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1000斤炸彈,弄死1名殺手,隻為給戰友報仇

來源: 都是國貨 2018-10-22 07:36:16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6379 bytes)

扔了1000斤炸彈,弄死1名殺手,隻為給戰友報仇

 

身邊有幾個喜歡跑步的朋友,每天早晚都能在朋友圈裏刷到他們打卡簽到曬的公裏數、路線圖。最近降溫了,也絲毫沒有影響這哥幾個打卡的熱情。

 

今天的故事裏,也有個喜歡跑步的人,但他有點特別,他在戰事休憩時跑,在那些被絕望和傷痛籠罩的城市裏跑。

 

戴斯特·費爾金斯是一名戰地記者,從1998年起一直在持續報道阿富汗與伊拉克的戰事。他用汽車電池給電腦充電,喝陸戰隊員們剩下的速溶咖啡,行軍途中,也在別人家的地板上上過廁所。他們一同出任務,也一同麵對死亡。

 

一次,為拍攝叛亂分子的照片,有人在他身前倒下,熱乎的液體濺在他的臉上,他伸手,接過了那杆帶血的槍。

 

他將跑步的習慣帶到了戰地,即便是在那些最絕望的時刻,他和身邊的戰士們也沒有停下腳步。

 

故事名稱:跑步在最絕望的城市

故事編號:天才精選019

故事來源:《跑步在最絕望的城市》

事件時間:2003年3月

 

跑步在最絕望的城市

戴斯特·費爾金斯/

 

費盧傑的黃昏,一張黃色的麵紗慢慢降落在廢墟之上。清真寺的穹頂躺在廢墟之中,公寓牆體碎裂,內部一片狼藉,尖塔折斷了,垂在牆邊。

 

一群海軍陸戰隊員站在三層樓房的屋頂上,透過煙霧與叛亂分子交火。

 

一顆子彈嗖的一聲從一名下士身邊飛過,他背後的玻璃窗碎了。

 

“我恨透了這地方,太陽就這麽下山了。”他一邊說一邊擦掉嘴邊的血跡,又開始朝街上開槍。

 

 

我看到他身後出現了一麵黑色的旗幟,毫無預兆,旗幟就那麽出現在半英裏外,在水塔上翻飛。

 

又一麵黑旗從居民樓裏升起來。

 

“那是什麽?”下士問。

 

黑色旗幟在寂靜中翻飛,海軍陸戰隊員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走下樓梯。他們排成一列,靜靜地走進一條小巷.朝著黑旗的方向走去。

 

這是費盧傑戰役的第三天。費盧傑位於巴格達西部,是吉哈德士兵的避難所。6000名官兵朝這裏進發。

 

我跟著勇士連,這個連由150人組成,他們處於進攻地帶,一些在前麵,一些在中間。他們的目標是從費盧傑北部邊緣攻打至南部盡頭——直至沙漠,途中看見任何叛亂分子都可射殺。

 

到目前為止,遊擊隊的行蹤非常詭秘:射擊後逃跑,消失後出現,步步撤退,把我們引入深淵。

 

海軍陸戰隊員靜靜地在小巷裏走著,隻聽得到他們背著的槍支在叮叮作響。

 

無線電裏傳來一個聲音:“敵軍車輛正在逼近你們所在位置,白色。”

 

走了幾步,無線電又響了:“第二輛車在逼近,準備!”

 

現在我們知道黑色的旗幟是怎麽回事了,叛亂分子發現了我們,他們在召喚戰友:快來戰鬥!

