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錢貨

<bottom>“你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我發現，你真的是特別的愛笑啊！” 每當別人跟我接觸時間不長的時候，說的最多的就是我很愛笑。

沒什麽事情在我這裏是笑不出來的，哪怕是在講一個兒悲劇，我也能微笑的講出來。

通常情況下，我會回報給誇讚我的人，一個兒更大的笑容。以示我真的非常的愛笑，在經曆過這麽多事情之後，好像也沒有什麽事情不能笑了吧。

一

我父親母親都姓劉，在別人問起來的時候。也不會是覺得有什麽奇怪的，畢竟，同姓結婚的人很多。

也沒有給我的成長造成任何的困擾，有的時候，我還會解釋，雖然父親母親都姓劉，但是我是跟著我母親的劉姓的。

順便在科普下，中國的法律是可以讓孩子隨母姓的，這是個很普通的事情。隻是兒，在這個小城市裏麵，幾千年來的大男子主義的思想根深蒂固的，並沒有幾個兒孩子是隨著母親的姓氏。

在這座以盛產黃金聞名的小城市裏麵，跟隨母親姓的，大部分都是夫妻離異之後兒，母親專門給孩子更改了姓氏。對於我這種兒，父母親關係很和睦，但我還跟隨母親姓氏的孩子確實不多見。

我母親1965年出生於這座小城市的一個兒鄉鎮上，因為姥姥姥爺終年打架，上麵的哥哥們讀書的讀書，娶妻的娶妻，家裏麵欠下了一屁股的外債。

每次兒大隊裏麵分東西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姥姥家，不光沒有，每次都還欠著公家不少。因為這些兒原因，老實內向的母親14歲的時候就從學校輟學不讀書了。回家裏麵幹活掙錢，給家裏麵還債，給哥哥們娶親蓋房子。

從一開始的在村子裏麵挑大糞到後來的走街串巷的趕大集賣衣服，還上了家裏麵的外債，也給哥哥們都娶上了媳婦兒，蓋上了新房子。而她自己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經過媒人的介紹，我母親認識了當時還在派出所上班的我父親。

父親比母親年紀上還小兩歲。父親年輕的時候樣子非常的帥氣，絲毫不比現在的小鮮肉差。母親跟我說過，第一眼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穿著一身墨綠色的警服，神采飛揚。

一雙兒深邃的好看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內向羞澀的母親，薄薄的嘴唇上下飛舞，說出來很多熱情的話語。母親一句都沒有聽見，因為父親的外向熱情，陪著母親去相親的小姐妹一個兒趔趄的摔在地上，而後又顧不得疼痛，從地上飛快的爬起來消失在父親母親的眼簾裏。

可能從那一刻兒，父親母親這兩個年輕男女的心中都互相埋下了愛情的種子吧。雖然兒很多年以後兒，我追著母親詢問當年為什麽要嫁給父親，她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是有沒有愛情。母親總是笑罵我幾句，從來都不給我一句正麵的回應。

但是兒，我想兒，父親母親那時候一定也是有著像我們年輕人一樣兒甜美的愛情吧。因為有了這份兒愛情，她們兩個人才能撐過以後兒的這段歲月。

二

我父親1967年出生在我們當地很貧窮的一個村子裏麵，到現在這個村子都非常的落後不發達。

這個小村子到現在開車進去都不是很方便，在日本侵略期間，這座盛產黃金的小城市大大小小的村莊都被掠奪過。唯獨我父親生長的這個小村子一次兒都沒有遭受過掠奪，日本侵略者進都不會進到村子裏麵，一度還成為保存革命火種的根據地。

父親是家裏麵的第三個兒子，原本父親是不能夠出生的。因為，他的母親根本就不想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試過了種種辦法，最後兒，父親還是頑強的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努力的野蠻生長成為了當時他讀書學校的校草，憑借著這股子機靈勁被選到了當時的派出所工作。

