考試通過後,才有資格參加1個月後的主觀題考試。

“這樣也算是增加了難度,以前同時考,兩者還能平均一下,就算客觀題分數略低,兩科綜合起來也就能考過。規則改了後,必須兩次考試都過線才行。”她那時給我介紹說。

為此,2019年5月份,她從我們小食品廠的行政崗辭職,專心在家複習,準備10月、11月的兩次考試。

10月份,客觀題考試結果出來,她超了17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司考’是號稱最難的考試啊。”她希望後麵的主觀題考試也能順利通過,那樣就能拿到資格證,然後去律所實習、當律師,“律師體麵,收入也很高,就不用在底層打工了”。

可是怕什麽來什麽,她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我這一生,除了考‘國庫’那次比較順,其它的事都比較坎坷。”她又一條信息說。

我隻能無力地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這也沒有什麽損失,還多學知識了。”

我想,早知這樣,還不如不辭職呢。她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兒子正上大學,丈夫也早已下崗打工,如今考試沒有如期通過,再找合適的工作也不易,真替她擔憂。

2

李秀玲說的那次“國庫”考試是在2001年夏天。當時,我和她分別從糧食局下屬的飼料廠站和糧站,通過考試到了一個新成立的國家糧食儲備庫(仍然隸屬於地方糧食局)。

那時候,糧食係統的單位已經不景氣了,除了糧食局辦公室是事業編,其餘的鎮糧站、油廠、麵粉廠、飼料廠等均屬於企業,需自負盈虧。聽說新成立的“國庫”是財政全額撥款,很多人想托關係擠進去。可能是想走後門的人太多,加上當時搞反腐倡廉,領導決定通過考試公平競爭。最後,考上的大多都是大、中專畢業生,也有少數退伍軍人。

2002年元月,我們正式入職新單位。報到那天,我們三十來個人來到糧食局辦公大樓下排著齊整長隊,每個人都喜形於色,以為從此走上了光明大道,一輩子旱澇保收了。

入職的人大多三十來歲,我留意到其中有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一米六出頭,紮著簡單的馬尾,笑得最是開心。她就是李秀玲,兒子剛滿周歲,丈夫是原來糧站的會計。

沒幾日,她帶兒子來單位,我們逗孩子玩,得知孩子的姓名後,都很奇:“你姓李,你丈夫姓張,怎麽你兒子卻姓丁呢?”

“我實際上也不姓李,本來姓葛;我丈夫也不姓張,他本來姓丁。”她笑著說,“我們都是頂別人的學籍考試的。”

那時候,考上中專,分配一個穩定的工作,是多數農村上學的孩子和家長的理想。讀高中考大學,不僅要多花幾年時間,考上大學的希望更加渺茫——當然,那時中專也不是說考就能考上的,好多人都得複讀幾年,考幾次才行。

我比李秀玲大十來歲,上學時不管初中、高中,想複讀幾年都跟應屆生一樣考試。而她讀書那幾年,針對複讀的初中畢業生,教育部門曾出台過嚴格的學籍管理製度:隻許複讀一年,以後就不允許複讀了。最嚴的一年,複讀生中考的分數線要比應屆生高出100分才能被中專錄取。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很多複習生都頂著退學的人的學籍,裝成應屆生考試。還有人已經上初三,又從初一重新報一個學籍。”

1992年,李秀玲第一次參加中考,全校沒一個考上中專的。第二年複讀,遇到學籍製度最嚴那年,自然又沒考上。第三年,老師給她找到一個相貌差不多的退學女生,“我就頂著這個叫李秀玲的應屆女生的學籍,考上了糧校,從此就成了李秀玲。”

“怎麽會有那麽多退學的人可以比對相片?”我們好奇地問。

她介紹說:“我們那裏比較偏僻,讀到初三的女生很少,所以有很多退學的可以比對,總有一個跟你照片比較像的。老師也樂於給你找,考上了也是老師和學校的榮譽。那些年,冒用別人的學籍考試,大家都不覺得有啥。”

“你父母還不錯,沒有重男輕女讓你退學。”

她說,她父親曾是土醫生,家裏原本條件不錯,但因一次變故,父親受了刺激得上精神病無法行醫。她是老幺,當時才一兩歲,上麵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在念小學。二哥尤其聰明,但因家裏困難交不上學費被老師罰站,幹脆輟學了,而後又因家裏需要人做農活,母親也將姐姐從學校硬拉了回來。

“最終,隻有大哥堅持讀到了大專。等家庭條件緩和了點,大哥便說服我媽讓我讀書,後來他畢業回鎮上教書,靠著他的資助,我才得以繼續讀到了初中。”

