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群嗜酒者的故事。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作者與同事長期工作在人煙稀少的地方,生活枯燥,隻能依靠酒精、炸魚來製造漣漪。對生活的刺激,逐漸變成依賴,最後被這一切吞噬。
我背靠在公社土牆上,一股旋轉著、夾著塵土草屑的大風,如張著大嘴吐著信的蛇身,直直朝我飛來,我本能縮起脖子,待大風吹過,才重又探出脖頸,盯著前麵平房上的煙囪正冒出濃稠的牛糞煙,伸手捋了捋半年沒理、自然披肩的長發,百無聊賴地等著來慰問的人事秘書井股長,他從達班瑪縣裏的銀行下來。
我在達卡公社(後改為達卡鄉)的營業所工作,公社離達班瑪縣最遠,井股長要騎兩天馬,走一百三十多公裏,才能抵達這裏。
從1995年起,我在營業所已經幹了三年。唯一的同事黃健康,跟我一個熊樣,也是靠牆而立,舉著支在耳邊的“紅梅”半導體收音機,聽著滋滋拉拉的播音聲,聽不清,他不耐煩地關了開關,蹲下身撫摸被他從小養大的藏獒,他給起名叫“女朋友”。
下午七點,當井股長翻過三座大山和數個空曠的草甸抵達時,天色依然明亮(青海屬於東七時區)。
我很興奮,可由於長期在達卡,與人溝通能力已大大蛻化,隻對黃健康說“先讓領導進屋喝口茶,我去買酒”,接過井股長的馬韁繩,將馬牽到到公社的馬廄,接著到公社民貿公司銷售點,找王統領買了兩盒午餐肉、一瓶楊梅水果罐頭和六瓶“江津牌”白酒。
達卡吃不到蔬菜,隻能用罐頭下酒。我提著東西回到營業所,往桌上一墩。三個玻璃杯並列一排,每個杯子正好二兩,挨個倒滿後說:“井股長來慰問,我先幹為敬。”一仰脖,就把酒倒進肚裏。
井股長驚訝地說:“太快了點吧?”黃健康端著杯子說:“你可是領導,得起帶頭作用!”井股長笑笑,喝了一口,還剩下三分之二,黃健康不說話,繼續看著他,井股長滿臉痛苦,再喝了一口,剩下三分之一。黃健康主動和他碰杯,“我陪你”,仰脖喝完。井股長皺著眉,幹了那杯酒。
一旦開場,很快就進入了熱烈和漫長的拉鋸戰,你來我往一直喝到了淩晨,六瓶酒都見了底,井股長出去撒尿,隻尿了一半就退回屋裏說:“我靠,都六月份了還下雪?凍得尿不出來,先睡算了。”
黃健康迷迷糊糊說:“井股長你睡我的床。”說罷徑直走出房間。達卡公社有個傳統,一起喝酒的人,要相互照顧不能出事。黃健康一聲不吭朝磨索爾河走去,我拉不住,一急眼,抽了他一耳光,他像被我打醒一般地看我。我說:“回去睡覺!”
他才隨我又回到營業所裏,可不進屋,耍酒瘋在前門轉了兩圈,把褲子退到膝蓋下,跑到藏獒窩前,藏獒見了他,一下就跳出窩來,圍著他打轉。
他一把抓著藏獒的頭,把臀部伏在它身上,晃動著僵硬的身體,但藏獒始終在他身下來回轉著圈,不停吠叫著。我一腳朝他屁股上踢了過去,他便倒在雪地上,我說:“快滾回屋裏睡覺去。”他趴在雪裏應:“老子太脹了,要在雪地裏晾一晾才行。”
雪仍在不緊不慢地下著,黃健康一動不動,足有半小時,他才似醒非醒地從地上站起來,褲子鬆鬆垮垮地掛在胯上,踉蹌著回了屋。
第二天中午起床,我看到井股長正做洋芋燉牛肉,洋芋皮削了一大堆。洋芋可是我們所裏唯一的蔬菜,我說:“洋芋你還削皮,扔二斤牛肉都沒事,可不該浪費蔬菜。”
井股長一拍頭說:“該死,我還以為是在縣上呢。”我擺擺手,趁勢說:“跟您商量個事,按行裏的規定,我想申請,調到縣支行去,我在這已經三年了。”
井股長嚴肅起來:“你是支行的先進工作者,應該帶頭在基層工作。”我打斷他:“我都二十六了,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支行綜合櫃上的王莉對我有意思,我得回去談戀愛。”
恰在這時,黃健康過來了。我不想讓他打擾談話,找借口對他說:“去再整一箱酒。”
沒想到黃健康不識趣,說:“我那還有兩瓶,先喝著。”他把沒還燉透的牛肉洋芋,端放到桌子上,拿來兩瓶酒又喝了起來。我沒再提調回縣支行的話,氣氛有點尷尬,井股長體察到了,對我說:“黃健康昨晚上把我當女人了,抱著我的大腿猛懟,我跺了他一腳才醒。”
