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區生活1

來源: YMCK1025 2020-02-01 18:47: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3663 bytes)

猜疑、隔離和信息泄露,武漢返鄉大學生的艱難假期

鍾玄雅 真實故事計劃 Today

武漢是世界上大學生最多的城市之一。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爆發後,一百餘萬大學生返鄉,成為各地防止傳染的重點防控隔離對象,遭遇著憂慮、歧視和隱私泄露。疫情給這群新鮮人上了社會第一課。

真實故事計劃 546 個故事

故事時間:2020年

故事地點:江西吉安 

第一個研究生學期結束,我買了1月13日從武漢返回江西吉安的高鐵票,忙忙碌碌了一整個學期,終於可以回家好好過個年了。

江西和湖北是鄰省,據我所知,老家鄉鎮一共有五六個從武漢返鄉的人。

這時,我在新聞上看到官方公布的消息是疫情可防可控,也未發現明顯人傳人的跡象,學校暫時還沒有相關的通知,此前隻有我的導師提醒我們盡量少出去聚會。
1月20日左右,疫情開始爆發,各種輿論鋪天蓋地,我和其它從武漢返鄉的同學才開始慌了,開始主動居家隔離,鄉鎮內的藥店口罩已經兜售一空,我隻在京東買到了兩袋口罩,一共十幾個。大多數1月上旬回家的人,之前都不知道需要做好隔離措施。
緊接著,鄉醫院的醫護人員上門,要我登記從武漢回來的具體時間、高鐵班次、高校地址以及手機號碼、身份證號碼等信息,並且讓我每天量體溫,一旦體溫有變化或者身體不適,要及時上報。
我開始每天按時量體溫,一天裏,甚至會測上十幾次。從新聞中,我得知武漢疫情不斷加重,心情也越發焦急,從武漢返鄉的我們,在同學老鄉群裏討論的話題都是跟疫情相關的。
有個同學家住河南,一直待在房間裏自我隔離,突然出現低燒、咳嗽的症狀,馬上前往縣城醫院就診,由於基層醫院不具備核酸檢測的條件,他做完血常規等檢查後,醫生便開了一般治流感的藥品讓他回家。 
剛回老家的時候,我也見了一位要好的朋友,1月22日,她發消息跟我說:“怎麽辦,我慌了!”疫情加重後,她因為有和我接觸的經曆,每天量體溫,這天測出來的數字是“37.5”。
聽到她的話,我陷入自責,安慰她再觀察一天,如果體溫沒恢複正常,我們兩人就一起去醫院隔離。還好第二天,她的體溫下降,恢複了正常。
這應該是人生中最難熬的幾天,家裏人稍微咳嗽一聲,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趕緊問他們身體舒不舒服,每天監督家人量體溫。
看到全國確診的病例增加,我也懷疑自己是否感染,不斷將情況和新聞上公布的患者症狀進行對比。
1月24日,除夕下午,我測完體溫,看到體溫計上顯示:37.5℃。我瞬間感覺血液上湧,整個人緊張了起來。原本圍坐在桌前有說有笑的家人們,也開始坐立難安。
拿出幾個體溫計,隔半個小時,我就測一次體溫,但數字並沒有下降,反而達到了37.8℃。我趕緊打電話上報給鄉醫院的醫護人員,鄉政府隨後聯係了縣人民醫院,安排了救護車。
我在家中忐忑地等待,將手機充電器、水杯等必需品收拾進背包。這一期間,村裏的幹部們在挨家挨戶通知消息:我低燒,即將被送往醫院。同時,他們逐一排查曾跟我接觸過的人員。
一個小時後,救護車開進了村子,村裏的人都站在自家門口遠遠觀望,我下意識捂緊了戴著的口罩,迅速上車。
車子發動時,父親在後麵大聲喊道:“有什麽事電話聯係,早點回家。
坐在救護車上,濃濃的消毒液氣味有些刺鼻,卻令人安心。醫護人員坐在前頭,穿著厚厚的防護服,一路上沉默不語。鄉下的夜,很黑很靜,車窗外偶爾掠過煙花盛開的光亮,鞭炮聲、禮花聲此起彼伏。
我在車裏,淚珠從眼角冒了出來。