 

過了一會兒,小巷內開始交火,我們跳到一邊,緊貼著路邊的牆。無線電第三次響起:“叛亂分子約40人,正朝你們逼近。”

 

拿著無線電的是亨德羅上尉,他34歲,家在得克薩斯州,是勇士連的指揮官。頭兩天,他巧妙地帶領著士兵在費盧傑擁擠的街區和小巷裏穿行,雖然他的技巧高超,但還是有兩名士兵陣亡。

 

亨德羅上尉在一排房屋前轉彎,士兵跟他轉了進去。街道幾乎被黑色的汽油浸沒,我們看見一輛著火的汽車,車裏的座位彈出車外,嘶嘶地燒著。

 

“快要進攻了。”亨德羅對一個中尉說。

 

他指指一棟房子,說了幾句,聲音很低但語速很快。房門無法打開,他指揮士兵用火箭炮將其炸開,我們擁進去,等待著。

 

 

戰役剛開始的幾天裏,我隻有跟在亨德羅上尉的身邊才能感到平靜,然而在漆黑的夜裏,我看不見他,光線不足,我無法辨認出他矮壯的身影。

 

關於領導力,人們不斷地討論,企業主管就此發表長篇大論,但除非麵對死亡,你不可能有如此深切的體會。

 

亨德羅好像戴著麵具,那張麵具為所有人注入更多勇氣。

 

“我並不是不害怕,”他曾對我說,“我隻是不表現出來,如果我也顯得害怕,所有人都會垮掉。”

 

我們走上一條好似山洞的街道,槍聲和尖叫同時響起。隊伍僵在原地,又傳來幾聲槍響,緊接著一個人尖叫起來。亨德羅跑到前麵去,他的身影消失了。

 

很快我們就得知,一個在前麵探路的士兵右腿被炸傷,骨頭露出來,他尖叫著被人抬走。

 

安德森下士陣亡,他是一個高瘦的青年,家在俄亥俄州的一個小鎮上,他總是把朋友的零錢湊起來,攢錢給妹妹交大學學費。

 

幾天前在四十街交火時,安德森曾英勇地在炮火中拯救戰友,現在輪到他的戰友拯救他,他在他們的懷中停止了呼吸。

 

隊列兩頭的槍戰都很激烈,子彈橫飛,我跪在地上緊緊地貼著一堵牆,前麵的士兵把我擠走了,我蹲得低一些,像是想鑽到地下。

 

一團白光朝我們飄來,槍聲從四麵八方傳出。是叛亂分子,士兵們戴著夜視鏡,看見他們借著光朝我們射擊。光把小巷照得如同白晝,一個小降落傘馱著那團光在空中飄,正在慢慢降落。子彈不斷把我們頭頂上的磚牆打出缺口,天空暗下去後,士兵們繼續射擊。

 

亨德羅焦頭爛額,一排的中尉艾克特也亂了陣腳。艾克特23歲,強硬,聰明,但個子還不到他部下的肩膀那麽高。他背著70磅重的武器時,身體的寬度和高度幾乎持平。

 

艾克特慌張地站在兩棟房子之間,不知是進是退。

 

 

“這邊!”艾克特喊道,“跟我來。”士兵跟著他走了。

 

“不,這邊!”整排士兵又走進了黑暗。

 

“不,這邊這邊!”我看不見艾克特,不過能感覺到他的不知所措,他的部下在一條小巷中吵起來。

 

“我們他媽的在千什麽?”一個人問道。

 

“閉嘴!”一個人回答。

 

“我們像雞仔似的兜來兜去。”一個人說。

 

我說了兩句。“你——閉嘴,你不是我們的人。”一個士兵對我說。

 

亨德羅終於回來了,混亂和爭吵瞬間停止。

 

在漆黑的小巷裏,亨德羅把艾克特單獨叫到一邊,艾克特精疲力盡,氣喘籲籲。亨德羅低聲,幾乎是耳語一般地問他:“需要我接手嗎?”