憑借著這套墨綠色的警服俘獲了母親的芳心。沉浸在愛情甜蜜之中的母親也沒有過多的思考父親身後的家庭，兩個年輕人就這樣結為夫妻，過起了兩個人的小日子。

父親母親結婚前，就曾經有人好意的提醒過母親：“你婆婆是村子裏麵出名的‘母夜叉’，不是那麽好相處的。” 母親天真的認為，母夜叉不可怕，隻要是自己真心的對待婆婆。一定是能換得婆婆的真心回來，天真的母親大錯特錯了

。父親母親結婚的時候，等於是裸婚。一間裸露著紅色磚頭的房子就是兩個人的新房，新婚禮物就是外債四百元人民幣。結婚之後的母親，一麵兒努力賺錢還結婚的外債，一麵兒孝順的伺候公公婆婆，一麵兒迎接著小生命的到來——我沒有出世的哥哥。

我們這裏在計劃生育時期管理的非常嚴格，結婚之後等到一定的時間之內，檢查沒有懷孕領取了證件之後才能夠“持證懷孕”。不按照規定持證懷孕或者是超生的，都會被抓去強製性引產或者是“坐水牢”。

但是，在偏遠鄉村的農民們都還是會互相給遮掩一下的，為了孩子的順利降生。隻要是沒有人舉報，孩子在生下來之後按照規定繳納罰款也會擁有了合法的身份。

當年新婚燕爾的母親並不知道懷孕還要去在規定的時間內才是合法，等到感受到自己肚子裏麵的小生命時，月份就已經是很大了。小村子裏麵的人基本上都是親戚關係，父親在村子裏麵的輩分又很高，沒有人會去主動的告發這件兒事情。

就在父親母親想要迎接新生命到來的時候，我母親沒有按時持證懷孕被人舉報了，被計劃生育的人抓到了醫院進行了強製性引產。那是個大手大腳的男孩子，跟我父親像是一個兒模子裏麵刻出來的一樣兒。失去的這個孩子母親在以後兒的歲月裏麵做夢的時候夢見過他。

母親說是哥哥托夢給她了。夢境裏麵是什麽，我不得而知。讓父親母親失去哥哥的凶手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爺爺奶奶。爺爺奶奶親自去城裏麵的計劃生育告發，又親自帶人到村子裏麵扼殺了他們的孫子。

三

其實兒，這件兒事情的發生並不是個偶然。

隻是，單純的母親以前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公公婆婆的一些兒舉止行為。

我父親的家族裏麵每一輩上都有一個兒要打光棍的男人，到了我父親這輩，三個兒子全部娶親了。原本兒，我爺爺奶奶認為從小就非常聽話老實的我父親在娶親之後還會非常的聽話。母親家裏麵又沒有人給撐腰，隻有我姥姥一個兒婦人。

爺爺奶奶自然是沒有放到眼中，也並不懼怕母親家裏麵的親戚。在父親母親結婚當天，爺爺奶奶就沒讓母親吃飽飯餓著肚子度過洞房花燭夜。教導父親如何在家裏麵打母親，不能打被外人看到的地方，專打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想盡一切兒辦法在分家的時候，沒有分給新婚的父親母親任何東西。反而在結婚欠外債四百元的基礎上又添加了兩千塊的債務。即便是這樣，爺爺奶奶還是覺得父親打光棍比較好。因為前麵的兩個兒子很厲害，壓根就不聽他們夫妻兩個人的話，尤其是二兒子家裏麵。二兒子是個混子，二兒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比我奶奶還母夜叉，娘家又有人給撐腰。

爺爺奶奶根本就發不出來脾氣，轉身就想到了拆散我父親跟我母親。母親在失去了哥哥之後，調養了一段時間懷上了我。這一次兒的母親“吃一塹長一智”學聰明了，在拿到了證件之後，持證懷孕。在母親懷孕期間，爺爺奶奶想盡了一切兒辦法都沒有能讓我從母親的肚子裏麵流產，安全的降生到了這個世界上。