李秀玲沒辜負大哥的期望,最終考到了糧校。原以為往後都是坦途了,沒想到1997年畢業分配工作,先讓她吃了一記悶棍:

她的派遣證到縣裏有關部門後,按照對口分配的原則,理所當然地轉到糧食局,然後等著分配去具體單位;她有自知之明,像她這樣沒有背景的農村孩子,不敢想自己能留在城裏的單位,隻希望能分到老家鄉鎮的糧站工作就心滿意足了。

本以為很快就能落實的工作,遲遲沒動靜。每周,她都會騎著輛破舊的自行車,往返五六十裏來去糧食局問消息。在路上,遠遠看著糧食局那座巍峨的辦公大樓,她感到一種威壓,上學時的那一點優越感喪失殆盡,隻剩卑微。

進了樓,怯生生地敲開人事科的門,小心地遣詞造句,問自己的工作分配進展,得到往往隻有一句冷冰冰的話:“還沒研究呢,回去等著吧。”

從7月份畢業直到第二年1月,她每周去問兩次,夏天臉曬得黑紅,秋天嘴唇被風吹得皴裂,冬天手凍得麻木疼痛,可還是沒有分配的消息。人家告訴她:局裏領導變動,一把手缺席,沒人拍板,都沒有分配呢。

她禁不住憤懣,想罵人,又不知該罵誰,也不敢罵誰。有次,她從樓上一步一步挨到存放自行車的車棚下,一股無名火使得她猛勁把自行車踢倒在地,蹲下身把頭埋在兩膝間無聲地哭起來。

最終,人事科的女科長,見她頻繁來問,可能出於可憐,讓她臨時來局裏幫忙整理材料。於是,從1998年2月開始,她開始在局裏“幫助工作”,住在哥哥家裏。這時,局裏說沒她的工資預算,隻能等她分配到具體單位後,由那邊給補上。她接受了這樣的條件——有事做總比幹等著強。

幾個月後,總算等來安排,不出所料,她被分到老家鎮上的糧站工作。人事科長給她開了證明,讓糧站補發她在局裏幫忙4個月的工資。可是糧站的領導不同意:“你在局裏幫忙,應該局裏給你工資。我們隻能從你來單位的時間給你算工資。”

她聽了這個話,心裏涼了半截:“合著我還白幹了幾個月?”

正在這時,財務室有個小夥子小張,給她出主意:“你出錢請客,我給你邀請領導,請他們吃個飯,又有局裏人事科長給你開的證明,這幾個月的工資應該會給的。”

在小張的張羅下,那4個月的工資真拿到了手。因這個機緣,一來二去,小張就成了她的丈夫。在這個糧站上班4年後,遇到“國庫”考試,她便從糧站考上了上來。

聽她講完,我不由得感歎了一句“你這一路,真不容易”。還開玩笑說:“好在,現在我們也算有了終生保障了。”

李秀玲狠狠地點了點頭。

3

可惜,事與願違。工作沒多久,便聽聞“國庫沒有批下來存儲指標”,這就意味著新單位不屬於財政撥款,依然隻能自負盈虧。除兩個曾經有事業編的同事扼腕歎息,我們其餘人隻得安慰自己:比此前單位好就成了。

2005年,上級部門要裁員增效,開始讓一部分人買斷下崗。本來還沒輪到我們單位,但領導積極響應號召,讓我們憑著自願的原則,“如果願意買斷,就給你規定的買斷補償,從此跟單位脫離關係,成為一個自由的社會人。如果不願買斷,那就要拿出幾萬塊作為‘集資款’”。

所謂“集資款”,也叫“保崗費”,就是一種交給單位的押金,要幾年後才還給職工。裏外裏二鬥米,一進一出就是十幾萬。權衡完利弊,我就成了主動買斷下崗的人員之一——倒不是交不起那幾萬塊集資款,我的想法是:我一個本科生,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工作?

