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計劃---《死刑犯們的最後一夜》

來源: YMCK1025 2019-03-24 15:45:04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3256 bytes)

死刑犯們的最後一夜

 

犯人左手攥著一把石灰,右手袖子裏藏著刀片,當時,他正計劃著從看守所逃跑。

2006年,我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看守所,成為了一名獄警。

我負責的監區關押的都是可能被判處重刑或者被判處死刑的未決犯,跟其他羈押人員不同,他們所在的監倉倉門被鎖上,所有人都戴著手鏈和腳鏈,穿著黃色的馬甲,倒數著人生剩下的時間。

 

 

 

 

進入看守所工作後不久,關押重刑犯的監區關押了一名死刑犯,大約二十出頭。他是一個看起來很老實的小夥,眼神裏還有著稚氣。

通過翻閱他的材料,我了解到,他母親在他三歲時就患肝癌去世了。父親常年在外打工,他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從小學到初中,他的成績都十分優秀,甚至免試進入了重點高中。

從鄉下來到縣城,周遭環境的巨大變化讓他難以適應。課程難度加大, 他有點跟不上。幾次考試,他果然都沒考好。那段時間,他在校外結識了一群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廝混幾次後,他就荒廢了學業。

高考成績出來了,他落榜。

那個暑假,他總出沒於街巷,參與那幫社會青年的活動。有一次,財迷心竅的他們搶劫了一名銀行職員。他們威脅銀行職員不許報警,銀行職員答應了。但狐朋狗友們仍然疑心重重,慫恿他殺人,毀屍滅跡。

他照做。

判決書下來了,他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次日,我問他:“你不上訴嗎?你年紀還小,並且是受人唆使,上訴說不定可以改判死緩或者無期。”

“不了,殺人得償命。”他低著頭。

我沉默了,他又問:“我爺爺奶奶怎麽樣了?”

我告訴他,他的奶奶在法院宣判時當場暈倒了,幾天之後,離世了。

聽到消息後的他幾乎每天都在哭,眼睛浮腫。

在定期的思想教育談話裏,他告訴我們,他不斷地想起小時候,爺爺奶奶去垃圾堆撿廢品給他零花錢,別人欺負他,爺爺幫他撐腰……說完,淚流滿麵。

由於沒有上訴,他的死刑判決直接交由最高院複核。

秋天,死刑複核下來了,他將在七天內被執行。臨刑前一天,我們問他有什麽要求,他說他想見見父親和爺爺。

他的父親常年在工地打雜,皮膚黝黑,背部佝僂,看上去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的爺爺已年過七旬,骨瘦如柴,白發蒼蒼,腿腳有些不便,由他父親攙扶著進了看守所的會見室。

“娃兒,你最近怎麽瘦了?”“是不是沒吃好,沒睡好?”“是不是想家了啊?”一進門,他的父親便密集地拋出許多問題。

“爹,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他的聲音已開始有了哭腔。

他的父親從袋裏捧出一顆成熟渾圓的柚子放在桌上,“這棵柚子樹是你爺爺在你出生那年在老家門口栽的,你記得你小時候天天盼著這棵柚子樹長大嗎?”

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他父親安慰道:“你在爹心裏一直是個好孩子。別怕孩子,沒事的。”父親捏著他的手,“下輩子我們還做父子……”

他哽咽道:“爹……你能不能幫我向那家人道個歉?”

“爹答應你,你安心上路吧……”

那晚,他一夜未眠,盯著監室那一方小小的窗戶。

早晨,號內開飯,照例給行刑的犯人提供了特意準備的夥食。我們掰開了他父親帶來的柚子,他吃著柚子,眼淚不住地流。

驗明正身之後,他由另外的法警帶走。

 

 

不久,我就聽見了一聲槍響。

 

 

 

 

 

他姓張,07年夏天因為販毒被捕。

 

張的體型很胖,三角眼,滿臉橫肉,麵露凶光,手臂和背上紋各紋了一條龍和一隻虎。他是販毒團夥的頭目,屬於人狠話不多的類型。一般而言,哪怕是殺人放火的重刑犯,即使不服判決不認罪,也會對這高牆表現出一絲畏懼。但張某不同,他剛到這裏,就天不怕地不怕,渾身散發著一種死刑犯少有的傲慢與冷漠。

一審他被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他不服,要上訴。二審維持了原判。但他還是不服氣,寄希望於最高院的死刑複核能夠讓他變成死緩。由於對判刑不服,並沒有絲毫懺悔,他成了我們的重點監管對象。

一天早上,我照例去巡視監倉,發現張某躺在地上,蜷縮著,一動不動。

我叫了他幾聲,他毫無反應。正當我準備將鑰匙插進鎖孔,進監室裏檢查情況時,我看見他的手臂輕輕動了一下。謹慎小心的性格使我停了下來,把鑰匙收了回去。

這裏麵肯定有問題。

後來證實,他當時左手攥著一把每天從牆壁上刮下來的石灰,右手袖子裏藏著不知從哪弄來的刀片。他計劃著從這裏逃跑!

