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倒吊者被殺之謎(上)
廢墟之上的第45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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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媚被發現死在學校圖書館裏
屍體被以奇異的姿勢擺放
警察一頭霧水,不知如何是好
破案的重擔似乎就落在了神婆沈暝
和懸疑小說作者蘇萬川的肩上了
十月晚秋,北風蕭瑟,萬物凋零。
即便是四季如春的南方,也已寒意漸深。
如果說世上有那麽一處地方在如此蕭索的季節裏,依舊如往常般熙攘熱鬧,那就隻有大學的校園。
因為也隻有青春才能永遠這般喧囂而又不甘寂寞。
梅林大學就是這樣一個喧囂而又靜謐的地方,而沈暝卻是一個甘於寂寞的女孩。
一個知曉天命不可違的人,內心必定是孤獨的。
沈暝是大二學生,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大二學生。
她自小受家庭熏陶,堪輿風水、觀星卦爻、解簽測字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每次推演占卜都奇準無比,加上她又樂於為別人卜卦解簽,所以學校裏一直流傳著這麽一句話。
“萬事不決找沈暝。”
但善騎者墜於馬,善泳者溺於水,沈暝無論如何都沒算到,自己會卷入一場詭異離奇的校園惡性殺人案。
沈暝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而死者恰巧是住在她隔壁寢室的郝媚,郝媚被凶手殺死後,棄屍在學校圖書館的女廁所裏。
這看起來是一起簡單的毒殺案,但案中每個細節都透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的詭譎。
梅林大學建於八陽山上,山下五音河如絲帶環繞,確實是一處藏風得水鍾靈毓秀的寶地。
可惜現秋已將殘,隻剩滿地枯黃。
夜,月未明,星已疏。
隻有路燈微弱的光暈在無聲地驅散如雲煙籠罩的黑暗,卻無法溫暖那寒徹天地的殘秋。
校園一側,僻靜的六角亭裏。
沈暝身著淡綠色連衣長裙,恍如一隻遺世獨立的精靈。
她雙手抱胸摟著一枚古樸小巧的墨竹簽筒,從行為主義學角度來說,雙手抱胸表示抗拒,她的確很抗拒坐她邊上的人。
這個家夥已經煩了她好幾天。
蘇萬川是沈暝的死黨兼男閨蜜,他十分關注這個案子,一方麵因為他關心沈暝,一方麵是因為他的另一身份——推理小說作家。
發生這麽邪性的凶殺案,他怎麽可能會錯過。
但由於警方還沒破案,一些具體的案情外人根本無法知曉,所以他隻有找上沈暝了。
沈暝望著滿目蕭索的八陽山,輕聲說:“這件案子你還是別攙和進去了。”
“最近不是沒什麽靈感寫作嗎,這正好是個不錯的素材。”
沈暝白了他一眼,說:“你好歹是個富二代吧,紙醉金迷的當你的紈絝少爺不好麽,哪根筋抽了,跑去當什麽作家。”
蘇萬川正色道:“我雖然不認可玄學,但我從來沒質疑過你的喜好,不是嗎?”
“是。”沈暝將鬢角發絲別在耳後,突然歎了口氣說,“我前幾天卜了一簽。”
“為誰卜的?”
“為這起案子。”
蘇萬川試探地問:“下下簽?”
“下下簽!”沈暝又歎了口氣說,“簽文是,弄蜂須用求他蜜,隻怕遭他尾後針;雖是眼前無異路,暗時深如荊棘林。”
“幾個意思?”
“意思是,越接近真相越危險,很可能遭到凶手報複。”
“這麽邪乎?”
“‘荊棘林’多代指死亡。”
“怎麽辦!”蘇萬川撫了撫額頭,笑著說:“被你這麽一說,反而更感興趣了。”
“我可以告訴你詳細的案情。”沈暝又甩了他一記漂亮的白眼,“就像你不相信命理,我也不信你能比警察更快破案。”
“洗耳恭聽。”蘇萬川笑著說。
“三天前,早上八點一刻左右,圖書館剛開館,我趕早到二樓借閱《象數易學》,行至一樓衛生間,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蘇萬川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你發現受害人的屍體?”
“不是。”
“不是?”
