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失蹤

女友失蹤第三天,我找到她的一隻斷手

| 非正常死亡012

*【故事研究室】刊發的都是基於事實的半虛構故事

【非正常死亡】是法醫劉曉輝(筆名:不了)開設的故事專欄。從業15年,檢驗了超過800具屍體,他相信,人是會說謊的,但屍體不會。看病救人的醫生很多,替死人說話的沒有幾個。他用手中的手術刀,剖開了事實真相,還死者公道。

大家好,我是臉叔。

法醫哥哥拖稿了,第一次。這是他寫過最短最難產的一篇稿子,中間幾度寫不下去。寫到一半的時候,叔不忍心,讓他別寫了。可他說,事情過去那麽久了,他想嚐試以這種方式放下。

之前找曉輝約稿,是因為他經手了不少大案,在行內小有名氣。沒曾想,他有一段這樣的過去。

我不知道把最痛苦的事情說出來會不會輕鬆一些。希望他未來一切都好吧。

這是 非正常死亡 的第 12 篇死亡筆記

時間:2014年

地點:齊風市(化名)

人物:劉曉輝,徐珊

全文5372字,閱讀約需7分鍾

 

今年年關,大案一起接一起,我們三天破了爆破樓女屍的案子,但群眾對我們消極怠工的投訴還在上麵掛著沒處理。成堆的報告考核壓著,辦公室每個人都忙得天昏地暗,連王猛都顧不上考慮一會兒吃什麽的大事了。

昨天我去找馮大隊批兩天假,馮大隊眼神複雜地看了我半天,想說什麽,又隻是拍了拍我肩膀,把假批了。

工作這麽多年,我很少請假,隻是這兩天太特殊了。

五年前的小年夜,我經曆了一次大崩潰,幾乎完全喪失了一個法醫的專業和理智。從實操層麵來說,那是我法醫生涯中最大的汙點,即使最後並沒有人怪罪我。

那天,我的女朋友徐珊失蹤了,三天後,我隻找到她的一隻斷手。

當時事情鬧得很大,局裏大部分人都知道,還衍生出各種版本。很長一段時間,同事都用複雜的眼光看我。隻有王猛,當時他還是剛進局裏的痕檢助理工程師,單身宅男一個,整天樂嗬嗬的,也不多問我什麽,所以後來我和他走得比較近。

徐珊和我是高中同學,也是老鄉,高中我就很喜歡她,大一那年我們在一起了,異地戀,感情一直很好。

學醫讀五年,女友早一年畢業,回家鄉一所幼兒園當了老師。我畢業後,在南方有一些不錯的機會,但異地戀四年實屬不易,為了和她在一起,我選擇回去,成為了公安局的一名法醫。

接下來的一年多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徐珊出事的時候,我們已經談婚論嫁,新房裝修也接近尾聲。那段時間案子比較多,裝修的事情基本上全靠她一個人盯著。

那天本來約好我下班回來包餃子。我不會做飯,唯獨餃子包得漂亮,逢年過節露一手很唬人。吃完再去看電影,她想看《赤壁》,裏麵有她最愛的金城武。

 

可是下午發生了命案。

那是個大案,兩屍三命。廢品收購站的兩口子在家中被殺,男的趴在院子裏,女的側臥在室內。把女的翻過來,挺著個大肚子,眼角的淚水還沒幹。

是個孕婦,太殘忍了。

到解剖室已經晚上六點,如果沒有案子,我那會兒應該已經和徐珊一起吃晚飯了。想到她還在等我,我有些心神不寧。我師傅趙法醫見了,問我是不是有事。我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工作比吃飯看電影重要。

而且徐珊也一向善解人意,從來沒有因為工作的事跟我發過脾氣。我陪不了她的時候,她也能自己打發時間。

我給她發了個“有案子,正在忙”的短信,她回了句:“沒事,餃子我包了,隻是有點醜,晚上給你煮夜宵,我先去商場取電影票 (^-^) ”。奇怪過了這麽久,我居然連她用的一個表情符號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個表情臉圓圓的,眼睛彎彎,像她一樣。

我放下手機就專心進行屍檢了。

先解剖了男死者,致命傷是顱腦損傷,分析符合鐵質鈍器多次打擊。解剖女死者時,我抬頭換了口氣,看到窗外飄雪花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徐珊來。

