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我終於和父親達成和解
很多女生都有“戀父情結”,希望找一個像父親一樣溫暖、包容的男朋友。
我沒有。
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討厭所有男性,看不出這一可憎的物種有什麽優點。
我可以和男生正常交流、開玩笑,也會對帥氣的男明星犯花癡。
但是我幻想不出和一個男人正常交往、結婚生子的場景。
我像是在人群中為自己建了一個結界。躲在情感真空區中的我,感到很安全。
直到有一天,我從噩夢中驚醒。
當時我剛看過蔡駿小說改編的電影《地獄第十九層》,女主的夢魘是父親拖著皮帶慢慢向她靠近。
我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場景會出現在我的夢裏,更不明白皮帶揮舞的瞬間引起的戰栗為什麽那麽真實。
我想了好一會兒,不得不承認,夢境反映的是一個人內心深層的恐懼。
即便我已經離家上大學好多年了,我的潛意識仍然是畏懼父親的小女孩。
想要戰勝這一恐懼,我必須學會和解。
一、恨
我不是在棍棒教育中長大的,恰恰相反,我的母親對我非常溺愛。
直到高考,我都沒有親手洗過一次衣服、做過一頓飯。
就連帶到學校的水果,母親都要細心切成小塊,裝到樂扣盒子裏,同學們都很羨慕我。
母親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長大後,我和她吵得再凶,隻要想起盒子裏的水果塊,我就再也沒辦法對她生氣。
父親討厭母親的溺愛,他不止一次地嗬斥過母親:“看看你把孩子慣成什麽樣子!要是讓我來教,不出三天就讓她服服帖帖!”
我從一開始聽不懂大人之間的爭吵,到最後冷冷地看著他,心想:你算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管教我。
這句聽起來大逆不道的話,是有確鑿依據的。
首先,父親因為工作的特殊性質,需要常年在外地跑客戶。從我上小學開始,他一年隻會回家兩三次。
據他的回憶,他第一次出遠門回家的時候,因為時間太久,我已經認不出來他是誰。
他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一直是缺失的一環。別的小朋友放學回家,可以和爸爸媽媽開開心心一起吃晚飯,
而我家的餐桌邊一直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
其次,他難得在家的時光,並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他喜歡打麻將,經常連著好幾天在外麵刷通宵,春節期間也和狐朋狗友約好局。
母親一開始憤怒、咆哮,後來漸漸麻木,甚至把他連著一周打麻將不回家的“光輝事跡”當作笑話講給朋友。
關於他打麻將的軼事,我從懂事起就聽到耳朵生繭子。
長大後我才漸漸明白,母親四處宣揚是苦中作樂,她為了能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庭,不能和嗜賭的丈夫離婚,
她隻能靠倒倒苦水發泄。不過她始終不明白一件事:大人極力掩飾的表麵和諧,孩子一眼就能看穿。
我能看穿父親不愛這個家,他寧願在外麵輸掉好幾千塊錢,也不願意用這筆錢給母親買她喜歡的東西。
他具備所有賭徒的共性——相信自己輸錢隻是運氣不好,越玩越大,永遠寄希望於下一次能贏一把大的。
於是他輸掉現金,就“割肉”賣股票,輸到一無所有,就回家拿存折。
那是我上初二的一天,普普通通的星期天,適合窩在家裏看書的一天。
我向表姐借了《哈利波特》,正津津有味地讀書,父親急匆匆地回家了。不一會兒,主臥室內就爆發了爭吵。
我關上自己的房門,若無其事地繼續讀書。
吵架對我的父母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們沒有一天能心平氣和相處的。
我繼續沉浸在魔法世界中,期盼噪音能早點兒結束。
但是爭吵聲越來越大,還出現了摔東西的聲音。
我擔心母親出事,就打開門看一看,隻見父親大聲嘶吼,麵目猙獰:“我的錢,我為什麽沒有支配的權利!”
