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計劃---《艾滋病老人, 被欲望擊垮的晚年》

來源: YMCK1025 2019-03-02 21:07:3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909 bytes)

艾滋病老人, 被欲望擊垮的晚年

 

 

 

社會默認老人不需要性,但實際情況是,欲望並沒有因為性器官的老去而萎縮。

這樣的錯位,成了艾滋病滋生的溫床。

 

我是一名護士,在成都一所公立醫院的消化內科。正常來說,我們隻需要處理一些常規疾病,病人來自周圍小區,交上一千塊錢的門檻費,住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

四川省內涼山地帶,一直是緬甸雲南向內地運毒的必經路線,相比於一般的城市來說,作為四川省省會的成都,艾滋病患者更多,我們科室也偶爾會遇到病患。

遇到的第一個艾滋病人是個普通的個體戶老板,三十多歲,打扮體麵。一開始隻是因為吃不下飯來看醫生,但是一項項檢查做完都沒問題,最後發現是 HIV 陽性。

醫生把他請到辦公室去談話,進門之前興高采烈和病友聊天,出來就像換了一個人。

 

 

相比於這種被突然發現的情況,艾滋病在老年人裏蔓延的速度更讓我驚訝。2017年,老年人首次被國家列為艾滋病防控的重點人群。不過,和年輕人輸血、吸毒、高危性行為多種傳播途徑不一樣的是,老年人的患病途徑異常單一。

這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叫車慶林的老人。

 

 

 

 

14年春天,很平常的一天。我在住院部,剛升為護理組長,管理十二張病床。這天急救車送來了一個暈厥病人。

他就是車慶林,年齡62歲,頭發白了一半,長期從事體力勞動使得他臉色黝黑,看起來像七十多歲的老人。他安靜躺在病床上,我給他量血壓,他伸出手,手指蜷縮如雞爪。

介紹完病區環境和主管醫生,我請他在知情同意書上簽字。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又解釋了一遍,把筆遞給他。“哎喲,我好多年沒寫過字了。”接過筆,他有些不好意思,以一種別扭的姿勢用力攥筆,一筆一劃在簽字欄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很重。

我告訴他,住院病人要留家屬聯係方式,他躊躇半晌,寫下歪歪扭扭的車慶鬆三字,關係一欄他寫下“哥哥”。我和他說關係不能寫哥哥,要寫“兄弟”。

“老師,給你添麻煩了。”我給他重新拿了張簽字單,他這次正確填完了。

“還有電話。”我指著聯係方式一欄提醒道。“我不記得,要看看。”他從外套裏掏出一隻老式諾基亞基礎款手機,一個一個翻出電話號碼看,入院介紹和簽字花了半個小時才完成。

輸液的時候為了緩解他的緊張,也為了增加彼此之間的信任,我一邊操作,一邊和他聊天。

他是位農民工,曾經有過一段婚姻,還有一個兒子。但是由於夫妻感情不和,兩人早早就離了婚,之後的這些年也沒有再婚。

“你兒子多大了?”我好奇地問道,心裏納悶他為什麽聯係家屬沒有留兒子。

“二十八了。”

“做什麽工作喲?”我笑著問。

“成都的銀行上班。”他嘴唇緊閉,抬頭專注看起電視,可能和兒子的關係不大好。

 

 

 

 

車慶林的體重在三個月之內下降了十二斤。

一開始,由於他的血液分析結果,主治醫生懷疑他是白血病。住了一個多星期,症狀卻沒有減輕,臉色發黑,嘴巴發白起皮,肋骨根根突起。

醫生給他做了兩次骨髓穿刺,一寸多長的鋼針打入他的髖骨,粘稠的淡粉色骨髓被抽出。他疼得咬牙切齒,卻能堅持不動。

兩次結果出來,沒有明顯異常,大家想起了另一種會引起發熱和白細胞增高的疾病,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HIV抗體陽性。

 

 

車慶林得的不是白血病,是艾滋病。在下午安靜的走廊裏,我扶著他去辦公室。知道結果的時候,他張大嘴巴,露出幾顆黃黑的牙齒,保持這個姿勢好幾秒。我們以為他不知道什麽叫艾滋病,正準備向他解釋,他卻動了,臉上似哭似笑,輕輕歎了句:“咋是這個病?”

