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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YMCK1025 2019-12-21 21:31:3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7445 bytes)
回答: 放!棄!營!救!太殘酷了!七彩奶油2019-12-21 17:44:16

一位精分患者女兒的自述

未如果 5月前 ⋅ 104 閱讀
 

01

        冬末春初的夜晚,將近11點,我正在哄孩子睡覺。一歲多的寶寶,第一次手術後出院不久,情緒還不穩定,會因為傷口的陣陣不適而哭鬧。就在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時,聽見手機在振動。拿起一看,是舅舅打來的,頓時睡意全無。猶豫著,害怕著,沒有去接。他走過來看了看說:“這麽晚,舅舅打來的,什麽事兒啊?”我裝作鎮定:“沒事兒,不接了”。“還是接一下吧”。我拿起手機走到另外的房間,明顯感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發抖,聽到手機那頭說到:“你媽把自己手砍了,你姨叫了救護車,現在我們在***醫院,你趕緊過來吧!路上小心,別太著急!”我不知道怎麽掛斷電話的,也顧不上剛剛入睡,還未斷奶的孩子。一邊換著衣服,一邊對老公說:“我媽那邊出了點兒事兒,我得去看看。”“嚴重嗎?到底怎麽了?”“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回頭再說。”

 

        難道我不知道麽?我是知道的!孩子住院期間,我就聽家人說媽媽的狀態不對。孩子一出院,我馬上抽空兒去看望。她的狀態,確實不好。我再熟悉不過那樣的情況了——雙眼無神,走路搖晃,說話不清。我問她有沒有按時吃藥睡覺,她說怎麽也睡不著,總覺得有人監視她,要害她,後來索性自己加大了藥量,藥吃多了,所以說話口齒不清……

 

精分,這兩個字如此組合所代表的意思,第一次還是從老公那裏知道的。無意中看了一部相關的電影——“瘋癲世界”,令我心有餘悸。而我對這種問題——精神分裂症,再熟悉不過。因為,我的媽媽就是精分患者。

 

02

        實在想不起,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媽媽有這種疾病的。印象中,隻有姥姥有時候會單獨跟我強調的:“別拿你媽當正常人,她和好人不一樣,千萬別讓她累著!”然而我並沒有覺得媽媽和其他人有什麽特別的不同。她愛唱愛跳,能歌善舞。雖然現在流行的歌曲舞蹈,基本不太會,但是以前的很多老歌,她都會,而且唱得很不錯。可是,我也知道,她確實和其他媽媽不一樣。別人的媽媽能帶著孩子一起出去玩兒,從早high到晚。而我的媽媽,陪我多半天,並沒有做什麽劇烈的活動,回家後都可能感覺很累,情緒不好,或許第二天就要睡上一整天來恢複。此外,我從小就知道,媽媽每天都要吃藥,吃一大把藥那種。

 

有人說,得這種病的人,都是心眼兒小,心思重。起初,我也這樣認為。姥姥告訴我,媽媽趕上了上山下鄉去離家並不太遠的遠郊區縣“插隊”。她算得上當時隊裏的文藝份子。返城時,很多年輕人都被分配了工作,而她卻遲遲等不到消息。在經曆著一段看似漫長的等待之時,隊裏的同事就發現媽媽出現了異常,把她送回了家。姥姥姥爺帶著去了醫院,診斷為精神分裂症。那一年,媽媽應該是19歲。真的難以想象當時姥姥姥爺是怎樣的心情。此後,這個閨女,也就成了他們一輩子最放不下的牽掛。

 

        病情穩定後,姥姥托人,給媽媽安排了離家很近,可以發揮她唱唱跳跳愛好的工作。隻不過,這個工作並沒有她期待得那麽好,隻是一個街道單位而已。

 

        人的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任務”。轉眼,媽媽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用媽媽的話說,她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以及自身條件,所以,挑來挑去,思前想後,選擇了我的父親——一個據說很英俊很上進,但是個子不高,家庭傳統的男人。

 

        婚後的生活很幸福,爸爸是個心思細膩,很會過日子的帥哥。時間飛逝,媽媽在而立之年,生下一個小公主——也就是我。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就這樣平淡卻也幸福地走下去吧。

 

03

        如果說,媽媽患上精分,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那麽,老天對我們全家還開了更多的玩笑,以至於,我自認為是個唯物主義者,但是在媽媽經曆了那麽多坎坷之後,我也信命了。

 

        一家三口,原本過著平淡的日子,無奇卻不乏甜蜜。造化弄人,在我3歲時,爸爸因為煤氣中毒,不省人事,成為了“植物人”。聽說,除了媽媽,包括我在內,任何人他都不認得。媽媽迫於生活的壓力,和爸爸離婚了。當時,我奶奶還在責怪媽媽,為什麽沒在家陪爸爸,這樣也可以多吸吸煤氣,不會讓爸爸嚴重到如此程度。長大後的我知道這些,也隻能嗬嗬了。果真兒媳婦是外人,生活在帝都,還能有這種想法,也真是不能理解。爺爺奶奶拚命想把我留在他們身邊,雖然他們不太喜歡女孩。家裏除我之外,還有另外兩個孫女,二老一直盼望有個孫子,但並未能得償所願。我最終還是跟了媽媽,在那個年代,大家都窮,哪裏有什麽財產可分?媽媽唯一想要的財產就是我。最終,媽媽帶著我,回到了姥姥家。