他捏著紅色的存折,用力摔上櫃門,揚長而去,屋內空餘下母親破碎的嗚咽聲。
“又吵什麽?”我坐在母親的身邊,發現自己特別冷靜,既想不出安慰她的話語,內心也沒有絲毫的憤怒。
她隻是不停地咒罵,我感到厭煩,就又回到自己的屋裏讀書了。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回想,14歲的我真夠冷血的。可我又能做什麽呢?
打車去追上父親,把存折搶回來?還是鼓勵母親趁早和父親離婚?
現實世界裏沒有魔法,我也不是逢凶化吉的哈利波特。我無法選擇有什麽樣的父母,也無力改變他們的關係。
我生活在令人撕扯分裂的泥沼中,唯一自救的辦法隻有用盡全力逃出去。
所以我一直是模範的好學生。我發自內心喜歡學習,就連發燒也哭著喊著要去學校。
因為我從小就發現了一個秘密——書能帶你逃離現實,盡情生活在幻想世界裏。
我已經說不清是因為喜歡讀書才喜歡上學,還是喜歡上學才喜歡讀書,總之學習成績好是我的保護傘。
隻要說“我要學習了”,父母的硝煙就能暫時停歇。
他們不知道,成績好也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死死握住這根稻草,早就打定了主意:我要考上北京的大學,永遠離開這個家、這個城市,再也不回來。
這就是父親的巴掌落在我身上時,我為什麽深深恨他:
我乖巧聽話,成績一直是班級前三名,母親說的話我都乖乖照辦。
這樣的“乖乖女”,在任何家庭都會是掌上明珠吧,他卻肆無忌憚地罵我“白眼狼”“兔崽子”。
隻因為他看出了我眼中的鄙視。
我從不主動喊他“爸”,他偶爾心情好想找我聊天,我也不理他。我更不會順著他的話說,哄他高興。
不是誰嗓門大誰就有理,幼兒園小孩都懂的道理,四十多歲的老男人了還不懂,真是可笑,又可悲。
他想在我麵前擺老爺子、一家之主的臭威風,發現徒勞無功,於是氣急敗壞地大喊,愈發像個滑稽的小醜。
一次,我默默玩電腦遊戲,他好奇過來圍觀,非要指點戰術。我沒理他,繼續用自己的方法發射坦克炮。
他著急了,上手想搶鼠標操作,我自然不會把戰場的指揮權輕易轉讓,緊緊攥著鼠標不放。
我沒想到的是,他狠狠地打了我的手一下,破口大罵。我的手紅了,眼淚奪眶而出,他自然早就掉頭離開了。
打完人,沒有道歉,沒有解釋,不出三天,他就會忘得一幹二淨,又腆臉想找我聊天。
這樣的人,能叫他“爸”嗎?
我是個記仇的小孩,從小就是。誰對我不好,一筆一筆我都清清楚楚記得。
也不是要等到長大後報複,隻是不想讓自己忘記。
不想讓自己忘記心上的傷痕都是誰一刀一刀劃下的。
二、傷
我知道母親的傷痕是誰劃下的。
第一個劃傷她的,是她暗戀的男生。
她終於鼓起勇氣表白,他卻冷冷地說:“你太矮了,我們沒可能。”她一生做的最酷的一件事,
就是當場轉身離開,沒有糾纏,不再留戀,二十多年沒有再聯係他。
可她終究是不甘心的。僅憑她把表白失敗的故事給我講了無數遍,我就知道,她一輩子都不會徹底忘記他。
這種傷痛的回憶,隨著時間流逝,不過是一種執念,一種不願意承認自己失敗的執念。
第二個劃傷她的,是她的母親。26歲未婚的女人,在那個年代,被視為異類,父母都要掃地出門的。
母親有一天回家,發現自己的床沒了,隻剩下折疊床,才明白自己的母親是有多希望她早點兒嫁出去。
於是她嫁了,嫁給就見過幾麵、並不是太滿意的父親。
就連她自己都說不好這場婚姻是不是和家人賭氣。
