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謀殺:誰都知道他殺了人,就是無法將他定罪
| 非正常死亡013
*【故事研究室】刊發的都是基於事實的半虛構故事
【非正常死亡】是法醫劉曉輝(筆名:不了)開設的故事專欄。從業15年,檢驗了超過800具屍體,他相信,人是會說謊的,但屍體不會。看病救人的醫生很多,替死人說話的沒有幾個。他用手中的手術刀,剖開了事實真相,還死者公道。
大家好,我是臉叔。
上一期法醫哥哥的故事太沉重,他寫完後,整個人都空了(點擊藍字閱讀:女友失蹤第三天,我找到她的一隻斷手 | 非正常死亡012)。這星期我根本就沒想找他要稿子,沒想到,劉曉輝還是那個劉曉輝,按時交稿,分秒不差。
今天的案子讓叔想到了國外的辛普森殺妻案,國內的黃靜案,關於無罪推定原則的孰是孰非,一言難盡。
這是 非正常死亡 的第 13 篇死亡筆記
時間:2014年
地點:齊風市(化名)
人物:劉曉輝,李箏,王猛,邵明澤
全文8506字,閱讀約需10分鍾
“曉輝,你們都到了啊。”王猛提著箱子氣喘籲籲地跑到我們麵前,身上一股火鍋味,看樣子是直接從飯桌上趕過來的。
二十分鍾前,我們接到出警通知,盛凱健身俱樂部泳池裏有人溺水,120來看過,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盛凱是本市知名的健身俱樂部,設施齊全,有健身區,舞蹈區,瑜伽區,桑拿區,還有室內室外兩個遊泳池。環境和服務都不錯,離單位近,我去過幾次。
室內是恒溫遊泳池,人比較多。我喜歡在室外的的冷水池遊,池底有一朵巨大的百合花拚圖,我印象很深。
走進俱樂部大門,前台左邊掛著一幅巨大的海報,上麵印著兩個女孩,一個有馬甲線,一個肚子上三圈肥肉,下麵配文“二月不減肥,三月徒傷悲”。
李箏戲謔地瞥了眼王猛的肚子,王猛猛吸一口氣,愣是把肚子收回去了兩寸,但可能晚上火鍋吃得不少,三秒後就破了功。
我們乘電梯去地下一層。派出所民警帶著俱樂部經理和幾個壯漢迎了上來。
“泳池已經封鎖了,死者身份已經基本確定,正在進一步核實。當時泳池裏還有三個人在遊泳,岸邊還有一名救生員,正在錄口供。”派出所民警的做法很正確,第一時間固定現場和人證。
在民警帶領下,我們穿過更衣室,來到遊泳館內。偌大的遊泳館裏空蕩蕩的,相對於外麵的嘈雜,這裏麵十分安靜,碧藍的池水倒映著天花板上輝煌的燈光。
我向對岸看去,距離泳池約1.5米處一大塊白色毛巾蓋著的,大概就是死者了。我摸了摸後腦勺,進入戰鬥狀態,感官變得敏銳起來。
閃光燈伴隨著快門聲,王猛在用手中的相機詳細記錄著現場的情況。
在距離死者兩米處,李箏放下了手中的勘查箱,把檢驗記錄表遞給我,“我來檢驗吧”,說著從勘查箱裏拿出一副手套戴上。
我們來到死者跟前,李箏捏著毛巾的一角,輕輕揭開,一具穿著深藍色泳褲的男性屍體展現在我們麵前。
死者50來歲的樣子,體型健碩,仰臥位,四肢伸開,頭歪向一旁,濃眉高鼻梁,麵色蒼白,口鼻部有泡沫。
死者頸前有一個精致的玉觀音吊墜,細金屬鏈纏繞在頸部,左手腕有一個塑料環,上麵有個號碼“67”。