 

        姥姥心疼自己閨女,希望幫她重組一個新家,一來可以有人幫助撫養我,二來兩人也可以相互扶持,度過餘生。畢竟,那時候,媽媽還那麽年輕。

 

        如今,網絡發達,人們有更多的途徑尋找伴侶。時光倒退三十年,那時候有“婚姻介紹所”,姥姥就去那裏留下了媽媽的個人信息,同時也經常過去,在眾多資料中尋找合適的我的那個“繼父”。

 

        年輕時的媽媽,稱不上絕世美人,但也絕對是一個標誌的女子。當時,有幾個男性對媽媽展開了追求。她想想自己:離異,並且還帶著年幼的孩子,另外自己還患有精神上的疾病。媽媽不得不考慮得更多:對方太帥的,她覺得“駕馭”不了;也帶著孩子的,媽媽怕在一起之後,對方會忽視我。就這樣,挑來選去,差不多在我剛上小學時,最後確定了我的“繼父”——一個讓我姥爺很看不上的男人——很愛抽煙,也有些輕微精神疾病,離異,孩子歸對方撫養。

 

        之於我,壓根兒就不太能接受他,或者說任何一個男人成為我的父親,即便我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沒有一點兒的印象。對方也能夠感受到我的這種抗拒,會刻意地對我好一些。不過,年幼的我並不買賬。媽媽夾在中間,自然難做。隱約記得,媽媽曾與我談心,希望我能對他好一些,叫他“爸爸”,讓他開心一點。這個道理,姥姥也跟我說過。可是,這兩個字似乎有千斤重,讓我難以啟齒。沒有辦法,後來,我隻是在每次見麵時,禮貌性地叫一聲:“老爸”,或者是不倫不類地快速喊一句:“老爹”。

 

        媽媽再婚後的日子,過得並不理想。婚後才知道,雖然對方的女兒歸前妻,但其實,他們住得很近,隻隔一條街。因為壓抑不住對自己孩子的想念,他頻頻去探望,不斷地給錢。在那個每個月工資隻有幾百塊的年代,他一出手就要給幾十。單就這一點,媽媽就極其不能忍受。為此,各種的吵吵打打。我不願去回那個家,那不是我的家,而是他的家。在形式上,我是有父親的人,他每個月給我們200~300,最多400塊錢的撫養費——這也是媽媽再婚的重要原因。實際上,我覺得自己就是個生活在單親家庭的孩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重複著地溜走了。絕大多數時間,我住在姥姥這裏。我是個乖巧的孩子,學習不錯,各方麵不會讓家人著急。

 

04

        大概是小學四年級,姥姥家趕上了拆遷。二十多年前的拆遷,和今天的拆遷完全不同。我也實在不知道回遷的政策是什麽,唯一隱約知道的一點就是:當時媽媽手裏隻有8000多塊錢,距離一套4萬多塊錢(大概是這個數字,也或者更少)小兩居的房子,還隔著天文數字的距離。姥姥呢,因為照顧癱瘓在床的姥爺,無暇顧及,也沒有那麽多錢去考慮房子的事情。最後,舅媽家那邊,在享受了姥姥和姥爺一些工齡上的優惠後,出錢買下了這套房子。而我們,就算是寄居者吧。

 

        一步錯,之後步步錯。如果非要列舉人生中一個錯誤的決定導致後來很多事情的糾葛,我想,房子這件事,一定榜上有名。

 

        過了幾年,繼父的房子也拆遷了,政府征地改作他用。他的親戚幫忙,在郊區買了一套小產權的一居室。而媽媽呢,心心念念想在市區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又無奈於沒有那麽多錢。她的夢想就這樣破滅了。媽媽的日子,依然是在和繼父的吵吵嚷嚷中度過的。而我,一天天地都在傻學習。對的,因為我並不聰明,也知道自己的家庭條件,就隻能是自己和自己較勁。

 

05

        我初三那年,媽媽就病退不上班了,每天的事情就是買買菜,做做飯,陪姥姥遛彎,或者回“自己家”。高一的那個暑假,媽媽被查出乳腺癌。這讓我們措手不及。原本隻以為是增生,或者纖維瘤,隻需要一個小小的門診手術,連住院的東西都沒有準備齊全。我不記得當時自己是怎樣的心情,隻記得自己在醫院陪著媽媽住了一宿。媽媽怕影響我的身體和學習,讓繼父過來照顧她。雖然他的照料並不理想,可是,畢竟是有家人在。這一點,媽媽一直很感激。