 

想著想著,又有點晃神了,趙法醫見我狀態不對,讓我休息一會兒,剩下的工作他一個人完成,我沒答應,堅持完成了解剖。

 

當我從死者肚子裏捧出八個月大小的男性胎兒時,手套不住往下滴血,我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割破了手指,傷口很深,血順著手套流下來了。

我向來冷靜,但是這場特殊的“接生”還是讓我有些承受不住。感覺胸腔裏湧動著什麽,一陣惡心翻上來,我強行壓下去,出了一身冷汗。

案子現場條件很差,周圍也沒有監控,線索很少,我們一時也沒有什麽方向,解剖完之後就先回去了。

夜裏九點多,我給徐珊打電話,一直接不通。

我以為是電影院裏信號不好,就直接去了電影院接她。七點的電影,九點半差不多散場了。我一直在電影院門口等到九點四十五,那一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都沒看見她。給她打電話,她關機了。

我以為是她等太久生氣了,又去了她單位宿舍,她室友說她沒回來,我在樓下等到十點多也沒看到人。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了上來。

我當即報了案。據指揮中心的同事反映,當晚七點多,曾接到過一個奇怪的報警電話,電話號碼正是徐珊的!

我立刻趕到指揮中心,查找報警電話錄音,裏麵有一男一女在對話,聲音很小,通話時間很短,隻有兩句話:“你幹什麽?把手機拿過來!”“我沒打電話!”

我一下就分辨出女子的聲音正是徐珊,而男子也是本地口音,但聲音很陌生。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我們根據報警信息查到了徐珊報警時的大致位置,地方很偏僻,沒有監控。

當晚,公安局出動了大量警力搜尋未果,我心亂如麻,一夜未眠。

徐珊失蹤三天後,趙法醫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在城郊樹林裏發現了一隻斷手。

 

我心急如焚地趕到現場,看到那隻手時,當場就崩潰了。

那隻手太熟悉又太陌生了。我牽過無數次,可從來沒見過它是這樣子的。

手從腕關節處斷開。身為法醫,我見過無數死者的殘肢斷臂,比這可怕的不可勝數。隻是這一次不同,我感到身體裏有什麽支撐我的東西斷裂掉了,我幾乎站立不住。

斷手的皮膚蒼白沒有血色,手背有多處擦傷,修長的手指自然彎曲,指甲部位紫紺,腕部斷端骨骼暴露,斷處皮膚齊整,可見斷裂的血管和肌腱。

同事們在我身邊忙碌著,有的拍照,有的提取物證,我好像靈魂抽離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看著那隻曾與我十指相扣的手,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現在想想,那一天是我的夢魘。兩起案子都沒有破,徐珊就像人間蒸發一樣,隻留下一隻手,屍體一直沒有找到。

我整日渾渾噩噩,腦袋裏有兩種聲音交疊,一個聲音說,徐珊沒事,她一定還活著,會找到她的。另一個聲音說,醒醒吧,你自己就是法醫,這種情況,基本就是確認死亡了。

徐珊的案子,局裏沒讓我參加檢驗,一是案件本身需要我回避,二是怕我受不了刺激。

可是一周過去了,案子還是沒有進展。

我再也等不下去,偷偷在師傅電腦中看了檢驗照片,決定自己做些什麽。

徐珊的手背上有多處刺傷和劃傷,根據創口特征分析應該是單刃銳器形成,符合抵抗傷。手掌有少許皮膚挫傷,符合生前傷特點。

在分屍案中,對所有損傷要進行生前傷或死後傷的判斷,而區別這兩者主要看有沒有生活反應。生活反應有很多種,如創緣收縮、出血、結痂、血凝塊、炎症等,具有生活反應的損傷,可以判定為生前損傷,反之為死後損傷。

除此以外,徐珊手腕部位有環狀皮下出血,類似繩索或手銬印,說明很有可能遭到了控製。

手心也有損傷,是矩形的皮下出血,邊緣很整齊,像是某種物品襯墊形成。可我一直沒想明白是什麽物品。

最後是指甲,指甲淤血青紫,中指指尖有咬痕。

關於手的檢驗信息,就是這麽多。

指甲瘀血青紫,是窒息征象,指尖的咬痕,我曾懷疑過會不會是嫌疑人咬的。但後來仔細分析了那個咬痕,兩端深中間淺,而徐珊恰好有兩顆瓜子牙,所以我推測是她自己咬的,可具體原因我想不透。

