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1)

來源: YMCK1025 2020-04-04 19:46:5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3798 bytes)

為了一個城市戶口,押上了父子兩代人的愛情

    《大國小民》第1073期

    本文係網易“大國小民”欄目出品

    本文為“27歲返回家鄉”連載第07篇。

    

    

    2016年年中,我聽說曉飛和他爸海江伯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把家裏電視機都砸了。

    曉飛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研究生又都是在北京讀的,我們彼此很熟悉。他性格內向,類似“都行,你定吧”的話一直掛在嘴邊。印象中,我從來沒見曉飛和誰著過急,對海江伯更是十分尊敬,他們父子之間的這次爭吵特別出乎我的意料。

    1

    小學三年級前,曉飛因為太過瘦小,一直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那時候海江伯在市裏上班,曉飛的身上經常會帶著各種糖塊、餅幹之類的小零食,從不吝嗇分給大家,全班同學都愛和他玩。

    跟著奶奶在村裏上完小學,海江伯便把曉飛接到了市裏。他學習踏實、人又老實,考上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2010年,我和曉飛在他讀書的城市見了一麵,此前,我們已經有幾年沒見過了。

    曉飛個頭竄到了1米8多,還是有點瘦,但身材看上去很魁梧。他身旁跟著一個女孩,個子不高,單眼皮。曉飛介紹說,女孩叫倩倩,是他們學校法律專業的。我趕忙打招呼。席間,倩倩一直給曉飛夾菜,吃完飯走的時候,還隨手把曉飛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給他披上。一切都很自然,讓單身的我多少有些羨慕。

    大四那年,曉飛第一次考研失利,決定再考一年。大學畢業後,他就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複習。倩倩也沒考上研究生,但沒有選擇再戰,而是找了一份工作。

    第二次考研,曉飛考得很不錯,總分超出了分數線很多。倩倩辭掉了工作,陪著曉飛來到了北京。2012年國慶,我們相約頤和園,一見到曉飛我就開玩笑:“看來你這幾個月夥食不錯啊,都胖了多少了。”

    曉飛也笑,“原來一直胃不好,還經常飲食不規律,第一次考就是考數學的時候突然胃疼,有十幾分鍾動不了筆。後來還是倩倩早晚都給我熬粥,養了半年多,要不肯定撐不到最後。”

    曉飛身旁的倩倩一直笑著不說話,我接話問:“對了,什麽時候把倩倩帶回去見你爸媽?”

    “不著急,初步打算是等研究生快畢業的時候吧。”

    當天在頤和園,曉飛去廁所的時候,倩倩忽然問我,“曉飛爸媽脾氣怎麽樣,喜歡什麽呀?我個子不高,他們對女孩子身高有要求嗎?”

    倩倩這一連串的問題把我問懵了,我趕忙說:“別緊張,曉飛爸媽好相處,沒那麽多禮數,肯定喜歡你,放心吧。”

    倩倩便不再說什麽了。

    我研究生畢業,選擇回家鄉工作。曉飛當時正在忙著找工作、寫論文,我也沒和他見麵。直到2015年4月我結婚,才在婚禮上見到了曉飛,“倩倩呢,怎麽沒跟你一塊來呀?”

    曉飛有些支吾,當天人多事多,我也沒多想,就忙著招呼別的客人去了。又過了幾個月,曉飛告訴我,自己簽了一家工程單位,“給解決戶口,待遇還行”。

    “不錯,業立了,家什麽時候成?”

    “準備年底訂婚,明年秋天結婚。”

    “真的?太好了,恭喜恭喜呀!熬了這麽多年了,終於要修成正果了。等放假回來,我請你和倩倩吃飯。”

    “不是倩倩。”

    曉飛這麽一說,我又懵了,想了想也沒多問。

    2

    2015年底,我和奶奶在村裏的超市碰到了曉飛的父親,海江伯。簡單寒暄了幾句,奶奶問了聲:“那天曉飛沒事吧?”

    “沒事沒事,就是多喝了點。”

    和海江伯分開後,我問奶奶,“曉飛怎麽了?”

    “前幾天訂婚,海江雖不是咱們本家,但也請我和你爺爺過去。那天曉飛喝多了,吐了一桌子。”

    “這咋訂個婚還能喝多?”

