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多年前的複仇事件
--作者:洋流
她是民國的千金大小姐,本該賞花、彈琴、女紅……父親慘遭殺害,她走出深閨,踏上10年複仇路。
血濺佛堂,她三槍擊斃大軍閥孫傳芳,轟動全國。大仇得報,心願已了,本欲慨然赴死,卻被特赦。
出獄後,她又因什麽事轟動全國?她為何要拒絕宋美齡的拉攏?
她完成了周恩來交待的什麽秘密任務?她為何要給毛澤東寫萬言書?彌留之際,她最後的心願是什麽?
她有霹靂手段,也有菩薩心腸。她就是民國第一女刺客施劍翹
軍閥混戰,父親遇害
1906年,施劍翹生於安徽桐城。
父親施從濱是山東軍務幫辦兼奉係第二軍軍長。
施從濱
施劍翹從小受父親寵愛,深居閨閣,還纏過小腳,雖然沒有受過正規教育,但家中有私塾老師教授學問。
母親身體不好,作為長女,施劍翹十三歲時就早早地當家管事了。
青年施劍翹
平靜、安逸的生活被一場戰爭打斷。
1925年秋,直奉兩係軍閥為爭奪安徽、江蘇,展開大戰。
軍閥混戰
受奉係軍閥張宗昌之命,施從濱率軍南下對抗直係軍閥孫傳芳,不幸戰敗被俘。
擊潰奉軍後,孫傳芳統轄浙、閩、蘇、皖、贛五省,睥睨天下。
孫傳芳
得意忘形的孫傳芳,竟然不顧周圍人求情,違背不殺俘虜的規矩,將施從濱斬首示眾,首級懸掛蚌埠車站,暴屍三天三夜,不準施家收屍。
堂兄怯懦,丈夫退縮
得知父親遇害後,施劍翹當時就決意報仇,但這對一個久居閨閣的弱女子來說,難如登天。
更何況,殺父仇人是五省聯軍總司令、號稱“東南王”的大軍閥孫傳芳。
施劍翹先是把報仇的希望寄托在堂兄施中誠身上。
施中誠
幼年喪父,由施從濱撫養長大的施中誠,在施從濱遺像前宣誓報仇。
施劍翹找到父親的老上司張宗昌,請求他提拔施中誠為團長,以便報仇。
在張宗昌的照顧下,施中誠官運亨通。誰知道,官至煙台警備司令的施中誠,不僅複仇的想法逐漸消淡,還反過來勸說施劍翹打消念頭,好好過日子。
失望之餘,個性剛烈的施劍翹寫信與施中誠斷絕兄妹關係,從此多年沒有聯係。
1928年,施劍翹與山西軍閥閻錫山部下的諜報股長施靖公結婚,唯一的條件就是,幫她報仇。
婚後,施靖公當上了旅長,卻對報仇之事無動於衷。
1935年初,施劍翹再次要求施靖公為父報仇,遭到拒絕後,徹底失望的她帶著兩個兒子不辭而別。
這一走,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聯係過。
易名立誌,誓報父仇
此時,距父親被害已經整整十年。
一天夜晚,想到家仇未報,施劍翹心裏難過。她仰望天空,吟了一句詩,“翹首望明月,拔劍問青天。”
這便是施劍翹名字的由來。
原名施穀蘭的她易名“ 劍翹”,立下了親自刺殺孫傳芳的誌向。
施劍翹也將兩個兒子的名字分別改為 “僉刃”和“羽堯”,合起來就是“劍翹”,寄托了矢誌不移的報仇決心。
“餘乃覺求人不如求己”,施劍翹放開裹著的雙足,開始習練槍法,為刺殺孫傳芳準備著。
三聲槍響,血濺佛堂
這時,傳來孫傳芳兵敗寓居天津的消息,施劍翹感到機會來了,離開太原前往天津。
1935年9月17日,施劍翹一早就來到天津觀音寺為亡父燒紙、念經。偶然從一個和尚口中探聽到,孫傳芳是天津佛教居士林的居士,而且還是理事長。
被刺前的孫傳芳
施劍翹化名“董慧”加入了居士林,數次造訪會場,搜集孫傳芳的身貌、口音及活動規律等信息。
天津居士林