黃健康說:“你們這些領導真不知道沒媳婦的苦啊。”井股長回:“你在當地找個女孩結婚算了。”黃健康說:“這可容易,但一輩子都得撂在草原上給人家當女婿。”氣氛又慢慢活躍起來,三個人又一直喝到淩晨才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十一點過才醒過來。
井股長對我和黃健康說:“我今天回縣上,再不回就被你倆給灌死了。”
達卡公社位於東經100℃和北緯33℃之間,海拔在4000米左右,屬於高寒地帶。公社管著1700多平方公裏,居民總數不超過一千人。15名漢族和8名藏族工作人員住在橫橫仄仄的幾排土坯或磚瓦房中,藏族牧民們則分布在草原上各角落。
公社四周是廣闊、起伏著的草原,盡頭終年白雪皚皚,巴顏喀拉雪山沉默地矗立在這塊第三極的曠野上,一年四季,厲風暴雪卷起龍卷風或沙塵暴,將達卡草原推進無盡的寂寞空間。
大多數時間,我和黃健康就生活在死水一般的寂靜中。唯有聽到大風聲、五百米外磨索爾河的流淌聲時,我們才有了存在於世的真實感。
農行營業所龜縮在達卡公社的院內,所裏事務不多,月初公社各單位從這裏發工資,七月民貿公司收購野生大黃時,我們按他們開出的幾十筆現金支票,付給牧人現金。
在所裏最重要的事,就是看黃健康手抄在綠色塑料封皮筆記本上的小說《少女之心》,所裏有收音機可供消遣時光,但達卡緯度實在太高,連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也受強力電波幹擾而沒法聽清。
最後,在達卡,我們的光陰裏隻剩下喝酒,喝酒的好處能讓人忘記自己,讓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更不用多想今後的人生。
圖 | 藍點為達卡公社所在地
七月很快就到了,營業所的現金庫存很小,我知道肯定不夠民貿公司收購大黃的現金付出,讓黃健康回縣提現,我留下守攤。
黃健康背著武器騎上馬,回班瑪縣去了,我以為三天就能回來,不料等了五天也沒見回,打電話到縣支行,才知道他在第一天晚上到達小曼掌山下遇到了草原狼,雖然打死了兩隻狼,但狼們很快群集起來,尾隨他走了幾公裏後,還是朝馬屁股上撲,被一隻狼咬到臀部。
生死一線時,有兩個牧民路過,他們打死狼幫他解了圍。
意外的是,平安歸來的黃健康還帶回一棵大白菜,這對於久住達卡公社的人來說,是上等的珍饈。
晚上,我來了個清炒,就著菜又開始喝酒。黃健康說:“被草原狼追著,真嚇球壞了,你看看這傷口,”說著把褲子脫了,“今年的先進應該是我了吧?”
我說:“那還用說,不過獎勵的一百塊錢得買酒喝。”喝到了淩晨,我倆醉醺醺倒下睡去。第二天中午,黃健康搖晃著爬起來,走到院裏,撅起屁股,雙手抱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民貿公司的王統領來找我們,要求給牧民付大黃款時,看見黃健康的奇怪動作,問:“你咋了黃健康?”黃健康有氣無力地說:“這樣胃裏舒服!”王統領說:“我靠你們又喝酒,也不叫我一聲。”然後進到我屋裏,讓我給牧民付款。
我剛醒過來,還躺在床上,聽了他的話,說:“你不喝場酒,怎麽有精神上班?”到了六點多,王統領果然扛著一箱“江津”,站在院裏高聲說:“黃健康你來跟老子喝酒!”走進我的屋裏,他擺開酒攤。
那場酒後的一個禮拜裏,我計帳,黃健康當出納,我再複核,很快完成了民貿公司的收購任務,收攤時,王統領對我們說:“慶賀合作順利,我今晚上先擺攤喝一場,明天輪你們請!”
晚上,我們撬開水果罐頭當下酒菜,吃完了菜,大家劃拳幹喝,今天黃健康的拳術相當好,別人喝三杯他才一杯。酒興正酣時,黃健康突然說:“這酒有壯陽的功能,怎麽一喝我這就脹得不行,能掛幾斤東西。”
他原本是句玩笑話,不料王統領說:“兩年前,老子的玩意脹起來能掛兩把手槍。”黃健康接話道:“老子現在就能掛一支半自動步槍,圍著一排房子轉兩圈!”王統領說:“你淨會吹牛。”
“我吹牛?”黃健康睜大眼睛反問,他回到宿舍拿了件東西,脫下褲子給掛上去後,圍著農行一排平房走了兩圈。王統領滿臉羨慕:“明天我給你介紹一個,就住在公社後麵的棚裏,這個人厲害的很,你正好對付她,不過你得帶錢去?”