    “估計是找的這個媳婦不處心吧,哎……這個海江啊,自己已經那樣了,幹嘛要逼孩子呀。”

    奶奶跟我說,海江伯從小就跟村裏的孩子不一樣——其他的孩子連北京在哪兒都不知道的時候,海江就說,自己以後一定要去北京上大學。

    初中畢業,他的成績很好,很多人都勸海江爹讓他上個中專,畢業了能分配工作,但海江還是要上高中,就是為了能考大學。可他連考了兩年都沒考上,非說是自己的卷子被誤判了,還找到縣教育局去要求複核。教育局的人說會向上反映的,讓海江回去等消息。海江等了好久,其間又問了好幾回。

    當時,村裏有個叫李偉民的人在市裏當領導,海江非要讓他爹去找人,折騰了好一段時間,最後給出的答複是——分數沒錯,招生的時段過了,學校也沒有聯係上——海江隻好在村裏務農。

    那時候,海江伯在村裏有個女朋友,叫春英。春英爹在鎮上財政所上班,春英媽在供銷社,家裏的條件是不錯的。奶奶說她知道,其實春英早就看上海江了。海江上高中的時候,每次從學校回來,春英都會在村口轉悠,兩個人好上應該是在海江第二次高考之後、從縣教育局回來的時候。春英去鎮上接他,倆人一塊走回村裏,就算是把關係定下了。

    海江在家待了多半年,去了鎮上的一所中學當代課老師,教初中,沒編製,這份工作是春英爹幫忙給聯係的——一開始,春英爹對他倆的事兒是反對的。海江家裏兄弟多,最小的弟弟才6歲,但是架不住春英堅持。

    海江去鎮上上班之前,春英專門給他買了輛自行車,在80年代,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都是春英這麽多年一點點攢下的錢。

    畢竟是高中畢業,平時也愛看書,海江到學校沒多久就成了“筆杆子”,還經常在報上或雜誌上發表一些文章,慢慢也小有名氣。等到1985年初,學校接到縣裏的電話,讓海江去趟縣裏,說市裏成立了一個“群眾文藝工作辦公室”,一個領導在報紙上看到了海江的文章,點名要海江。

    之後,春英娘就經常找我奶奶閑聊,“海江一下子去市裏上班,我心裏反倒不踏實了。”

    奶奶還安慰她,“這是好事,等他混好了以後再把春英接到市裏。”

    “話是這麽說,可我這心裏呀,總也不得勁兒,最近我家春英也是,跟丟了魂似的,閑著沒事總愛去村口轉悠,我都勸她,不到放假的時候呢,你等也回不來。”

    “那就讓春英去市裏看看海江。”

    “我也跟她說了,春英這孩子呀,一陣兒一陣兒的,昨天晚上還在對著鏡子挑選衣服,說要去市裏看看海江,今天早上又說不去了。你勸她吧,她還跟你著急,還把自己屋鎖了。就是怕自己收拾得不好看,到了市裏讓海江臉上無光。”

    “可不能這麽想啊,海江能有今天,靠的是誰呀?要不是春英爹給他安排的鎮上的工作,他能有今天嗎?春英可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了,咱是對海江有恩的。”奶奶趕忙勸,可春英娘歎口氣,就不說話了。

    海江剛去市裏的時候,幾乎每周都回來,每次都給春英買些市裏的麵包、糕點之類的東西。後來,春英不讓他回得這麽勤——海江還沒有轉正,工資不高,每次來回的路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海江聽了,就改為半個月回來一次。

    等到那年年末,我奶奶和春英娘都勸春英,“差不多就跟海江把事兒定下來,等開春了就結婚,放心。”

    春英卻說:“不著急,海江才21,我剛20,海江說人家市裏的都不結這麽早。再說了,結婚之後也沒地方住,海江說他快轉正了,轉正之後,單位可能給分個房,到時候再說吧。”

    不過半年的時間,1986年中秋節前後的一天,春英娘忽然找到我奶奶,說春英一直在家裏哭,門鎖上了,敲也不開,“已經兩天了,不吃不喝的”。

    奶奶趕緊跟著春英娘來到她家,見春英的屋門鎖著,奶奶敲門,任憑咋說,屋裏也隻有抽泣的聲音。等到晚飯過後,春英終於把門打開了,她眼睛紅腫,頭發很亂,見到奶奶還沒說話又哭了。