而李秀玲覺得自己上學、工作來之不易,買斷就徹底下崗了,她不想失去這個工作。她剛上班沒幾年,幾個月前七拚八湊,剛在縣城邊上從農民手裏買了塊宅基地,蓋了一幢二層小樓,沒錢裝修,毛坯房就住了進去。為此,她和小張想盡辦法借錢,才交上了5萬塊的集資款。

可是過了幾天,領導又把集資款漲到8萬,要求第二天必須交上來,否則就辦買斷下崗手續。這麽短的時間,上哪裏弄3萬塊錢呢?不得已,包括李秀玲在內,又有幾個人隻能買斷下崗了。

至此,我們那一批同期進單位的人,有一半下崗了。

不久後,係統內的改革向縱深發展,下麵各個糧站也開始減員增效,小張也從糧站買斷下崗了。

孩子小,夫妻雙雙下崗,隻好自謀職業。李秀玲在一個金店裏找到個營業員的工作,她一邊上班,一邊接送孩子讀幼兒園,同時還參加了電大的法學專業的函授學習,最終取得了函授本科學曆。小張試著和朋友開了一個小型家具廠,主要生產加工辦公用的桌椅等,可是幹了不到一年就散夥了。他隻好離開老婆孩子,南下深圳尋找工作機會。

幾經周折,小張在一個監控設備廠做了會計,工作穩定下來了。2007年,李秀玲也帶著6歲的兒子去投奔丈夫。到深圳之初,她在飯店當過服務員,在火鍋店當過幫廚,每天起早貪黑,不辭辛苦。

幾年後,小張公司裏一個熟人看到這個行業很火、老板每年都賺幾百萬,就想拉幾個人單幹。在那個熟人的反複勸說下,小張也加入了,還投資了十幾萬。常言說,“生意好做、夥計難擱”,最終,因為複雜的關係,幾人難以繼續合作下去。

夫妻倆一合計,在這個行業也摸爬滾打好幾年了,不如自己創業單幹,“人家每年掙幾百萬,咱們哪怕掙個幾十萬呢,也比打工強吧?”

經過多番考察,2010年,他們兩口子開了一家小廠,既當管理員又當技術員,還要當組裝工人和銷售,每天起早貪黑,好歹把廠子運作起來,慢慢也有了收益。第二年,他們用掙到的錢買了一輛車,方便跑業務。最初的兩三年裏,雖是辛苦,可他們每年的淨利潤也有30萬,比打工可好多了。

然而,隨著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生產出來的產品如果不賒銷就賣不出去。而一旦賒銷,回款又是大問題。從2012年開始,很多經銷商便開始拖欠貨款,從幾千到幾萬,甚至十幾萬的都有。到後來,欠款的商戶越來越多,李秀玲兩口子不得不花更多精力去催要。

2014年,有個經銷商欠了他們幾千塊的貨款,李秀玲多次去店裏催問,對方以各種理由推脫。最後一次去時,居然人去樓空。李秀玲隻好無奈地在附近的市場裏瞎逛,突然,她看到一處新店麵的招牌,上麵寫著那個經銷商的名字和電話。

李秀玲賠著笑臉迎了上去:“老板,你搬家了也不告知一聲,我們也好給你祝賀一下啊。就是幾千塊錢的事,這麽長時間了,您讓我們跑了多少趟了?一分錢我們都沒拿到。眼看就過年了,工人要發工資,怎麽著,這次也要給我們了吧?”

那人卻不耐煩地說:“你們煩不煩啊?一點錢要個不停,我不是沒有嗎?”

這下李秀玲氣了:“今天你給不給?不給我就在你店門口給你宣傳宣傳,看你還開不開張?”

最終,那人隻給了1000塊錢。李秀玲堅持,“不給完錢,我就住你店裏了”。說著,氣憤地坐在他的櫃台上。那無賴居然報警,說李秀玲擾亂自己的經營。警察來了,說:“你們這是經濟糾紛,可以起訴,但不能影響人家的正常經營。”

無奈,李秀玲隻好氣憤地走了。

“起訴?談何容易,白紙黑字的欠條在這裏放著,他不想給你,你毫無辦法,起訴白白花費時間精力,贏了官司,最終錢也要不來,還多花了律師費。”小張也很無奈,“以前也不是沒起訴過。”

往後,要賬的事兒占據了夫妻倆大量的時間——沒錢的,不給,開著豪車、住著豪宅的有錢人,也不給。本來就艱難經營的小廠,因為大量死賬、賴賬,開始陷入困境,前幾年攢下來的錢也快砸完了。

4

此前,李秀玲的兒子在深圳讀完小學,考慮到將來必須回戶籍地高考,初中時便送回老家讀書,平日讓婆婆看管。2015年,兒子要讀高中了,婆婆告訴他們,孩子大了,有時放學不按時回家,跑去網吧玩,自己管不了。

“兒子的學習是大事,不能耽誤了。”李秀琴跟丈夫商量,自己必須回來,陪兒子讀高中,“高中3年是關鍵,放任自流下去,將來孩子的前途就毀了。”