 

艾克特沒有答話。

 

“要我來接手嗎?”亨德羅又問。

 

“不,長官,我能處理。”艾克特說。

 

幾輛坦克來支援我們。M-l坦克很寬,大多數費盧傑的街道它都無法通過,我們所在的街道寬度卻正好。我們爬上去,坦克一邊發出叮當聲一邊前進。榴彈在我們麵前的黑暗中爆炸,但坦克不受影響。

 

咻——砰,咻——砰,像煙火似的。

 

最怪異的東西是在天上,雖然看不見,但乒乒乓乓的聲音響徹夜空。那是AC-130空中炮艇機,它的螺旋槳發出轟鳴聲,讓我感到安全。不過更奇怪的是飛機上的格林式機關槍發出的聲音:長而低沉,像打嗝一樣,音量使得這聲音聽上去很和諧。105毫米大炮的聲音好像是網球從機器中彈出的聲音。

 

噗一聲,接著嘣一聲,噗——嘣。

 

 

然後是無人機的嗡嗡聲。它在對戰鬥現場進行勘測,把圖片發回基地。

 

我們好像是見證著整個生態係統的慘烈戰鬥,一群看不見的夜行野獸在天上飛。

 

第三排轉進一塊空地,四周有圍牆。那是一棟二層樓房,前麵有個院子。在安德森的悲劇過後,我們要找個地方睡覺。

 

探路士兵踢開門,確保內部沒有危險。我從窗口看見手電筒的燈光,他們爬上了二樓,然後傳來巨大的爆炸聲和一聲尖叫,是手榴彈。

 

“我的臉!我的臉!”一個士兵大叫道。

 

“天啊!天啊!”

 

 士兵把傷員背出來,我站在院子裏看著,當時很暗,我隻能模模糊糊看出輪廓。那個士兵是整個排的DJ,床邊總放著一個大喇叭。現在他很安靜,像是死了一樣。在營房裏,他就睡在我邊上。

 

 

清晨總是最難熬的,在交火的話會好一些。沒有電,除了背在身上的水,也沒有其他水源,所以洗澡和衝咖啡都是天方夜譚。

 

我在水泥地上睡了兩個小時,接下去是一天的戰役。

 

我很想喝咖啡,我的助手也是。不過孩子們(指勇士連的士兵)不需要,他們不喝精力就很旺盛。所以他們很樂意滿足我們,每天我們一醒來,他們就把配給的雀巢速溶咖啡拿出來給我們。

 

在費盧傑的大多數時候,我們都睡在屋頂上,清晨我們從睡袋裏鑽出來,把咖啡粉末、糖和奶精倒在手心裏送進嘴巴,然後倒一點水,猛地搖晃幾下腦袋。

 

寫作很難——我是說“寫”這個動作很難進行。

 

手提電腦的亮光會暴露我們的位置,所以我隻能鑽到睡袋裏,把拉鏈拉得嚴嚴實實,才能打開電腦,但我的助手不能鑽在睡袋裏工作。

 

費盧傑許多房屋的屋頂上都有個廁所,他就坐在裏麵,坐在一堆糞便中間,把照片發回紐約。我坐在屋頂上時能聽到他口中念念有詞,大罵廁所太臭了。

 

我總是在想電的問題,或者說總是為沒電這個問題惶惶不安。我的衛星電話和手提電腦都要用電,我的助手則擔心數碼相機。

 

我帶了很多小裝置,看見電源就插上去,最常見的是汽車電池。

 

海軍陸戰隊攻占穆罕瑪迪亞清真寺後,我拿著蓄電池線夾頭和轉換器跑上街——街上隻有我一個人。我掀開一輛滿是彈孔的汽車引擎蓋,有點害怕被狙擊手盯上。

 

汽車電池不能用,我又跑回去。

  

上廁所也是問題,對於6000名海軍陸戰隊員來說,這絕對是個大問題。你很難隨心所欲地解決這個問題,即便在晚上也不行,因為叛亂分子的狙擊手槍法很準。

 

水源被切斷了,抽水馬桶全部不能用。

 

我們在大清真寺停留過一天,海軍陸戰隊員利用了一個專門收藏《古蘭經》的房間,不是因為他們要褻瀆《古蘭經》,而是那個房間比較私密。

 

他們在裏麵放了幾個大紙板箱當馬桶,每當一個滿出來時就搬出去。大紙板箱裏裝滿了排泄物,滴著水。

 

行軍時我們通常到別人家裏解決,我們闖進房子,擠進他們的廁所,如果馬桶被堵死,就直接用地板。等到我們走時.這些東西就堆滿了房間。

 

