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回國的留學生們

來源: YMCK1025 2020-04-04 08:54:2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0766 bytes)
回答: 走了YMCK10252020-04-04 08:53:19

放棄回國的留學生們

新冠疫情在國內爆發後,海外留學們盡自己所能捐款捐物,等到歐美各地疫情擴張,滯留海外的他們又計劃趕回國避險,但此時國際間的航空幾乎斷絕。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世界在他們的眼前重演了兩遍。

真實故事計劃的 559 個故事
故事時間:2020年
故事地點:英國、美國、愛沙尼亞、法國等地

3月27日中午,李秋在線上超市“Ocado”的登錄頁麵已經排隊近6小時。新冠肺炎疫情荼毒下的城市,人們盡量減少外出,在線“屯糧”的人數激增。從淩晨5點起床排隊,6小時後,她仍排在兩萬名開外。

李秋原本計劃3月底回國。3月13日起,15天內,她先後預定了8張從英國歸國的機票,分別經由曼穀、法國、荷蘭、德國、中國香港和韓國等地轉機。

第一張機票購於3月13日。當天傍晚,李秋得知學校一門百人講座改為線上授課,第一次產生了“回家”的想法,她購買了3月19日出發的機票,從倫敦借道泰國曼穀轉機,由長榮和吉祥兩家航空公司提供服務。

出於安全考慮,她避開近年發生過嚴重空難的馬來西亞航空和埃塞俄比亞航空,排除了繞道陌生的非洲在當地停留1天的航線之後,選擇了一班6天後出發的航班。轉機地在泰國曼穀,李秋以前去過,一點微不足道的熟悉感,給了身在異鄉的她安全感。 

為了在密閉機艙裏隔絕可能存在的病毒,和許多回國華人一樣,李秋特此新買了一個防護護目鏡,原本她想連防護服也置辦上,但提前回國的朋友告訴她,穿上防護服顛簸數十小時“憋”得不行,李秋想了想,作罷了。

這是李秋回國計劃中第一條熄滅的航線。病毒改造了世界的運行法則,既往行之有效的經驗,幫李秋買到了安全感,也使她錯過了能帶她回家的機票。那之後的一周,搭乘埃航、馬航盡快回國的同學都順利歸家。而疫情影響之下,各國航空規定收緊, 李秋在出行前3天,收到了航空公司取消航班的通知。

每買一張機票,就開始一場賭博。在各國航空政策收緊的當下,許多留學生買下多張機票,期盼有一張能順利帶他們飛回國內。

自第二次購票時,李秋做了兩手準備,她一次性購入三趟航班的機票,此後,每取消一班,李秋就再增補一班,一直保持手中同時有三張機票。隻要其中一張機票能帶她飛回國內,即使要支付另外兩趟的退票手續費,李秋也覺得在所不惜。

在3月27日徹底打消回家念頭之前,李秋一共預定了8個航班,最終由於國際航空策略收緊,有的航班取消,有的航班中轉城市不收留非戶籍人士,李秋的8張機票依次作廢,被迫退掉了。 

李秋把這些經曆發在她的微博賬號“斯普特尼克甜球”上,15小時之內,這條微博變成了中文互聯網上留學生相互寬慰的地方。

李秋感慨,運氣好的人,買一班就飛走了。在這條微博的評論區,多的是跟她一樣惹了壞運氣的家夥。一位在加拿大求學的男孩取消了的機票數量之多,湊起來“可以打牌了”;另一位留學生,先後被取消了6次航班,6趟航班的票款被套牢在機票上等待次月退款。

即使到了機場,希望也會隨時破滅。一位從德國出發的留學生買到了途徑新加坡轉機的機票,抵達機場才被告知新加坡剛剛實施新規,拒絕了境外人士入境,隻能從機場折返。也有人發現購買的航班超售了28人,這意味著,晚到機場最後值機的28人,將因沒有座位而繼續滯留當地。

3月23日那天,李秋偶然刷到一條新聞,香港特區政府宣布香港禁止非港人入境並停止轉機。她上網查詢,航班還在,因此她沒有收到航班取消的通知。但她是杭州人,顯然無法經香港轉機回浙江。不抱希望地退訂了機票,李秋莫名生出一種家門被堵住的感覺。

“飛走了”也不意味著抵達。曾有人飛達中轉城市時,被告知第二個中轉城市關閉了外國旅客轉機,兜轉一圈,隻能買當天的機票回英國留守。 

真正飛回家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留學生留守在海外,隔著時差與家人遙相牽掛。對家人來說,他們像天上的風箏,看得見、念得著,照顧不到。