我們心裏也是崩潰的。他在科室內住了大半個月,大半的醫護人員都接觸過他的血液。科室裏一片死寂,護士長拿來了職業暴露表格單,我們圍著長長的辦公桌,寫下自己的名字。

在醫院,這樣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一次又一次的擔驚受怕後,我的心早就麻木了。大多醫護人員都是及時行樂的享樂主義者,因為明天真是太飄渺了。填完表格,每個人抽了一管血送去化驗,然後繼續工作。

等到他消化了一天,我們委婉建議他轉院接受專業治療。他聽了我們的建議,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就住這裏,不折騰了。”傳染病醫院在市中心,是一家很有名氣的三甲醫院,各種費用都比這邊高出三分之一。雖說艾滋病國家有補助,可是那隻是艾滋病的藥品費用,用藥檢查都需要他自己掏錢。另外一個問題是,市中心離他家有三十多公裏,帶東西、家屬照料都不方便。

“還是你們這兒的老師和氣,我信你們。”他輕笑著說道,眼神中卻有說不清的東西,我不敢看。大家知道,他再信任我們,這個病也沒法治好。

我們隻能把他轉進單人病房,每天進行空氣消毒和地麵消毒,垃圾專門放置。

 

 

 

 

自從知道自己患上艾滋病,車慶林變得沉默起來,不是在睡覺就是發呆,電視不看了,病房不出了,安靜得可怕。

考慮到他的情緒,在不涉及血液和體液接觸的情況下,我和醫生盡量不戴手套與他肢體接觸。慢慢地,他開始願意回答我一兩句話,但一問到染病的途徑,他就把臉扭過去對著牆。

可我們要上報,沒有辦法,隻能通知家屬。車慶林的哥哥、弟弟和老母親圍在病床周圍,老太太哭成淚人,兩個兄弟連病床都不想靠近。我們讓車慶鬆和他交談之後,他才承認由於單身多年,和一些失足婦女有長期的不潔性生活史。

“我這是活該啊?”他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你不要這麽說。”

“你為啥子不再婚?”醫生合上病曆問他。

“沒得錢,有哪個女人願意跟著我。”他自嘲一笑,“離婚後,我的生意就賠了本,去外麵打零工,工地上爬滾,女人看都不看我一眼。談過一個,是個離了婚帶孩子的,在工地上燒飯,隻好了一年就散了,天天就是找我要錢,根本不想和我正經過日子。”

“你怎麽不用安全套呢?”醫生歎口氣,“社區有免費發放的。”

“羞都羞死了!人家要戳斷脊梁骨的!”他搖搖頭,“我哪敢去拿?這樣的新鮮玩意兒,拿了我也不會用。”

他又加了句,“她們也沒說要用。誰曉得會得這個病?那不是外國人得的嗎?”

 

 

 

 

車慶林嘴裏的“她們”是一群徘徊在工地附近的婦女,我也見過一次。

有次我和同事出診回醫院,路過一片偏僻的工地。一個大姐過來敲車窗戶,我在後座睡覺,聽她殷勤地邀請開車的男同事下去玩玩。

那些婦女年紀不小,從三十多到四五十歲不等,專找些單身漢做生意,看見車就攔,一次隻要二三十。

拋棄掉生活的希望後,性的獲得變得簡單,快捷又經濟。

“他沒文化,什麽都不懂。”站在走廊盡頭,車慶鬆一臉嫌惡,“這真是丟人!老車家的臉都丟盡了,他不光害了自己,還要害大家。”他望著我們,一臉無奈。

 

 

“還不如得白血病,那個至少不傳染。”弟弟皺緊眉頭。

醫生建議家屬把車慶林接回家,度過最後階段。“那不行。”車慶鬆大叫道,“他這個病,不能回家,就在醫院裏。”我注意到,車慶林的嫂子弟妹和姐妹都沒有來。

“對,回去怎麽行?”弟弟也連忙擺手。

我說他現在的情況必須需要一個看護,沒有家屬留陪,絕對不行。車慶鬆猶豫了半晌,說他一定想辦法。老母親一直站在邊上抹眼淚,說完話,他們逃跑一樣地拉著老母親匆匆而去。

 

 

 

車慶林再也沒能離開醫院。

住到一個月的時候,他的病情開始急劇惡化。先是發高燒,每次體溫都在41°以上,酒精擦浴、退燒針都沒有效果。高溫一直持續,他的臉像一塊燒紅的炭,看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實習生和新來的護士都不敢進他的病房。