我從來沒見過房子的主人。雖然每天都有更可怕的事發生,不過我依然覺得這樣不太好。

  

在戰鬥間隙,有一兩次我用衛星電話下載電子郵件,大多數是讀者對我的祝福。“你在伊拉克,你真是膽大如鬥。”我喜歡這句話。最令人心酸的是士兵的父母寫來的信,我每天都能收到很多。

 

 

我們有許多休整時間。不用工作的時候,通常我和我的助手會跟士兵聊天。一開始他們懷疑我們會礙事,但和他們在槍林彈雨裏滾了幾天後,這種懷疑就消失了。我成了他們中的一員,我想如果我遇上麻煩,他們會救我。

 

“你是記者嗎?”其中一個問道,然後我們坐下交談。我的助手和他們更親熱一些。他們喜歡他的澳大利亞口音,喜歡他的香煙和相機。

 

我自知我的年紀、職業和所受的教育都會讓他們覺得我是個冒牌貨,連槍口和槍托都分不清。有一次,在一個士兵的請求下,我用衛星電話打回辦公室,成功問到了一場賽車比賽的最新賽況。這讓他們對我另眼相看。

 

 

費盧傑的戰役進行了一星期,勇士連中已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受傷或陣亡。

 

我們依然在向前推進:我們在街上飛跑,被子彈打中,穿越火線。他們朝我們射擊——海軍陸戰隊、我的助手還有我。

 

現在我們到了費盧傑的邊緣,街道通向一片巨大的平原,那裏長著星星點點的矮灌木,堆滿了垃圾……像是電影中的場景。忽然之間,費盧傑到此為止了。叛亂分子去哪了?

 

 

“被2000磅的炸彈炸了以後還剩什麽?”一個美國軍官曾這樣問我,他並不想炫耀什麽,因為這是他的士兵所受的遭遇。

 

“阿富汗,誤傷,五人陣亡。我們把骨灰裝在一個三明治袋子裏。”他說。

  

但是,我們依然對為何屍體的數量這麽少感到好奇。長官在無線電裏報告,幾百死者,幾千死者,但我們沒看見那麽多屍體。我以為我們會看見一條手臂,一個腦袋,好像在巴格達汽車爆炸現場那樣。

 

我想過一些原因:穆斯林很快就把屍體埋葬了,這是出於宗教原因;叛亂分子絕不會把死者丟下,是第二種原因。

 

我們站在費盧傑邊緣一棟房子的屋頂上,看著從城市南部延伸出去的那一望無際的平原。

 

一個一等兵走過來給我的助手看照片,他舉起一個小小的傻瓜相機給我們看,他知道我們需要叛亂分子死傷的照片。

 

一張黑色的臉,被薄薄的灰塵覆蓋著,嘴唇微微張開,沒有血色。他可能是阿拉伯人,腦袋四周都是碎瓦片。

 

這是海軍陸戰隊員在費盧傑南部一座清真寺尖塔內發現的,照片中的人頭被擺在螺旋樓梯的最上麵一格。一等兵拍了張照,夜色給這張臉染上了一層黑藍色。

 

尖塔是遊擊隊的主要據點,他們在裏麵射擊、盯梢、傳遞信息。海軍陸戰隊剛到時,要經過允許才能在清真寺裏拍照,不過幾個小時後就沒人理睬這規定了。

 

“我有兩個戰友死了。”一等兵開口說。他的眼鏡碎了,用幾塊創可貼粘起來,他似乎隻剩下這張照片了。

 

海軍陸戰隊是幾天前殺死這個叛亂分子的。

 

當時,我們來到一個不設防的區域,有點像是費盧傑中央公園,地上到處是垃圾,街的另一邊有一排建築物,裏麵全是叛亂分子。

 

他們出動了掃描鷹無人機在空中拍照,飛機像巨大的蒼蠅那樣嗡嗡叫著。他們派來坦克,不是把房子炸平,就是在牆上炸出大窟窿,這樣我們才能在街上暢行無阻。他們炸毀尖塔,兩枚大炮彈,在尖塔上鑿出兩個大洞,然後世界安靜了。