        接下來的日子,化療,還有打什麽針。那一針就是8000多塊錢,好像一共要五針。那時候醫保還未全覆蓋,媽媽所在的街道單位也幾乎不給報銷。對於媽媽,平日裏那麽節儉的一個人,突然要拿出這麽多錢來治病,我能感受到,她的心都在滴血啊。好在有家裏親戚幫忙,再加上之前的一點積蓄。不過,最終媽媽也沒有按照醫院的要求完成所有療程。我清楚地記得化療之後,媽媽大把大把地脫發,最後頭發都掉光了,還是我去小商品批發市場給買了一頂假發。

 

        轉眼,我考上了大學,擦著一本線去了一所本地的大學,因為媽媽不願意我離開她,即使去外地大學會有降分的優惠政策。我沒有什麽大的開銷,加上當家教掙些錢,每個月幾乎不會向家裏伸手要錢。我們的生活,怎麽說呢,沒有低到低保線,但也確實不高。印象最深的是,04年上大學,係裏統計同學們的家庭狀況,那個時候,我們這“一家三口”的人均月收入為600元。

 

        大學時光,充實地流逝。大三的後半學期,大家紛紛做出了選擇。有的打算考研,報了補習班,有的打算出國,有的為工作開始忙碌。那時候的我,其實是想繼續讀書的。跟媽媽表明此意,她似乎並不支持,而是希望我能夠參加工作。那時候的我,或許真的是年輕氣盛,妄自尊大,有著不可一世的勁頭兒,卻被現實狠狠打壓。那時候的媽媽,開始了和繼父的冷戰。她受不了繼父日夜思念自己的親生女兒,每月的工資,除了給他女兒之外,自己差不多都花光了。她也受不了繼父生活的惡習——抽煙、不愛幹淨。媽媽有時會提起我的親生父親——一個細膩的帥哥。這兩個男人,真的是天壤之別,這或許也是媽媽總是看不慣繼父的原因之一吧。媽媽把自己的東西搬回了姥姥家。當初姥姥幫助她找這個“伴侶”,是希望自己倘若有一天不在了,他們兩個可以相互扶持。她作為母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了。但是事與願違,她和他之間的婚姻,結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媽媽的生活重心,基本也就是我了。

 

06

        不管怎麽說,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份事業單位的穩定工作。雖然起初自己並不滿意,甚至是沮喪,感覺與理想中每天坐在寫字樓中的白領相去甚遠,但是媽媽總是以我為傲。在她眼裏,我是個長相甜美,細膩懂事,又有著一份很不錯工作的小仙女。

 

        人們常說: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工作的事情解決了,家裏又開始操心我的感情生活。剛畢業時,用時下的話講,我就是個母胎solo。原因有很多:一來身邊男生少,二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我總給別人一種“高冷”的感覺,實則我不擅長人際交往,這也真是對我的一種誤解。就這樣,畢業之後,我就踏上了漫漫相親路。其中,幾乎所有的男孩兒都是因為我認為不合適而主動中斷了聯係。我的親戚們,也曾經或明或暗地“提示”過我:“要實際一點,眼睛不要長在頭頂。畢竟,你沒有爸爸,還有個精神有問題的媽媽,你們甚至連屬於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對,沒錯,雖然大家說得很含蓄,但本意就是如此,這並非我多想或者心重。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這樣似乎能夠彌補我家庭上的缺憾。我當然更希望能找到一個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男孩,這樣也能讓我的媽媽沒有後顧之憂。有時候,我甚至會想,我隻要求找一個有錢的,能夠給我媽媽毫不猶豫地在帝都的市區買套房子的人,其他的方麵,我都不在乎。可是,我終究沒有這麽去做。兩個我在相互糾結,那個想要尋找真愛的我,對那個隻看重金錢的我嗤之以鼻。或許,困擾其他單身女孩兒的,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男生。而我,則更多地自卑於自己的家庭。確切地說,是害怕,我害怕哪一天,遇到了一個心儀的男孩,可他卻因為我的家庭不能接受我。畢竟,在婚姻裏,很多人還是默認“門當戶對”的,誰也不想受到對方家庭的過多拖累。我覺得自己像一隻刺蝟,等待著那個他來觸碰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卻時刻樹立著身上的刺,害怕別人的靠近。

        在相親大概十多個,感覺經曆了很多鬧劇後,鄰居介紹了一個和我住得很近,且是同一屆的男孩。或許是因為同齡人,有著更多相同的學習經曆,更能聊到一起,所以我們慢慢展開了交往。我悉心地守護著這份遲到的“初戀”。有人說,一個男人愛你,一定舍得給你花錢。這話不全對,但也絕對有道理。麵對著買盒餅幹都要算計半天的他,我總是努力說服自己,這是一個不亂花錢,以後一定會顧家的男孩子。或許,他也想進一步發展,繼而詢問了我一直很抵觸、很敏感的問題——既然我主要跟姥姥住在一起,那這套房子的房主是誰呢。我不想騙他,實話實說,他也終於在得知原來我在市區沒有房子,母親和繼父隻是在郊區有套小房子之後,人間蒸發了。我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意思,隻是覺得自己像一個小醜,很滑稽,自以為是地維護著一段根本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情”。

