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故事計劃---《我在404長大》

來源: YMCK1025 2018-12-07 18:14:3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239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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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404長大

 

 

小時候,我臥室掛著一幅覆著亮膜的中國地圖,我一度以為那是我們404廠區地圖。地圖上有陝西,有東北三省,而我爸爸就來自陝西,媽媽是東北人,同一樓的鄰居祖籍有山東也有上海。

三歲的我用手指貼在地圖上劃動,試著找404街心公園和職工俱樂部。可是我什麽也找不到,想當然地說藍色的一大塊是我家,另一塊綠色的部分是樓上發小家。

其實,地圖上壓根沒有404廠。過了幾年,在我媽單位上網時,屏幕彈出的“404,網頁找不到”曾令我十分詫異——它怎麽知道404找不到?

404位於玉門關以西,是保密的核工業生產基地。1958年,為舉全國之力造出原子彈,國家從各地招人,在戈壁荒漠上生生造出了這座小城。方圓二三十裏無人煙,正是放射性工業所需要的。

爺爺一輩的人回憶,404初創年代條件艱苦,風沙肆虐。人們為躲避風沙,在地上挖坑鋪上茅草,睡在地窩裏,我們的火車站名現在還是“低窩鋪”。

戈壁灘的年降水量隻有50多毫米,鑽井打到基岩都見不到水。最初施工生活用水都要靠火車、汽車拉來,一噸水的成本相當於一噸汽油。廠區連一棵樹都沒有,隻有稀稀拉拉的駱駝草。工地孩子沒見過樹,工人便開車把他們拉到玉門鎮。孩子們見到大樹就喊起來,好大的駱駝草!

直到廠區建成很多年,風沙依然很大,小石子被風卷起,打在臉上生疼。天有時會因為沙塵變成桔紅色。平靜後,地上也是一層土,一踩就“噗噗”冒煙。

第一批進廠的人大多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精英:廠裏配鑰匙的大爺隻看一眼就能配出一模一樣的鑰匙,車工閉眼一聽就能判斷是車床哪個齒輪出現問題。還有頂級的廚師和糕點師,我現在還記得小時候吃過的點心味道。那時沒有精密的數控機床,而原子彈核心部件的精確度要求極高,最後加工由上海汽車底盤廠的車工原公浦親手完成。他4月在上海結婚,8月就到了大西北。

三年困難時期,廠區一度隻剩幾天的口糧,工人們陸續出現水腫。西北腹地交通不便,廠區人幹脆辟出農場,自己生產糧油和蔬菜,又引來祁連山的冰雪融水,還組織打獵隊進祁連山打獵。廠區漸漸自給自足,再往後404有了百貨商店、電影院,還有自己的醋廠、冰棍廠。我出生時,一個不足三萬人的廠區已經有了自己的動物園。

最初404建廠時提出的口號是“獻完青春獻終身,獻完終身獻子孫。”我是廠區第三代人。我出生的1991年,蘇聯解體,中國的原子彈已經爆炸了近三十年。

 

 


 

404地處偏遠,政治地位卻很高。甘肅電視台播天氣預報時,第一個報省會蘭州,第二個就是“甘肅礦區”——404廠對外的名稱。加之老一輩人是精英,小城又叫核城,我總覺得自己生活在某個中心。

404廠裏的車牌是“甘A”打頭,與蘭州無異,我和夥伴聊天的時候說起:嘉峪關車牌是“甘B”,酒泉更不行,才是“甘F”。說完我們哈哈大笑:“還是我們牛逼。”

核工業廠牽涉放射性物質,404的生活區與工廠是分開的。工廠在西北邊,需要坐近一個小時的火車。放射性最強的工作是“下大坑”,每人下坑工作半小時就必須離開。廠裏的工人每天下班要洗澡,填埋防化服。我們這代人多數從沒去過工廠,家長提起來隻說很“髒”。

偶爾大人們也會談起一些事故,有人“吃”了劑量,受到輻射,頭發迅速掉光。

我有個同學時常過敏,去醫院檢查,共查出三百多項過敏源。還有一個同學一隻眼近視,一隻眼遠視,兩眼度數差了一千三百度。醫生很驚訝,說一般這種情況是看不見東西的。這兩個同學的父母都在廠裏上班。