“我看見一個帶著口罩墨鏡,麵部被包的十分嚴實,而身上卻隻穿著風衣的男人,赤裸著身體,站在女廁所門口自瀆。”
一股冷風蕩過六角涼亭。
此時蘇萬川的心裏卻泛起一陣惡寒,良久才道:“你怎麽說這話臉不紅心不跳的。”
“男陽女陰,這本就是天地萬物自然之理,有什麽不能宣之於口的,西方國家都以裸體為至美。”
沈暝露出一副“你果然是智障”的表情。
他摸了摸下巴,悻悻地說:“接著呢。”
“接著,他就射了出來,還一臉滿足的樣子,然後他瞧見我了,轉身裹緊風衣就跑了。”
“他很可能是凶手。”蘇萬川思考片刻說,“沒猜錯的話,警方應該能根據地上的體液,鎖定這名嫌疑人。”
“你絕對想不到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是誰?”
“他就是數學係教授兼副校長——陳國勤,同時也是本案三個嫌疑人之一。”
蘇萬川麵露詫異,沉默片刻才說:“確實想不到。”
“他逃離現場後,我就看到了死者郝媚。”
郝媚這個名字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蘇萬川坐正身姿傾聽,他清楚,本案的不解和詭異之處即將披露。
“當時郝媚已經死亡。”沈暝深嗅一口涼氣,迅速組織好詞匯,“她的屍體有兩個奇怪的地方。”
“她全身赤裸,不過頭發確梳的很整齊,沒有一絲淩亂。”
“這說明凶手應該幫她整理過死後儀容,說明凶手對她很有好感。”蘇萬川問,“第二個奇怪的地方呢。”
“第二點是,她的死狀很奇異。”
沈暝接著說:“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腿交織成十字,單腳站立被釘死在洗手池旁的空白牆壁上。”
凶手特地將死者擺成這個姿勢,一定有其強烈的暗示性意圖,究竟是什麽?
蘇萬川陷入沉思。
“想到了什麽?”沈暝問。
“屍體的擺放姿勢像是某種儀式,我好像見過,但想不起來。”
“確實是一種儀式。”沈暝說,“如果把屍體倒轉過來,你一定知道是什麽意思。”
蘇萬川喃喃道:“倒轉過來……”
“難道是……”
“沒錯。”沈暝淺笑道,“塔羅牌中的倒吊者。”
“而屍體的這個姿勢,在塔羅牌裏被稱為逆位倒吊者。”
蘇萬川大吃一驚,失聲道:“逆位倒吊者,所以……”
沈暝望向遠方,說:“所以凶手想暗示是,懲罰。”
凶手的目的是懲罰,他不惜殺死郝媚,並擺出逆位的倒吊者,他想懲罰郝媚的是什麽?
蘇萬川突然問:“郝媚的死因是什麽?”
“她屍體的周身皮膚泛起粉紅色斑點,而且空氣中除了血腥味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沈暝反問道,“你說她的死因是什麽?”
“中毒死亡。”蘇萬川沉聲說,“屍體上呈現的這種症狀,隻可能是氰化物中毒。”
郝媚毋庸置疑是被號稱“閃電毒藥”的氰化物毒死的。
蘇萬川接著說:“氰化物我國管製十分嚴格,我們學校也隻有化學實驗室才有,凶手一定是個熟識化學原理,並且能夠看管化學實驗室的人。”
“也隻有這種人,才有可能製作合成或者直接偷取氰化物。”
“所以,第二名嫌疑人是化學係老師陸元,他一直管理著四號化學實驗室,並且他還和郝媚有著不正當的關係。”
蘇萬川問:“第三個嫌疑人是誰?”
“女廁所裏除了嫌疑人陳副校長的體液外,還采集到兩組腳印。”
沈暝接著說,“一組是在廁所門口,屬於陳副校長的,另一組在女廁所裏,屬於郝媚的男朋友黃方中。”
“郝媚看起來比我更像富二代。”蘇萬川突然說道。
“哦?!”
“這麽亂的男女關係,我還真是自愧不如。”蘇萬川笑道。
沈暝聽罷也掩嘴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就住在我隔壁的寢室,人長得美,性格不錯,除了私生活濫交外,基本挑不出大毛病。”
郝媚不僅漂亮嫵媚,還懂得用女性最原始的資本謀取所需利益。
蘇萬川突然問:“和她有這種不正當男女關係的就隻有那三人?”