    “跟海江吵架了?”奶奶趕忙問。

    “沒吵,俺倆散(分手)了。”

    奶奶說,那天,她在春英屋裏待到很晚,春英情緒極不穩定,說兩句就哭。春英說,海江在市裏跟一個女的好上了,就是當時把他調去市裏的那個領導的閨女。剛開始,我奶奶不相信海江能辦出這種事兒,但是看春英的樣子,又不得不信,隻能勸春英可不能因為這個想不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春英卻一直發呆,一直到後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奶奶剛吃完早飯,就看著好多人往海江家裏走去,基本上都是春英的本家。春英爹和兩個叔叔走在最前麵,所有人的臉上都不好看。

    海江家關著門,春英叔叔用力敲了幾下,說再不開門就硬往裏闖了。春英跑了過來,擋在了海江家門口。

    “英,回家,沒你的事兒。”春英爹說。

    “回去吧爹,這是我跟海江的事兒,跟他爹沒關係。”

    “你聽話,回家,他鎮上的工作我給辦的,逢年過節你又給他家置辦了多少東西,咱家不虧他家,他咋能辦出這事兒,這不是欺負人嗎?我今天就是要個說法。”春英爹有些著急,扭頭對春英兩個堂弟說:“你們倆快把她帶回去。”

    春英提高了音量,對著他爹說:“是我,是我跟他分的,不是他跟我分的,真的……爹,是咱跟他分的,送他的東西,咱不要了,咱家也不差那。你這樣去人家家裏鬧,不成咱理虧了……”

    春英爹好半天沒說話,緊緊盯著海江家門口,末了狠狠啐了一口,帶著本家回去了。當年春英就結婚了,嫁到了臨縣的一個村子。第二年,海江也結婚了,婚禮在村裏辦的,但也沒去多少人,有的是礙於春英爹的麵子,有的是仍舊替春英委屈。我奶奶去上了個禮錢就回來了。

    春英嫁的男人是個老實人,90年代的時候開了個小廠子,做電纜生意,後來在鄭州和成都都建了分廠,發展得很不錯。海江婚後沒多久也轉正了,加上他嶽父的關係,30歲就當上了科長。過了幾年,村裏還有傳聞說,海江馬上要去一個縣裏當副縣長,但不知道什麽原因,最後也沒當成,一直到現在也還是個科長。

    3

    曉飛和海江伯大吵一架後,我一直沒聯係上他。直到2016年底,他才主動找我,說想出來聚聚,我從家裏拿了一瓶白酒,曉飛說自己還是胃不行,酒也喝不了了。

    我心裏有太多的疑問,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問:“這都年底了,還回北京嗎?”

    “我已經不在北京了,去上海工作已經2個多月了。”

    “怎麽去上海了?你現在到底什麽情況?”

    曉飛沒有回答我,隻是說自己最近一直在失眠,整夜整夜睡不著。

    “你知道我是怎麽跟倩倩好上的嗎?”他忽然問了一句,又不像是在問我,更像是自問自答。他說,大二上學期的時候他胃病犯了,一直在校醫院輸液,碰到了倩倩,倩倩見他中午飯點還在輸液,就每天中午給他帶飯,給她錢還不要。倩倩知道他胃不好,每天中午都給他帶粥,當時他還納悶學校的粥的種類怎麽變多了,後來才知道那是倩倩在宿舍給他熬的。等病好了之後,就決心要和倩倩在一起。

    倩倩家裏條件不好,爸媽離婚早,從小跟著奶奶長大的,常常懂事得令人心疼。第一次考研失利之後,曉飛的身體不好,倩倩就負起照顧他的責任。曉飛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倩倩也跟著來了北京,由於司法考試沒通過,她隻得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很辛苦。

    畢業找工作,曉飛首先考慮的就是戶口——因為倩倩沒有北京戶口,想要安定下來,戶口就太重要了。找工作還算順利,2014年“十一”剛過,曉飛就定了一家研究院,答應解決戶口。雖然工資不高,但日常的開銷應該夠用,曉飛滿心計劃著,等戶口一下來,他就換一個收入高點的工作。