得知情況,我冒了一身冷汗。如果當時我冒然打開監室的門,他有可能將石灰撒向我的眼睛,挾持我或者割我的喉。我慶幸當時的冷靜與理智,讓我避免了一場事故的發生。

陰謀被粉碎後,張某被關押到更裏麵的監室,同時增加了一名獄警監管。

不久,他的案子就通過了最高院的複核程序。

行刑前一天晚上,我們問張某還有什麽要求想被滿足,他說他想吃一碗泡麵。張某十七歲就出來社會打拚,在他最困難拮據的時候,他曾吃過一個月的泡麵。

泡麵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冒騰起來,香味漸漸彌漫整個走廊。這是他人生中最後的晚餐。

他挑起第一口麵時,一滴淚落進了碗裏。

 

  

一向沉默寡言的張某在那個晚上話特別多。他跟我們聊起他輟學出來打拚的艱難,聊起他是如何一步步當上販毒團夥的頭目。一直到下半夜,他也沒有絲毫困意。

“活著真好啊……要是能重新來過,我想走正道。”他喃喃低語。

忽然,他問:“何管教,我可以唱歌嗎?”

我說,你唱吧,聲音小點。

他唱起了劉歡的《重頭再來》:

“昨天所有的榮譽

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

今夜重又走進風雨……”

行刑時是冬天,肅殺,寒冷,雪花簌簌地從天空飄落。

當荷槍實彈的警察將他從監室裏提走時,這個窮凶極惡的罪犯眼神裏流露出了巨大的驚慌和恐懼,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褲子也濕了一大片。

最後,幾名法警駕著他才來到了刑場。

 

 

 

 

 

周某三十多歲,家裏有兩個孩子,一個上小學,一個上幼兒園。周某因為殺人罪被捕,手上有兩條人命。

農村出生的周某在廣州打工,妻子在家照顧孩子。結婚後妻子一直嫌棄周某沒本事,掙不到錢,自己卻經常頻繁出入麻將館,大肆揮霍。周某為了孩子,沒有離婚,也沒有爭吵。

暑假裏的一天,大兒子忽然給周某打電話,說想爸爸,希望爸爸回來送他開學。周某當天就買了回家的車票,但到晚上也沒有看見妻子回家。周某打電話問她,她隻回了短信,說在走親戚。

第二天,在周某的逼問下,妻子坦白昨晚在跟情人陳某約會。為此,兩人大吵一架,晚上妻子收拾東西,離家出走了。

周某偷偷跟蹤,來到了陳某的住處。周某怒火中燒,取了一把斧頭就朝陳某家走去。待到妻子和陳某入睡,周某破門而入,將躺在床上的兩人砍死。

案子很快被偵破,周某被捕了。

一審下來,周某被判了死刑,他當庭提出上訴。他認為,妻子出軌,和陳某偷情,兩人都死有餘辜,還說自己應該多砍幾下,將兩人碎屍萬段。他更後悔沒有毀屍滅跡,讓案子難以偵破。

他很猙獰,就像一個剛從牢籠中掙脫出來的惡魔。

周某沒有絲毫懺悔之意。在他看來,這些都沒有什麽意義了。

談話中,我發現他最掛念兩個兒子。我想,這或許是突破口。我向領導請示,讓周某見一見兩個孩子。

會見那天,剛開始,周某跟孩子平靜地說些閑話。

但當小兒子問:”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我想媽媽了。”周某好像觸電了一般,沉默了好久,才跟孩子們說:“媽媽出遠門了。爸爸過幾天就去找媽媽,你們在家要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

這之後,我發現周某的神情沒有以前那麽暴戾了。

 

  

“何管教,陳的家裏人怎樣了?”有天談話,周某忽然問我。

我告訴他,陳某的老婆改嫁了,他們五歲的女兒由陳某的父母照看著。

他流下了兩行眼淚,說:“我這是作孽啊……我害了兩家人啊。”

二審結束,維持原判。周某卻說,希望死刑複核快一點下來,他能早點贖罪。

臨行前,周某寫了一封遺書,上麵寫著“對不起”和“爸爸要去彌補自己的錯了。”

遺書將由我們轉交給他的家人。

哢啦一聲,鐵門打開了。

我又送走了一個人。

作者何警銘,獄警

編輯 | 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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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在一個悔罪的靈魂臨走前給它一點安慰,也算是一個善行。但是長年累月地送行,恐怕心裏會積下很重的負擔?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3/24/2019 postreply 17:2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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