 

海軍陸戰隊是後來才上樓的,他們沿著螺旋樓梯爬上去,發現了這個家夥,他被埋在廢墟裏。

 

 

戰鬥結束,有事做了。我的助手要給報社發一張死人照片,所以他請亨德羅派幾個人陪我們去。

 

我們沿著幾天前來時的路走了回去。那時,我們幾乎沒怎麽注意廢墟,因為實在太多,一堆堆白色的石塊,扯斷的電線和散架的汽車,一些汽車還在冒煙。

 

 

這是被毀棄的世界,它和我們來時大不一樣,那時,費盧傑看上去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海軍陸戰隊炸毀了一切:每棟房子,每輛車——包括沒人的車,每個人——包括躲在陰影中的人。

 

現在,如同一場狂歡剛剛結束,城市又安靜了。沒人多說什麽,有很多天我連我自己的腳步聲都聽得到,隻有在那時,我才感覺有什麽事不對勁了。

 

我們到了尖塔門前,我的助手要進去。他要拍照時什麽也不怕,他會為了拍照去任何地方,死也在所不惜,幾天前他在機關槍子彈中飛跑時,我正躲在一堵牆壁下麵。

 

我不太想跟他進尖塔,畢竟隻是拍照而已,但我還是跟在他後麵。

 

我們正要踏進門時,兩個海軍陸戰隊員出現在我們前麵。“我們先走。”他們說。

 

第一個人伸出手擋住我們,我們沒看清他的臉。他們上了樓,我的助手拿著相機跟在他們後麵,我跟在我的助手後麵。

 

樓梯螺旋向上,很窄,隻有一個人那麽寬,在我們腳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它好像是一隻幾百尺高的鸚鵡螺,不是很穩。

 

樓梯很暗,不過借著被子彈打出的孔,有光束從下麵射上來。

 

我放慢了腳步,樓梯上傳來一聲巨大的射擊聲,我看不清楚,第二個海軍陸戰隊員摔下來,他摔在我的助手身上,我的助手摔在我身上。溫熱的液體灑在我臉上,我們滾到了走廊裏。

 

第一個陸戰隊員走到樓梯四分之三的地方時遭到攻擊,射擊聲從樓梯更高處傳來,很響,緊接著一聲尖叫,瞬時安靜了。發動攻擊的人在尖塔裏麵,他一直坐在樓梯頂部。

 

“米勒!”士兵大叫道。

  

“米勒!”

  

沒有回應。

  

我想象著樓梯上的米勒,他的腳被卡住,沒能像我們一樣滾下來,因為某種理由沒有說話。

 

我的助手坐在尖塔入口處的門廊上,背朝裏,臉朝外,他的頭盔歪了,使他看起來很脆弱。

 

他聳著肩喃喃自語:“是我的錯。”他的臉上、衣服上和照相機鏡頭上都粘著血和白色的人肉,“是我的錯。”

 

“米勒!”海軍陸戰隊員又叫起來。

 

援兵來了,當時很亂,但他們排著隊有序地跑上尖塔,就好像一個機關槍陣勢。他們都很年輕,神情堅定,跑上彎彎曲曲的樓梯。

 

上麵傳來更多槍響和尖叫,我分不清是誰開的槍,誰在尖叫。

 

第一個陸戰隊員空手出來了,他活著,但沒有救出他的戰友。

 

“操!”他叫道。他的臉被塵土覆蓋——就像照片中那樣的塵土,看上去像個鬼魂。

 

“我夠不到他。”說著,他和其他人又一次跑上樓,帶來越來越大的槍聲、越來越多的塵土和越來越響的叫罵。

 

我在想多少人會為挽救米勒而死,而米勒是為一張照片而死。叛亂分子不會把死者扔下,海軍陸戰隊員也不會。

 

米勒被卡在樓梯上,有一個叛亂分子就在上麵,那是一個絕佳的防守位置。我能從海軍陸戰隊員的眼中看出這一點,他們的眼睛裏都像要噴出火來。

 

也許整個排都會死,我想。

 

“米勒!”