還有一些其他線索,比如嫌疑人的手法很熟練,手腕部恰好從關節處離斷,推測嫌疑人可能具有一定的專業背景。屠夫、獸醫、醫生都有可能。事實上,趙法醫告訴我,假如那天我不是和同事一直在忙案子,估計會成為第一嫌疑人。

刑警隊的同事們做了大量的偵查工作,收集了很多線索,根據調查和監控,徐珊那晚做了件見義勇為的事。

視頻裏,徐珊在商場附近的街道目睹小偷偷走了一個女孩的手機,她提醒了那個女孩,和女孩一起去追小偷,摔了一跤。小偷還有個同夥,騎摩托車在街邊接應,小偷拿到手機後,迅速上了同夥的摩托車,消失在街道轉角。

後來小偷和同夥都被我們抓了,我當時就要衝上去揍他們,被大家死命攔住。經過審問,排除了他倆的殺人嫌疑。那個被偷手機的女孩也找到了,她說當晚手機沒追回來,她謝過徐珊後倆人就分開了。

自此,這條線索也斷了,隻是解釋通了徐珊手掌擦傷的由來。

在推測犯罪動機的時候,刑警隊排查了徐珊的社會關係網,沒查到什麽線索。她的社會關係一向簡單,性格又溫和,平時沒見她和別人起過衝突,基本可以排除仇殺和情殺,推測凶手臨時起意的可能性大。

科室裏當時還有人懷疑徐珊是不是受了我的連累。法醫這個職業雖然是和死人打交道,但也很容易得罪人。我曾接到過許多恐嚇電話和匿名信。

案件雙方當事人肯定會有一方不滿意,我一向堅持公平公正,問心無愧,也沒曾想會有人對我或者我親密的人下手。當下的情景,讓我不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怕是自己連累了徐珊。

但這些畢竟都隻是猜測,法醫最重要的還是證據。

我按照最壞的設想分析下去,分屍是需要場所的,而運屍需要交通工具,所以嫌疑人在本地很可能有住所,有車輛。

後來,我們根據徐珊的手機鎖定了一輛出租車,手機找到了,但司機卻失蹤了。

案子到這裏,總算有了一絲出口,這個出租車司機有重大嫌疑。

我鉚足了勁,順著這個線索一路往下查。查到出租車司機之後,我因為破案心切,犯了一個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錯誤。

當時的李大隊安排痕檢技術員把斷手的指甲拿去市局送檢,但是市局設備故障,技術員便把指甲放到了物證室,等待去省廳送檢。省廳檢驗的手續繁雜,費時費力,我根本等不起。

於是我給鄰市的師兄打了個電話,偷出了徐珊的指甲和在出租車司機家找到的生物檢材去找他。

師兄說我這麽做不符合規定,因為物證的保管、運輸和送檢都有一套嚴格的程序,這樣私下檢驗就算做出結果也可能會成為非法證據,無法指證犯罪嫌疑人。我何嚐不知道這些,可當時根本管不了那麽多,抱著寧願被開除也要抓住凶手的想法一再央求師兄。

師兄違例幫了我一回。DNA做出來,沒有比中出租車司機的DNA,在本地的DNA庫裏也沒有比中嫌疑人。這說明很可能存在除司機外的另一名嫌疑人。

 

事後,我把指甲又放回了物證室。不久,市局更換了新的DNA設備,可以做更多位點,準確率更高,我忙不迭催著痕檢技術員把指甲送去檢驗,卻沒有檢驗出有效的DNA成分。

我如同墜入了冰窖,從頭到腳都被抽空了力氣。

斷手的五個手指,隻有和犯罪嫌疑人用力接觸過的食指和中指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DNA。

指甲裏的DNA很少,本身屬於微量物證,且穩定性受環境影響很大。之前送到師兄那裏去檢驗,可能消耗了指甲裏的所有DNA成分,沒有剩餘的DNA成分可以進行二次檢驗。也可能是送檢耗時太長(往返加檢驗一整天),車裏溫度高、濕度大,指甲裏的DNA黴變失效了。