        我沒有告訴媽媽實情,隻是說我們三觀不合。而多心的媽媽,怕是鄰居們告知男孩她有精神問題,才導致我們分開。這段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聯係,對,是聯係,還談不上感情,成為了媽媽再一次發病的導火索。

 

07

        應該是我工作的第二年,需要出差4天。有那麽兩次,媽媽給我打電話,我沒能及時接聽。後來回撥家裏電話,總是姥姥接的,問到媽媽,說是累了在睡覺。當時,我心裏就劃過一絲不安。回家以後,媽媽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非常興奮地迎接我,而是依然在睡覺,隻是有時會起來上廁所,走路也不穩,跌跌撞撞,說話不清。我知道,這種狀態非常不好。姥姥通知了舅舅,我和舅舅一起把媽媽送到了專科醫院。到了那裏,醫生詢問病情,我才第一次比較完整地知道了這三十多年媽媽的病情,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接觸精神病醫院。

        醫院規定的探視時間是周中一次,周末兩天都可以。我基本保證每周都去醫院兩次,因為我不想其他病人都和家人團聚,媽媽卻隻能在病房裏守望。時間一天天流逝,最開始的三、四個月,媽媽的情況總是反反複複。從冬天到夏天,半年過去了。按照醫生的診斷,媽媽已經可以出院回家了,但是我仍然覺得她有時候還是會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醫生很明確地指出:媽媽這個問題,即使經過治療,也不可能完全和正常人一樣。接回家慢慢調養吧。媽媽因為在醫院做了類似“電擊”的治療,導致部分記憶喪失,也不再提及她懷疑因為那個男孩知道她患病才使得我們分開的事情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沒多久,繼父那邊的親戚過來,以他們兩個人長期冷戰分居為由,提出離婚。我以媽媽代理人的身份,作為被告,第一次走進了法院。也是從那一刻起,我似乎意識到,自己真的長大了。而更多感受到的是:從法律上講,媽媽是無行為能力人。姥姥年事已高,以後我要成為媽媽的監護人。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身份一下子轉變了。或許,長大就是這一瞬間而已。

 

        法庭上的情景,並非TVB裏演的那般唇槍舌戰。這隻不過是普通的民事糾紛。離婚是已成定局。之所以要來到法庭,無非涉及到財產分割。比較遺憾,雙方都不是什麽有錢人,所牽扯的,無非是郊區的那套小產權的房子。因為是由對方房子的拆遷款所買,所以,房子歸他們。而我們,經過協商,得到了市值的少一半,十幾萬,對,那應該是繼父退休後領的住房公積金的數目。

 

        房子,在國人眼中,有時候可以與“家”劃等號。之後,我和媽媽,就算是徹底的“無家可歸”了。媽媽雖然嘴上很少提及,但是我知道,這永遠是她心中的一個結,她隻有在心情不好時,才會自責當初沒有砸鍋賣鐵買房子。我開始四處打聽,去中介谘詢,找朋友詢問,目的隻有一個:盡我所能,在我們世代生活的地方,在帝都,這個我畢業後房價瘋漲的城市,不管什麽位置,當然最好是靠近市區的地方,買一套小房子,讓媽媽可以安心。我若無其事地試探媽媽:想拿出之前自己存的錢,付首付,剩下的貸款慢慢還。不過,很遺憾,她完全不同意。你可以說她是“守財奴”,一輩子辛辛苦苦,才舍不得一下子拿出幾十萬。她也是“女兒奴”,她不希望我背上一身的債,生活得那麽辛苦。房子,錢,太敏感的兩個話題。我不敢跟媽媽過多地說,也不敢擅自做主拿出我放在她那裏的錢。就這樣,這個結,被我假裝看不到地忽略了。

 

08

        我繼續在工作之餘不抱任何希望卻也懷有僥幸心理地相親。相親對象的數量也即將突破半百。在我看似“高冷”的外表下,卻有著一顆自卑又害怕的內心。終於,有另外一個男孩,隻見到第一麵時,我就覺得可以有繼續交往下去的感覺,也終於,他問到了我極其敏感其實卻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問題:你平時和誰住在一起啊?在經曆了上一次拖遝很久的說明之後,我決定當機立斷,實話實說。又一次,說完之後,斷了聯係。其實,我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或許,他們認為,這樣默默地離開,是一種不會傷及到我自尊的最好方式吧。我傷心的隻是,這恰恰證實了我的害怕與擔憂。

        這是第二次。

 

        索性,經曆了這兩次之後,我變得坦然了,更能夠“悅納”自己了。悅納自己的不完美,悅納自己家庭的缺憾。有什麽可遮遮掩掩的呢?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難道我要因此而低人一等嗎?