    2014年12月,那家研究院說,單位來年的戶口政策有變動,指標減了好幾個,可能給曉飛落不了戶了。曉飛急了,又開始奔波於各大招聘會,但那個時候幾乎已經沒有能解決戶口的單位了。

    我打斷曉飛,“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去了一家工程單位,戶口也落實了。”

    曉飛撓了撓頭,“我當時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曉飛高中時,班裏有一個女孩很喜歡他,叫林惠,大學的時候還跟曉飛表白過,曉飛沒同意。林惠畢業之後去了北京一家工程公司做行政,她叔叔是那家單位的領導。那段時間,曉飛找工作,把自己能用的關係都用上了,但還是不太理想。他也聯係了林惠,請她幫忙問問自己單位今年的招聘信息。

    一開始林惠說,單位的招聘已經結束了,但過了兩天她又給曉飛打電話,說她跟叔叔說過了,曉飛可以先來單位實習,實習結束要是表現不錯的話,就可以留下。

    曉飛問戶口能解決嗎,林惠說:“我也跟我叔說戶口的事兒了,他話沒說死,他就說到時候再說吧。”接著還補充了一句,“單位原來有過類似情況,就又多申請了一個戶口名額。”

    曉飛想了兩天,決定去林惠的單位實習。

    “這不挺好的嗎,林惠叔也是咱們那裏的人,讓你爸找找關係,跟她叔攀不上,總能跟她爸攀上吧?”曉飛的事兒聽到這兒,我沒發現什麽問題。

    “我剛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就跟我爸媽說了這件事,讓他們想想辦法。”曉飛呷了口酒,說他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很快就脫離了軌道。

    2014年臘月二十四,曉飛第一次帶倩倩回家見父母,提前已經跟家裏說過倩倩的情況了。父母對倩倩還是比較認可的,但那次海江伯的一些做法,卻讓他大為惱火。

    先是父母沒有去車站接他們,讓他們自己打車回家。回到家也隻有母親一個人在,等到晚飯的時候,海江伯也沒有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沒什麽笑臉,就坐沙發上不怎麽說話,偶爾說兩句,就一直問倩倩家裏的情況。

    之前,曉飛囑咐過父母,倩倩是個離異家庭的孩子,她父母的情況盡量少問。可海江伯似乎都忘了,而且他還說:“你們呀,還年輕,想處對象就處著。但是吧,結婚不是兒戲,還是要三思。我們就想著曉飛能找一個正經家庭的,條件好壞先不說,但起碼也要門當戶對吧,最好身高能高一點,畢竟也要為下一代著想,我們家也不能放到籃子裏的都是菜。”

    倩倩當下眼睛就紅了,說有點不舒服先回屋了。曉飛立刻對著海江伯喊:“爸,你要幹啥?”說完就去追倩倩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倩倩就買票走了。送走倩倩,曉飛回來就和海江伯吵了起來,“你原來不是說不插手我談戀愛的事兒!這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以前。”

    “現在就怎麽了?”

    海江伯拿手指著曉飛,半天憋出兩個字:“糊塗!”

    “你把話說清楚了。”曉飛不依不饒。

    海江伯的語氣軟和下來,“曉飛呀,你已經不是小孩了,有些事兒上不能由著性子來了,你要動腦子,你要去琢磨,你以為爸對倩倩那樣,爸心裏好受?我能不知道她對你好?我已經跟林惠的父親見過麵了,人家嘴上答應好好的,說肯定給幫忙,但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他早就知道林惠喜歡你,還說林惠的北京戶口已經下來了,也在北京買了房。這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嗎?”

    “那不可能!”曉飛大聲吼道。

    海江伯一下提高了音量,“你成熟一點,非親非故的,人家憑什麽幫你?請人家吃頓飯,送點土特產人家就給你個北京戶口?你清醒一點!”