“不止。”沈暝回答,“據說有五六位,不過在案發時間裏,隻有這三位沒有時間證明。”
“所以說,凶手就在三人之中。”
沈暝輕撫著墨竹簽筒上的銘文小篆,懶散地說:“警察也是這麽認為的。”
“但並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在他們之中誰才是真凶。”
“你少說了一樣最關鍵的東西。”蘇萬川說。
沈暝眨著星眸,俏皮地問:“什麽東西?”
“死者的準確死亡時間。”
“哦哦。”沈暝揚著眉毛道,“官方確認的死亡時間在發現屍體的前一日晚上六點半點到七點之間。”
蘇萬川點頭,說:“那麽時間線上就對上了。”
“成年人死後,屍僵的時間一般在一到三個小時內形成,利用屍僵使得郝媚屍體固定成逆位倒吊者的姿勢,顯然是凶手特意為之。”
“根據我這幾天對案情線索的收集,還發現了三條至關重要的線索。”
“第一,梅林大學的圖書館因藏有多部珍貴的古書孤本,所以安保措施一向很嚴密。
“館內三層,大大小小的窗戶總計七十八個,全部用加粗的鋼柱焊死,案發後沒發現被撬動或破壞的痕跡。
“館內隻有一層有兩個出入口,一個是大門,一個是後門,鑰匙總共個兩把,分別由兩名值班管理員隨身攜帶,事後他們倆都有不在場證明。
“而最關鍵的是,圖書館無論正門還是後門都裝有監控攝像頭,從調取的監控錄像中,並沒有發現郝媚進入圖書館的影像以及疑似凶手的可疑行跡。
“所以圖書館成了一座書香滿溢的完全密室。”
“第二,在凶案發生的那幾天,圖書館恰好的添置大量的新購書籍。”
“第三,死者的男友黃方中,因勤工儉學當了圖書館的臨時管理員,而又恰巧他正好負責的是書籍的采購。”
沈暝說;“所以你認為黃方中才是真凶。”
“No,No。”蘇萬川嘴角勾起優雅的弧度,說:“把案情所有的線索重組,我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沈暝擺了擺手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呸,口誤,是推理。”
蘇萬川不以為意,自信地說:“凶手正是……”
秋風帶著幾分森寒,不遠處地上枯葉席卷向六角亭,天地間充斥著難以言說的蕭條。
夜更黑,蘇萬川仿佛整個人都融入亭柱的陰影中,隻有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在灼灼綻光。
他語速不急不緩地說:“凶手正是那三名嫌疑人。”
沈暝問:“理由呢?”
“這起案子根本不可能是單人作案,因為黃方中不具備獲取氰化物的條件,而化學係老師陸元則不具備神不知鬼不覺棄屍圖書館的身份。”
沈暝又問:“那陳國勤副校長呢,我瞧不出他能在本案裏起到什麽作用。”
“他才是本案裏最為關鍵的人物。”蘇萬川說,“一個副校長,有露陰症,並且出現在案發現場,對著死者的屍體手淫,這個噱頭不可謂不大。”
沈暝點了點頭,說:“這確實會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蘇萬川說:“本案的焦點和嫌疑一旦轉移到他身上,案子就會變得撲朔迷離。”
“言之有理。”沈暝話鋒一轉質疑道:“不過,他一個副校長又不是藝人明星,刻意製造這種極端的負麵新聞,不會讓他大紅大紫,反而會使他身敗名裂,他圖的是什麽?”
蘇萬川輕笑道:“世上很多人做很多事,不一定為了利益。”
“比如?”
“比如說,殺人不一定是為了求財,而是因愛因妒生恨。”
“你覺得他們三人是因愛生恨,聯手布局殺死郝媚?”沈暝搖著頭說, “我還是覺得有點牽強。”
“當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真相。”蘇萬川如是的說。
沈暝淡淡地說:“我想聽聽你是怎麽排除其他可能性的。”
秋季最易起霧,八陽山上薄霧隨風四散,向周邊彌漫開來,霎時間極目遠處一片朦朧微茫……
逆位倒吊者被殺之謎(下)
廢墟之上的第47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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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婆沈暝抽絲剝繭
終於一步步鎖定凶手
而她自己是否會如掛上所說
麵臨危險呢?看了你就知道
秋夜寒涼。
梅林大學,六角亭裏,真相猶若洪荒巨獸的獠牙,在暗夜中開始慢慢展露。
蘇萬川背倚亭柱,慢條斯理地開始了他的推理。
他麵帶微笑,緩緩開口道:“這出三人合謀的惡性謀殺戲碼就由我來揭出吧,如有錯漏,歡迎斧正。”
沈暝嫣然一笑:“願聞其詳。”
“要想破解高智商犯罪,隻有一個辦法。”蘇萬川說:“就是齊聚犯罪的時間,地點,動機才能整合推衍出犯罪手法,從而確定並抓獲凶手。”
“天呐嚕。你簡直像個八十歲的老太婆一樣,喋喋不休還進不了正題。”沈暝吐槽道。
蘇萬川無視了她,接著說:“真正能解開這個案子的根本在於犯罪地點。”
“犯罪地點不是在圖書館嗎?”