 

09

        現在的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我很幸運,在所謂第二次因為我的家庭而“拒絕”我的男孩之後,遇到了一個真正懂我的人。在他想確定我們的男女朋友關係前,我終於放下了“自卑”,通過短信很明確地直接告訴他:“我沒有爸爸,隻是和媽媽、姥姥住在一起。可以說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女孩。如果你覺得沒什麽,也請問問你的父母,看看他們是否介意。”最終,我們很順利地在一起,並且結婚。可以說,他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人。如果從經濟條件上講,基本也算是所有相親男中最好的。不知道這是否算得上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明天就像是盒子裏的巧克力糖,什麽滋味,充滿想象。有時候,這顆巧克力,是你喜愛的口味;有時候,則正好相反。

 

        老大出生時,才發現有先天的缺陷,這在產檢中並未查出。不算什麽大手術,難度卻不小。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並沒有告訴她實情,隻是說我們一家準備出去玩兒幾天。在我因為照顧一歲多的孩子而疲憊不堪時,得知媽媽那邊出了點兒狀況:姥姥年紀大了,身體上難免出現一些問題,時不時地哼哼唧唧,而媽媽則為此著急睡不好覺。家人為了緩解此種情況,把姥姥接到了姨家調養一陣。這樣,家裏就隻剩下媽媽一人了。或許是因為缺少了陪伴,深感孤獨,她開始胡思亂想。此時的我,深感獨生子女的痛,因為照顧孩子太過勞累,我也病倒了。一邊是媽媽,一邊是孩子,兩個至親,而我實在是分身乏術。好在,得知此情況大約2、3天後,孩子出院回家了。但是,我卻不太可能把媽媽接來同住,否則她看到孩子躺在床上哭鬧,難免更會多想。所以,我每天抽出一段時間,回去照看媽媽。

 

        她每天都在說好的那個時間,出來迎接我。而我,看到媽媽的狀態,也確實惶恐。和七年前類似,同樣的狀況。那一段時間,我的頭腦幾乎一片空白。家中親戚得知此情,過來幫忙照看媽媽,才讓我暫時鬆了一口氣。

        我依舊是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回去看望媽媽,和她聊天,給她開導。直到,那一天深夜,接到了舅舅的電話。

 

10

        在去往醫院的路上,我的腦海中閃現的是電影裏出現的種種橋段:手被砍了。這是怎樣一種場景?到了醫院,醫生跟我介紹了情況,我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麽,隻理解了大意:情況很不樂觀。我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水,不敢卻又不甘心地走近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瞪大雙眼,眼珠一動不動。至今,我都不大能準確地描述當時的情況,似乎有意地抹去了關於當時的種種記憶。我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竟然說出了一句:如果手接不好,能不能實行安樂死?

 

        入院手續辦好後,需要準備住院的用品。那個穿著羽絨服的深夜,家人把我送回去拿東西。我打開門,順著門口的血跡,看到廚房地上的“血海”。竟然佩服自己能夠淡定地跨過去找東西。

 

        手術是第二天清晨開始的,大約持續了五個小時。正如之前所說,情況不樂觀。主刀醫生再一次告知:因為病人下手太狠,而且連續砍了好幾刀,肌腱斷裂成三節,整個左手可以說喪失了功能。我看著尚不清醒的母親,不知道待她精神狀況好轉後,要如何跟她解釋過去所發生的一切。

 

        由於病人情況特殊,醫院要求,除了雇傭護工外,必須要有家人24小時陪護。這時候,就體現出兄弟姐妹多的好處了。感謝此刻家人們的支持。但是,我也深知,不能總麻煩大家。畢竟,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五天之後,埋怨聲接踵而至。我知道,雖然我的孩子尚未恢複,還在不斷哭鬧,另一邊,媽媽的事情,我也要完全自己扛下來,尤其是夜裏的陪護,不能總打擾其他家人的正常生活。

 

        怎麽和我公公婆婆說明這件事?曾經有篇文章說過:“精神病,這三個字帶有很強的諷刺意味。在中國文化中帶有很深的恥辱烙印。它不但影響患者本人,還將恥辱帶給整個家族。一旦貼上這類疾病的標簽,不但可能累及子女的婚嫁,還危及家族的社會名聲和地位。”媽媽非常不願意其他人知道她患有此病。我也不想過多地解釋什麽。家中的孩子已經夠讓公婆忙活了。最終,每晚等公婆回家後,我哄睡完孩子,讓老公守著,自己跑到醫院陪護,替代家人。那段日子,很難熬。每一晚,媽媽的狀態都不同。有時候昏睡,有時候不停地胡言亂語,有時候大聲嚎叫。後來,醫院單間有病人出院,我們就住了進去,以免影響其他病人。

        媽媽的左手纏著繃帶,24小時不間斷地烤燈消腫。醫生每次給換藥時,我都沒有勇氣去看。住院快兩個星期時,醫生找到我,告知手部問題基本已解決,希望家屬能夠盡快辦理出院轉到精神專科醫院進行治療。

 

11

        又要把媽媽送進那家醫院了。而此時,卻和七年前的情況大為不同:精神病專科醫院不能接收有外傷且尚未痊愈的病人,並且媽媽的歲數需要住老年病房,但是已無床位。無奈,托關係,輾轉送到了另外一家較遠的專科醫院。那是媽媽更早以前住過的一家,因為醫生花費了很長時間查到了當時尚未應用計算機聯網的媽媽的病曆號。

