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93年的哥們,天天坐飛機幫人雅思作弊,半年賠了上百萬

來源: 都是國貨 2018-10-06 06:34:4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5214 bytes)

有個93年的哥們,天天坐飛機幫人雅思作弊,半年賠了上百萬

之前有個外國網友在推特上曬了張照片:“老師在考試中途離開教室,於是我們開始互相討論答案。然而,無意間抬頭一看,發現……”

 

 

老師居然在天花板上監考,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作弊是個極具緊張感的事兒,堪比拆彈,有部叫《天才槍手》的電影,講了4個高中生聯手跨國作弊的故事。據說泰國觀眾生怕錯過一秒鍾,連半小時的廣告時間都不肯離場。

 

今天要講的故事,和作弊有關。可以說是中國版“天才槍手”

 

幾年前,一個大四學生,成為中國境內最大的雅思時差答案操縱者,生意橫跨中澳韓泰,發過橫財,名噪一時,最後領教到圈內最黑暗的一麵,被逼進絕境,身無分文。

 

這是個從鼎盛到崩塌的故事,篇幅很長,但我不舍得分兩次發,折磨你也折磨我。全放在這兒,你可以分兩天看完,也可以轉給朋友,就當是假期的禮物。

 

事件名稱:天才槍手

事件編號:老友記03

親曆者:陸凡

事件時間:2015年3月-2015年10月

記錄時間:2018年10月

 

天才槍手

陳拙/文

 

2015年3月8日深夜,泰國素萬那普國際機場,一架從北京飛來的波音737客機,緩停在了跑道上。

 

正值旅遊淡季,機場大廳空曠,三個剛下飛機的中國青年,拖著拉杆箱走了出來。

 

打頭者叫陸凡,中等身材,20歲出頭,戴著無框眼鏡,一臉的白淨斯文。在他身後,緊跟著一男一女——

 

男的矮個,胖,睡眼惺忪,後腦勺的頭發翹起一塊,人稱“胡胖子”。女生紮了個馬尾,沒化妝,單肩包反背身前,雙手緊抱。

 

“別緊張,事情順利的話,帶你玩幾天。”胡胖子打趣道。

 

“沒那個心思。”女生咬咬嘴唇。

 

機場出口,胖男生打了個電話。幾分鍾後,另外三個瘦高的年輕人走過來,其中一個把墨鏡順著鼻梁骨拉下一些,露出半對兒眼睛,直直盯著胖男生。

 

“胡胖子?”

 

“是我。”

 

這是一隊超級奇怪的組合。此前,6人沒見過,他們組團不為泰國遊,而是不遠萬裏來考一個北京就能考的英語考試——雅思。

 

當然,他們更想知道答案——關鍵是:提前知道。

 

 

胡胖子是這次跨國考試之旅的組織者。一路上,他領隊風範十足,取行李,打車,買水,辦入住,忙前跑後。

 

他是深圳人,在北京某校讀大四,想去香港大學讀研,他花1萬買了“時差答案”,索性想賺一筆,把答案賣給其他考生,就組了個“泰國團”。

 

所謂“時差答案”,來自“時差作弊”。

 

每年10月初到次年4月初,澳洲比中國大陸早3小時,比泰國晚早小時。

 

如果你有英文很牛的朋友在澳洲,讓他答完題,裝病棄考,10點離場,把做完的答案背下傳出來。此時,泰國6點,在8點半進場前背個閱讀答案,記下作文題目,時間綽綽有餘。

 

在來泰國的飛機上,陸凡和胡胖子說:“我這兒還有一份答案,我澳洲朋友的,考試那天,我也給你一份,你給大家分分,畢竟相識一場。”

 

胡胖子衝陸凡眨眨眼:“兄弟,沒想到你還挺懂行。到了泰國,咱倆睡一屋吧。”

 

6人住進曼穀素空威街附近的酒店,可以10分鍾步行到考點。

 

考試前幾天,為防不測,大部分人都躲在賓館裏備考,隻有陸凡偶爾出門散步。

 

6人各揣心事,暗流湧動,怕對方告密加害自己,怕到時候背不下答案,更怕被騙白交錢。

 

這種氣氛的製造者是同行的湖北女孩。

 

到曼穀後,她和其他5人形影不離,除了睡覺,大家在哪,她就在哪。天熱,胡胖子和陸凡上街買拖鞋,女孩全程跟在身後。她右肩背一個單肩包,左手橫過胸前緊緊攥住肩帶,加上腳下的高跟鞋,走起路來,整個人似乎隨時會摔倒。

 

考試的前兩天,湖北女孩的焦灼達到了頂峰。

 

那晚,陸凡買完飲料回酒店,一進走廊,看見她正趴在他和胡胖子的房上偷聽。看見陸凡,她迅速跑開。

 

 

陸凡走進房間,胡胖子正在打電話。

 

過了一會兒,6人聚在附近一家餐館吃飯。湖北女孩突然對眾人說:胡胖子在往外賣我們的答案!