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就這樣被救護車拉到了縣人民醫院。江西啟動一級響應後,縣裏有症狀或體溫異常的人,統一都安排到縣人民醫院的定點發熱門診就診。
 
十點多,我在發熱門診測了體溫,37.4℃。門診室裏有個戴眼鏡的女孩,戴著醫用外科口罩,正在抽血。
我和這個女孩隨後都被叫到門診室外等候,我們都有意離對方遠一些。隨後,我也進去抽了血。醫生讓我到另一棟大樓做血常規和肺部CT,一路上冷冷清清,偶爾碰到一兩個人,都戴著口罩低著頭。
到了CT室,幾個人排著隊,我繞到了遠處的大廳,想等他們做完再過去。一位戴著口罩的女性,上前跟我搭話,我捂緊口罩,低頭說我是從武漢回來的。她趕忙向後退了幾米,說:“那還是比較危險。”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拍完CT,我回到發熱門診,聽到護士正通過對講機跟另一邊匯報,“武漢回來的現在有66個”。我馬上擔心會不會被交叉感染,隨即又覺得可笑,明明自己也是從武漢回來的。
門診裏的醫生換了班,讓我在外麵等上一位醫生的電話。我站在門口通風較好的地方,旁邊有凳子但是不敢坐下去,怕被感染也怕自己傳染別人。
過了半小時,醫生打來電話,告知我血常規正常,但要住院觀察幾天,讓我去感染科三樓找護士安排隔離房間,說有一位武漢理工大學的學生要跟我住在一起。
我在走動時看到醫院有空出的病房,質疑讓兩位從武漢回來的人同住會不會有風險,醫生隻說:“你和這位同學的情況都挺正常,住一起沒關係。

作者圖 | 醫院

到了隔離病房,我才發現 “病友”就是剛才在發熱門診裏見過的女孩。隔離病房便是普通的病房,三張床,配備衛生間,我和這個女孩的病床是緊挨著的。
我們領到一個口罩,戴著口罩,我們聊了一會兒,她今年大二,叫小凡,住在我隔壁鄉鎮。小凡是1月12日從武漢回來的,也是除夕下午發熱,晚上被送到了醫院,目前血常規正常,但事出突然,她沒帶什麽必需品在身上。
當晚,我們戴著口罩睡下來。第二天,我丟掉使用過的口罩,但醫院物資緊缺,未能提供新的,我和小凡白天便沒帶口罩,病房裏的物品,我們都是共用。
醫院發下了阿莫西林、磷酸奧司他韋顆粒和連花清瘟顆粒,是五天的劑量。我吃了藥,第二天體溫降到了36.6℃,小凡的體溫卻依舊是38℃,下午甚至達到了38.5℃。我一邊安慰她,心裏卻有些擔憂交叉感染的風險,開始對醫院這種隔離安排感到不滿。
當天傍晚,醫院護士突然將我換到隔壁的病房,讓我和小凡分開隔離。我擔心小凡的情況,向護士詢問原因,護士隻說是醫院的安排,她們也不清楚。
晚上,我打了醫生的電話,醫生的解釋是小凡由於出水痘引起高燒,怕傳染所以需要隔離開。

在醫院隔離的第二天早上,我發現微信上的紅點就不斷湧現,有許多陌生人想添加我為好友,我通過了一個,對方迅速發來消息:“聽說你確診了?
 