        最開始的一段時期,媽媽不吃不喝,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每天,護士給她傷口上簡單地換藥。由於她不能行走,所以我破例被允許可以到病房去探望。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進精神病醫院的病房,而非探視區。那是一個混合病區,一道大鐵門,將裏麵的病房與外麵的世界隔開。每次的探視時間去到那裏,需要按門鈴,等待護士開門。大門一開,撲麵而來的竟是一股廁所的騷氣。我也有些奇怪,為何一個三甲醫院,衛生條件會至於此。裏麵十幾間病房分在筒道兩側,有男病房,也有女病房。有一間比較大的活動室,裏麵有桌椅和電視。這種醫院應該都有一個共同點吧,就是病房內的設施極其簡單,以防病人有自傷行為。秩序井然,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麽可怕。或者說,病情嚴重的,應該都不在這個病區吧。 

        因為母親不省人事,醫院規定需要雇傭一對一的護工。有時我在想,把媽媽送到這裏,感覺並不人道,然而,這卻是我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在這方麵,沒有人比醫生更專業。住院的第一周,也是我被醫生“召喚”最多的時期。因為情況太特殊,所以需要我在各種免責聲明上簽字畫押。

 

        在醫生的治療中,媽媽漸漸恢複了意識。我一直都在發愁,等媽媽清醒一些,要怎麽跟她解釋手上的傷。不過,出乎意料地,她並沒有對自己的手有太多的關注。醫生也曾詢問過她手部受傷的原因。她回答說是當時隻是覺得那是一塊塑料布,想用刀子把它弄開,一次不行,就又試了幾次。我,不寒而栗。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種疾病的可怕。原來,媽媽發起病來,並非如姥姥所述,就是叨叨地說個不停,或者不說話。從第一次發病至今,已經有三十多年了,她是會有過激行為的。發現異常,我應該早點把她送到醫院進行治療的,這是我的錯!

 

        之後每一周的探視,儼然成為了我的夢魘。媽媽總是一次次“逼迫”我,讓我接她出院,因為她認為醫院裏有太多的人想要害她。我不知道怎麽去答複她、安撫她。一切的語言都是徒勞。因為醫院距家較遠,不堵車的情況下往返差不多3個小時。周末,如果我愛人正好休息,前一天,我就會約好順風車,準備好要帶的各種食物、用品。通常,那一晚,我都會緊張地睡不太好。早上5點多起,給孩子準備些簡單的早餐,我隨便吃吃,7點半準時出發。這樣,能在9點左右到醫院。陪著媽媽聊聊天,到樓外活動活動,給她按摩手——她左手的五根手指,已經不能伸開,我撒謊告訴她,病好之後去做做康複訓練就能逐漸恢複了。

        每次,媽媽問我,什麽時候接她回家。在我回答要聽醫生的安排之後,她都會非常生氣,並且自嘲似的表示,她哪裏有家。她知道自己還是有幻覺,希望醫生能給她進行“電擊”治療。七年前,媽媽住院時,就用過這種方法。在治療前,家屬會被要求簽署注意事項,其中有一點是,病人可能會喪失部分記憶。事實確實如此。那次住院之前,她懷疑那個男孩兒因為知道了她的病,而選擇和我分手,媽媽說她看了我寫的日記,等等等等。出院之後,這些事情媽媽再也沒提過,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12

        冬去春來,轉眼又到盛夏。就這樣,在一次次的“拷問”中,五個月過去了。這期間,我也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媽媽不可能總在醫院住著,出院後,到底要怎麽辦?這種狀態,肯定是不能和姥姥同住了。否則,到底是誰照顧誰?接來和我們同住?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或許是我自私吧。公婆每天過來幫忙照看孩子。倘若媽媽住進來,一家人如何相處?到外麵租房,雇保姆?為保姆負責,是否要事先交代媽媽左手受傷的真實原因?那麽有沒有人願意來照顧?又是否真的安全?另外,我們的經濟實力還沒能達到不需要考慮房租和請人兩項費用的水平。住養老院?所有的養老院,不接收精神有問題的患者。在彷徨中,醫生又找到我,說明病情也隻能控製到此,建議我們轉到其他地方,總這麽住下去也不是辦法。出於好意,醫生也坦言,每天200元,逢節日雙倍的護工工資,對大多數家庭,也著實不是一筆小支出,希望我能綜合考慮,盡早找到其它更合適的,能讓母親安度晚年的地方。

        從距離的角度考慮,醫院離家不近,每周探望,待的時間也不多。之後,我和愛人商量,我們又托朋友,找到了離家稍近些的另一家精神病醫院,希望能再讓媽媽調養一段時間。

 

        這是一所二甲醫院,沒有上一家的三甲大。由於老年病房環境不太好,朋友把媽媽安置在了她所在的病區。然而有個比較大的問題是,那裏沒有護工。醫院也不可能因為我們而破例設置。所以在吃飯穿衣等一些活動上,媽媽存在很大不便。不過,醫生進行了綜合的考慮,建議我們可以做“電擊”治療,這樣對媽媽的被害妄想也有一定的控製效果。就在我期待著媽媽能有更大的好轉時,轉院不到一周,我接到了醫生打來的電話。對方比較著急,告知:“電擊”治療進行前,給媽媽做體檢,以便確定她的身體能夠接受。但是,醫院發現她有大量的胸腔積液。不但治療做不了,還需要馬上再轉院做進一步檢查。

        這讓我如何是好?媽媽一直懷疑,不給她做“電擊治療”,是有人想害她。在上一家三甲醫院沒有做,這裏又不給做。這樣的精神狀態,又怎麽去進行身體檢查?

