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明明:被重口味毀掉的中國人

牛皮明明:被重口味毀掉的中國人

生活裏的美好,其實就是情中見真意,淡中有真味。

01

學者董曉君講過一個故事。

他讀書時,班上有個來自台灣的女同學。剛入學時,還是個有點肉肉的妹子,可第一個學期還沒結束,就瘦了20多斤。

為什麽會這樣?因為她覺得食堂飯菜太鹹、調料味太重,“就連炒個青菜都要放辣椒”!所以她每次吃飯,都要在手邊放一碗水,把所有菜都水洗一遍,再送進嘴裏。

開始時,董曉君很不理解:大家都吃得挺香的,怎麽就你吃不慣?

後來有次他去台灣,發現不管是餐館,還是夜市,所有的飯菜吃起來都寡淡無味,就連便利店裏賣的方便麵,味道也比大陸清淡很多。

同行的人告訴董曉君,台灣人的座右銘是“真味隻是淡,樂在一碗中”,他們覺得吃飯,就是要“讓每一碗米飯吃到每一個人的心裏,讓每一個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味道”。

所以台灣飯菜口味都很清淡,很少有加工的味道。

這次經曆讓董曉君開始反思:

我們喜歡吃的也許並不是食材本身,而僅僅是喜歡融進食材中的各種調料罷了。

02

梁文道有次和同事去德國漢諾威,由於不習慣當地飲食,沒幾天同事就病倒了。

休養期間,同事拜托梁文道帶飯,梁文道打包了當地一道名菜——維也納豬排。

第二天,同事精神許多,他向梁文道道謝:“總算吃到好的了,昨天那個豬排很特別,湯可真夠味。”

梁文道愣住了:沒有湯啊,哪來的湯?

同事說:那一小碗不是湯嗎?

梁文道這才知道,原來同事將豬排的蘸料當成了湯料喝,所以才覺得“夠味”。

這件事讓梁文道十分感慨:

長期重口味的人,味蕾已經麻木了,根本嚐不到食物本真味道的美好。

過去二十年,中國人最大的變化,就是口味越來越重,幾乎到了無辣不歡,得猛下油、猛下料、猛下鹽、猛下調味料的地步。

如果你出去走幾步,會發現川菜和湖南菜越來越流行,甚至在廈門那種口味比較淡的地方,晚上宵夜去吃的居然是烤魚、燒烤。

對於這種現象,梁文道無比遺憾地說:

“今天的重口味,使得我們再也無法好好地欣賞一碗素麵,一磚豆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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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重口味,也讓我們的語言表達越來越貧瘠。

去年,薑文寫給周潤發的信被網友翻了出來,大家都在稱讚。因為薑文的這封信,用的是文言文,言辭懇切、文藻優美——

“發哥之角,既有曹孟德之雄,又具周公瑾之英,且常自詡諸葛孔明。回腸蕩氣,出人意表,發哥出手,定收放自如,出神入化。”

這段“花式”誇發哥的話,不僅感動了發哥本人,更讓我們體會到了中文之美。

不難想象,如果我們誇,我們會怎麽說——

“發哥老厲害了,牛逼!”
“發哥最酷,666666!”
…………

有段時間,香港詞作者林夕的辦公室裏有好幾個屏幕,同時放著不同的節目。林夕說他寫詞的時候喜歡看內地的電視節目,因為他覺得時下的香港年輕人語言匱乏,形容詞就那麽幾個——“酷”、“勁”,很蒼白。

可是,我們現在也麵臨這樣的情況,語言粗糙重口,措辭上不了台麵。

過去,形容人漂亮,可以用“玉樹臨風”、“顧盼生姿”,現在隻會說“小鮮肉”、“白富美”;表達悲傷用“我心悲傷,莫知我哀”,我們隻會用“藍瘦香菇”;形容開心會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我們隻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些詞句,已經成了當代人交流的日常用語,似乎不如此,便不能愉快聊天。

但是,重口味在降低交流的門檻的同時,也增加了理解對話的難度,更糟糕的是,掩蓋不住現代人語言上的饑荒。

04

不光飲食和語言上重口味,我們每天接受的資訊,也變得越來越重口。

微博熱搜上,全是明星的各種豔情八卦;朋友圈文章裏,各種“標題黨”橫行;市場暢銷書裏,雞湯和成功學也是一波接一波;就連某品牌鴨脖賣個廣告,都要蹭一波軟色情。

前段時間,一篇名為《作家餘秋雨重病住院,目睹醫院所作所為,說了一句話讓國人沉默》的文章在朋友圈被人瘋轉。為什麽這篇文章會傳播這麽廣?因為標題粗暴、直接,一看就讓人有點開的欲望。

去年,耗費7.5億成本的電影《阿修羅》,請來梁家輝、劉嘉玲出演,豆瓣評分高達3.1,上映三天就撤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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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中國電影越來越追求大明星、大投入、大製作,所有導演紛紛投身“史詩”和“大場麵”,寧願去堆砌盛世景象,也不願做出精致的藝術與美味的小菜。

《娛樂至死》中有這樣一句話:“我們的文化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欲望和無規則遊戲的庸俗文化。”