 

胡胖子的臉色難堪,湖北女孩則開始大吵大鬧,威脅要舉報所有人。

 

湖北女孩的擔心不是沒道理,沒人希望答案外泄。

 

如果一份答案流傳過廣,一大批考生對錯完全一樣,被雅思官方注意到,這些考生很可能就被取消成績。

 

兩家出售“時差答案”的大組織——“祥雲“與“艾斯”都知道這一點,所以和考生的協議上規定嚴禁外傳,交付答案時,甚至會把答案ps在考生身份資料上,暗含威脅。

 

這還是擋不住有些人拿到答案後再次倒賣。動動拇指就有錢拿,買賣之間毫無製衡。

 

答案也極易貶值。一份售價2萬的一手答案,到了二手,可能就成了5000一份,再轉手,可能變成1000元。

 

安慰好了湖北女孩,一個富二代突然衝胡胖子說:“你把小蝶睡了吧。”

 

另一個人也附和:你倆不是要交換答案嘛,你把她睡了,這事兒就徹底板上釘釘了,我們也放心。

 

小蝶是另一夥泰國雅思團的領隊。她和胡胖子相識已久,私交不錯,約定和胡胖子交換答案,給兩隊的成員上雙保險。

 

大夥兒拍手起哄,對啊,睡吧,這就相當於聯姻了。剛才還哭鬧的湖北女孩也跟著鼓起掌。

 

陸凡一驚,但沒流露出來。他對胡胖子說:“放心,小蝶要是真來,我就不回房間了。”

 

胡胖子笑笑。當晚,小蝶去了胡胖子的房間。

 

 

大一那年,陸凡就和女友商定,畢業後一起去英國。

 

他讀的國際貿易,目標是華威商學院,英國最頂尖的商科大學之一,申請條件有一項:雅思7分。

 

雅思成績是跨入歐美國家學習工作定居的敲門磚。分為口語、聽力、閱讀、寫作。滿分9分,8分頂尖,7分優秀,6分及格。

 

陸凡的英語曾經很差。高三那年,他認認真真做模擬題,50道選擇題錯了48道。

 

大學專業課是雙語教學,陸凡上課吃力,但麵對與女友的承諾,他心一橫,報了培訓班,買了幾大摞題,沒課的日子,每天起床就去自習室,待到關門。

 

他還找到了獨門絕技:深夜回到寢室,偷偷翻看全球最大的色情視頻網站,挑幾部無字幕美國成人片,隻看前5分鍾男女主角搭訕——偏方奏效,陸凡聽力飛速進步。

 

2014年,大三下學期,陸凡第一次考雅思,口語、聽力、寫作、閱讀分數依次是6、6.5、6、6.5,但此後連考五次,成績沒變。

 

雅思圈有一個“七龍珠”傳說:每次考試,主辦方發不同顏色的答題鉛筆,如果有考生集齊7種鉛筆,就能輕易過關。

 

陸凡把已經攢齊的6支鉛筆擺在桌上,碼齊“六龍珠”,他有點絕望,給女朋友打電話:要不,換個學校?

 

2015年,中國大陸考生的總平均分是5.7,陸凡的成績已屬前30%,足夠申請那些差一點的學校——比如曼徹斯特大學或者伯明翰大學。但他還是想去商科最強的華威。

 

大四上學期,陸凡要去廣州實習,順便又報了一場雅思。如果這第7次還不過,他就換個學校了。

 

考前幾周,陸凡加入的一個考試群裏的女生說,她也在廣州考,考場與陸凡的很近。加了微信,陸凡得知她叫晴姐,大自己三歲,廣州人。

 

你聽力一般能考多少?陸凡問。

 

8分。晴姐說。

 

陸凡覺得晴姐太裝,聽力能考8分,還加什麽群?隻怕申請劍橋都夠資格了。

 

其實晴姐考雅思目的是拿澳洲綠卡,移民局的條件之一是雅思四個7,而她的寫作最高6.5,口語哪怕滿分也沒用。在澳洲失敗過幾次後,晴姐打算回廣州考試。

 

考前一周,群裏有個錦鯉頭像的女孩突然發了一張二維碼:“雅思作文,精準預測,200一份,考前必達,懂的進。”

 

陸凡與晴姐看見了,第一反應覺得是騙子。作為世界上最權威的英語測試之一,雅思在全球100多個國家具有法律效力。提前獲得答案,難比登天。

 

不過轉念想,一場雅思2000塊,也不差這100了——萬一是真的呢?