“絕不可能是圖書館。”蘇萬川道:“郝媚的死亡時間在晚上七點左右,而七點到九點這個時間,正是圖書館人來人往,人流量最大的時間段。”
“所以圖書館裏根本不可能有可以藏匿這樣固定姿勢屍體的地方。”
沈暝仔仔細細地回憶圖書館的角角落落,點了點頭說:“有道理。”
“真正的案發第一現場在圖書館外。”蘇萬川說。
“如果我所料不差,郝媚應該被化學老師陸元約到某個地方,然後喝了下好氰化物毒藥的飲料。”
“至於氰化物的來源最大可能是合成,而不是竊取。”
沈暝問:“為什麽?”
“因為氰化物在化學實驗室裏管理十分嚴苛,合成無疑比盜取從任何方麵而言都要容易的多,畢竟陸老師有這方麵的化學知識儲備可以運用。”
“接下來呢?”
“接下來,自然是圖書館九點閉館前那重要的一刻。”
“九點。”沈暝說,“那時監控攝像頭出現了盲點,五分鍾的盲點。”
“沒錯。”蘇萬川說,“那時正好是圖書館最後一車新書采購回來的時間,貨車剛好擋住攝像頭。”
“那時圖書館裏的讀者已都走完,所以唯一可能移屍的隻可能是當時的卸貨員,也就是郝媚的男友黃方中。”
沈暝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運送屍體的自然是卸貨用的手推車。”蘇萬川說,“我查看過那幾輛手推車,剛好能擺放郝媚的屍體。”
“隻要將新購書籍整齊在手推車上堆疊成能放置郝媚屍體的凹槽,最後再封好上頭,從外形上看就像是運送書籍而不是搬運屍體。”
沈暝烏溜的眼睛一轉,說:“手推車就像是一副棺材般將郝媚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圖書館的女廁所。”
蘇萬川微笑地說:“正是如此。”
沈暝說:“這個運屍手法不僅精巧獨特,而且可行性很高。”
“是的。”蘇萬川接著說,“之後,黃方中在女廁所裏用鋼筋長釘將郝媚從脖頸處釘在牆上。”
“所以女廁所裏才會留有他的腳印。”
沈暝陷入短暫的沉思,旋即問道:“之後呢。”
“之後很簡單,布置好一切後他推走手推車,把新書堆放到館內空曠處,而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從貨車上搬運書籍。”
“第二天再由我們的陳副校長為這起案子作最後的完美謝幕。”
蘇萬川解釋道,“據我所知,有露陰癖的人對受害者驚訝、震驚、竊笑等反應會有一種伴隨著緊張的性快感,對著死屍則更為強烈。”
“陳副校長無疑是這一類人,而他那天的手淫又剛好被你看到。”
沈暝麵露不悅。
“多麽完美無缺的犯罪手法” 蘇萬川問道,“這就是我的推理,你覺得是否還有遺漏之處。”
“有。”沈暝說,“你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你的推理,沒有證據……”
“如果我有證據呢。”蘇萬川自信地說,“既然案發現場在圖書館外,那必定有一處地方是犯罪現場,這個地方或許是陸元的住處、臨時出租屋甚至就在化學實驗室。”
“這幾天他作為嫌疑人,一直呆在警局,所以他是絕不會有時間和機會徹底毀滅證據,隻要告知警察,讓他們進行仔細地搜索,真相必定大白。”
蘇萬川目蘊堅定地說:“他們三個凶手,一個都跑不了。”
沈暝輕輕地鼓起掌來,眼波雖依舊明亮動人,但麵上卻帶著比晚秋寒露還冷:“你的推理並不如想象中那麽毫無瑕疵,到底還是有破綻……”
“破綻?”
