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坦白局：難以啟齒的秘密與愛
在幼時的習作裏，我們讚美父母，又在某個年紀之後，與他們仿佛攻守般地對峙。我們習慣互相隱瞞，在朝夕相處下，成為彼此讀不懂的人。
但父母從未停止試探，試圖以成年人的方式與我們對談，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價。我們收到了21位父母的秘密。那些坦白時刻，在他們彼此心裏都掀起了嘩啦啦的響聲。
難以啟齒的秘密
十八歲生日那天，父母特地做了很豐盛的飯菜，祝福完生日快樂。父親臉色嚴肅起來，說阿敏長大了，有些事情可以交代了。
“我們並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你原來……”剛吃完蛋糕的我，被這一句定在椅子上不能動。“你可能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父親繼續說著，母親就一直看著我。 不知道怎麽的，我的眼淚就一直流啊流，像是很委屈。
我原本的家裏父母一直想生兒子，結果第三胎的我還是個女兒，父母就把我送人了，留下了兩個姐姐。隔了十八年，親生父母那邊也找了過來，想要認親。
爸爸說，要不要見親生的父母和姐姐們，未來要不要相認，都尊重我的意見。我一直哭著搖頭，說我就一對父母，別的我都不會認。後來，爸媽勸了很久，我還是答應見了麵，我叫來的人“叔叔阿姨”，不過心結太重，還是沒辦法親近。
後來，我找爸媽談了一次。我說：謝謝，我會一直在你們身邊的。這回爸媽哭了，他們這輩子有我這麽個女兒覺得很幸福。 記得小時候，同學裏調皮搗蛋的男生說我是撿來的，我回到家委屈得直哭。爸爸是老師，平生沒罵過人，竟然跑到那個男生家裏，威脅說撕爛他的嘴，還一直跟我賭咒發誓，肯定是親生的。 希望老天不要應驗爸爸的那些詛咒。
@阿敏
2015年冬，父親的老朋友來訪。酒過三巡，他竟然說，自己曾是黑幫老大。
1980年代，大批知青返城，一時找不到工作，便在街頭拉幫結派。我父親出手狠厲，又講義氣，很快就闖出了名聲，成為某大幫派的領袖人物。那段日子，父親過得很滋潤，除了收租，還有小幫派的定期進貢。事情逐漸失控，一批躁動的兄弟搶了賭場。
這時候趕上全國嚴打，全國100多萬人被捕，數萬人被槍決。我們當地被端掉數十個“流氓團夥”。父親那幫兄弟不僅被捕，還被反綁起來遊街，胸前掛著罪行牌。父親離開了老家，就此不見江湖，我也沒能成為老大的千金。
@狗瑤
小時候我經常跟同學炫耀，我媽天生大眼睛雙眼皮，媽媽每次都在一旁得意洋洋。上了大學，我抱怨為什麽自己的眼睛是單眼皮，她才告訴我，她的雙眼皮其實是割的。那是我見過最自然的人工雙眼皮。
@阿寶
高中時早戀，被老師趕回家反省。父親意外地心平氣和，拉著我聊了一整夜。
父親高中時也早戀，還私奔了。他去碼頭扛貨，初戀在一家雜糧店賣麵條。後來被家長找到，初戀被迅速遠嫁，父親的高中也沒法再繼續讀，隻好去念了衛校。畢業後，他回家當赤腳醫生、教村小。公辦老師的工資一直漲，父親的日子卻過得清苦。
父親上學時一直當班長，考試也總是第一名，就因為早戀，人生軌跡發生了轉折。現在也沒什麽進取心，把期望全寄托到我身上。他說，早戀正常但不正確，當年，他也是奶奶的希望，結果最傷她的心。
@張若愚
媽媽第一次懷孕時不滿24歲，沒有準生證。在當時的政策下，孩子生下來，她前夫會受處分，工作要被降級。於是八個月大的胎兒被強行引產了，是個男嬰。我媽大出血，差點沒挺過來，還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上了環，之後幾年都懷不上孩子，最終跟前夫離婚了。
我一直隻知道媽媽跟爸爸是二婚，不知道我是二胎，連我爸也不知道。當時我因為不想要小孩跟媽媽發生劇烈爭執，她才吐露這個秘密。她歎氣，說，你不知道我們那個年代想要一個孩子有多難啊。
@甜湯
跟媽媽一起看家庭倫理劇。討論劇情的時候，她突然說，當年姥姥姥爺都不同意她和爸爸在一起，最後她是偷戶口本結的婚。我立即想好，以後他們不同意我跟男朋友在一起，我該怎麽做了。
@小喬
坦白他們的背麵
我五歲，媽媽就告訴我：“他不是你親生爸爸，不要叫他爸爸。”
我就真的很少管家裏的那個人叫爸爸。他是普通工人，抽煙喝酒，還經常打媽媽。有時我半夜上廁所，會看到他抓著媽媽的頭，撞在門上、牆上、地板上。我哭也不行，攔也攔不住。
媽媽一看到他，眼睛就緊成一條縫。我問媽媽，為什麽你總眯著眼睛啊？媽媽頭也不抬，說因為後悔。
媽媽在五歲時向我坦白的事，成年之後我才逐漸明白。那個不是爸爸、卻住在家裏的男人，從跟媽媽結婚開始就一直被綠，眼睜睜看著我這個私生子生下來。怕別人說媽媽閑話，舍不得跟她離婚。那之後他開始脾氣暴躁，打完媽媽打自己，硬被逼成那樣。
小時候有人欺負我，前兩次我都沒有理他，第三次的時候，我把他揍了。那個“不是爸爸的爸爸”對我說，孩子你做得對，長大了也要這樣，對別人要和善寬容，但也不要被人欺負。
@鹹檸七
媽媽坦白了她出軌多年的對象是誰，我心虛地說理解她。媽媽很開心，還讓我加了她出軌對象的微信。直至今年四月份，我媽為期七年的出軌被發現，我爸要離婚。
@沙
我爹喝多了，叫我把耳朵湊過去，嚴肅地對我說：我長得醜他真的很難過。