 

沒有回應。

 

“米勒!”

 

指揮行動的軍士長指了指尖塔頂部,示意士兵開火。子彈和手榴彈同時響起。砰砰砰砰,響得令人難以忍受。

 

米勒還活著嗎?我想。

 

槍戰如此激烈,子彈、彈片和瓦片四處飛散。兩個陸戰隊員掃射尖塔,其中一個忽然扔下槍,捂住右臉:“我被打中了。”他的眼中充滿驚恐,好像就快死了。他很年輕,看上去就像那些在操場上玩耍不小心受傷的小孩。四天後,他再也沒有醒過來。

 

交火停止了,槍在冒煙,又有兩個陸戰隊員爬了上去,尖塔快倒了。磚頭和石塊一塊塊掉下來,尖塔搖搖欲墜。尖塔旁邊的房子裏飛出子彈,叛亂分子發現我們了。

 

我的助手還坐在門廊上,歪戴著頭盔,喃喃自語:“是我的錯……”他看上去像一個犯錯的小孩。

 

米勒出現了,兩個陸戰隊員把他拉了出來,他們被煙嗆到了,一邊把米勒背出來,一邊在拚命咳嗽。

 

米勒的頭先露出來,他的臉成了一個V字形,像魚肉一樣裂成兩半,兩半都在微微地抖動。

 

“他還沒死吧,他還沒死吧?”我的助手撲過來問。

 

“他死了。”我說。

 

 

記者總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你的攝影師需要給死人拍照,你和海軍陸戰隊員就去了,忽然,一切離得那麽近。你臉上沾滿了溫熱的液體,你如此懼怕的死亡,在微笑著注視你,好像它早已知曉謎底。

 

這是你的錯。

 

一輛老式運兵車開來搬運米勒的屍體,車停下時有幾粒子彈滾了出來。車要直接開往醫院,就好像米勒還有生還的可能。士兵把米勒搬上輪床,放平他的手和頭。

 

 

掩護撤退的任務落到同行的另一個中士身上,我的助手終於站起來,我們走進尖塔邊的清真寺主樓。到處都是槍聲,叛亂分子越來越近了。

 

一個士兵拿著一支槍看了我的助手一眼,我想他也許是覺得最好不要把槍交給我的助手,於是把這支M-16步槍塞給我。槍管很熱,很黏,是米勒的那支。

 

海軍陸戰隊員也不會把他們的槍丟下。

 

上高中時,我用朋友的槍打死過一隻鴨子,是坐在他父母的汽車裏朝外瞄準的。鴨子在水塘裏繞了幾圈就死了。

 

“笨蛋,拿著這個。”我並沒有聽到他說這句話,外麵太吵了。

 

中士舉起三個手指開始倒數,三、二、一。

 

我們跑出門,跑上街,我背著沾有米勒鮮血的槍。我們東麵的幾挺機關槍開火了。雙腿是那麽沉重,又是那麽輕盈,我們好像一起飛了起來。子彈擦過我們耳邊,打中牆壁。

 

“我想死。”我聽到我的助手說,“我希望他們打中我。”

 

我們跳過最後一棵倒在地上的樹,轉進一條小巷,我們安全了。

  

“我知道你們在想是你們害死了米勒。”回到房子裏,中士這樣說道。他叼著煙,背靠二樓的一堵牆坐著,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充滿智慧的老人,臉上卻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而我們反倒成了小孩。“這是戰爭。”他慢慢地說,語氣也像老人,“戰爭就是這樣的。”

 

艾克特中尉走進來,他沒和我們一起去。

 

“我們要為這些負責。”我的助手對艾克特說,我跟著他這麽說道。

 

“是的,是你們的錯。”他回答。

 

後來一架噴氣式飛機投下兩顆500磅的炸彈,看上去是在示威:兩顆炸彈對付一個殺手。

 