聞筠筠是祖孫三代裏第一個留學生。簽證臨近到期,為順利完成學業,聞筠筠決定留在波士頓度過寒假,等待疫情消退。

到波士頓留學之前,聞筠筠聽說,到了美國,每天出門要在身上放20美元。20美元恰好是一袋大麻的價錢。“遇到持槍搶劫,一般都是想要大麻,20美元夠用了。”聞筠筠說。

圖 | 聞筠筠在波士頓

這是聞筠筠留在波士頓度過的第一個春節。1月份放寒假時,國內的家人每天討論新冠肺炎疫情和口罩緊缺,聞筠筠發現,在美國的中國人很快戴上了口罩。 

新冠肺炎在美國本土爆發之後,街上戴口罩的人反而變少了。 

這是警報升級的訊號——當美國疫情升級,當地中國人直接減少了出門次數。3月5日,聞筠筠去了趟中國城。街道明顯空了出來,平時排隊到門外的奶茶店,店裏六張桌子有約一半空著。 

隻要被問到聞筠筠的近況,母親的焦慮就會被激發。最近一周,聞筠筠的母親來電話勤快許多。最著急的一次,聞筠筠的母親給她發了一則自媒體視頻,呼籲留學生家庭盡早讓孩子回國,晦澀暗示如果繼續留在海外,後續將麵臨“更嚴峻、更複雜”的風險。為了讓母親放心,聞筠筠每天把日常生活發在朋友圈,她想讓母親看到後放心。

 

2月27日,愛沙尼亞首都塔林出現了第一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在新冠疫情疫情爆發一個多月之後,自1月份抵達愛沙尼亞的嚴也如,在異國開始經曆僥幸躲過的一切。

1月底,嚴也如到愛沙尼亞首都塔林交換學習。抵達新學校的第一周,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在國內爆發。消息傳到歐洲,這種嚴也如從未聽過見過的病毒變成了她的標簽。“她來自武漢,她帶有冠狀病毒。”有兩次,同學這樣調笑著,邊扯高毛衣的領子捂住口鼻。嚴也如耐著性子製止:這一點都不好笑,這是一場災難。

3月初查詢歸國機票時,嚴也如發現,愛沙尼亞回國的直航班機機票售罄。還剩一趟途徑土耳其和台灣地區,最終從上海入境的航班,由於沒有申請入台證,嚴也如無法搭上這趟航班。向大使館求助之後,對方建議她在這樣的情況下留在愛沙尼亞,避免路上增加感染風險。權衡之下,嚴也如也留在了國外。

同在2月27日這天,在法國裏昂讀大二的張曼身邊也出現了確診病例。裏昂增添了新病例,病人就住在張曼就讀大學旁的一家醫院。自然而然地,張曼想起前一日,C羅率領的尤文圖斯隊對裏昂隊的足球賽在裏昂進行,許多意大利球迷追著球賽,出現在裏昂市內的公共交通上。雖然知道那例裏昂病人跟意大利沒有淵源,但兩件事撞在一起,讓那一天變成張曼印象中,病毒正式出現在身邊的象征。

裏昂氣溫尚未回暖。外出時,張曼把口鼻藏在一圈圈纏繞的圍巾裏,得到一些心理安慰程度的“防護”。身處歐洲的留學生,大都對戴口罩感到壓力。中國國內的防疫宣傳,將口罩作為重要防護手段的防疫宣傳,但在歐洲,戴口罩則會被視為攜帶病毒之人。

身在法國,這種壓力倍增。2月29日,法國宣布取消全國5000人以上的室內聚會的同一天,宣布了限製民眾購買口罩的措施,那之後,隻有憑借醫生開具的處方才能在藥店購買口罩。“口罩要留給真正需要的人”“如果沒有與患者接觸或患病,就不需要戴口罩”法國衛生部的表態,不僅讓買口罩成了難題,更加深了民眾“戴口罩=患病者”的印象。

華人圈子裏依舊有口罩流通。先是有存貨的留學生勻出來一些,原價轉給沒有口罩的中國人,到後來,一位開轉運公司的華人老板娘聯係了國內的供應商,給在法國留學的團購口罩,一人限訂50個。張曼估計,因著這位老板的活動,群裏的留學生都能保證基本出行。