我解釋了自己的情況,沒想到接著又將同樣的話重複了幾遍,添加我的人關心的是同一個問題。同學告訴我,聽傳聞我已經被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
不再通過“好友驗證”,我點開家鄉的微信群,看到整個縣城武漢返鄉人員的信息表,在各種群中被互相傳閱,上麵的名單有兩百多個人,其中就有我的信息。
1月24日,在我沒進醫院前,這張表格已經開始流傳,爸爸也將它轉發給了我,我當時沒想到,自己會成為謠言的主人公。
手機上,我也收到了數條匿名短信,有個歸屬地是福建廈門的號碼,上來就問“鍾玄雅嗎?”我回複是,詢問對方什麽事,他隻說:“隻是問問你身體還好吧。”到後來,我直接擬了模板,複製粘貼,回複這些或關心或指責的消息。
 
一個上午,我收到了二十幾條微信好友的申請,我向鄉政府的人員要求解決信息泄露的問題,他們回應,信息不是從鄉政府泄露的。
弟弟也告訴我,他在群裏看到鄉人對我的議論:“我和她同一輛車回來的,就沒看見她戴口罩”、“搞不懂為什麽要回來”。
弟弟沒有回複這些議論。因為我的緣故,包括弟弟在內的7位家人都被要求在家隔離。
我之前去兩個姑媽的家,大概待了一個多小時,她們便被鄉政府要求來我家隔離,我質疑過將兩位跟我簡單接觸過的姑媽安排到我家,跟我親密接觸的家人一起隔離,若是我被確診,是否會加大交叉感染的風險。鄉政府的人員隻回複說這是上麵的要求。
村主任上門送隔離物資的時候,對家人說:“她讀的什麽書,要跑到武漢去讀。”“居家觀察、請勿來往”的紅色告示牌立在了家門口,村裏派了人在通往我家的路口站崗,我家周圍也拉起了警戒線,家人在門外還看到了巡視的無人機。
和我有過接觸的親友每天打電話問我的現況,如果我被確認安全解除觀察,他們的隔離也即可解除。我的身體狀況保持穩定,他們不解,為什麽身體沒有問題,還不能出院。
謠言仍在傳播,鄉政府沒有能夠實時更新的信息渠道辟謠,我發了一條朋友圈否認自己已被確診的謠言,過了兩三天,我才基本沒再接到陌生人的電話,也沒再收到陌生人的短信。
在醫院裏,每天早晨6點左右,護士會通過傳呼機,讓大家量一次體溫,我們用體溫計量好後,再將結果反饋給護士。
有時,護士也會走到病房的門外收集體溫結果。一天下來,我們會測四到五次。這幾天我的體溫都保持正常,沒再被安排做其它檢測,也沒離開過病房。
三餐由護士送到病房,早餐是饅頭或湯粉,午餐和晚餐都是一葷兩素一湯,吃完後就將一次性餐具扔在病房門口的垃圾箱。隔離期間,我每天見到的是輪班的三四個護士,和醫生通過電話交流。
1月27日,醫院安排的值班醫生第一次查房,我考慮到自己從武漢返回已滿14天,詢問醫生什麽時候能解除隔離,醫生回答說:“至少要七天,誰讓你要從武漢回來。”我沒有再出聲。
天氣寒冷,但病房裏不能開空調。衛生間裏沒有花灑,隻能接水,可我沒有洗漱用具,身邊也沒帶換洗的衣物。
醫院要求我們叫家人送過來,但是家人和親戚都被鄉政府采取了隔離措施,我也不敢請其他的親戚同學幫忙,不到迫不得已,我不希望他們來醫院的發熱門診,隻好選擇不洗澡。
慶幸的是,我可以用手機和外界聯係,看著家人發來的飯菜照片,我提醒自己在醫院能吃多少吃多少,要保持好心態,一定不能感冒,這樣才能盡早離開。

作者圖 | 病房

畢竟情況緊張,醫院缺乏醫療資源,兩三天發一個口罩。所以絕大多數時候,我沒有戴口罩,隻在桌上墊張紙巾,將使用過的口罩外層朝上放在紙巾上。
我有位從武漢返鄉的同學,他在隔壁市,被隔離時醫院發了一包口罩,並被叮囑每天必須戴,每4小時更換一次。目前,我暫未聽說從武漢返鄉的同學中有疑似或被確診的病例。