404的生活區以工人俱樂部和百貨商店為中心,分成南北兩個區,各建了一個市場、小學和幼兒園。生活區兩頭是公園,北邊是養魚池,南邊動物園。

我家住在北麵,附近有廠裏最高的建築——通訊大樓。大樓高七層,樓頂有四麵大鍾。在廠區任何位置都能看到樓頂的大鍾,也能聽見報時的鍾聲。

生活區很小,從頭走到尾也沒有兩公裏。我父母都在生活區工作,從我家往南,經過通訊樓就到銀行,銀行向東六十多米就是幼兒園。

三歲半那年,媽媽去北京學習,帶上了我。離開廠區第一次出遠門,我在火車車廂裏又蹦又跳。看到天安門廣場時,我驚喜到不知所措,擎著紅色充氣榔頭瘋狂奔跑。我成了廣場上一道奇異的景象,被一群席地而坐的外國人拉去合影。

 

從北京回到404,我和鄰居家的小男孩一起被送到了幼兒園。

幼兒園是個小洋房,我們在教室裏,豬在外麵,隔著窗戶可以看到它們在院子裏拱來拱去。我們吃豬,豬吃我們的剩飯。我總吃不下肥肉,就把肉攥在手裏,趁老師不注意裝進褲兜。我媽洗褲子時發現了。沒幾天串門的時候遇見了幼兒園老師,她是我媽之前的同事。我藏在我媽後麵說我不喜歡吃豬肉,老師笑了笑。第二天幼兒園就吃了一頓蘿卜粉條包子。

幼兒園裏有個很壯的女老師,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她轉不過勁,就瘋了。小朋友也不怕她,她拿長竹竿敲打地麵讓大家安靜時,還有小朋友嘻嘻哈哈順著竹竿爬上去。廠區閉塞,人也認死理,廠裏因為失戀患上精神問題的人不止她一個。後來女老師頭發白了一半,胖得誇張,每天在街上遊蕩,幼兒園仍然給她發工資。

小時候爸爸忙著打麻將,媽媽一直準備大專自考。我幼兒園時期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哥哥,和弟弟妹妹一起玩玩具。可因為計劃生育,我媽再生會丟掉工作,隻好依著紀律,把已經懷上的孩子打掉,我想當哥哥的願望無從滿足。

碰到不開心的事情,我會走上幼兒園二樓的露台,撩起衣服,把肚皮貼在冰涼的石牆上,自言自語說:哥哥想回家。等到肚皮變得冰涼時,我把衣服放下來,肚皮再次被焐熱,我想要當哥哥的念頭就會稍微平複一些。這樣一來,我的腸胃開始變得很差,身形也從小胖墩縮減成了小竹竿。

我和發小樓上樓下住了13年,她上幼兒園大班時我在中班,吃完飯看見她在對麵教室,我就嚷嚷著也要上大班。媽媽找到以前同事,我跳級進了大班,和發小睡對床。我見到她就一直咯咯地笑,她也是咯咯地笑,午休時間我倆拿著小糖紙笑個不停。爸媽來接我們的時候,老師批評我倆不守紀律,我們還是藏在爸媽後麵咯咯地笑。

我們樓隔壁單元還有一個男生,我們三個常在樓前的槐樹下玩耍。四五歲時,我被一個問題深深困擾——到底我們誰會和發小結婚呢?

後院的豬被吃完,我幼兒園畢業,升入小學。我的小學緊挨著幼兒園,學校門前凸起的方形水泥墩是防空地道入口。在我們廠裏,學校、住宅樓、醫院門口都有這樣的入口。為了躲避空襲以及核打擊,404廠地下是連通起來的防空地道。聽父母說,1968年中蘇衝突的時候,蘇聯曾經威脅要攻擊中國的核基地。那時廠裏經常做防空演習,警報一響,老師同學就往地道裏跑。

我上小學時,地道早已廢棄,成了小孩子玩耍的地方。我曾撐了一把傘從水泥墩子上跳下來,把腳崴了。

 

 

 