重口味文化的洗腦,讓我們所有人感官的敏感程度都在下降,所以我們開始急速追求短暫的娛樂。看無聊短視頻的人越來越多,經典名著卻受人冷落;迷戀大IP、大製作的人越來越多,一些真正的好片卻無人問津。

每當我滿懷期待地走進書店和電影院,結果隻能是滿心失望地走出來。

在這些作品裏,我看到了大製作,卻看不到大創作;看到了技術,卻看不到藝術;看到了商業利益,卻看不到人文情懷;看到了滿滿的套路和煽情,卻看不到克製的留白和深情……

05

重口味,自然不僅限於顯而易見的味覺、資訊和語言,也在毀掉我們的審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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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初,北京國際電影節公布的海報,一鳴驚人——不是因為設計多麽驚豔,而是醜得難以言喻。

綠油油、光禿禿的大樹下一個金光閃閃的獎杯,被很多人吐槽是”路邊打印店風格“。

其實,這不是“中國式審美”第一次遭受群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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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第27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的海報,因為濃濃的“鄉土風”,被人狠狠吐槽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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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故宮“上元之夜”元宵燈會,上演了一場難以評價的“炫目”燈光秀,乍看之下更像是一個大型“蹦迪現場”。

時代發展到今天,太多國人的審美,還停留在“紅紅綠綠多喜慶”、“金燦燦的就是好”,海報設計、晚會布景如此,建築風格也是一樣。

如果你仔細觀察過,會發現在中國,每一座城市都是高樓大廈,長得都一模一樣。一樣的油馬路、一樣的高樓、一樣的招牌,甚至各省在攀比樓的高度,比誰能建得多、建的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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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城的“福祿壽”酒店

難怪陳丹青會說,社會教給我們弱肉強食的競爭法則,卻沒有提供給我們更多接受美的空間。

可是過去的城市不是這樣的。

有段時間我一直盯著《清明上河圖》裏的建築看,它們歡門林立,又高低錯落。酒肆、茶樓、布店、寺廟、藥鋪、腳店、私塾、金銀鋪應有盡有,各色招牌旗幟紛繁,卻怎麽看怎麽協調,怎麽看怎麽舒服,自有一種格調和風格。

今天的社會,又能到哪裏找到一座有自己風格的城市呢?

過去幾年,我去過的古鎮不下數十,但能記住的一隻手數的過來。所有的古鎮,都有著一樣的嘈雜,一樣的招牌,一樣的燈光,賣著一樣的臭豆腐烤魷魚和奶茶……

去的古鎮越多,越會覺得過去傳統的古鎮節奏和韻律正在丟失:它們怎麽都長得一個樣?

06

被重口味毀掉的,又豈止城市和生活,更重要的,是人本身。

這些年,我參加的大小飯局加起來比我頭發還多,最大的感受是人人都很看重身份,人人都客套、虛偽。飯桌上,大家都在互相遞名片,論稱呼,一口一個“王總、李總、馬總”。

參加的飯局越多,我越難受:人與人相交,能不能真誠一點,簡單一點?

這特別讓我想起作家阿城,上世紀80年代,《棋王》發表後,全國各地的人都跑去北京找他,有約稿的,有邀請的,也有隻是想認識他的。

阿城對所有人都如水一般,自己下廚,留人吃飯。端出一盆又一盆的炸醬麵,切出一盤又一盤的黃瓜絲。在那間屋子裏,他創下過一天下麵16次的紀錄。

來拜訪的人很多,有時阿城有事出門,門也不鎖,在自家窗上留言:

”出門了,幾日回來,鑰匙和掛麵在老地方。“

跟阿城交往,你會被他這種幹幹淨淨所打動,陳丹青講過阿城一個故事,說有一次阿城介紹一個朋友給他認識,他等著阿城講述這個朋友的職業、成就。

結果阿城隻說了朋友的名字。阿城說:“我沒有資格介紹他有什麽成就,出過什麽名,得過什麽獎,我隻能將他誠實地介紹給你。”

陳丹青後來感慨,我們現在沒有人會這樣介紹朋友了,每個人恨不得都吹噓朋友,襯托自己,隻有阿城還保持這樣的誠實,他的誠實裏,全是體麵。

這是阿城交友的古風古意,所以,認識阿城的人都說他活得像個“古人”。

真希望阿城這樣至簡至真,返璞歸真的人多一些,吹噓、捧吹、重口味的交友少一點。

其實交友就是“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隻是淡”,人世間所有美好的交往,和做菜的道理是相通的,情中見真意,淡中有真味。

07

過去這些年,常目睹中國變化之大,有時候會瞠目結舌,又會萬千感慨。

又親眼目睹那個傳統的中國,東方的中國,審美的中國在一點點丟失,距離我們現在的生活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舊的秩序已經打破,而新的秩序還未建立起來。

好多美好的東西,飲食、語言、建築、審美、做人,好像都被重口味破壞了。

有時,會止不住懷念那個傳統、古意、幹淨,還未被重口味汙染的中國。

在那個中國裏,我們總能看到一些真誠的臉、幹淨的臉,那些臉上有不焦躁,不憤怒,不虛偽,

臉上還有靜謐,還有恬淡,還有很多審美的東西,其實那些張臉上寫著的,就是簡單而細膩的幸福。

真渴望那個傳統的、東方的、富有審美的中國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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