過了年後,住進縣人民醫院的武漢返鄉人員增多,不同病房之間偶爾也會共用熱水壺,護士沒有告知我是否有給水壺消毒。
但病房每天會進行消毒,護士先用84消毒液噴灑地麵和桌子,再用紫外線進行持續半小時以上的消毒。這時我就戴著口罩,站在門外等待。
一次,我提高音量,對隔壁病房的方向說:“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好嗎?”對方報出了手機號。通過這種方式,我獲得了三個夥伴的聯係方式。
據護士說,我們這棟樓有17個被隔離的人,包括一個確診病例、疑似病例和留待觀察的人,現在都是單獨隔離。之前和我同住一晚的小凡,目前情況也穩定。
我們這些留觀的人,因為檢測結果顯示無異常,沒有做試劑盒檢測,大部分是年輕的大學生,基本都是主動上報,通過鄉政府安排來到醫院的。有一位女生進醫院前,體溫隻有36.9℃,但村主任表示:“隻要是武漢回來的,就拉去隔離。
住院期間,盡管大家的血常規、肺部CT等各項檢查沒有問題,但包括我在內的四個同學,都在謠言中被確診了。真正確診的那個病例,甚至被傳言已死亡,實際上他的指標目前仍正常,且有好轉的跡象。
我給大家建了個小群,主要交流各自的體溫和身體狀況。每天不斷上升的確診人數,讓我心裏越發不安,從新聞中我看到,有人攜帶病毒,自身無症狀,卻傳染給了家人,很恐懼這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我身上,我寧願自己感染,也不想給家人帶去病痛。
鄉政府目前希望將在家隔離的人,集中到縣城的一處酒店隔離,但我的爺爺奶奶都已經八十多歲,從鄉村到縣城,要經過近兩個小時的彎曲山路,我擔心老人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目前家人和鄉政府正在協商中。
1月29號淩晨,我聽到同一層樓有人嚎啕大哭,大喊 “我要回家”。聽護士說,那是個從武漢回來的孕婦,被單獨隔離好幾天了,情緒難免不穩定。
1月30日,醫生電話通知我們,所有在醫院隔離的武漢返鄉人員,至少要經過入院後的14天觀察期才能出院,我問醫生為什麽之前是7天,現在又延長了期限,醫生說這是醫院的安排。
每天看著護士們忙得焦頭爛額,雖然隔離期限被延長,但大多數人並沒有抱怨。
醫生和護士在醫院也很久沒有回過家,所有照顧我們的醫護人員,必須等到我們這棟樓的所有武漢返鄉人員都解除隔離後,再隔離14天才能回家。
當晚,我還是沒拿到新口罩,但鄉政府送來了沐浴露和洗發水等洗漱用品,我也做了第二次肺部CT,第二天早晨做了第二次血常規檢查。怕傳染,醫院不提供紙質報告,采用電子診斷。下午出了結果,醫生說我的肺部CT顯示有感染,有一個小小的陰影,不像新型病毒肺炎,也不能排除不是,但血常規等各項血液檢查都正常。
醫院規定,要明顯觀察顯示疑似新型肺炎才能做試劑盒檢測,我這種情況隻能再觀察一段時間。醫生給開了六天的鹽酸莫西沙星片。
但具體觀察多久,醫生也沒有答案。這幾天,窗外陽光明媚,醫院病房裏卻依舊冰冷、寂靜無聲。我希望過段時間,疫情帶來的嚴寒,會隨著春日暖陽的來臨而逐漸消散。
- END -
撰文 | 鍾玄雅
編輯 | 張舒婷

所有跟帖: 

失誤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5598 bytes) () 02/01/2020 postreply 19:05:03

盜墓是完全的貪財,考古是探究曆史的科學研究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2/01/2020 postreply 19:13:14

焦慮的等待最容易患上焦慮症或憂鬱症, 心理健康也很重要,無論是醫護或者病患. 但是現在中國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 其實在網上可以做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129 bytes) () 02/01/2020 postreply 19: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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