 

算上陸凡,錦鯉女孩的群裏一共12個人。錦鯉女孩說,考試當天,早上8點,會把作文原題發到群裏。

 

2014年11月,考試日來臨。那是一個廣州冬日罕見的好天氣,很早就有考生來考場門口背卡片和機經。

 

8點半之後禁止入場,陸凡等到了8點10分,答案還沒有來。他聳聳肩,罵了句“騙子”。

 

考試結束,陸凡打開手機,一點微信,群裏一片嘩然和讚美。他立刻上翻,發現有一大段英文,正是剛才考試的作文題目。

 

發送時間顯示為:8點15分。

 

晴姐進場晚一些,收到了題目,但她卻心煩意亂,考得很差。

 

震驚之餘,陸凡怎麽也想不通:答案是誰傳的?在哪兒傳的?怎麽泄出來的?

 

 

陸凡找到答案:時差。他發現這是一個完美的漏洞。

 

“時差作弊”在於利用不同國家開考的時差,提前獲得同一套卷子的答案。不過理論上,澳洲傳來的答案並不實用。澳洲第一科考作文,艾斯與祥雲兩大機構,能在考前穩穩拿到的也隻有作文。可提前知道題目,意義甚微,作文還不是要自己寫?

 

真正有用的是範文。可範文無法快速產出,即使可以,也隻能一人一版,如果幾十名考生寫的是同一版範文,無異於衝著雅思考官喊:我在作弊。

 

閱讀答案更艱難,槍手第一時間考完,傳到國內也是在進場前10分鍾了,10分鍾背40道閱讀題,常人很難辦到。

 

聽力幹脆沒有時差空間。

 

更要命的是,時差作弊法隻在半年內有效。4月起,澳洲進入夏令時,東部地區和中國的時差變成兩小時,槍手寫作還沒寫完,中國考生就要進場了。

 

於是,再向西的國家,比如泰國,就成了中國“時差作弊”考生的新考點。那裏時間比中國還晚1小時,比澳洲晚3小時。

 

最終,陸凡等6人決定去背誦時間更富裕的泰國考雅思。除了想拿7分,陸凡更想摸清時差作弊的操作模式。

 

他和晴姐商定參加兩場。第一場感受一下,這期間,晴姐在澳洲安排好槍手,然後飛來泰國。第二場,兩人聯手獲取“時差答案”。

 

槍手選好了,叫“神童”。他在澳洲讀本科,機敏靈活,是晴姐的室友,親如姐弟。他從小在深圳的國際學校念書,英語堪比母語。

 

除了答案,三人還心知肚明,這可能是門好生意。神童和晴姐有著前10%的英語成績,陸凡有較強的組織能力,他們“創業”,秒勝那些草台班子“泰國遊”。

 

2015年2月底,陸凡通過一個網名“小蝶”的女孩,聯係到正在組織“泰國遊”的胡胖子。他自稱和艾斯、祥雲關係甚篤,可以考前拿到答案,內含閱讀答案、作文題目。

 

泰國兩團關係圖

 

群裏6人。

 

小蝶也會帶另一個團去泰國。考試當天早上拿到答案後,胡胖子和小蝶會互換,發給各自的團員。等於每個團都有了兩份答案,上了雙保險。

 

現在,考驗保險係數的時刻到了。

 

 

2015年3月14日,第一場考試。考點在曼穀某酒店的頂層會議室,200人的考場,竟來了七八十名中國人。

 

開考前半小時,中國考生在酒店門口聚集,寄存,排隊。這七八十人幾乎集體微閉雙眼,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這場景引得泰國當地考生側目。有些人一旦排到了靠前的位置,又再次走回隊尾,想多爭取些記憶時間。

 

人群之中的陸凡手握兩份答案。當天一早6點40分,胡胖子聯係的艾斯作文題目就到達了,7點30分,閱讀答案到達;晴姐那邊也出奇順利,神童記下作文題目,答完閱讀之後,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棄考。

 

神童被精心化了妝,塗了bb霜。也許妝化得過於逼真,神童麵色慘白,考官甚至擔心他的生命安全,要叫救護車,神童一再擔保沒事才作罷。

 

陸凡履行承諾,把神童的答案也給了胡胖子。胡胖子很高興。

 

不過,臨進考場前,胡胖子卻對另外4人都食言了——小蝶那麵的答案,他推說沒收到。陸凡私下給他的神童答案,他也壓根沒提。

 

進考場時,站在陸凡前麵的是一個中國考生,考官指了指簽到本,說了兩次:“signature”(簽名),中國考生一點反應都沒有,兩個保安直接上來摸口袋搜身,抄出一張小紙條,上麵密密麻麻寫滿大寫字母。他被帶走了,再也沒回來。

 

 

輪到陸凡時,考官用英語問,為什麽要來泰國考試?