近十年來,縣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的城南邊緣地帶已經成了“新區”,高樓林立。李秀玲一家卻還住在那棟灰撲撲的二層小樓裏,而且還是毛坯——起初是沒錢裝修,到後來有點錢都放入廠裏做流動資金了,無暇顧及其他事兒。見狀,李秀玲觸景傷情,想著自己年已四十,曆經坎坷波折之後,竟又回到原點。

四十多歲了,她還在努力考證

她頹然地坐在客廳的簡易靠椅上,顧不上多感傷,就得思考接下來的路怎麽走。兒子的學校離得近,她得做好一日三餐,讓兒子回家吃飯,免得讓他趁空溜號去網吧。為此,她到家附近一個小型物流公司當文員。

說是文員,其實什麽雜活都要幹,工資卻隻有1500塊。

“這個老板真是個奇葩,如果他有事不來上班,會把桶裝水的水票都給鎖起來,連水都不給人喝。大夏天的,想喝水,隻得自己買,幾個員工都很有意見。”李秀玲說。

考慮到能夠下班回家做飯,她也隻能堅持幹下來。她每天早早來到辦公室,收拾妥當,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工作。可老板實在太會算計,經常在中午快下班時讓李秀玲去送件,有時從城南送到城北,她騎自行車往返得花不少時間,時常耽誤給兒子做飯,母子二人隻好湊合著吃一頓,飯後她來不及收拾,又匆忙趕去上班。

有天中午,李秀玲就要下班走了,老板又安排她去送件。李秀玲實在忍受不了:“這就下班了,你還讓我去送件。要送,等我下午來上班再送,我做飯來不及了!”

可是老板不依:“你就是順便拐個彎兒就送去了。”

“這是順路嗎?要是順路我都不會說的,這繞得來回一個多小時,還要聯係人家,還要等著。你老是這樣,我沒法幹了。”

她忍無可忍,幹了不到3個月,便離開這家公司。

 

可這樣閑著也不是辦法。小張一人在深圳慘淡經營,外麵欠款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幾十萬了,而存貨又有幾十萬賣不出去,進人家的原料卻要現款,公司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李秀玲隻得重新找工作。時值嚴冬,她奔波在大街小巷,看到有招聘廣告就過去谘詢。最後找到一家賣門窗的店鋪,能夠按時上下班。店老板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跟她說,除了基本工資外,根據銷售額還有提成。還有個男店員小王,三十多歲的樣子,對李秀玲的到來不冷不熱。

李秀玲每天冒著嚴寒,騎車到工地、小區推銷門窗,記下一個一個潛在的客戶,然後逐一打電話,讓他們來店裏考察。在店裏接待顧客時,不厭其煩地介紹、推銷產品。可是,一個月下來,業績全被小王算到他自己身上,李秀玲一點提成也沒有。李秀玲覺得不合理,尤其是這裏麵還有不少是她到外麵拉來的客戶:“顧客進店,誰接待的,達成交易就算誰的業績,不能都算在你一個人身上。”

小王不同意:“我都在這裏幹了兩年了,你一來就想分我的利潤?”

李秀玲找到老板,說了關於業績提成分配的想法,老板說考慮下。春節過後,李秀琴再去店裏時,老板便換了一副臉:“你不用來上班了,店裏不用這麽多人,小王一個就行了。”

“你放假前怎麽不說呢?”李秀玲有些生氣,“不然,我也好早點找工作。”眼看多說無益,她結完少得可憐的工資,頭也不回地走了。

5

小張這年春節回來了。深圳的廠子已難以為繼,欠款無法回收,沒有流動資金。積壓的產品不賒銷就賣不出去,賒銷就要不回來錢,進退維穀。為此,夫妻兩人互相埋怨,說不了幾句便吵起來。

“當初老老實實打工,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就你,聽信別人的,一步走錯,步步錯!”李秀玲氣憤地說。

“我是為誰?我還不是為這個家?誰能知道形勢變成這樣?”

節後,小張在縣城周邊考察了一下,看到城東有一家同樣的廠子幹得還挺不錯,便提議:“不如我們也把東西搬回來,在本地幹。”

“在本地能有多大的市場?就這麽大的地方,你還想再分一杯羹?可能嗎?”李秀玲反對。

可是,小張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他千裏迢迢把那些存貨、原料、設備等費勁巴拉地從深圳運回來,整個房子裏東西堆到了頂棚,光是包裝紙盒都堆滿了半間屋子。

“你看那些盒子,當初不讓你訂你非要訂,等人家確定要了你再訂不好嗎?白白花了這麽多冤枉錢。”李秀玲沒有好氣地抱怨。

小張也生氣,兩人不免又開始吵架。工作不好找,生意又失敗,回家看到那些幾乎廢棄的產品堆滿了屋子,李秀玲的心就如熱油滾過:“你看看,這些東西,讓你在當地處理掉,你非要拉來家幹,白費了那麽多運費,現在堆在家裏,看著都鬧心!電子產品,不久就過時了,堆在這裏賣破爛都賣不掉,不如當初扔馬路上呢!”