我出生之後，因為是個女孩子就更加不受爺爺奶奶待見了。村子裏麵的人在爺爺奶奶的麵前誇讚我幾句，爺爺立刻就板起來臉惡狠狠地說：“奸臣家能養出來什麽好孩子。都是些兒賠錢貨。”除了在村子裏麵造謠，還通知了所有親戚不準參加我的滿月酒。唯一一個嫁到了母親村子裏麵的姑姑沒有得到消息，參加了滿月酒。送來的四十個雞蛋裏麵有三十八個是臭的，兩包青食鈣奶餅幹，蟲子在餅幹上跑的歡實。

我父親拿著所有的東西送回到還在奶奶家的姑姑跟前：“姐，不愛看你侄女，就別來看了。送的雞蛋全是臭的，你這是讓你弟媳婦兒吃點兒好的還是惡心你弟媳婦呢？” 奶奶一把奪過了盛著臭雞蛋跟餅幹的籃子，姑姑在一邊兒冒出來一句：“誰說雞蛋都臭了，我拿來的時候專門看了。裏麵有兩個好雞蛋。給你們這點兒就不錯了，還想要啥。” “不吃拉倒。這些兒給你家都可惜了得。不吃正好，我給你爸煮煮吃了。” 奶奶將這些兒東西收回之後，還連帶著爺爺跟姑姑數落了父親一頓。

吃了癟的父親回到家裏也並不敢告訴還在哺乳期的母親，怕母親上火，我就沒有奶吃了。家裏麵窮的連五塊錢都沒有，更不能給我買奶粉這麽貴的東西了。伺候完月子，父親就到城裏麵上班了。留母親和我在村子裏麵生活，更沒有人給母親搭把手幫幫她。

母親隻能在寒冬臘月的時候到河裏麵鑿開冰給我洗尿布，為了能隨時看到我，將我包裹的嚴實給放到河岸邊上。吃的東西也就隻能靠姥姥或者是舅舅走二三十裏地給送過來一些兒饅頭、大蒜。時不時的會有一些兒雞蛋，母親月子裏麵最好的營養品就是白糖沾雞蛋了。

爺爺奶奶在村子裏麵放出話來，誰都不準給我家送任何東西，要是送了被他們知道了。就帶人上去給砸了家。大雪給封了往村子裏走的唯一一條兒羊腸小道，姥姥沒有能送來吃的。母親沒有飯吃，我也餓的直哭，年輕的母親抱著一直兒哭鬧不停的我焦灼不已。

淩晨，我家後窗傳來聲音。是後屋的啞巴他娘知道我跟母親沒有吃的，又不想得罪了爺爺奶奶也不忍心看我們孤兒寡母的沒飯吃。所以兒才淩晨敲後窗送了一封麵條給母親，讓母親趕緊吃了，好有奶喂我。四處處忍讓的母親沒有換來爺爺奶奶的任何理解，反而變本加厲。想起了霸占我家房子的主意。

在母親獨自看護我，父親到城裏麵上班的時候。爺爺帶領著兩個兒子砸開了我家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大門，一進到屋子裏麵就搶奪各種東西。父親的二哥說，爺爺已經做主將房子給他家了。讓我母親滾蛋。混亂之中，不知道是誰搶走了還在繈褓之中的我，將我轉手賣了出去。

披頭散發處在崩潰邊緣的母親跑回到娘家尋求娘家的幫助，這一次兒是姥姥帶著舅舅到處找我，將我給搶了回來送回到了母親身邊。可能是因為受到驚嚇，我一直兒高燒不退。

村子裏麵的赤腳醫生給我打針一星期之後不給我打針了，要求母親帶我到縣醫院看看。那時候汽車還很不發達，就靠著父親騎著自行車帶著母親星夜兼程的趕到了縣醫院。被縣醫院收治的我直接被醫生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父親母親從家裏湊來的150塊錢也很快用完了。醫院催著交費，沒有錢我就不能用藥。