好不容易退燒了,他的身體開始脫皮,紅彤彤的胳膊看起來十分詭異。打針時,壓脈帶一係,整條胳膊就變紫;壓脈帶一鬆,皮膚就裂開,血液順著手臂流下。血管變脆了,一個新紮的留置針,用了不到一天,再次輸液時,皮下滲出一個大包。

有次他正和我說著話,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好幾分鍾後,他才緩下來,鬆開捂著嘴的手,我看見手心裏都是血。

“秦老師,我怕是不行了。謝謝你們,現在也就你們不嫌棄我了。”他說。對我們,他一直懷有很強烈的負罪感。平時有眼生的護士來量體溫,他都要向特別說明:“我是艾滋病,你們要小心。”電子體溫計,根本不會接觸皮膚。

然而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開始神誌恍惚,一瓶液體還沒輸完,手上的針就被扯落。

艾滋病晚期,需要專人照看,醫院連個上特護的人員都抽不出,隻好再次聯係他的家屬。

醫生給他的兄弟打遍了電話,家屬們不願意來醫院照看病人。請護理員,他們的條件差,出不起錢,這個病給錢估計也沒人來,最後家屬告訴了我們車慶林兒子電話。

電話打通了,來的卻是個黑胖婦女。

 

 

 

“我是他從前那個。”她的嗓門很大,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滌綸衣服,一張臉圓乎乎的,看不出年齡。這是他的前妻。

她有著川渝地區特有的幹脆潑辣,我把手套口罩給她後,她收起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邊看著吊瓶一邊繡十字繡,兩米長的孔雀牡丹,上麵密密麻麻爬滿五彩繡線。

車慶林扭動手臂的時候,她套上手套,胖乎乎的大手按住他胳膊肘。“莫要板!你都這樣了,莫要再害人了。”她來了後,車慶林雖然還是神誌不清,卻沒有之前的狂躁了。

 

 

我問她怎麽願意接下這檔子差事。她苦笑:“莫得辦法呀。他們都不來,喊我兒來,我兒今年婚都還沒有結,我替我兒來,我個老太婆,我不怕死。”

“他就是害人。以前年輕掙了錢,在外麵找女人,把錢給外人花,不然我們也不會離婚。”她朝昏睡的車慶林努努嘴,“老了,還是死在女人身上了。”

她離婚自己帶著孩子,開一家小飯館,後麵又嫁了個老實人,一人養家,供兒子上大學,沒要車慶林一分錢。

她嘴裏罵,心腸還是軟。車慶林大小便失禁,床上得鋪一次性床單,上麵再鋪護理墊,臭氣衝天,她力氣大,一把將病人翻身,動作極快的擦洗,一人能頂兩個護工。

車慶林的兒子在休息時也會過來,高高胖胖一個年輕人,穿著白襯衣深色西褲,看起文質彬彬,一點也不像車慶林,他像母親更多些。他總是坐在醫生辦公室,聽醫生一邊寫病曆一邊說。他的話很少,提起父親來低著頭,聲音很輕。他在病房的時間也不多,通常是看一會兒父親,和母親說幾句話後安靜離開。

車慶林早就不認識人了,對著兒子也說不出話。但他還記得前妻,她喂飯,他會聽話張開口;她和他說話,他會哼哼回應兩句。我用電筒照他的瞳孔,指著人問他:“車慶林,這是誰?”

“這是我老婆。”他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完全忘了他們已經離婚多年的事實。胖婦人站在一邊,仰著頭望著窗外,使勁眨巴眼睛。

住滿兩個月的時候,他開始長時間昏迷,醫生建議讓他回家。這邊農村的風俗,病人在自己家裏咽下最後一口氣比較好。家屬們卻紛紛擺手,依舊不同意。

車慶林咽氣不久,抬屍人就趕了過來,一個黃黑相間的PU袋子包裹住他,兩個工人輕鬆扛起他。

他的家屬們走得匆忙,既沒有在病區燒黃紙,也沒有在樓下放鞭炮,無聲無息地就奔向了火葬場。

作者秦月,護士

編輯 | 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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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眾號:真實故事計劃(ID:zhenshigushi1),每天一個打動人心的故事。

編輯於 2018-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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