    “這戶口我不要了。”曉飛立刻說。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海江伯又勸:“你先冷靜一下,好好想想,你如果選擇倩倩,你倆以後在北京就是兩個打工的。你選擇林惠,你就是北京人。這不是在選擇倩倩還是林惠,是在選擇你自己的人生。”

    曉飛不說話,海江伯拍拍他肩膀,“道理你也都明白,路該怎麽走,你看著辦吧。”

    4

    大年初四,曉飛就回北京了,心中對倩倩十分想念,但見了麵又不知道說啥,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張口。還是倩倩先捅破的,“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是不是想跟我分手?”曉飛低著頭,憋著半天沒說話,反倒是倩倩安慰了他半天。

    曉飛說那天等公交車的時候,他不敢看倩倩一眼,怕看一眼倆人都會哭。兩人這就散了。

    曉飛實習期間對工作上手比較快,跟林惠的關係進展也很快,單位答應了給曉飛戶口。2015年7月中旬,雙方家長見了麵,2015年底訂了婚,準備在2016年秋天就結婚。

    聽到這裏,我心裏很不舒服,但嘴上還是說:“這樣也不錯,在北京戶口有了,林惠家也有房子,你倆工作也不錯,慢慢來吧,日子肯定不錯。”

    曉飛沒理我,不喝酒也不吃菜,盯著桌子上的啤酒,眼神有些散,“可我越想越覺得,放棄倩倩是我長這麽大最大的錯誤。”

    2016年6月,曉飛在婚禮前3個月跟林惠分手了,然後辭去了工作。

    “你到底想幹啥啊……”

    “我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為啥呀?跟林惠鬧矛盾了?還是她對你不好?”

    “沒有,林惠是個好女孩。”

    “那你這……何必呢?”

    曉飛轉向我,“我也想過就這樣在北京安定下來,但是心裏就是過不去。但凡能過,我就跟林惠結婚過日子了。我已經對不起倩倩了,我不能再騙林惠。”

    “關鍵你已經訂婚了啊,你這事兒辦得讓雙方家裏怎麽辦?之後呢?你打算怎麽辦啊?”

    曉飛說自己一心想去找倩倩,為此跟海江伯大吵了一架。

    “那你現在什麽情況?跟倩倩複合了?”

    “我沒找到倩倩,原以為我很了解她,可等我真正想去找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對她並不了解。倩倩已經不在原來的公司了,手機號已經是空號了,微信也把我拉黑了。我想找她朋友問問,竟不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誰,隻知道她宿舍兩個女生的電話,她們也不知道倩倩的近況。我想去她家找她,但我隻知道她是河南安陽市的,家裏具體在哪裏也不知道。後來各方打聽,知道倩倩去了上海,我就也來了上海,就這樣了。”

    “之後打算怎麽辦?”

    “還得找。”

    我跟曉飛都沉默了,就這麽吃著菜,喝著酒。這麽多年,曉飛確實非常聽大人話,這件事應該是碰到他的底線了。

    之後的飯桌上,他一直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自己當初找工作時的心態。比如“很焦慮、很磨心,就容易把自己困住”,以及“真正工作之後,才發現工作還有戶口沒有自己原來想的那麽重要”。我想,以他的性格,肯定是想了很久才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的。

    快結束的時候我問他,“現在跟你爸還好不?”

    “不好,現在我倆已經不說話了,吵了一段時間,他一直讓我改變主意,說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但我不是他,有些事兒做不了。”

    吃完飯,在十字路口我倆分開了,沒走多遠,我回頭對曉飛喊:“找到倩倩了跟我說一聲。”

    曉飛回頭“嗯”了一聲,走了。

    2018年農曆八月十六,我竟然見到了林惠。那天我們單位老周的閨女回門,我挺早就過去幫忙了。我本不認識林惠,也不知道老周家裏那個穿方格子衣服的女孩就是她,還是碰巧聽到了老周跟她的對話。

    “惠兒,老大不小了,該找就得找呀,事兒都過去一年多了,是他不著四六,咱不能拿他的錯誤懲罰自己。”林惠苦笑一下,沒說話就去忙別的了。

    回門宴結束,我問老周那女孩子是誰。老周說那是他外甥女,叫林惠,在北京上班。

    我一下就想起曉飛,就問:“她還沒對象嗎?”

    老周的情緒有些激動,他說本來林惠的婚期是前年,結婚之前男方突然變卦,整得她現在都緩不過來,至今單身。

    他說當時林惠跟男方好的時候,家裏很多人都還勸林惠,這男的原來有對象,突然追求她,讓她多個心眼,看這個男的是真喜歡她還是圖點啥。林惠沒往心裏去,說跟這男的是高中同學,很了解,說就算現在圖她點啥也沒事,不要總盯著眼前,日子過的是以後。

    “傻!”老周說。

    我想了想,沒再搭話。

    5

    2019年10月的一個周末,我爸說晚上海江伯要來家裏吃飯,我媽問他,“他來幹啥?你叫他來的?”