“俗話說,淹死會水的,看來還真是那麽回事啊。”王猛在一旁感慨。
李箏蹲下身子,摸了摸死者的頭部,“顱骨沒有明顯骨折。”
“角膜透明,瞳孔散大,直徑6毫米,雙側瞳孔等大等圓,瞼結膜有少量出血點。”李箏逐項檢驗,我在記錄表上做著記錄。
“皮膚蒼白,屍斑淺淡,屍僵出現早,口鼻部蕈樣泡沫,雞皮樣皮膚……”李箏抬頭看著我,“非常典型的溺水征象。”我點點頭。
體表沒有發現明顯損傷,屍表檢驗很快就接近尾聲。李箏按了按死者的胸部,“咦?肋骨和胸骨好像有骨折。”李箏抬頭看看我,又低頭用力按了幾下,死者口鼻部有液體溢出。
“可能是搶救過吧,做過胸外心髒按壓。中老年人骨頭比較脆,大力按壓很容易導致骨折。”我回答道。
屍表檢驗結束,王猛開始對現場進行勘查,完事後說:“這是個標準泳池,各項指標都沒問題。”
我們走出遊泳館,派出所民警把我們領進一間辦公室,將匯總的情況作了介紹。
死者叫邵明澤,51歲,本地人,是健身會所的常客,今晚6:50來的,8:13出的事。
我們在另一個房間內見到了當時的目擊者——泳池內其餘三人和救生員。
當時泳池內一共有三男一女,各自占據一個泳道。救生員上了趟廁所,回來發現水麵少了一個人,立刻跑去看怎麽回事,卻發現有個人在水底趴著。
救生員將他救起,並立刻實施了胸外心髒按壓。女生跑回更衣室取出手機撥打了120。醫院的急救人員趕到後,發現人已經死亡。
兩名男子回憶說根本就沒注意出了意外,而據最靠近死者泳道的那位女子反映,她看到死者跳入水中,既沒有掙紮,也沒有呼救,以為他在玩潛水。
由於是室內現場,人員並不複雜,而且有多人目睹了事情的經過,可以互相印證。最主要的是,屍表檢驗沒有發現異常。我們三人對視一眼,心下判斷這就是一起簡單的溺水事故,接下來就是向死者家屬解釋死因和處理善後了。
外麵一陣嘈雜聲,一名中年女子闖了進來,柳葉眉,大眼睛,臉色有些蒼白,自稱是死者的妻子。她撐著椅子慢慢坐下,我簡單和她說了一下屍表檢驗情況。
“他說今晚去喝酒,怎麽死在泳池裏了呢?”女子定了定神,擺著手說:“不管怎麽說,遊泳館是有責任的,這事兒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看樣接下來的事,恐怕需要健身會所和家屬交涉了。
“這樣吧,屍體先運去解剖室冷藏,等你們商量好了再處理。”這種意外事故很常見,我給出了一個合理建議,但願雙方能談攏。
回家已是深夜,簡單洗漱後我倒在床上就睡著了,難得周末,一覺醒來已經九點多了,剛伸了個懶腰,就接到了王猛的電話,想罵他擾人清夢,但他的話讓我安靜下來,他說,一大早死者家屬就去了派出所,要求解剖屍體查明死因。
懷著疑惑的心情,我趕到了局裏。原來昨晚死者家屬提出,邵明澤水性很好,之所以會溺水,可能與飲酒有關,要求追究和邵明澤一起喝酒的那幾個人的責任。看來家屬不但要追究健身俱樂部的責任,還要追究共同飲酒人的責任。
派出所昨晚和邵明澤妻子一起找到了那幾個和邵明澤喝酒的人,他們聽說邵明澤出事都十分痛心,但是一提到責任和賠償的事,眾人態度出奇地一致,要求解剖屍體,查明邵明澤的死是否和飲酒有關。潛台詞很明顯,這鍋他們不背!