起初,戴口罩出行的人不多。在留學生群體間,傳播著中國人因戴口罩遭到敵視的恐慌。在意大利留學的同學給張曼看了一則視頻,幾個男生指著一名亞洲麵孔的女生罵:“你們就是有病毒。”也有在巴黎的中國學生,在微信群裏講述自己因戴口罩被阿拉伯人惡言相對的經曆。這些雖是個例,但真實存在。張曼和身邊的女同學因此不敢戴上口罩,日常出行,隻靠圍巾或毛衣的高領遮掩口鼻。這擋不住病毒,隻是聊以慰藉。

圖 | 3月中旬,裏昂在超市門口排隊的民眾

一直等到3月13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宣布全法大中小學關閉,感覺到當地民眾對疫情感到嚴峻,張曼才在去超市囤貨時第一次試著戴上口罩。起初,她還是用圍巾蓋住臉上的口罩,到超市發現有當地人戴著口罩購物之後,她才把圍巾摘了下來,大大方方地戴著口罩買菜。此時距離法國境內第一次發現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病例已經過去兩個多月。

隨著疫情發展,對於亞洲學生用戴口罩防護這件事,當地人逐漸接受了。隻是,有一次張曼戴上護目鏡出行,還是會有人用打探。她認為那種探究的眼神並非惡意,也並非把她當病毒,而是驚訝:“不至於吧?”

疫情在歐洲爆發初期,留守的中國留學生們關於歧視的“雷達”有時過於敏感。李琦在英國東南部一座工業城市就讀碩士。另一位留學生請他幫忙看甄別學校發的一封郵件,是否存在歧視中國人的事實。被認為涉嫌歧視的部分,是學校在給師生們的防疫建議中提到,減少去中國的行程,同時,如果有從從武漢返校的學生,需自行在家隔離14天,如有任何問題,可以聯係學校。李琦看了一遍,又請英國的朋友看了一遍,最終確認這隻是一條合理的防傳染建議。

抱著仔細甄別的心態,李琦發現,周遭出現了異樣。一天,李琦戴著口罩出門,在樓下遇到了一名英國鄰居。平日,他們見麵會互相讓道,但那天見李琦戴著口罩,他開始衝著李琦咳嗽。李琦被激怒了。他摘下口罩,衝對方咳了兩聲,用英文問他:“你是不怕死嗎?”然後戴上口罩回了家。

世界在留學生們的眼前重演了兩遍。由於防疫物資緊缺,不少留學生通過家人或轉運商,從中國找到了防疫用的口罩。
1月底國內疫情出現後,李琦和朋友們每天通過微博和朋友圈新聞和關注著疫情動向。得知武漢一線醫務人員急缺口罩等防護物資,一位家在武漢的朋友提議在當地收集物資寄回國內。不到10人的小組,有人負責采購,有人負責募捐。李琦以募捐誌願者的身份加入其中。
4個人的募捐組在學校附近一家房屋中介門店借了張桌子,募捐點就搭了起來。李琦每隔一天在放學後到這裏值班,接待在網上看到消息前來捐贈的留學生。
李琦發現,裝捐贈口罩的常常是一個方正的箱子,被打開過,看得出被取出了一盒,剩下的被送到李琦這裏,想捐到武漢一線。李琦猜,這些口罩是捐贈者從自用的份額中“摳”出來的。 
一些李琦曾在新聞裏見過事,在他身邊又發生了一遍。與2月初的國內一樣,超市裏排起了囤貨的隊伍。為了買到足夠的食材,李琦和室友每隔4、5天,會趕在早上4點左右出門,在6點前抵達超市,做最早一批進貨人,采購回新鮮蔬菜和水果。
新冠肺炎發生在亞洲時,一張伊朗老人戴著橘子做的“口罩”的照片在中文互聯網上流傳。在英國,繼續上演著老人與口罩的悲劇。 
一次,李琦和室友戴著口罩在超市裏購物,一名英國老人接近他們搭話。沒有指責和質疑,老人問李琦:“你們的口罩是從哪裏買的?” 他們是直麵遭遇生命威脅的人群,防疫宣傳中,他們被告知自己是易感且易發重症的人群。英國的群體免疫鬧得沸沸揚揚之後,英國的老人最為警惕和慌張。李琦告訴老人,那是朋友從國內給他寄來的口罩,他也不知道附近哪裏還能買到口罩。
如實相告之後,老人禮貌道謝,沉默地離去了。
時隔多日,回想起老人的神態,李琦仍感愧疚。無關國籍,這種愧疚來自李琦本能的共情:“一個比你弱小,比你年邁的人,在碰到一些危機的時候沒有辦法自己去抵禦,但你能做的也非常少,心裏非常不好受。”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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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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