蘇萬川皺緊眉頭,仿佛在苦苦思索自己推理的漏洞所在。
一彎新月已掛中天,細碎的月光與路燈的餘光在薄霧下交相輝映,無聲地在六角亭前灑下一片寂靜的慘青色。
沈暝此時就凝注著亭外慘青色的月光。
“嗯,破綻!”她緩緩轉過頭,望向他說,“正因為這個破綻,我才確認凶手究竟是誰?”
蘇萬川怔了怔,問:“你是說,這起案子不是他們三人合謀犯下的?我的推理是錯的?”
“你的推理從一開始就錯。”沈暝柔聲說,“真凶隻有一個,也隻可能是一人。”
蘇萬川突然笑了起來:“有人能不留痕跡地獲取氰化物,悄無聲息地把屍體運至圖書館內,最後還能不動聲色地轉移所有人的視線,你覺得可能嗎?”
“有可能。”沈暝說,“也隻有一個人能辦得到。”
“誰?”
沈暝歎息一聲,說:“這個人不就是你嗎,萬川。”
寒風如鋼刀般刮骨生痛,幾許碎葉在風中簌簌作響,沈暝烏黑的秀發亦在黑夜中隨風激蕩,那一瞬仿佛與天地間的蕭瑟融而為一。
而蘇萬川的臉色卻比月光還要慘青。
良久良久他才開口:“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可沒開玩笑。”
此刻,她的眼波如霧夜的星光般遙遠而朦朧,美得令人難以捉摸。
“你犯下了一個不可彌補的錯。”
蘇萬川望著她,不再言語。
“我可從來沒說過郝媚是被凶手用鋼筋長釘從脖頸處釘在牆上的,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蘇萬川語氣平緩地說:“我自然是從辦案的警察口中了解的。”
“你還不知道一件事吧。”沈暝說,“這起案子已驚動省公安廳,並且已成立專案組,很快就要抵達這裏。”
蘇萬川淡淡地說:“那又如何?”
“那隻說明一件事,案情絕不會向外透露。”
“你好像忘記一件事。”蘇萬川說,“這個世上金錢可是最可愛的東西。”
“這個節骨眼你不會去做這種多餘的事。”沈暝輕笑道,“這麽敏感的時期收買辦案人員套取案情,這不是作繭自縛嘛。”
“似乎有點道理。”蘇萬川說,“不過這還不夠。”
“這確實不夠。”沈暝說,“如果再加上這一點就完全夠了。”
“這起命案的案發現場就在圖書館內。”
“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蘇萬川輕蔑地說,“在人來人往的圖書館不僅要躲避攝像頭,還要殺人並藏屍兩個小時以上,你認為可能嗎?”
“也並不是做不到。”沈暝輕撫著墨竹簽筒邊說,“先說如何避開攝像頭吧。”
“攝像頭被遮擋並不是一次,而是兩次。”沈暝說,“隻不過那一次隻有短暫的七秒,所以沒人察覺到。”
蘇萬川淡然道:“哦?!”