但婚姻的惡果,都得她自己一個人承擔。過得不幸福,再埋怨自己的母親不把關,已經太晚了。
第三個劃傷她的,不是父親,而是父親的爸爸——我的爺爺。
那也是她勇鬥了一輩子的惡龍。
後來母親一再感歎,年輕的她不懂得婚姻的險惡,一門心思做個賢淑孝順的兒媳婦,
若是早認清敵人的陰險狡詐,她就應該早早亮出獠牙。
我出生後,奶粉錢對於剛工作不久的小夫妻來說,不是筆小數目。
爺爺不幫襯,母親可以忍,但他偏伸手索要每個月的房租錢。
雙職工的家庭,兩個人都要上班,誰來看我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但爺爺隻管要錢,從來沒提過照管我。
套用電視劇的台詞——母親恨毒了他。
她看透了公婆的為人:隻顧騎在兒女身上吸血,不管孩子的死活。
她感到絕望極了。但我太小,她做不到不顧一切離婚遠走,隻能繼續忍耐。
婆媳矛盾一直被認為是無解的課題。
長大後,我漸漸懂得,這個課題不是無解,而是深陷矛盾核心的人不願意去解決。
這個人就是溝通婆婆和媳婦的橋梁——兒子兼丈夫。
丈夫如果有責任心、情商高,就懂得如何既體貼妻子,又能做個聽話孝順的好兒子。
相反,他置身事外或隔岸觀火,兩個女人的戰爭就會愈演愈烈。
我的母親性格軟弱,沒有和婆婆撕破臉,但她不笨,她知道爺爺的無理要求,都是奶奶在背後挑唆的。
最初她采取“敵來我躲”的逃避策略,但是對方不肯罷休,變本加厲。
後來她發現,爺爺和奶奶在背後說她壞話。無非是不孝順公婆、不定期探望等等欲加之罪,
但父親篤信不疑,每次出差回家後都和她大吵一架。
我已經記不清母親因為這種挑撥離間流過多少淚、心碎過多少次。
我隻記得她這樣說過:“你的姥姥和姥爺從來不吵架,也從來不打孩子。
我長這麽大,頭一次知道天下還有這樣的父母,不希望兒子過得好。”
但凡父親腦子清楚一些,都應該明白爺爺告狀的行為越界了。但他就是愚忠愚孝,從來不分辨那些讒言。
可能在他心目中,妻子到底是外人,父母是神,是永遠不會犯錯的。
丈夫無情、公婆刻薄,因此母親隻能緊緊護著我,把我當作她生命中唯一的溫暖。
她曾這樣對別人說過:“這個孩子真可憐呢,別人都有爺爺奶奶疼,她沒有,所以我得把這些愛都補上。”
這種“溺愛”,父親懂嗎?
三、童年
我從小就知道,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她是爺爺的第二個妻子。因此她也不是父親的生母。
直到長大,我才懂得這對父親意味著什麽。
父親是長子,於是當他的母親離婚時,他被理所當然地留了下來。
他兩個年幼的弟弟和一個妹妹,隨生母回了老家。
婚姻解體,對大人來說是一拍兩散的痛快事,但對孩子來說,往往是纏繞一生的夢魘。
那時父親才八九歲。我無法想象,八九歲的孩子一夜之間失去母親的懷抱和弟弟妹妹,
在漫漫長夜時,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他會害怕嗎?家裏突然變得冷清,冷清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要數到什麽時候才會天亮?
他會孤獨嗎?學校裏得獎了,應該告訴誰分享?在班級裏闖禍了,要怎麽不挨罵?
麵對新的媽媽,他什麽時候才學會接受?後媽對他不好,他會一個人偷偷哭嗎?