那會兒有住戶在樓前晾曬白菜,小學同學在一旁玩剪刀石頭布,規定誰輸一次就搬一顆白菜扔進地道。他們玩了一下午,樓前的白菜一顆都不剩了。

小學八點半上課,我每天六點半就會去學校,孤零零的。有一次看錯表,淩晨五點我就到了學校,卻碰到隔壁班的小女孩,她比我到得還早。我們倆站在校門口無所事事,她就開始給我講鬼故事,說滑梯旁邊有一個常年鎖住的房間,有人從窗戶外往裏看,看到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她壓著脖子,用淩厲的眼神盯我,幾乎使我哭了出來。

404廠區福利很好,各單位經常給職工分東西,雞鴨魚、米麵油幾乎不用買,西瓜、哈密瓜一分就是一麻袋。舅舅家分到魚就給我家拿幾條,等我家分到雞再送回。街坊鄰居、樓上樓下也以人情作保,互通有無。廠裏基本的衣食住行不太用得到錢,廠區職工之間貧富差距很小。

廠區生活沒什麽隱憂,我家的錢大部分用來買“玩具”。92年,父母工資總共500元,而買錄像機花去3500元,97年買帶“畫中畫”功能的電視則花費7400元。整個廠區最有錢的人是撿破爛的,90年代已經身家十幾萬。他懂得做生意,靠收破爛起家掙了大錢,被大家稱為“破爛王”。

後來看到政治課本對共產主義的描述,我覺得404差不多就是。

廠區人好吃,經常下館子。因為大家互相請客,在小學門前火鍋店剛開張的一個月裏,我去吃了17次。我爸單位附近有一家小小的鍋貼店,叫百順雞。店裏剁餡的木墩有二十公分厚,因為終日剁餡,刀落得密,案板中間陷出十公分深的坑。

百順雞最早是一家火鍋店,位於自由市場中間,生意異常紅火。大冬天店裏熱浪襲人,大家穿著短袖吃火鍋。尤其在過年期間,人比往常多好幾倍,烏泱烏泱都往店裏擠。也就在某個新年的傍晚,火鍋店門前塌陷,有人跌進兩米深的大坑,摔成重傷。這件事登上廠區報紙,媽媽嘖嘖稱奇,說404人太能吃,把地都踩塌了。百順雞門前搭起架子,圍上綠色的網。再次開業遙遙無期,店裏的阿姨就出來開了這家同名的鍋貼店。

廠區小,日子也閑,最熱鬧的就是各單位組織的體育活動。印象中運動會就沒有停過,從年頭辦到年尾,大家似乎隨時都在準備體育比賽。因此,父母那代人大多是運動好手。燈光球場夜裏燈火輝煌,父母在場中比賽,小孩子就湊到主席台交換水滸卡片。

我恍惚記得,燈光球場還演過馬戲。場子裏高高架起秋千,演員拴上紅綢表演空中飛人。舞蛇的人把很小的蛇放進嘴裏,蛇會從他們的鼻孔裏爬出來。

除了體育比賽,廠裏人主要的休閑就是飯後遛大街。大家都在一條街上消食,碰到熟人就站在馬路上聊天。我實在不喜歡和父母一起逛街,滿大街都是他們認識的人,幾百米的路常常要走上半個小時。

每晚工人俱樂部門前熱鬧非凡,大人三五成群,聚在主席像下聊天。小孩子爬到雕像底座上,沿著窄窄的邊繞著主席像走。

後來,我在各地見過很多座主席像,就數404那座使用率最高。

 

 

 

 

工人俱樂部的斜對麵是新華書店,這裏早年曾訂閱過八國文字的圖書。書店二樓是理發店,地上堆起的頭發有半人多高。裏麵的阿姨和醫生一樣,也穿著白大褂。店裏麵養了不少鸚鵡,都關在籠子裏,放在地上,要繞過頭發堆才能看到。

有次樓下的姐姐找我去她家玩,給我看她剪下的辮子。頭發用絲帶係起,放在精致的盒子裏。我見了覺得十分奇異,回家便拿來“大大卷”盒對著鏡子剪頭發。我頭發沒多長,隻剪出半盒碎渣,根本沒法用上絲帶。我媽回家發現,把我拉進了理發店。阿姨指著我哈哈大笑,說我頭發跟狗啃似的。