 

陸凡答,去年曾經來四麵佛許願家人健康,學業有成,現在回來還願,順便考雅思。考官沒有搜身就讓他過了。

 

開考20分鍾後,監考突然走到陸凡斜前方,俯身和一個男生說了幾句話,男生起身交卷,由考官領著離開考場。陸凡猜,這個男生要麽是把紙條帶進來了,要麽是答題太快,聽力還沒放完,就把背下的答案寫滿了。

 

考試途中,陸凡申請去衛生間。監考同意。陸凡走出教室,一層層下樓,直到酒店大堂,一路都沒有人跟著。

 

回到考場,他按著神童的答案寫完了卷子。

 

考完試,陸凡打開手機,一串未接來電,都是胡胖子打的。

 

“你他媽什麽意思?這不是砸我名聲嗎?”回撥過去,那邊的胡胖子近乎咆哮。

 

陸凡一頭霧水。

 

“答案全他媽是錯的,你不知道?”說完,他掛了電話。

 

盡管手握艾斯、祥雲雙份答案,胡胖子還是選擇背了神童那份,比起那兩家捉摸不定的培訓機構,陸凡這個大活人顯然更值得胡胖子信任,但又因為和陸凡不夠熟,他放心不下,寫完卷子,又檢查了一遍,發現答案全都是錯的。

 

幾分鍾後,晴姐打來電話,她說,“神童出了錯,閱讀答案記串了。”

 

一題背串,全卷皆失。

 

掛了晴姐的電話,陸凡看到胡胖子發來的微信:“我手裏有你的護照號,還知道你真名,足夠寫信舉報你作弊。”

 

陸凡趕緊解釋:“我朋友也是不小心。再說,你答錯了,我也答錯了啊。”

 

胡胖子回,“下周那場,你朋友的答案還得給我,要是不給,大家一塊死。”

 

雅思考生一旦被人匿名舉報作弊且查實,在泰國,會被取消當場成績;而在中國,可能被永久取消考試資格,甚至承擔法律責任。這對考雅思出國的人來說,是毀滅性的。

 

胡胖子和陸凡掰了。之後兩天,他都睡在其他人的房間。

 

除了狀態愈發低迷的湖北女孩,其餘幾人倒是並未過多怪罪胡胖子的失信。之後幾天,眾人照舊在酒店裏複習,等待一周後的第二場考試。

 

 

3月16號淩晨,晴姐和神童飛抵泰國。

 

三人第一次碰麵的情景有點尷尬。陸凡身處的巷子挨著一片紅燈區,晴姐和神童從計程車出來時,陸凡站在街邊不停揮手,兩人迎上來,笑著說,你是在路邊等生意的吧。

 

是夜,陸凡順勢離開泰國團的酒店,和晴姐、神童住在了一起。

 

第二場考試,三人周密籌劃。

 

神童在澳洲找了槍手記下閱讀答案、作文題目,更完備的是,槍手帶出作文題目後,還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寫下範文。

 

3月20日,考試前一夜,胡胖子又打電話威脅陸凡:不給答案就舉報。陸凡答應了。他厭惡胡胖子無賴般的威脅,但更想確保首次時差答案的成功傳送。

 

3月21號一早,答案出來之後,陸凡給了三個人:胡胖子、湖北女孩、和團隊裏的另一個富二代。

 

這場考試的作文非常特殊,題目是一張地圖。但一般槍手對於這種題目束手無策,神童的朋友靠記憶力,把地圖原模原樣地畫了出來。

 

考試結束,陸凡和晴姐、神童到考點附近一家麥當勞吃飯。

 

三個人心情不錯,神童朋友的答案和題目都很準確,考前記憶時間雖然緊促,但足夠背完。時差生意看來很靠譜,神童一路上哼起了小曲。

 

推門走進麥當勞,店裏坐滿了剛剛走出考場的中國人。

 