母親離開後,他到底是如何適應的,父親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
他就像被洗掉了這段記憶,對後媽很孝順,幾乎有求必應,看上去像是親生兒子。
可我知道是有不同的。
他每個月都會給生母的賬戶匯錢。二十多年,風雨無阻。
他隔三差五會給妹妹打電話,問候母親的近況。
為了照顧爺爺和奶奶的感受,他很少回老家看望生母。我長大後,和他一起去過兩次。
第二次見到親生奶奶,也是最後一次。因為過完春節,這位慈祥的老人就去世了。
父親自然要風塵仆仆趕回去參加葬禮。
鄉村的傳統儀式太過繁複,他被折磨得形容憔悴,瘦了一大圈。
奶奶去世後,我發現父親變了。
以前他會喝得昏天黑地,現在他變得惜命了。他搖身一變成為了“養生專家”,津津樂道健身快走的好處,
還把抽了十多年的煙戒了。當然,最喜歡的娛樂方式——打麻將,是萬萬戒不掉的。
這時,他已經不再出差,轉成坐辦公室的清閑活兒。
朝九晚五,準時回家,做飯健身,再不熬夜,標準的居家好男人模樣。
他按時去爺爺家聊天,每次都不空手去,兩位老人的飲食起居,他都細心過問。
他不再要求母親去爺爺家探望,能強迫同行的人,隻有我了。
每次寒暑假回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一起去爺爺家。
兩棟樓之間的距離不過五分鍾路程,對我來說卻格外難熬。
我不得不聽他絮絮叨叨談論爺爺的近況,耳朵在執行聆聽的任務,大腦早已放空。
進到屋子裏,這種絮叨還不會結束。通常,爺爺會披個軍大衣躺在沙發上,電視機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完全不關心父親在說什麽。而奶奶聚精會神地聽,更多關注的是別人家能賺多少錢。
我早就溜進房間,一張一張翻看報紙,祈禱早點兒離開。
自始至終,父親像個午夜電台的DJ,不停地向外發送消息,但沒有聽眾,沒有回音。
時間久了,我終於懂了。不是爺爺需要他的探望,而是父親需要探望的機會,
讓他自己還能體會到父母的溫暖,盡管那種溫暖比大氣層還稀薄。
有一點母親說錯了,爺爺不是冷血的家長,隻不過他暖的是另一個兒子。
他第二任妻子生的兒子。
為了迎接我的小叔春節回家,父親冒著零下三十幾度的嚴寒去火車站接人。
後來可能因為溝通出了差錯,父親沒接到人,又等了好久才完成任務。
他和小叔一起趕回家,爺爺破天荒地問兒子冷不冷,
還讓奶奶趕緊把親自做的棉襖拿出來。
當然,這個被父母關愛的兒子是小叔,不是我的父親。
自始至終,沒有人問我的父親冷不冷。甚至當父親沒接到人時,爺爺還大發雷霆。
歡樂的過年場合,父親沒有表現出一絲委屈,直到回家才現出疲態。
也有可能我完全理解錯了。父親壓根就沒感到委屈,他已經習慣了不被重視、不被疼愛,
幾十歲的人了還被老爺子批評,也沒什麽丟人的,哪個爹不訓兒子?
他有沒有奢望過父親真誠表揚他一次?
他願不願意像弟弟一樣,無論多大都有娘惦記?