第二天,海軍陸戰隊又回去了,去檢查所有人是否都死了,這次他們沒帶我們。

 

他們找到兩具屍體。

 

有時我會想起,那個活著的叛亂分子和那個我們想為之拍照的叛亂分子。

 

那個活著的,他在樓上幹什麽?在安撫他的同伴嗎?在為他哭泣嗎?他們是一起從沙特阿拉伯來這裏為吉哈德而戰的嗎?是坐著同一輛破舊的汽車到達敘利亞邊境的嗎?或者那個活著的隻是奉上級的命令來取回屍體,而米勒上樓驚動了他?

 

威廉·米勒,一等兵,22歲,家在得克薩斯州皮爾蘭,這個名字讓我想到珍珠,或項鏈。

 

遺像中的米勒有一張瘦長而孩子氣的軍校學生的臉,神情無憂無慮。我在我的助手的照片集裏翻到另外一張,是在費盧傑市中心的大清真寺拍的。

 

勇士連的士兵們為攻下這座清真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照片中米勒和他的戰友正在休息,當時很安靜,他們排成一行,不遠處窗戶裏射進來的光照亮了他們的臉。米勒的仰起的臉向右歪著,他睡著了。

 

 

幾個月後在北卡羅萊納州的一個體育館舉行紀念悼念活動時,我看見了米勒的父母。

 

 

米勒的槍、頭盔、靴子和名牌以墓碑的形狀被擺放在地上,其他陣亡士兵的遺物也被這樣擺成墓碑形,地板上的眾多墓碑形成一個大大V字。

 

我不知我是否可以麵對米勒一家人,但我想對他們說點什麽。他們無疑讀過了事後回顧報道,裏麵詳細描述了那天發生的事。“第一排奉命陪同兩位記者前往清真寺,為尖塔內的身亡敵軍拍照。”

 

我猶豫地走向米勒夫婦,他們看見了我,我帶著筆記本。我想他們會說些充滿絕望的話壓迫我的神經,或者忽然朝我撲來。

 

我在佛羅裏達棕櫚灣時,一個被害者的父親在醫院的大廳裏朝我撲來。“你這混賬!”他衝我吼。我什麽都沒問,也沒有殺死他女兒。

 

儀式結束後,我們站在體育場中間,米勒的父親對我說:“非常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兒子是怎麽死的。”

 

我看著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眼神疲憊,幾乎是精疲力竭。我小時候有個朋友開槍自殺了,他父母的眼神也是這樣精疲力盡——哭泣耗盡了他們的體力。他死後,他的家人把他的高中畢業照片放在起居室的壁爐架上,我想米勒家的壁爐架上也會有這麽一張照片。

 

我向他們問起皮爾蘭,那個讓我想起珍珠項鏈的地方,那是米勒的出生地。

 

“梨子(pear)-園(land),”米勒的父親說,“梨子園,顧名思義,我們那兒的梨很有名。”

 

米勒喪生的時候,作者幾乎是在一瞬間發出這樣的感慨:記者總是在講別人的故事。那意思像是在說,我們一直在做的都無濟於事——已發生的無法改變,要發生的無法阻止。

 

有人因你而死,這確實是一件殘酷的事,但正如那個同行的中士所說,“戰爭就是這樣”。它能帶來的,從來就是傷害和剝奪。而記者的職責,是如實記錄下這一切。

 

戰爭中的人需要信念,戰爭之外的人同樣需要勇氣。直麵戰爭,是為了了解它的殘酷性,讓之後因它而死的人,越來越少。

 

所以當你看到一張戰地照片,或是聽到一個戰場上的故事時,不妨多停留一會。

 

它們得以被記錄,是因為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本文選自《跑步在最絕望的城市》(美)戴斯特·費爾金斯著,黃緹縈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03月版,出品方磨鐵圖書授權發布,有刪節。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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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會在心裏刻下不可磨滅的烙印,我覺得很難再有正常人的心理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22/2018 postreply 18:5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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