母親跪在地上求著醫生先給我用藥，搶救我。那時候，姥姥在城裏麵一個癱瘓女人家裏做保姆工資不高。母親帶著我，也就隻能重拾過去的手藝給人裁製衣裳多少賺點。父親每月也就幾十塊的工資，除了還分家時候的外債，還要拿出來一部分給爺爺奶奶養老，身上的錢也所剩無幾。

為了救我，母親跟父親去求父親的姑姑。父親的姑姑在城裏麵煙草公司是個領導，在母親說明來意的時候，說：“這錢我可不能借出去。這要是借錢買房子，我可以借給你們。孩子這沒了就沒了，以後兒再生一個兒就行。花這錢救不救的回來還另說呢，不借。”

父親母親借遍了父親家裏所有的親戚一無所獲，還是舅媽找人擔保給我用藥，用上最好的進口藥的五天之後，我睜開了眼睛。回到了母親的身邊，母親說，那一刻，她淚雨如下。高興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我活下來了，她生活也就有了奔頭了。

在父親母親忙著跟死神搶奪我生命的時候，爺爺奶奶在村子裏麵散布消息誰都不準買我家的房子。因為父親回村子裏麵說要賣房子還給我治病借的錢，爺爺奶奶就想霸占下房子不讓任何人拿走。

母親想給我一個好的環境生活也真的是被爺爺奶奶欺負怕了，莊稼地裏的麥子都要熟了。為了逃出來，忘記了回去割麥子，最後麥子被父親的二哥割走了。地也成了父親二哥的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房子被村子裏麵的一個外來戶給買走了，叫喧著要去炸了人家的爺爺奶奶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老老實實的看人家住進了房子裏麵。

五

從我記事的時候，父親就已經不是大家口中說的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人了。母親一直兒迷戀的那雙大眼睛裏麵也沒了神采。

內向怯懦的母親變得外向潑辣，外向開朗的父親變得內向少話。母親在城裏麵的商場裏租下了鋪麵做她最擅長的服裝生意，最紅火的時候，在我們這個小城市裏麵的三家商場裏麵都有鋪麵。

年幼的我就被姥姥帶到了村裏麵撫養，時不時的就會有人用土話罵我。但我並不認識，村人有愛看熱鬧的就告訴是父親家裏麵誰。每到這時候，身邊的長輩總會及時的把我拉走，所幸並沒有給我造成太大的陰影。

在村子裏麵瘋鬧的時候，有時候會經過姑姑家門口。姑姑總會適時的送我幾個白眼嗬斥我幾句。別人家姑姑給侄女東西吃的事情，在我這裏從來都沒有過。

即便是這樣兒，父親母親每年還是按照禮數去看望長輩。直到我到了上學讀書的年紀，因為一項審查不合格，我不能在實驗小學讀書。父親母親去求父親家裏的親戚，這個人不但不幫忙，還數落父親不孝順。不回到爺爺奶奶身邊盡孝去，這麽多年了，一直兒不離婚。

母親被氣的徹底斷絕了用孝心感化他們的念頭。自己找人讓我上了城裏的學校。也就是那時候，我跟隨著母親改了姓氏。父親原本姓董，在我改了姓氏之後，父親跟隨著他奶奶改姓了劉。

直到現在還有父親那邊的人說，父親母親現在能過的這麽好。是因為她們兩個人到了城裏之後，生孩子賣，靠著賣孩子發的家。在我小的時候，對我說這些兒話的人更多，我不知道她們都是抱著什麽目的跟我講的。

從一開始據理力爭的解釋到現在的微微一笑，有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吧。

六

我這個在爺爺奶奶眼裏的“賠錢貨”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心態更是健康。

父親的眼眸中也恢複了年輕時的神采，母親現在時不時的就流露出小女兒的嬌憨。

這樣的日子，我很滿足了。

我是隨母姓的“賠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