有人說,我們每個人都是背負童年前行。
隻不過,有的人靠著童年的滋養自信從容,有的人和童年的陰影纏鬥一生。
父親自己沒有意識到,他始終沒走出被遺棄的童年,始終是那個目送母親離開的缺愛的孩子。
四、愛
我的童年隻是孤獨,但不缺愛。
母親對我關愛備至,自不必說。我還依稀記得幾件父親對我好的事情。
小孩子都喜歡養小動物。但我養的小雞都沒有善終。一天,父親給我帶回來一隻麻雀!我高興極了。
可是麻雀不如小雞聽話,不會乖乖待在一個地方,我隻好在它的腿上係了一根細繩,把它拴在暖氣上。
這隻可憐的麻雀,第二天早上就死了。
有可能是凍死的,也可能是餓死的。我光顧著傷心,都忘了問父親是從哪兒找到這隻小鳥的。
還有一件事,被我寫進作文裏。因為“謳歌父愛”這種主題,還被老師選為了範文。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父親破天荒騎自行車接我放學,必經之路是一段鐵軌。
這種地方,車多人多,大家互不相讓,很容易發生意外。
果然,父親剛載我過了鐵軌,一輛摩托就撞過來。我應聲倒地,膝蓋全破了。
我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膝蓋不知道摔破多少次了,因此沒有放聲大哭。
流了血,疼還是疼的,我稍微齜牙咧嘴了一會兒。
父親揪住那個莽撞的男人,大聲嗬斥。但他沒有戀戰,把我抱到車上,風馳電掣去找衛生所包紮上藥。
這件事要是發生在偶像劇裏,絕對一水地刷屏“man爆了”。
那個年代,以我蒙昧的認知,我也覺得父親好厲害,敢教訓壞蛋,也能勇敢地保護我。
隻可惜,這種人性的高光時刻隻是曇花一現,後來他在我的記憶中,隻是酗酒嗜賭的形象。
逃離家上大學,他的存在更是對我可有可無。
和母親通電話,也不想和他聊天,寒暑假回家,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怨我。他容忍不了別人不同的觀點,隻要聊天,我們就會因為一件小事的分歧爭吵。索性就不聊了吧。
這種疏離持續了好多年。直到父親主動要求和我一起去旅遊。
我當然是十萬個不樂意。
母親說,他想退休但沒被批準,心裏鬱悶,想和我一起出門,保證不和我吵架。
父親把火車票都買完了,我還能說什麽呢?
我隻好約法三章:不能幹涉旅行的行程、不能催促、不能打擾我讀書。
於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和父親單獨相處了七天。
這七天,我們一起去了著名的景點拍照,一起品嚐江南美味,一起過中秋節,
一起冒著大雨找路,一起在河邊賞夜景。
他真的從頭到尾不催促,很有耐心地陪我一處處遊覽,認真練習拍照取景,
兢兢業業買單拿包,像極了周到體貼的助理。
我也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想出門走走的。我不得不承認,這次和父親的旅行非常充實,非常圓滿。
如果非要找出什麽不好的地方,就是時間太短了。
時間是個調皮又喜歡惡作劇的孩子,它把我痛恨的父親帶走了,
留給我的是一個極力討好孩子、近乎慈祥的老人。
我忘了我一路成長,對應的是父母迅速的衰老。他們的頭發變白了,怎麽染都掩蓋不了;
他們的身形佝僂了,更需要我的攙扶;他們送別了自己的父母後,
一眼望見的隻有自己的歸途,於是渴望孩子常回家看看。
不是人老了就會變得善良,而是時間拚命摧殘你的肉體,讓你終於看清了心裏最在乎的是什麽。
父親終其一生,最需要的就是愛。
我就給他。
於是我開始盡力從旁觀者的角度,重新拚湊他的一生。我開始同情他年幼離母,開始痛恨爺爺的涼薄,
開始感歎他對待朋友真誠卻經常被人“捅刀”,開始反思不要像他一樣始終學不會如何表達愛。
他走不出童年,我可以。
我可以試著丟掉對父親的要求,把他當成普通的叔叔對待。我就可以自然地發節日祝福,給他轉父親節紅包。
我可以在爭吵時讓一步,轉移話題,講講知道的趣事。
我可以多和他視頻聊天,問問他最近在做什麽。
我可以規劃下一次旅行的地點,帶他去更多有趣的地方。
時間並不是教會我原諒,不好的回憶我還記得,隻是它們對於我來說,不再重要了。
我應該學會和自己和解,不在回憶的泥沼裏打轉,和畏懼父親的小女孩好好說再見。
“什麽能力很重要,但大多數人沒有?”
知乎心理學大號是這樣回答的:“接受現實生活中的矛盾和複雜性。”
世界是複雜的,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性也是。
現在的父親,會津津有味讀我寫的小說,轉發我的公眾號文章。
當我男朋友來家裏時,他會忙前忙後做一桌子飯,驕傲地說我最喜歡吃他做的菜。
他不會知道。當他從新疆出差回來,人肉背運一大袋葡萄幹送給我,
然後一個人走回酒店時,我在北京的風中看著他的背影,真切地因為感動而流淚。
父親,我恨過你,也正學著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