“唉,活著是兄弟,死了鬧成這樣。”我感覺有些無奈,“看來大家都把焦點集中到死因上了,可就算死者喝了酒,除非是中毒量或致死量,否則也說明不了飲酒與死亡的關聯啊。”
我搖了搖頭,“不管那麽多了,既然家屬提出解剖屍體,咱就把死因查清楚,也算給死者一個交代。”
這時李箏也趕到了,大周末的加班,她並沒有不痛快的表情。
室外陽光明媚,解剖室裏卻略顯陰暗。解剖室是法醫的重要工作場所,這裏的所有擺設和器具我都十分熟悉,甚至閉著眼也能摸到想要的器具。
戴手套時,我特意瞥了一眼手上的疤痕,心裏像被隱隱紮了一下。
按照常規檢驗流程,重新看了一遍屍表。看著我重新檢驗屍表,李箏有些不解,“不是在現場看過了嗎?”
我能聽出李箏語氣有些疑惑和不滿,好像重新檢驗屍表是對她初次檢驗的不信任,解釋道:“有些損傷比如皮下出血,在剛死亡時並不明顯,反而過一段時間後會更明顯。”
我指著死者胸前一處淤青,對李箏說:“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次發現真相的機會。”李箏沒有說話。
“除非不解剖,隻要解剖就一定要全麵細致,不能遺漏也不能失誤。”我見李箏的氣勢已經漸漸弱了,示意她和我一起翻過屍體,對死者背麵進行檢驗和拍照。
此時屍體的屍僵已經很強,整個人就像一塊鐵板,我們用力翻回屍體,在屍體頸部墊上墊板,開始解剖。
我手起刀落,割開了胸腹部皮膚。
“曉輝哥,你割斷血管了!”李箏瞅了我一眼,“你也有失手的時候啊。”
我疑惑地看著李箏指著的地方,斷了的血管是鎖骨上靜脈,屬於新法醫經常割斷的血管。
我把那條血管捏在手中,靠近了仔細觀察,血管破口不規則,而且脆性明顯增高,“這可不是我割斷的,他的血管本身就很不健康。”
死者左側肋骨斷了4根,胸骨也斷了,骨折斷端有少許出血。切開肋軟骨,連同胸骨一起,把前肋取下,發現死者的左肺和心包有破裂口,胸腔內有積血500ml。
這些胸部損傷的生活反應不是很明顯,應該是瀕死期或者剛剛死亡時形成的損傷,極有可能就是行胸外按壓心髒時形成的。
“這是一種常見的死後人為現象,或瀕死期的人為現象。”
“這個我知道,為進行複蘇對病人進行胸外按壓,如用力較大,可致肋骨或胸骨骨折,甚至可發生骨折斷端刺破軟組織、胸膜和肺組織,引起皮下血腫、皮下出血、氣胸、血氣胸和肺萎縮,嚴重者還可引起肝、脾等上腹部器官的破裂,並發腹腔積血,甚或胸腔出血……”
李箏一口氣背了一大段書,我和王猛都有些忍俊不禁。
“這種損傷其實很常見,畢竟是出於救人的目的。”我忽然想到了什麽,“這處損傷咱們在寫鑒定書的時候要考慮一下怎麽寫,既體現真實情況,又讓死者家屬理解胸外按壓的必要性。”李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打開肺和支氣管,裏麵有大量液體,看來死因就是溺水窒息。按照常規依次檢驗了腹部和頭部,沒有再發現其他損傷。
用剪刀剪開死者的胃壁,一股酒味撲鼻而來,死者胃裏大約有500ml液體和少量食糜,這也和了解到的情況一致,死者是喝過酒的。當然,胃內容物需要進行理化檢驗,才能確定具體成分。
解剖完畢,我們立刻到市局進行送檢,對死者心血和胃內容物進行酒精檢測和常規排毒,主要排查各類常見農藥和鎮定安眠類藥物。
我們把提取的死者內髒器官送去病理室進行病理切片檢驗,為了盡快出結果,我叮囑病理室幫我們做了個加急切片。做病理是為了看死者是否有自身潛在疾病,假如有心腦血管疾病,在遊泳時也可能發生意外。
在外麵簡單吃了飯,我們回到局裏,三個人圍坐在一起,開始了討論。
王猛忽然一拍腦門,“我差點忘了個事,派出所已經詳細詢問了和死者一起喝酒的那五個人。當晚邵明澤喝了一杯白酒後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後說不喝了,要去健身會所遊泳。”