        醫生以朋友的角度,告訴了我一家醫院,可以接收身體上有疾病的精神病人。這也是我們目前了解到的唯一一家能夠接收這類特殊病人的醫院。無奈之下,我們辦理了出院,從城市的南邊,奔向城市北部,一家比之前那家三甲更遠的醫院。到達之後,掛了精神科,我向醫生描述了媽媽的情況。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因為醫生不能確定胸腔積液是否是由於肺結核造成的,所以要求我們先去結核病專科醫院做診斷。以媽媽當時的情況,她已經不是很配合了,再輾轉其它醫院,大費周折,之後我們要如何保證她的安全?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我掛了急診,說媽媽感覺胸悶,請醫生幫忙檢查。照過胸片之後,我在樓道的椅子上安撫媽媽,我愛人被叫到診療室。似乎過了很久,他才出來。我知道,情況並不樂觀。確定不是肺結核後,媽媽被醫院的分院收治,我們開車把她送了過去。

 

        依然像以前一樣,詢問病情,簽署各種免責聲明。為了讓病人適應環境,一周後,才允許探視。因為比之前的那家三甲醫院還要遠,單程三十多公裏。每周,我隻能周末去一次。大約前兩個月,媽媽和之前無恙,依然是有被害妄想。不同的是,由於媽媽的身體原因,醫生不允許外出活動,所以,每周探視,她也隻是從鐵門裏的病房,到鐵門外的探視間。

 

13

        兩個多月後的某一次探望,她卻是坐在輪椅上,被護工阿姨推出病房的。當時,我的心髒,就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似乎呼吸也成為了一件困難的事情。然而,我還要故作鎮靜,聽媽媽說著,她隻是拿東西不小心抻了一下腰,就導致腰疼得站不起來了。我安慰她,過兩天就會好的。

        她依舊總是問我,什麽時候接她回家。我仍然答複說,和醫生商量,看看什麽時候做“電擊”治療,做完就可以出院了。她將信將疑,聽完有時候不再追問,有時候會大發雷霆。隻不過,她已經沒有那麽大力氣了,坐在輪椅上,或許隻是說話的語氣不好,臉色很差。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在僥幸地希望,媽媽的腰盡快恢複。但是,現實卻是,除了有一次有所好轉,沒有坐輪椅,其它的時候,都是被護工推出來的,而且,我發現,她的眼睛、臉,也開始腫。護工為了照顧方便,給她剪了短發。事實上,在第一個醫院,就是這樣子。醫院為了保證病人的安全,鏡子之類的物品,是不允許出現在病房中的。所以,愛美的媽媽,這麽久,都沒有照過鏡子。她隻是會問我,是不是自己的臉很腫?她感覺挺難受的。我則是看著她,一遍遍地說著謊話。

 

        這期間,醫院也給媽媽做過檢查,懷疑是肺癌。但是因為並非腫瘤方麵的專科醫院,條件有限,不能確診。媽媽的狀態也依然如故。

 

        大約又過了一個多月,到了年底,媽媽連坐輪椅都費勁了,隻能躺在床上。我又一次破例被允許到病房去探視。她仍然覺得因為撿了個東西導致劇烈腰痛,真是不可思議,還在期盼著早點兒做了“電擊”治療後,出院找其他醫生看看腰的問題。雖然我不願承認,但是醫生找到我,說明了情況很糟糕。我似乎還在抱有一絲幻想,當醫院沒能出示確切的診斷證明時,我可以裝作情況沒有那麽嚴重。

 

        或許有人會說我不孝,已經知道自己的母親病得如此嚴重了,為什麽不趕快找專科醫院進行治療?我曾經和愛人商討過此事。十五年前,媽媽做了乳腺癌手術。八年前,媽媽住進精神病院治療期間,醫生曾發現她肺部有個陰影,但是不能確診。鑒於當時母親的精神狀況,我和家人商量,並沒有進一步檢查治療。如今,此種情況,媽媽精神狀態並不穩定,左手還基本喪失了功能。我們不想再一次次地“折騰”她了。我們都清楚,媽媽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如果,非要給自己找個借口的話,我想,倘若媽媽沒有精神問題,我一定會帶她盡早做檢查治療的。至於別人怎麽說,由你們去吧。

 

14

        冬去春來,這個春節,過得索然無味。醫生已經催促過很多次,希望我能盡快轉院。我也明白醫生的處境。看看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我也感到跑這麽遠來看望媽媽,越來越不方便了。最終,我們又托關係,把媽媽轉到了附近的一家醫院。

 