我笑著說:“你就饒了他吧,他還是處男呢,別毀了他的初夜。”我以為王統領隻是開個玩笑,誰知過了兩天,黃健康在吃飯時告訴我:“我算是正式破了童子身,成真正男人了。”
兩天後,黃健康被人拿著刀堵在宿舍裏,那人大罵:“你竟敢睡我老婆,老子今天要你的命。”
達卡這時還沒有派出所,我是營業所的主任,趕緊出麵:“你有啥證據說他睡了你老婆?”他指著黃健康:“你問問,他給我老婆一百塊錢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黃健康睡人家老婆的事敗露了,忙代表黃健康和他商量,最後都同意用經濟賠償了結。
那人張口要兩千塊錢,說不給錢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而黃健康這時的月薪也就百來塊,二千塊錢幾乎是他兩年的工資。
黃健康想了一會就答應了,讓人寫了份以後決不再來找麻煩的保證書,就把折子上僅存的四百多塊取了出來,又問我和王統領各借了八百塊,湊齊兩千元錢,打發人走後對我說:“誰讓我管不住自己的球呢,我怕他背後捅刀子,那不更讓我提心吊膽,不如破財免災。”
從此後,隻要聚堆喝酒,黃健康就對王統領說:“你讓老子嫖風(當地話,特指男女之私事),還被詐了兩年工資,你得給老子買酒喝。”王統領說:“你咋不說是老子讓你嚐到男人滋味的。”
此後,黃健康再沒主動買過酒,但喝酒時,大家仍然請他到場。
一天,王統領又拿著“江津”來到黃健康的宿舍喝酒,我們直喝到胡言亂語時,才在淩晨倒在床上。第二天下午三點,黃健康翻身坐在床上楞了會,看著王統領仍在呼呼大睡,說了句“我靠”便起身走出房間。
一陣旋風把雜物間的門甩了一下,黃健康轉身準備關門,順便往裏一瞅,意外看到王統領前幾天放在貨架上的三包炸藥,便走了進來,把它裝進包裏出了營業所。
一直臥在窩裏的“女朋友”,早就跑過來蹲在門前等他,跟著他低聲吠叫著,朝磨索爾河走去。我知道他要去河邊炸魚,高喊了一聲“等等,我也去”。
我們在磨索爾河岸休息,黃健康拿出一包炸藥,把導火索插在雷管中,又將雷管插進炸藥包中間,然後點上一支香煙,用煙頭點燃導火索,快速拿著滋滋作響的炸藥包,助跑幾步,朝河裏猛地扔去。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一股白色的水柱豎在河裏,須臾,隨著水柱的爆炸和消失,河麵上冒起幾尾小白魚,又等了半天,也沒再見到更大的魚。
黃健康掏出第二包炸藥,這次可能是導火索長了一些,炸藥包沉在河裏後,從水麵上冒起一股白煙霧,停了一會後,一支瘦弱的水柱悶悶在空中爆炸,瞬間粉碎性地擊爛了河麵,但還是沒有炸到大魚。
我倆又往河裏看,我說:“還真沒魚了,哪天我們去別的地再炸。”我們沮喪地往回走,半路碰到睡眼朦朧的王統領,他不高興地說:“你拿我的炸藥去炸魚了吧?那是老子按公司要求修路用的。”
“喊個球,你又不少這三包,”黃健康又說:“回去接著喝?”我搖搖頭,王統領也說:“我也不喝了,這麽好的天氣,再去河邊坐會。”
我們又回到岸上。頭頂上的藍天白雲很低,隻要一跳起來就能抓住似的。我們靜靜坐了一會,黃健康想起剛才炸魚的事,對王統領說:“我今天放了兩炮竟然炸的都是寸魚。”王統領說:“你手上力量太小,扔不到河心,我的炸藥又不是受潮了不響。”
黃健康琢磨了一會:“有道理,”他掏出最後的炸藥,“我把你炸藥包綁到我‘女朋友’的屁股上,再指揮它跳到河中心引爆,看看河中心到底有沒有大魚。”王統領立刻興奮地喊:“這個法子好。”
黃健康掏出平時用來綁錢的白線繩,開始在“女朋友”身上綁炸藥,可它吐著長鮮紅的舌頭,在原地打圈,黃健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滿頭大汗地才把那包炸藥結實綁在了“女朋友”的屁股上,抬頭看著我說:“給支煙,我的吸完了。”
我把剩下的半包煙扔給了他,他抽出一支點燃,平靜地看著河水,大口吸到半截時,才拍拍“女朋友”的頭說:“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他的手一直哆嗦著,灰白的煙頭碰了三四下導火索也沒點燃。王統領在一邊喊:“你慌個球哩,鎮靜一點不行。”
果然,黃健康從容了許多,再吸了一口煙,握著煙頭去點導火索,導火索開始滋滋燃燒起來,他拍了拍“女朋友”的頭,指著河中心大喊:“往河心跑,給老子去炸魚!”