摸清了孫傳芳的行蹤後,施劍翹於1935年11月13日開始行動。
13日當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施劍翹估計孫傳芳未必會來,便先來到居士林觀察動靜。
中午過後,仍不見孫傳芳的蹤影。她正要返回,忽見一位身披袈裟、年約50歲、留著光頭的人走進了佛堂。
根據此前掌握的信息,施劍翹斷定此人就是孫傳芳。
她立即租了一輛小汽車,匆忙趕回家中,取出事先準備的手槍、傳單等物品,返回居士林。
照片中施劍翹所穿的大衣是為刺殺孫傳芳特製的
此時,佛堂裏已經坐滿了聽經的居士,孫傳芳端坐在中央。
找準時機,施劍翹快步走到孫傳芳身後,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便拔出槍來,對準孫傳芳的耳後,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孫傳芳撲倒在地,施劍翹怕他不死,又連開兩槍。
佛堂頓時陷入恐慌和大亂,施劍翹將早已準備好的傳單拋向人群,大聲宣布自己的姓名及行刺目的,決意自首。
施劍翹在刺殺完孫傳芳後散發的傳單
有膽大的人拾起傳單觀看,隻見上麵寫著:
各位先生注意:
今天施劍翹(原名穀蘭)打死孫傳芳是為先父施從濱報仇。
詳細情形請看我的告國人書。
大仇已報我即向法院自首。
血濺佛堂,驚駭各位,謹以至誠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
隨後,施劍翹被趕來的警察帶走。
轟動全國,政府特赦
消息傳出,震驚全國。
施劍翹非比尋常的複仇行動立刻成為了媒體關注的焦點。
11月13日晚上,事發後僅數小時,天津當地報紙《新天津報》便印發了號外。
《新天津報》當天出版的號外
《大公報》、《申報》、《新聞報》等全國有影響力的報紙也先後給予了報道。
《大公報》等報紙的報道
社會各界特別是婦女界,通過電報、郵件等紛紛聲援,並呼籲國民政府釋放或特敕施劍翹。
馮玉祥聯合國民黨元老於右任、李烈鈞、張繼等中央委員聯名上書國民政府,營救正在服刑的施劍翹。
法庭上,施劍翹毫不畏懼,詳細陳述了自己艱難的複仇曆程,最後說道:“父親如果戰死在兩軍陣前,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他殘殺俘虜,死後懸頭,我才與他不共戴天。”
獄中的施劍翹
在各方的壓力下,1936年10月14日,國民政府下令特敕施劍翹。
報紙報道施劍翹獲特赦
在獄中度過了11個月,施劍翹回到家中。
當時,社會上已經出現了以施劍翹為藍本的小說、廣播劇、戲劇、連環畫等作品。
上海市民觀賞劇場表演,天津和北平的民眾則每日追看著描述仇殺案的連載小說。
《血濺居士林》連環畫
施劍翹儼然成了炙手可熱的當紅明星。
但回家後的施劍翹,再也沒有提過刺殺的事情,家裏後來甚至都沒有施從濱的照片。
這個轟動全國的重大事件,在她心裏,隻是報了一次家仇。
心願已了,夫複何求。
此時,施劍翹還不知道,4年後,自己又因一場戰爭再次轟動全國。
霹靂手段,菩薩心腸
“七七”事變爆發後,日軍入侵,中國陷入滅種亡族的危險境地。
施劍翹立即寫信給時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的張治中,信上隻有八個字:我要求做抗戰工作。