“你就是馬後炮,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聽到李秀玲的嘮叨,小張也生氣道,“這日子沒法過,離婚好了!”

“離就離,誰怕誰?我馬後炮?我當初有沒有讓你在當地處理掉?你還抱著希望來家幹?家裏就這麽點的市場,稍微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不行,結果怎麽樣?”

這樣的次數多了,兩人都絕望。沒多久,真去辦了離婚手續。

 

此後,李秀玲又找到一個駕校的辦公室工作,工資不錯,就是離家遠。她隻好讓兒子中午在食堂吃飯,晚上再回家。

稍微穩定後,李秀玲看到司法考試的消息,想著自己也有法學的函授本科學曆,便著手“人到中年再衝一把”。小張去省城打工去了,每每看到屋子裏的廢棄產品,李秀玲心中還是一陣焦灼。

兒子剛升入高三,老師便打電話通知李秀玲,說是孩子這段時間成績下降很多,“就中午那一會兒時間,他也能跑去網吧,下午上課還常常遲到”。李秀玲一聽,抓心撓肝,又想到自己回到小鎮的初衷,便辭了駕校的工作,到家附近找了一個超市理貨員的工作,無論工資高低,好歹能盯住小祖宗。

每天早上7點前,她和店裏其他五六個人把蔬菜搬運到蔬菜區,然後把菜整理上架,有的還需親自紮捆。隨後,她才能去自己負責的飲料區域,開始擺貨、補貨、擦洗、搞衛生。繁雜瑣事期間,她抽空回家給兒子做飯,偶爾還在下班後偷偷跑到兒子學校看他在幹什麽。

不過,這超市效益堪憂,一千多元的工資,拖兩三個月還不發。店員們都忍不住問店長,店長就笑笑:“我也想要工資呢,再等等吧。”李秀玲也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幹下去。

2018年6月,把兒子送入考場後,李秀玲和小張就去了民政局辦理複婚手續。畢竟人到中年,又有兒子的牽絆,雙方冷靜思考,還是要共同走過後半生。

不久,兒子高考成績出來,考上了當地的重點大學。李秀玲也算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幾年的辛苦總算沒白費。

 

之後,李秀玲也來到省城,在小張工作地附近的一家食品廠找了個行政工作。沒多久,應她的邀請,我也來到這個廠裏打工。從“國庫”下崗後,我也兜兜轉轉多年,做過各種營生,最終也是輾轉各處打工。

李秀玲的工作繁雜,每天忙個不停,一人當仨人用,經常晚上八九點才下班,還要受各種委屈。為了第三次參加律師資格考試,她在2019年5月,辭去這個工作,專心備考,可是結果卻不遂人願。

6

生活還要繼續。

在去年客觀題考試結束後等結果的期間,李秀玲就已經去到一個小廠打工了,工資2000多,比在食品廠上班時少了一大半——她那是考慮知道結果後,能夠隨時辭職。

食品廠離她家不遠,休息日我去看她,她正在電腦上練習打字,她停下來帶我去買菜,“咱們中午吃火鍋吧?”

我們到附近的超市買了火鍋底料,一條魚和少許青菜,她又在街邊小店裏買了一個擀麵杖,店主說8塊錢,她還價道:“5塊不行嗎?”

“不行,幾塊錢的東西,哪能還掉那麽多?”

“那就6塊。”

看到店主還不同意,她說:“那就7塊,總不能1塊錢都不讓吧?”

“別說了,我送你個鋼絲球吧。”

“你真會做生意。”李秀玲笑道。

回到家裏,李秀玲洗菜調湯,把魚切塊醃製,一會兒火鍋湯料的香氣便溢出來。我們兩人邊吃邊聊,火鍋咕咕嘟嘟冒出騰騰熱氣。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呢?”

“當然要接著考了,我現在的這個工作,就是簡單的手工勞動。找工資高的,肯定沒時間看書複習,我就幹這個,邊打工邊複習,快到考試的前兩個月,再辭職突擊一下。我還要提高打字速度,以前打字很慢,影響答題。”

從她家出來,天氣已經不那麽冷了,我心裏默默祝願她一切順利。

本文係網易新聞人間工作室獨家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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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浪”即將開學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4726 bytes) () 05/06/2020 postreply 15: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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