“據他們反映,邵明澤酒量很大,一杯白酒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眾人也沒在意,大家以為邵明澤找了個借口開溜,以前邵明澤也經常打著喝酒的幌子去尋歡。”
“尋歡?”李箏有些不解,王猛沒有再解釋。
“你們有沒有想過,死者到底為什麽會溺水?是因為喝了酒反應遲鈍才引起溺水嗎?可種種跡象表明,喝酒對他的行為能力影響不大啊。”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沒錯!”王猛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我也在喝酒後遊過泳,雖然會比平時累些,可也沒什麽事啊。遊泳池不比溫泉,水溫也不高。”
“會不會是在飲酒和遊泳的雙重刺激性下,誘發或加重了原有疾病,導致溺水死亡?”李箏轉了轉手中的筆,“可能是本身有心腦血管疾病,也可能是飲酒使血管擴張,體表循環加快,遇冷水刺激,引起應激性休克,而溺水掩蓋了這些潛在因素。”
“有道理,假如有暈厥或休克,就非常容易溺水了。病理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咱們先查查死者的情況吧,看有沒有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慢性病。”
“會不會是吃了什麽藥,在酒精的作用下......”李箏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酒可能跟很多藥物發生反應,最常見的就是酒和頭孢類的抗生素一起服用,可抑製體內乙醛脫氫酶活性,使乙醛無法降解,造成乙醛中毒現象,也就是所謂的雙硫侖樣反應。
雙硫侖樣反應可以引起麵紅耳赤、心率快、血壓低,重者可致呼吸抑製、心肌梗死、急性心衰、驚厥及死亡。除了頭孢類抗生素,還有很多藥物也可以引起雙硫侖樣反應,所以在服藥的時候切記不能喝酒。
“存在那種可能。”我盯著李箏,“而且解剖發現死者血管脆性增高、破裂出血,我懷疑死者血液循環係統有問題,可能是長期服用某種藥物的副作用。”
既然事情沒有頭緒,多做幾項檢測也是好的,我聯係了市局理化室,看能不能加做容易引起雙硫侖樣反應的藥物和循壞係統常用藥。
第二天,死者的病理報告和化驗報告都做出來了。死者心肌缺血,供血不足。頭孢類藥物沒有檢出,但胃內容裏檢測出酒精和一種降壓藥成分,屬於鈣拮抗劑,含量很高。
另外,死者的血液中有兩種不同的降壓藥成分,其中一種和胃內容裏的成分相同,含量較高;另一種降壓藥的含量卻非常低,是一種利尿劑。
高血壓患者服用兩種或多種降壓藥的情形也是存在的,服用不同機製的降壓藥,可以起到更好的降壓效果,但服用降壓藥時飲酒就是大忌了。
“這麽說,死者是服了降壓藥,同時又喝了酒。”李箏在辦公室裏來回走著,“這邵明澤也太不注意了!”
“我怎麽覺著死者的名字很熟呢?”李箏忽然停下了腳步,撓了撓頭。
“對了,他來過法醫門診!”李箏說著打開電腦,居然真的找到了邵明澤的記錄,李箏指著電腦屏幕,“曉輝哥你看,邵明澤,51歲,因交通事故與人發生糾紛,雙方互毆。”
半個月前,邵明澤出了一起交通事故,和對方打了一架,對方是個小青年,五大三粗的,但邵明澤老當益壯,雙方誰也沒占著便宜。鑒定出來,倆人都是輕微傷,派出所各打五十大板。
傷情鑒定裏麵附了邵明澤的病曆資料,他很健康,隻是心律有些慢,血壓也偏低,但對於經常運動的人來說,這是很正常的。
“心率慢、低血壓…..”李箏嘟囔著,“怎麽還會服用降壓藥啊,這算是自殺了。”
“也可能是被人下藥。”我感覺背脊一陣發涼,“他的血壓低可能和長期服用降壓藥有關!”