    “前段時間有個事兒,海江給幫忙了,今晚請他來家裏喝點。”

    我媽沒好氣,“那你做飯吧,我可不管,吃完了你刷碗。”

    我爸苦笑一下,對我說:“你從外麵訂倆菜吧。”

    我還打趣問我媽,“你咋對海江伯意見這麽大呢?”

    “一提他我恨的牙根癢。”我媽說,還是因為春英。

    春英比我媽大2歲,從小我媽總愛跟在春英後麵。春英跟海江好上之後,把海江家的很多家務都攬下了,海江家的孩子多,光洗衣服就洗得春英腰疼。最讓我媽最受不了的,海江說自己調去市裏是領導欣賞他的才華,其實之前他就為了往上爬,逢年過節總要帶上禮品往市裏的李偉民家跑。那時他一個當代課老師的,掙不了什麽錢,基本都是春英補貼給他的。最後落得這個結果,我媽打心眼裏可憐春英,但又幫不上什麽忙。

    “都多少年的事兒了,還提這些幹啥。”我爸說。我媽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晚上吃飯時候,我媽說不餓,沒去餐桌,一直在客廳看電視。我爸跟海江伯喝了不少,越聊話越多,等到晚上10點多了,又開了一瓶。

    我媽有些生氣,過來對我爸爸說:“幾點了?你閑著沒事,你不忙,人家‘縣長’明天不上班呀?”氣氛一下子尷尬了,海江伯哈哈大笑,對我說:“聽出來沒,你媽講話水平就是高,一句話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趕我走,二是把我罵了。”

    海江伯自己喝了一杯,“事兒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當年很多人罵我,我爹也罵我,他說我不能這麽做,選這條路是錯的……選?我當時有的選嗎?聽起來我在市裏上班,但我沒有編製啊,就是個臨時工,轉正遙遙無期,再說了,那麽多人排隊等著呢,憑什麽讓我轉正?當時就算我跟春英結婚了又能這麽樣?我在市裏上班,讓她照顧我那一大家子,難道我這樣選,就是對的?這樣就是對春英好了?”

    “那個年代,都不容易……”我爸借著酒勁兒,插了一嘴。

    海江伯沒理他,“那年本來我去當副縣長的事兒,已經運作差不多了,春英幾個本家兄弟到處投舉報信,還去我們單位找我領導,把我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我知道,這背後都是春英爹指使的,不光我當副縣長的事兒泡湯了,我在單位也‘臭’了。我知道我當年對不起春英,但就算是受懲罰,也夠了吧?”

    “我走了一輩子,也才走到市裏,才算個城裏人。曉飛本來能當個北京人的,他非不要!咱們都是當父母的,孩子的有些想法要尊重,但是你不能眼看著他犯糊塗。你讓他選擇愛情,然後生活、事業上都沒保障,總為生活擔驚受怕,這愛情還能長久得了?”

    我爸的眼神也有些飄,“過去的事兒不提了,孩子的事兒,咱們不管了,他們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吧。不喝了,吃飯……”

    吃完飯,我開車把海江伯送回家,到他小區門口,他對我說:“啥時候跟曉飛聯係了,讓他沒事多回家,他媽挺想他的。”

    我這才知道,曉飛這些年,連家都不回了。

    2019年底我給曉飛打了個電話。

    “好久沒你的消息了,找到倩倩了嗎?”

    “嗯……找到了。”

    “複合了嗎?”

    “這個,一言難盡啊。”曉飛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2017年的時候曉飛終於找到了倩倩,她在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曉飛給倩倩講了自己這2年的事兒,想跟倩倩複合,但是被拒絕了。

    曉飛換了家離倩倩近的公司,用盡了各種方法想挽回倩倩,但倩倩都說他倆之間不可能了,她想換個活法。

    2019年11月,倩倩終於通過了法律執業資格證書考試,從原來的公司跳槽了,曉飛還是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還得找。”

    編輯:沈燕妮

    題圖:《春夜》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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