“由於這次采購書籍數量巨大,所以貨車回來過兩次,一次在晚上九點圖書館閉館之時,而另一次則是在這之前的傍晚六點左右。”
“那一次貨車回來是在圖書館開放時間,貨車本不會在門口停留,全因黃方中尿急和司機打招呼下車奔圖書館洗手間所致。”
“也因尿急難忍,火急火燎行差踏錯誤入女廁所,所以裏麵才會有他的腳印。”
蘇萬川冷笑著說:“嘖嘖,那他不是更可疑了,在最湊巧的時間,用最恰當的理由,留下最有回旋餘地的證據。”
“如果黃方中所說的是事實,那麽無疑是有人算計利用了他。”
沈暝接著說:“七秒的時間隻要運用的好,足夠兩個大活人大搖大擺的走進圖書館。”
蘇萬川說:“你別忘了,如果在圖書館裏動手殺人,那裏可沒有不被人發現的藏屍地點,尤其是還要藏屍長達兩個小時。”
“圖書館裏確實有這麽一處被人忽略的地方。”沈暝一字一字地說,“那裏就是一樓安全通道的石階樓梯的正下方。”
因為電梯的普及,即使是僅有三層的圖書館,電梯幾乎成了所有人上行下行的必然選擇。
平常昏暗鮮有人走的安全通道成了思維盲點。
而一樓樓底下藏匿兩人綽綽有餘的空間,無疑成了最可能的藏屍之地。
蘇萬川的瞳孔微微收縮,這一切都被沈暝看在眼裏。
她接著說:“傍晚六點左右,你和郝媚當時就在圖書館附近。”
一個富二代約一個拜金女出來,那興許比嗑瓜子還簡單得多。
“你利用攝像頭被遮擋那七秒時間,與郝媚從容地進入圖書館。”
“之後,你編一個理由引導郝媚和你一起來到安全通道,我想你應該和她聊著她感興趣的話題,然後遞給她下好氰化物的飲料。”
米粒大小的氰化物足於致人死地。
“最後,你與郝媚的屍體一起,直到貨車回來圖書館閉館時,你將屍體以逆位倒吊者的姿勢釘在洗手間的空白牆壁上。”
“完成這一切後,悄無聲息地離開圖書館,如此一起天衣無縫的謀殺案就已完成。”
蘇萬川突然大笑起來:“如你所言,要完成這一套詭計對時間的精準把控必定相當嚴苛,隻要一個時間節點出差錯,整個殺人計劃就完全崩盤,所以你說的一切都是無稽之談。”
“並非天方夜譚。”沈暝冷冷地說,“整個陰謀最難的是如何悄然無聲地在作案後從圖書館消失。”
“不錯,因為沒人知道貨車什麽時候回來,如果一旦在圖書館尚未閉館的九點之前回來,此時館內人頭攢動,移屍洗手間絕對會被撞見,這一計劃也會隨之破產。”
沈暝說:“很簡單,你算到了貨車什麽時候會回來。”
蘇萬川冷笑不已。
“隻要做到兩點。”沈暝揚起兩根玉指說,“時間和聲音。”
“通過貨車往返兩地的距離,不難推斷出其返回的時間在九點後。”
“你也隻需要知道在九點之後貨車回來就夠了,因為當貨車擋住門口攝像頭的那一刻,轟鳴的引擎和喇叭聲會成為你行動的信號。”
——往往看似錯綜複雜的表麵,其內裏真相通常精巧簡單。
世事莫不如此。
蘇萬川眉眼微跳,語氣卻很鎮定;“沒有證據,推理的再精彩也隻是推理而已。”
“證據當然有。”沈暝舒展伸直了雙腿又晃了晃腳丫才接著說:“羅卡定律。”
蘇萬川楞了一下,本以為沈暝真能拿出什麽真憑實據,正想開口譏諷她,忽然間其就臉色大變,冷汗也開始從後頸發根處滲出。
——因為他明白了那四個字的意義。
“物理性證據永遠不會完全消失,隻是發生了轉移。”
沈暝緩緩開口:“你終於發現了。”
“證據就在樓梯下的你與屍體躲藏的空間裏,隻要在那裏檢驗出你與郝媚的毛發或者皮屑,那就是鐵證如山了。”
“你應該很清楚,圖書館從案發至今,一直被警方封鎖,所以你已不可能去銷毀證據。”
輕飄飄的兩句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仿佛壓彎了蘇萬川的頭顱。
山間霧靄不算太重,但沈暝竟看不出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似乎他本來就沒有五官一般。
空氣靜得可怕。
沈暝問道:“你絕不會為了創作寫作素材而去以身試法,我想知道你的殺人動機是什麽?究竟是為了什麽去殺人?”
一動不動坐在那的蘇萬川沉默半晌,顫聲說道:“即使我說了,你也不會了解。”
沈暝的眼圈不知何時已經紅了起來:“我直到現在都無法相信,那個家境優渥性格陽光的蘇萬川會成為冷血殘酷的殺人惡魔。”
“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麵對質問,蘇萬川頭垂得更低了。
他自嘲道:“自打我還在子宮裏,我人生之路已鋪設好了,他們希望我成為能說出‘即使稀釋股份,沒想到錢還是這麽多’、‘幾十億不能算是小意思,算中等意思吧’的人,而我唯一無法成為的是自己。”
——猶如提線木偶般的人生。
當這具木偶想扯斷粘連其身的懸絲,他的選擇居然是殺人!