“女朋友”一個箭步躍進河裏,朝河裏走了不遠,便停下來回頭看岸上的黃健康,黃健康見它停下,有點著急朝它揮手大喊:“快往前衝!快往前衝啊!”
“女朋友”聽到指令,又往河中心跳躍了幾步,再次停下,猶豫地又回頭看著他,突然調頭朝岸上跑了回來,它尾巴上的導火索已經燃了一大截,我們嚇得撒腿就跑,但畢竟跑不過藏獒,“女朋友”一躍跳到黃健康身上時,“轟隆”一聲,炸藥包爆炸……
等我從地上坐起來,看黃健康時,他的半個腦袋已經沒了,一隻手也飛到一邊的草地上,胸口爛了個窟窿,血水橫流。我嚇得癱在地上。
不知過去多久,王統領先鎮靜過來,趕緊到公社大院找到董書記,等董書記看到黃健康慘不忍睹的屍體,說了句“得趕快報警,否則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反應過來,一定得把屍體保存好,否則等公安的人來,可能有嘴說不清,縣上到達卡公社雖有條簡易公路,可眼下數段地方都被洪水衝毀或是塌方不通,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騎馬,即使公安的人騎馬來,最快的速度也要到明天下午。
我倆回到營業所,王統領說:“就用黃健康的床板抬他吧。”我把他的被褥從床板抽到一邊,順手把他的床單帶過來,覆蓋在他的屍體上,再到一邊草地上拾起那隻冰冷的手,放在他身邊,抬著他回到營業所。
第三天中午,班瑪縣公安局的副局長和刑警隊的人,騎著馬到了公社,先對著黃健康的屍體拍了許多張照片,又到河邊看了看後,叫我們問訊。
副局長對我說:“你是目擊證人,也是營業所的主任,說說黃健康死前的情況。”我先請大家到黃健康的宿舍,指著床鋪挨著的牆說:“那些黃色漬印,都是黃健康的精液殘留,這裏的生活真的太寂寞了。”
我把三年來,黃健康在達卡公社的生活狀況詳細說了一遍,董書記也不時插話,回憶老一代的人在達卡打發時間的細枝末節,證明黃健康的死,確實是被寂寞逼瘋、讓酒給溺死的。
大家都皺著眉,一個勁地吸煙。一屋的煙氣,被那十根粗大的洋蠟,照耀得像是飄浮著的烏雲。崔副局長站起身,在屋裏踱著步子,看到桌子上那張1998年8月11號的日曆,伸手給撕了下來,盯著新一張日曆說:“這是意外事件,黃健康炸魚時沒注意安全出的事故。”轉過身,他把那張日曆扔進牛糞爐中。
死因明確,銀行的意見是就地掩埋屍體,黃健康的父母距離太遠,一時半刻找不到專車,也來不了達卡公社,就由我來處理。
我想著能否按照風俗,給黃健康買個棺材,可達卡是純牧區,不可能有棺材,就和王統領商量後,從營業所和民貿公司湊了六副單人床板,叫來了公社所有在崗的男人,在大院後麵挖了個一米左右深的坑,在穴墓底鋪上黃健康生前用的那副床板,並讓黃健康平躺在上麵,然後用四張床板撐著四壁形成一個空間。
我念著和他三年同事之誼,把我最值錢的那件毛料大衣蓋在他身上,再把最後那塊床板當他的天,架在四塊床板上,眾人三下五除二,堆起了個新鮮土堆。
黃健康的死,在達卡公社我們這十幾個漢人中,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河水,連小小的漣漪都沒激起,用王統領的話說,該死球朝天,不死的就繼續與寂寞的時光打交道。
眾人該喝酒喝酒,該去磨索爾河邊炸魚照炸不誤,但在我的心裏,他的死成了一個永久的疤,不小心碰到時,都會全身作疼。
我在黃健康死後,發誓不再喝酒,要補習課程考電大,離開這個地方,換個方式活,但不久就被王統領和公社的那些男人們嘲笑說:“你真不喝酒了,這還像是個男人嗎?”
為了維護我男人的名譽,我又出現在酒攤上,恢複了以往的生活。
第二年3月,我被調回班瑪縣支行。三年後,2001年8月,黃健康的老父親坐著卡車,我陪他專門回達卡公社,給黃健康豎墓碑。可在公社大院後麵,多了個凸起墳墓的土堆,我看著眼前茂盛的草,竟分不出哪個是黃健康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