張治中任命她為湖南省抗敵後援總會慰勞組主任。
1940年7月,施劍翹來到四川合川縣,看到在日軍飛機狂轟濫炸下,無辜百姓受災。她帶頭捐出了珍藏多年的金銀首飾,並動員母親和胞弟各捐獻了一份。
施劍翹還親自到一些財主家裏宣傳,籌錢買飛機。短短幾個月,3架嶄新的戰鬥機就被交到了空軍部隊,在全國引起極大的轟動。
飛機捐贈儀式現場,上圖右為施劍翹
宋美齡得知後,多次邀請她到婦女慰勞總會工作。但她不願意附庸權貴,婉言謝絕了。
1946年春,抗戰勝利後。施劍翹搬到蘇州生活,傾注精力創辦私立從雲小學,招收貧民子弟,孤兒和流浪小孩,學生多達400多人。
私立從雲小學舊址
1946年8月,施劍翹為解決辦學經費到上海募捐。她接受周恩來委派的任務,躲過國民黨監視,為駕機起義飛到延安的國民黨空軍飛行員劉善本的家裏送去金錢。
1946年9月17日,施從濱遇害21周年忌日。施劍翹來到靈岩山,為父親亡靈超度。
佛樂縹緲中,施劍翹心有所悟。三天後,施劍翹在靈岩寺皈依佛門。
1948年春,蘇州解放,施劍翹將兩個兒子送去參加解放軍。她說:“我一無產業,二無資財,隻有把兩個兒子獻給國家!”
1955年,肅反運動時,施劍翹在部隊的兩個兒子受到了審查。她無奈中給毛主席寫了一封萬言書,請求黨中央詳查。毛主席派中央統戰部的同誌去看望、慰問她。後來,她兩個兒子在部隊結束審查,複員到地方工作。
1979年8月27日,施劍翹因病去世,終年74歲。
施劍翹之墓
這位傳奇女子的臨終遺言是——
“娘老了,但還有一個心願,如果健康許可,願為祖國統一盡一份力量,宋美齡我見過,蔣經國我也見過,我盼望祖國早日統一。”
傳奇永恒
雖然被特赦,但施劍翹刺殺孫傳芳,一直備受爭議。
複仇的正當性與合法性,更是成為學者探討的焦點。
有人認為,施劍翹刺殺孫傳芳,不應該被特赦,而應受到法律的製裁。
理解施劍翹一案的關鍵,在於回到案件發生的時代背景與社會環境。
刀劍無眼,戰爭無情。
施從濱是軍人,有可能建功立業、加官進爵,也有可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死亡,是戎裝加身那一刻,已然接受的可能性。
但是,施從濱投降後,孫傳芳仍然將其殺害,這就突破了戰爭的文明法則。
而在軍閥混戰的年代,法律顯然不會去追究一個軍閥頭子濫殺無辜的刑事責任。
刺殺,也便成為了施劍翹走投無路、自我伸展正義的唯一選擇。
如果,要用法律去懲罰施劍翹,試問,孫傳芳殺害施從濱之時,法律又在哪裏?
因此,我們不能用當下的視角去苛責施劍翹,當然,也不應鼓勵她的行為。
施劍翹為父報仇並被特赦,是特定時代的特定產物,不具有普遍意義。
現代社會的一個基本特征是,公民將對犯罪的懲罰權讓渡給國家,由國家來統一執行。
健全的法律體係也為公民提供了救濟渠道。
任何形式的複仇都不是現代社會鼓勵的。
傳奇,終成傳奇。
施劍翹的一生,與兩場戰爭密不可分。直奉戰爭,父親遇害,家庭慘遭支離破碎。抗日戰爭,血染山河,國家險些亡族滅種。
她被時代裹挾,成為覆巢下的危卵,大海裏的浮萍。她不僅沒有逆來順受、明哲保身,反而迸發出擊石的勇氣,逐浪的擔當。
她是民國第一女刺客,有霹靂手段,也有菩薩心腸。留給我們的是一個堅強而溫柔的形象。
轉自《世界華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