@酸辣大寶貝
上大學後，媽媽突然說起來，我高中班主任的老婆是我爸同事。怪不得我上課睡覺，不交作業，他們都知道。
@特雷
高二的時候，我爸“收養”了一個姐姐，比我大兩歲。為了照顧患精神病的媽媽，她休學了兩年，一邊打工一邊攢學費，很可憐。
姐姐搬來家裏住之後，我的生活突然有了質的提升。之前從不帶我出去玩的爸爸，開始帶我們滑雪，去很貴的餐廳吃飯。因為要給姐姐過生日，從沒過過生日的我，也能吃到屬於我的生日蛋糕。
我一直以為，是姐姐的悲慘人生激起了爸爸的父愛。直到我和姐姐各自考了大學，離開家。在一個暑假的晚上，爸爸喝得爛醉，告訴我：他和那個所謂的“姐姐”，以養父女的身份苟且了四年。現在分手了，他很難過。
@貓
媽媽在酒後跟我坦白，生我隻是為了能跟我爸結婚，混個北京戶口，對我其實沒啥感情。所以他們離婚的時候，完全沒有舍不得我。
@茄子
我爸悄悄跟我說，前一陣偷偷摸摸消失的兩天是去做割痔瘡的手術了。還叫我別告訴媽媽。
@L
有一次我媽睡不著，喊我聊天。她說我青春期時候太叛逆，不想再管我，曾認真地想拋棄我，再生一個。那一年，她經常去醫院調理身體，但怎麽都要不來二胎。
我想起初三時我輟學，家裏把我送到很遠的地方去讀了一年專科，又很突然地把我接回家，讓我在附近的高中念書。當時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隻記得和家裏聯係很少，偶爾打電話給媽媽，她都說在醫院。
也是那天晚上，我媽說著話，突然從床頭櫃翻出一張很舊的存折。她說，希望我以後能嫁給家境好的男孩，又怕我被人家瞧不起，受欺負，從我小的時候就開始偷偷給我攢錢，要給我攢個幾十萬嫁妝。
@月半
折磨他們的謊言與愛
高二住校，每月隻回家待一天。爸爸幹農活，媽媽一直一個人呆在家裏。整個炎熱而漫長的夏天裏，我們都沒有察覺到媽媽的異樣。那時她工作不順利，身體不好，還常常因為我的叛逆而生氣。
媽媽開始抑鬱，每晚失眠，動不動就哭，也不想活著了。吃藥控製了很久，才慢慢好起來。直到我上了大學，因為不適應新環境狀態很差，她才告訴我這件事，讓我情緒失控的時候也去看心理醫生。
後來我買了一隻小貓回家，這樣即使我去上學，爸爸幹活，媽媽也不會很寂寞。
@柏林
上初中時，爸媽把我叫到跟前，問我還想要弟弟妹妹嗎？想的話他們就生一個老二。我考慮了半天，最後說不要了吧，年紀差那麽多，等能一起玩的時候，我都上大學了。
直到前幾年過年，聊到我上大學後，他們心裏特別空。我媽突然說，當年那孩子要是留下，應該在上小學，就能陪我們了。
那晚才知道，當年問我要不要弟弟妹妹的時候，我媽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小明
離高考還有半個月的時候，爸爸出了車禍，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為了不影響我的考試狀態，媽媽騙我說爸爸臨時出差了。考完最後一科，媽媽才帶我去醫院，我哭了一個下午。
@收音機頭
我爸媽從我小學開始就鬧離婚，鬧了好幾年，初中之後開始分居。
後來，我爸跟我坦白，他跟媽媽不是吵架分居，是離婚了。
當時我們在家吃飯，我爸心血來潮地買了瓶很貴的紅酒，喝著喝著突然哭了，說對不起我。直到吃完飯爸爸也沒正眼瞅過我，一直盯著斜上方的電視，可能是怕看著我會哭得更厲害吧。
@加班汪
大伯跟我家在同一個小區，一台加長林肯一台奔馳換著開，花幾百萬送堂哥去英國讀書。他們家三室兩廳南北通透，而我家隻有七十平米，客廳狹小被雜物堆滿，夏天悶熱不通風。
我特別羨慕堂哥可以出國留學，而我隻能複讀再複讀，去一所三線城市的二流院校。剛進大學的時候我每天都想退學，盡管爸爸盡他所能給我最好的升學禮物，新手機，新電腦，新的佳能5D3。學校離家動車隻要一個多小時，我每周都要回家跟父母爭執退學的事，僵持了一年半。
有天媽媽不在，爸爸跟我兩個人喝了一箱啤酒。喝到最後一瓶，他才小心翼翼地說，其實大伯才是我的親生父親。計劃生育期間，黨員生二胎處罰嚴重，我現在的父母又沒有孩子，大伯就把我過繼給了他們。
我沒有被欺騙的憤怒，也沒有多了一個有錢爸爸的喜悅，平淡得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個人回房間的時候，我才開始難過地哭起來。想起每次跟父母爭執退學，我都能看到父母眼中的痛苦和擔憂。過去的十幾年，我都在用我虛妄的理想主義，折磨他們疲憊的內心。
@北冰洋袋淋
那些最後才知道的事，拚湊出我們不曾了解的父母。也許還不能把時光帶來的溝壑填滿，但我們終於可以以成年人的身份去理解，磨合，與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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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劃：劉妍
視覺：曾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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