“對!”李箏睜大了眼睛,“以前是小火慢燉,這次下了狠手。會不會是當晚一起喝酒的人?”
“可能性不大,你別忘了,解剖屍體查死因可是他們提出來的。”
縱觀整個溺水事件,就隻有這麽一個疑點。
可一旦有了疑點,就像種子在心裏發了芽,不查清楚就很難受。我們向大隊長進行了匯報,大隊長立刻作出部署,一方麵圍繞降壓藥開展工作,尋找降壓藥的來源和去處;另一方麵,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和活動軌跡,看看有沒有矛盾點。
在偵查中隊及派出所的協助下,我們查到了一些關於死者邵明澤的信息。
邵明澤算是個有錢人,但他從事的行業其實並不光彩,他是放高利貸和套路貸起家的。由於警方加大了對套路貸的查處力度,半年前他收手不幹,開了一家超市。
男人有錢就變壞,多數情況是適用的,邵明澤也不例外,他之前有過幾個情人。
對於邵明澤的所作所為,妻子睜隻眼閉隻眼,隻是縮緊了財政大權。我們調查到最近半年以來,邵明澤妻子開始轉移資產,看來也是有所防備。
另外,邵明澤的店裏上個月有個店員因為犯錯被邵明澤扣了工資。那個店員曾揚言要告到法院,最後邵明澤補給了工資息事寧人,但是一直琢磨著找個理由把他趕走。
再就是半個月前那次交通事故,雖然雙方表示互不追究,可終究是埋下了矛盾。
我們分別對這些矛盾點進行調查,甚至找到了最近邵明澤尋歡的對象,可最終還是缺乏證據。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死者家屬每天都去健身俱樂部討說法,俱樂部暫時停業了。
誤服降壓藥的話,一次兩次還說得通,但死者長期服用降壓藥,多數並非自願或誤服,而是有人下藥,能夠長期下藥的人自然是他最親近的人。死者妻子呂筱還存在轉移資產的情況,於是刑警隊開始重點調查她。
大家心裏還是沒底,我也感到一種無力感。
平時不抽煙的王猛,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支放在嘴裏,眉頭緊鎖地在屋裏踱著步。
“作為技術人員,該做的咱都做了。”李箏一臉無奈,“要不,再去現場看看?”
“死者心血和胃內容裏檢出的高濃度降壓藥,服用時間應該距離死者的死亡時間很近,不會超過兩小時!”我望著窗外,“死者生前兩小時,活動地點主要是酒店和遊泳館。”
王猛的眼神亮了,把煙從嘴裏扯出來,狠狠摔在地上,“走!”