        單間,一對一的護工。我深知,媽媽希望我能親自照顧她。或許我在給自己找理由吧,家裏有個還未上幼兒園的孩子,自己又是個孕婦,麵對著意外到來的小生命,舍不得讓Ta離開,而為了每個月給醫院和護工的費用,我又不能不上班。這或許是獨生子女的又一痛處吧。我能保證的隻是,每天下班後,去醫院探望。

        由於胸腔積液過多,媽媽時常感覺憋悶,所以總是大喊大叫來發泄。精神狀態沒有好轉的情況下,身體也越來越差。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常常昏睡,我去看望的時候,她醒著的時間很少。我竟然幼稚地懷疑,是因為媽媽之前總是吵嚷,影響了護工大姐休息,所以她給媽媽吃了更大劑量的安眠藥導致的。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媽媽的病情越來越重了。原來,死亡有時候很可怕。它讓你的全身疼痛,讓你的容貌和身體扭曲,讓你逐漸喪失意識。

        這時候的媽媽,臉還是腫腫的,身上卻真的是隻剩下了一把骨頭。她幾乎什麽也吃不下了。從來到這裏,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下樓曬曬太陽。我卻隻能搪塞她。多少次,我在醫生跟我描述母親的病情時,淚如雨下。

 

        最後的一個星期,媽媽幾乎完全處於昏睡狀態,清醒的時候很少了。這或許能夠減輕她身體上的病痛。曾經愛唱愛跳的媽媽,就這樣走了。她沒能看到我第二個孩子的出生,那僅僅相隔了十天而已。我也知道,即使媽媽熬過了這些天,她也不會清醒地知道。這已經非常棒了:醫生告訴我,這種情況,一般能堅持3~6個月,而媽媽在我的“欺騙”下,挺過了10個月。

 

        隻是,過了這麽久,我都沒能完成媽媽那個能有個自己的“家”的夢。那真的成了一個夢。我也曾無數次地問自己,為什麽沒有能力在市區給媽媽買一套房子,哪怕是小小的一間。我自責自己缺少勇氣。這是媽媽的一個心結,也是我的一個心結。在第二個孩子出生之前,我還曾經認為,自己是個“掃把星”,因為我的存在,才讓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都曆經磨難。

 

15

        媽媽,我上班後,您生病住院的那次,您說看過了我寫的日記,知道了那個男孩為什麽就突然不聯係我了。當時我隻是裝作不知道。我不清楚,您到底是如何發現我的日記本的,也或許,您根本就沒找到,隻是單純地著急吧。是的,在自己不開心或者有不願意對別人講的事情時,我會趁您不注意,寫寫日記。從高中畢業那年開始,大大小小的本子,也有個六七本了。您和繼父吵架鬧離婚的那段日子,我還曾經給電台的一檔深夜情感類的節目寫過信,不過,它仍然躺在我的日記本裏,未被寄出。結婚後的我,已經再沒有深夜收聽廣播的習慣了,那檔節目,也不知是否還有。一本本的日記,靜靜地躺在書櫃的角落裏,我想著,或許有一天,我從頭再讀一遍,感受年輕時自己當時的心境,寫出篇文章來紀念一下吧。

        媽媽,您辛辛苦苦一輩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買菜幾乎都買最便宜的一堆兒一堆兒的菜;買件百八十塊的衣服,都要猶豫好久。這幾十萬塊錢,真的是您從牙縫兒裏省出來的。您這輩子,年輕的時候,沒有好的條件,後來因為身體原因,一直都沒能坐次飛機,甚至連高鐵都沒有坐過。我曾經很多次想帶您出去轉轉,但是看到您因為坐幾站公交車來陪我看會兒孩子之後,都累得要休息一兩天,就打消了一起遠行的念頭。每每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媽媽,我覺得自己是個嫉妒心很強的人。雖然我可能並沒有表現出來,或者說沒有那麽明顯。以前,我很怕過節、怕去別人家,因為每當我看到別人都是一家人其樂融融,有說有笑,而您因為身體原因,即使在大年三十兒,也要早休息的時候,我的內心就有一種很大的失落。我不願意帶同學來家裏,“我們家”是沒有任何裝修的樣子:水泥地、最原始的白色牆麵,稍微一碰,就會劃出個印兒,更何況,那還不是我們的家。都說中國人愛買房,我想,這更多的是在追求一種歸宿感和安全感。有時,我也會話裏話外地自嘲,但是說完之後,自己會後悔,懊惱為什麽要去揭您的傷疤。直至現在,在和一位同學聊起天來,聽到他隨口說出的一句:“土著家裏,至少有一套房子吧,至少我認識的人裏麵都是這樣。”我的內心還是會有波瀾。

 

        我常常會捫心自問,是否夠孝順,也無奈於命運對我們的捉弄。他安慰我說,至少您還有我。很多精神病患者,一生都沒能成家有孩子,他們的處境更加悲痛。不知這樣的想法,是不是自欺欺人。

 

        現在的我,一切都好。雖然還是會遇到各種生活和工作上的問題,但是我相信,自己能夠處理好。您放心吧!

 

        媽媽,願您離開時沒有痛苦!天堂沒有病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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