無論是哪種原因,都是我違規送檢造成的。我親手毀掉了破案的希望。

我把情況如實告訴了市局DNA室徐法醫,徐法醫怒氣衝衝地責問我,“劉曉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這案子可能就因為你的失誤,再也破不了了!”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到此,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其實我心裏很清楚,徐珊很可能已經遇害了。隻是我不願意承認,好像我不承認,她有一天就會回來。

有時候,我甚至希望嫌疑人再次以同樣的手法作案,露出馬腳讓我抓住他。這種念頭一閃而過,畢竟我不願意無辜的人再受殘害。

徐珊走後,大家都說我好像變了個人,拘謹,刻板,冷淡,鈍感,開心不起來,也沒絕望到想死,隻剩一副麵目模糊的樣子。

我選擇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嚴謹到近乎刻板,因為我吃過不嚴謹的虧。可能也是因為這樣,當初李箏來的時候,我對她的大條很不滿,現在看來,那其實隻是我對曾經自己犯的錯的不原諒。

案子發生後的這些年,每年的那天,無論局裏多忙,我都會雷打不動地請假。大隊長已經換了三任,一任比一任看我的眼神複雜,假倒是批得很痛快。

很多人勸我離開這裏,換個新環境會讓我好一些。特別是在破了很多大案後,我漸漸有了些名氣,市局和省廳都想挖我過去,我拒絕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犯罪嫌疑人極大的可能是本地人,我得守在這裏,親手抓住他。

徐珊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我們沒有給她做墓碑。我自然不會像局裏的傳言那樣,什麽在愛人的墳前大醉三天,哭得不成人形。

我隻是在她布置的房子裏,做一頓餃子。

親近的朋友和家人都知道我這習慣,從來不會在這時候煩我。

餃子沒吃幾個,突然聽到敲門聲,我走到門口,從貓眼往外看。

是李箏。

我心裏失落又煩躁,不知道她是怎麽找來的,印象裏我從來沒跟她說過我家的地址。她平時大剌剌也就算了,今天這種日子,怎麽也不讓人清靜。

我沒有開門,想假裝不在家,但敲門聲一直不停。

我猛地一下拉開門,沒想給她什麽好臉。

門一開,我有點愣住了。李箏頂著一層薄雪,眼睛通紅,明顯是哭過,手裏拎著個紙袋,裏麵裝了幾瓶酒。

 

我脫口而出:“你怎麽來了?”

她眼睛紅紅鼻子紅紅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讓她進來坐,去廚房給她倒了杯水。她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有點拘束,我咳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坐下後,我問她:“你怎麽來了?還有,你這是怎麽了?”

其實,她不說我也能猜到,知道我家的也就那麽幾個人,跟李箏和我都有交集的就更少了,十有八九是王猛告訴她的。看她哭成這樣,肯定也是聽王猛說了徐珊的事。

李箏胡亂抹了抹臉,“我去找你,他們說你今天沒上班,我就去找猛哥……”

果然是他,我歎了口氣。

李箏以為我不高興了,趕緊說:“你別怪猛哥,他本來不肯跟我說的,讓我別來煩你,是我逼他的。”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那你還來煩我?”

沒想到李箏安靜下來,低頭想了想,認真道:“曉輝哥,許多事,不要都悶在心裏。像我,我心裏有事就喜歡喝酒,喝醉了也就發泄了。”

說話間,李箏開了瓶茅台,把杯裏剩的水往綠蘿裏一澆,給我倆一人倒了一杯酒,把杯子塞我手裏。

我晃了晃酒杯,酒是好酒,已經掛壁了,估計是十年以上的茅台。

我沒有傾訴的欲望,李箏也異常的安靜。

我們寡淡地喝了半夜的酒,等我再去倒的時候,發現酒瓶已經見底,李箏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歎了口氣,給李箏蓋了條毯子,把她的頭變成側位,防止出現吸入性窒息。關鍵時刻,法醫的職業素養還是要有的。

這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文章圖片均來源於網絡,僅用於緩解視覺疲勞,與內容無關。

—END—

作者劉曉輝,現為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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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開車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33 bytes) () 08/31/2019 postreply 12:18:04

這是剛剛買的車嗎?不知道駕照是哪兒考來的?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31/2019 postreply 16:5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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