我們在健身俱樂部待了一整天,有了一些奇怪的發現,但是不確定是否和溺水案有關。
首先是有一間桑拿房的內側門把手壞掉了,導致那間桑拿房隻能從外麵開門,無法從裏麵開門,由於俱樂部出事後停業了,也就沒人發現並進行維修。
門把手上沒有刷出指紋,也沒做出DNA成分。按理說門把手上麵應該能做出人的指紋或DNA才對,可是上麵什麽也沒有,這就十分反常了。
我們調取了健身會所的監控,在事發當晚,監控曾經拍到那個遊泳教練兼救生員在自助飲料機買了一瓶飲料,大約5分鍾後,另一個監控拍到死者手中拿著那一瓶飲料。那個時間段,再沒有其他人去買飲料。
“難道是他?”李箏看著監控,隨即搖了搖頭。健身會所並不是處處都設有監控,中間的過程都缺失了。
另外,我們了解到,遊泳池電加熱設備在三個月前發生過漏電事故,導致電源跳閘,但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我們開始對遊泳館救生員秦衛罡展開調查。
秦衛罡,男,27歲,盛凱健身俱樂部遊泳教練兼救生員,兩年前從部隊退伍。周圍人對這個身高185,英俊帥氣的小夥子印象普遍很好。他陽光開朗,又有軍人氣質,頗受女學員青睞,很多人購買了他的私教課。
我們突擊搜查了秦衛罡的住處,在顯眼位置擺著一幅全家福,照片上的父親讓我覺得有點眼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我們通過技術手段破譯了秦衛罡經常瀏覽的網站,發現他曾查過“藥物”、“謀殺”、“低血壓”等關鍵詞。
回局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來,幾年前的一起自殺事件中,死者也姓秦。我一直覺得秦衛罡眼熟,原來是我看過另一個現場。我立刻翻閱了幾年前的案卷資料,然後請示領導,對秦衛罡進行傳喚詢問。
當我用采血針狠狠紮進秦衛罡手指時,他十分鎮定,連眼都沒眨一下。
其實采血一方麵是采集生物檢材,另一方麵對被采血人是一種震懾。多數犯罪分子被采血時都是不淡定的,盡管有些人裝作沒事,但也手心出汗,手指發涼。
與此同時,在邵明澤家中搜出了一種降壓藥,和死者血液中含量少的那種利尿類降壓藥成分相同。據邵明澤妻子呂筱供述,她已經給丈夫下藥好幾年了,每天早上在邵明澤的早餐裏加入降壓藥,量不大,但是日積月累也起了作用。
下藥的起因是她聽說丈夫在外麵的風流事。呂筱不知從哪裏得知,利尿類降壓藥可以引起男人陽痿,於是就動了心思,希望丈夫斷了出去胡作非為的能力和心思。
呂筱承認下藥,但她不承認謀殺邵明澤。她一般都是在給做早餐的時候把藥下在打鹵麵裏,邵明澤十年如一日地愛吃打鹵麵。這種藥一般六小時以後就代謝得差不多了,和邵明澤去遊泳溺亡並沒什麽關係
但,還有另一種降壓藥,而另一名嫌疑人可是具備充分的作案動機的。
事實證明,秦衛罡比我們想象得更聰明。麵對訊問,秦衛罡對答如流,審訊人員開始有些動搖,我恰好走進了審訊室。
我抽出椅子坐下,看著秦衛罡的臉被燈光照得發白,但依舊氣定神閑。
“別緊張,我隻是個法醫,來給你講個故事。”
“兩年前,一個軍人複員回家,卻最終沒能見到父親,隻見到了冰冷的屍體。”我看到秦衛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父親是被放高利貸的人逼死的,確切地說,應該是套路貸。”秦衛罡盯著我,呼吸不自主地變重。
“隻是貸了20萬,最後卻要還300萬,還被對方律師起訴到法院,法院不但凍結了他家的存款,還查扣了房子和車。最終那位父親走投無路跳了樓。現場正是我處理的。”
我緩了緩,繼續說道:“那時候很多人還不了解套路貸的危害,法律法規也不健全,法院判貸款人敗訴的案例比比皆是。”
秦衛罡握緊著拳頭,眼睛瞪得通紅。他抬起頭看著我,“給我根煙。”
他沒有說話,我複原了案件。
兩年前,軍人退伍回來,打聽到當初使用套路貸害死爸爸的罪魁禍首——邵明澤。
想要跟蹤一個人,對他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他很快就掌握了邵明澤的活動規律。