我無法解釋這件事,頭發又很醜,就憋著氣哭。我現在留著長發,依然痛恨多嘴的理發師。

404有一套完整的行政機關,包括財政局、土地局、電視台、報社甚至高招辦。廠區還有自己的公檢法係統,除了兩三間房子的看守所,還有公安局和中級人民法院。

我的小學後麵是山上平房,再往後走是後山,404的刑場就在那裏。

廠裏有個小孩欠台球室大爺桌錢,被大爺堵在學校,說不給錢讓你念不成學。若是大爺告訴老師,這件事全廠都能知道。小孩找到大爺家,用斧子劈死了他。

小孩被抓住,庭審時法官喊著“死刑,立即執行”。很快,他脖子上插著牌子,被押到後山槍斃。用來遮蓋血腥味的高粱酒灑在他腳下,酒味在戈壁灘上飄出很遠。

去姥姥家的路上有一個大型變壓器,上麵掛著牌子,“高壓危險,請勿攀爬”。可當年還是有人爬上去了。

廠裏經常有人打架,有次一個人把對方打到不省人事,警察以為人死了,抓住了他。在廠裏鬧出人命必死無疑,扭送的途中他猛然掙脫,一著急爬上變壓器,手觸到電流,兩條胳膊被擊穿,做了截肢手術。等被“打死”的人從昏厥中醒來,警察才知道是誤判。

這件事政府機關有失職,打人的事不再追究,並且許諾幫他找老婆。政府張羅著從周邊農村找來一個女人,說答應親事可以給她城市戶口。女人答應下來,進廠後開了個小酒吧,兼賣冰激淩。她把幾個子女帶大,給他們買了房子。

酒吧一直開到現在,名字是“大世界”。

初中時,我們幾個玩得好的同學一起報了奧數。說是學習,主要為了能聚在一起,上完課就去自由市場的大坑牛肉麵吃飯、抄作業,然後買一個“大世界”冰激淩帶去動物園。不知老板娘從哪得的配方,冰激淩鬆鬆軟軟,棕色、白色兩個球配在一起,味道極好。我們每次吃都要拍著大腿,大加讚賞一番。

離開廠區久了,我對很多事、很多認知都不再確信,可我始終確信,大世界冰激淩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激淩。

“大世界”再往南就是核城動物園。

動物園最初有青海的犛牛、東北的梅花鹿,以及孔雀、鴻雁等各種鳥類。最大的籠子裏關著廣西運來的猴子,猴籠裏掛著索道,猴子在上麵攀爬,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動物園裏還有花房、哈哈鏡館、遊藝機,但都常年關閉,專門調配員工負責這些項目並不上算。

後來各種鳥漸漸消失,孔雀也沒了,原本的孔雀籠裏養起珍珠雞和烏雞,最後幹脆變成幾隻家養的雞,和我姥姥家後院養的一模一樣。梅花鹿變成一隻羊,羊吃了幾年幹草也下落不明。

 

 

 

 

我小時候動物園還有一隻黑狗熊,終日在籠子裏打轉。後來它舔到一個小女孩的腿,女孩腿筋斷掉,坐在輪椅上再也沒站起來,熊被人殺死。

狗熊為什麽會被殺,它不是動物嗎?我不太明白這件事。聽媽媽說起後,我心裏想象出一幕場景:狗熊被反綁著,低頭從動物園走過俱樂部,繞過小學和姥姥家,再被推到後山。押送的人把它頸後牌子一摘,開槍打死了它。像那個欠錢的孩子一樣。

我上初中時,動物園的猴籠空了。很多年沒有新猴子引入,猴子近親繁殖,悉數瘋掉。我見過最後一隻老猴子,它嘴裏吐著沫子,眼睛血紅。

動物園荒廢後,由於防空地道的原因,廠區地麵出現部分塌陷。先是自由市場,接著是附近的田徑場。

也大概在那時,上級決定“生產與生活要分開”,於是廠區整體搬遷。由職工家屬投票去酒泉還是嘉峪關。礦區衛視播報這條新聞時,我站在電視旁邊,對父母說,搬就搬吧,不去酒泉就好,我不喜歡酒泉。