沈暝黯然道:“你的叛逆不該以剝奪他人生命為開端。”
“我覺得沒什麽不好。”蘇萬川緩緩地抬起頭說,“我不過是肅清一群該死的人而已。”
他額角青筋虯結,麵容說不出的陰騭猙獰,嘴角溢出若有若無的獰笑。
夜還是同樣的夜,霧還是同樣的霧,八陽山還是同樣的八陽山。
可是蘇萬川已不是原來的蘇萬川。
沈暝心裏重重地歎息。
蘇萬川問:“你現在心裏是不是在想,我是一個這麽可怕的人。”
沈暝凝注著他:“你,隻是個可憐的人。”
蘇萬川說:“可憐人總比死人好。”
沈暝問:“誰是死人?”
蘇萬川說:“那人當然不會是我。”
沈暝說:“可惜我還死不了。”
蘇萬川譏諷道:“難道你算出自己今天不會死?”
“我算不出。”沈暝頓了頓說,“不過有人在六年前就算出我今日會有一劫。”
蘇萬川不屑地說:“世上真有這樣通天曉地的神算?”
“他是我三哥沈羽。”
當說出這個名字,沈暝眼中閃爍著驕傲,而更多的是信任和依賴。
蘇萬川皺著眉頭說:“有點耳熟,像在哪裏聽過。”
沈暝柔聲說出了五個字:“普羅米修斯。”
禹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獨立執法仲裁機構“普羅米修斯”。
蘇萬川語氣沉重地問:“難道你三哥就是‘大天師’沈羽?”
沈暝仿佛自說自話:“他特地為我做了這方墨竹簽筒,很漂亮吧。”
她像個虔誠的信徒單手將簽筒托於手心,紫黑色竹身上刻滿小篆銘文,簽筒仿佛在黑夜中散發著淡淡的微光。
蘇萬川咬了咬牙,不知何時他已套好米黃色的醫用手套,從身後抽出一把單刃匕。
他清楚不能再等了。
匕首反射著朦朧清冷的月光,帶出一道絢麗的弧線,朝沈暝胸脯幹淨利落地刺去。
而此刻沈暝的另一隻手已搭在簽筒蓋上輕輕地擰動,正欲揭開。
畫麵也在這一刻徹底定格。
墨竹簽筒裏,“大天師”究竟留下了什麽?是否能讓沈暝死裏逃生?
“俺們那嘎都是東北人,俺們那嘎盛產高麗參……”
鈴聲大作半晌,沈暝才從電腦桌上提起手機,屏幕上閃動著一串名字。
狗編輯蘇萬川。
沈暝啐了一口,然後悠哉地摳著腳趾縫,邊摳邊不由自主地聞了聞“香氣四溢”的食指,最後又九淺一深忽左忽右地挖著鼻孔。
鈴聲又再次響起。
沈暝點開免提,操著公鴨嗓門吼道:“一天到晚催催催,催命呐催,你二舅死的時候都沒看你這麽積極,你到底想幹哈?”
蘇萬川在電話另一頭訕訕地說:“沈哥,我的親哥,你已經拖稿半個月了,您看您的《抑鬼者雜記》係列現在大火,是不是打蛇隨棍,呸,打鐵趁熱趕緊更一更呢?”
沈暝摩挲著久未打理的胡渣,悠閑地說:“我這不是在冥想放空,構思劇情麽,被你一個電話整得思路都斷了。”
蘇萬川深知沈暝在寫作前要冥想,最奇葩的是,沈暝每次冥想都要穿上一身女裝,靜坐入定。
據他所知,沈暝隻有穿上女裝化上淡妝,那些奇絕詭變的故事才能如泉噴湧般源源不絕。
而現在的讀者也恰恰喜歡這類故事。
蘇萬川雖然早先疑惑,但閱讀點讚量擺在那,也慢慢接受了。
——也許是女裝大佬吧。
“那啥時候整出來?”
“寫好了會傳給你,你整天叨逼叨逼不停,煩不煩呐。”
“你總得給個準確時間吧?”
“就這兩天吧,掛了。”
蘇萬川耳邊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他隻有無奈苦笑。
沈暝離開座椅,踱到屋裏向北開的窗戶邊,遙望著遠方。
良久才轉過身,斜靠著牆壁,嘴裏喃喃道:“三哥,帝都上京一定繁華地讓你流連忘返了吧。”
一方墨竹簽筒靜靜地擱在梨木書架的最高處。
不染纖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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