邵明澤每周都會在周三、周五和周天去三次健身房,健身半小時後去遊泳,遊完泳再去汗蒸。他這個人很守時,每次都是晚上6點50來,一直鍛煉到9點半才走。
每次健身前後,邵明澤都會在匯英酒店吃飯,酒量很大。
他開始想辦法接觸邵明澤,為此特地去盛凱健身俱樂部應聘遊泳教練。他條件出眾,很快就在遊泳館上班了,也慢慢和邵明澤熟了起來,後來邵明澤還指定他當了私教。
他上網搜索過一些殺人方法,每次查完還會記得清除瀏覽記錄。
他設計的第一個方法就是讓泳池漏電。
因為泳池有兩套加熱設備,分別是太陽能和電加熱器。負責加熱的工人和他很熟,有時會讓他幫忙照看設備。前段時間電加熱器漏電,正準備維修,工人叮囑他注意趁著泳池裏沒人的時候再用電熱器加熱,平時盡量別用。他記在心裏了。
泳池電加熱器漏電那天,泳池裏隻有邵明澤一人,但是不知為什麽,邵明澤迅速爬上了岸邊。可能是由於泳池太大,人體太小,就像高壓電線上的麻雀不會觸電一樣。
一計不成,他怕再用同樣的手段會引起邵明澤的戒備,以後就難辦了。反正邵明澤常來,有的是機會。
後來他查到了降壓藥。
低血壓加酒精,極易導致暈厥或低血壓休克,直接在水下溺亡。
事發那天,他提前做好了準備工作,並約邵明澤遊泳。邵明澤守時,盡管喝了酒也沒有爽約。
他知道邵明澤有個習慣,每次遊泳前都會喝一瓶脈動,之前他還幫忙買過幾次,每次都記得擰開瓶蓋再遞給邵明澤,讓邵明澤感覺很周到。
事發當晚,他買了飲料,加入事先研磨好的藥粉,遞給邵明澤時,邵明澤絲毫沒起疑心,加上喝了酒有些口渴,一整瓶飲料很快見底。
後麵發生事情完全按照他的預期進行,首先發現邵明澤溺水的,自然是站在高處的救生員,但他為了拖延時間去了趟洗手間,返回後才假裝救人。
而且在進行搶救時,他怕邵明澤不死,進行了補刀,故意用猛力,導致邵明澤胸骨和肋骨骨折。120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醫生根本就沒給邵明澤做過心肺複蘇,隻有他。隻是當時場麵很亂,沒人注意到他。
而且,他還有第二手方案。他根據邵明澤的習慣,為他預留了桑拿房,並事先封閉了通風口,切斷了通風扇電源,弄壞了內側門把手。
桑拿房的高溫會引起毛細血管擴張,循環加快,心髒負擔加重;並且封閉的空間可能缺氧窒息。所以就算邵明澤能安全出泳池,在蒸桑拿時依然會發生意外。
他步步為營,策劃了一起完美的謀殺。
我講完,秦衛罡冷冷地鼓了鼓掌,“故事編得很精彩,完美的謀殺,但請問,你們的證據呢?”
我頓時啞口無言。我可以推測出他的所有計劃,但我們沒有指控他的證據。48小時一過,我們隻能放人。
我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秦衛罡殺人,且證據之間不能形成完整證據鎖鏈。沒有確實的證據證實秦衛罡在飲料中下了藥,也沒有證據說明他的搶救是惡意的,至於壞了門把的桑拿房,也根本不能作為證據。案子本身更是沒有留下任何作案工具。
案子沒有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隻能釋放秦衛罡。
邵明澤的妻子堅持起訴,到了審判階段,因為證據鏈不完善,秦衛罡被無罪釋放。
得知此判決,我心裏百感交集,誠然我能拚湊出真相,但一個壞人該不該殺,這很大程度上是一個道德問題;一個壞人能不能殺,在一個法治社會,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法律問題。
誠如德肖維茨所言,培養權利成功與否,最終依賴於人類從惡行經驗中學習以及確立權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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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曉輝,現為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