2008年,八十輛軍用卡車開始行動,每天三趟。半年時間,我們陸續搬進嘉峪關,還趕上了看北京奧運會。那是保密的404頭一次登上中央台新聞聯播,一個大媽對著鏡頭說,“我從沒住過這麽大的房子”,接著捂嘴笑起來。我和幾個朋友說她太丟人,404平房哪個沒有上百平米。

搬進嘉峪關第一年,物業還沒跟上,全廠隻有上新聞聯播的那位大媽一人交了暖氣費。身邊人說她傻,她就去討要。未果,大媽因此好幾天沒出門。隨著404搬遷完成,嘉峪關房價在幾個月內翻了一倍,許多瀕臨倒閉的餐館也起死回生。

相比404,嘉峪關已算是繁華的大城市。廠裏一批孩子撒開了收斂多年的性子,把頭發燙得根根直立,逃學,出入網吧和各種娛樂場所。

姥姥家對麵的小孩加入幫派,跟著混混一連十幾天不上學也不回家。父母抓住他,用鐵鏈把他鎖在家裏。後來他還是借口參加作文比賽逃跑。他媽媽心情低落,終日悶在家裏。有人勸她去打打麻將,散散心。她去了,身邊人就指指點點,說她兒子都那樣了還有心思打麻將。

到了一個新地方,404的大人小孩都有些無所適從。我大部分要好的同學進了酒鋼三中,我和另一個同學進了市一中。晚上我倆趿著拖鞋在校園裏走。他說,“要在廠裏,穿成這樣肯定被人看不起。”

“在這裏,穿成這樣還可以看不起別人。”他又接了一句。

我們完全不適應新的生活,很快,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僅存的驕傲成了妄想症。加之寄人籬下,高一那年我險些抑鬱。高中畢業,我選擇到外地上大學,畢業之後來到北京工作。

去年十月,我和爸爸回了一次404。廠區的入口有幾個身穿迷彩服的武警站崗,他們端著槍,審查每一個人的身份證件。我的身份證沒換,還算404人。

進廠後,我們從南向北走去。時隔八年,動物園被大片野草占領,動物籠邊上立著塌陷警示牌。動物園門外有幾棟居民樓,窗戶玻璃覆著泥土,很多玻璃都破了。我和爸爸撿起路邊的石塊向窗戶扔去,玻璃被砸出洞,發出悶響。我爸興奮地喊叫,我們砸了很久,直到胳膊酸軟才停。

自由市場已被封死。廠區裏我走過無數遍的主街道被刷上白線,看上去像是一條公路。紅樓、俱樂部和創業場也被重新粉刷,二十幾年過去,它們看上去比我最初見到時還要新。

我路過曾經氣派的廠區醫院,那是當年蘇聯專家主持修建的。醫院後麵有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大門時常緊閉。小學組織愛國主義教育時我進去過一次,裏麵介紹了404建廠的曆程,有不少資料和老物件。我當時並不明白為什麽要看這些,隻記得黑白照片裏人的神情像老電影裏的英雄。

後來,有位老大爺不知緣何進了教育基地,看見了自己當年建廠時的照片。“這是我啊,這人是我啊!”他含著眼淚喊出來。七十歲了,他頭一次看到自己這張照片。

不像那位老人,我似乎沒有在廠裏留下任何印記。我曾爬到毛主席雕像的底座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在動物園拱橋坡上跑上又跑下。而現在,我對這些行為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懷疑我是否真的這樣做過。

走過醫院和通訊樓,我站在小時玩耍的槐樹下,看到我家窗戶的玻璃破了,單元門被磚頭砌死。

我的404真的找不到了。

 

 

 

作者閆真,現為出版從業者

編輯 | 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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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真好 -yamyam- 給 yamyam 發送悄悄話 yamya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7/2018 postreply 19:57:59

『 人生真短暫,做個頭發從20歲到了40歲 』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215 bytes) () 12/08/2018 postreply 14: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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