經過一桌考生時,陸凡聽見他們興高采烈地說,“這地圖畫得太牛了”、“這圖真詳細”。

 

他往那張桌上瞟了一眼,桌子正中擺著一部手機,屏幕顯示著一張圖片,正是神童朋友在澳洲畫出的作文地圖題,筆跡,紙張,顏色,一模一樣。店裏幾乎所有中國考生都在討論那張地圖。

 

陸凡拉著晴姐和神童就走。麥當勞門外,三人趕緊打開手機,一搜“雅思作文”,發現那張作文地圖已經在全微博刷屏。有人正討論這張圖的精準度,也有人在考試前發了這張圖,稱是自己成功預測的,評論裏一片崇拜之聲。

 

三人大驚。徑直從麥當勞回了酒店。

 

在酒店走廊,神童一把抓住陸凡的衣角:“哥,我們是不是要火了?”

 

陸凡沒說話,他盤算著所有知道這張圖的人——澳洲槍手,神童,晴姐,他自己,胡胖子,湖北女孩,那個富二代。

 

是誰泄露出去的?又是怎麽傳遍全網的?隻有7個人知道,就把答案傳播成了這種規模,雅思官方注意到怎麽辦?陸凡感到驚懼,也見識到稀缺品在網絡中的力量。

 

他告訴自己,這生意有門。

 

想到胡胖子的嘴臉,陸凡不想在曼穀待下去了,他決定脫團。

 

他給一個在芭提雅生活的阿姨打電話,說和朋友來泰國考試了,住酒店太貴,想省些錢。阿姨欣然應允。三個人連夜趕到芭提雅。

 

阿姨家是個小別墅,兩層樓,裝修精致。三人進了屋,打了聲招呼,直接跑到街上買了最大版的世界地圖,然後進了別墅裏一個大房間,關上門,盤腿坐在地板上,鋪開地圖,拿出紙筆,鎖定亞太地區,在各個國家上勾畫塗抹,演算時區。

 

之後的半年,澳洲比泰國晚3小時,先考作文,在澳洲搞作文肯定沒問題。

 

那聽力和閱讀呢?

 

幾天過去,三個人反複掃了數遍亞太地區,敲定了最合適的國家——韓國。

 

韓國的考序和泰國完全一樣,卻比泰國晚2小時,是出聽力和閱讀答案的絕佳選擇。

 

每年10月初-次年4月初,四地時區圖

 

陸凡、晴姐、神童完成分工:

 

陸凡在國內尋找客源,做攻略,訂機票,帶人去泰國考試;晴姐帶槍手去韓國,搞定閱讀和聽力答案;神童帶槍手去澳大利亞,搞作文題目,他在那邊待得久,有華裔朋友幫忙寫範文。

 

3月28日,雅思考試日,三人從芭提雅飛去越南河內,又照老方法試了一遍時差傳答案,過程順利,沒有差錯。

 

3月29號,陸凡返京,晴姐飛回廣州,神童回了澳洲。

 

回國後,陸凡和胡胖子徹底斷了聯係,和湖北女孩也刪了微信,隻聽說她後來考取了香港某所大學。唯一保留著聯係方式的,是那個他給過答案的富二代,富二代成功申請到了理想中的皇家霍洛威學院,陸凡點進他的朋友圈,最近一條動態,是一輛跑車的後視鏡。

 

陸凡足足休息了一周,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關掉手機,沒和任何人說過話。

 

時差作弊,夠商業,夠隱蔽,能賺錢,他想做,這件事太中陸凡的脈了。

 

考生是人,槍手是影子,而陸凡現在想做影子背後那個操控者。他渴望成為“時差答案之王”。

 

 

從泰國回來一周後,陸凡跑到人大東門,找路邊抱孩子的中年婦女辦了張假身份證,

 

他給自己新注冊了兩個微信號:一個接洽客戶,一個作為到泰國的地陪號。

 

之後,他在大學附近印了一百張傳單。

 

陸凡給三人團隊起名為“Q.A.K”,logo是個一觸即發的手雷,傳單上醒目地印著信心滿滿的文案:“亞太地區雅思100%精準預測,雅思快速解決通道。”

 

傳單要貼在刀刃上,陸凡先鎖定了那些培訓機構。

 

以新東方大樓為圓心,沿街一路排開,海澱黃莊附近幾乎集中了全北京的英語培訓機構,陸凡假裝要報班,東扯西拉幾句,而後找借口去廁所,把小廣告貼在廁所門上,再佯裝接電話,匆匆離開。

 

廣告貼了不少,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來電都沒有。

 

其實陸凡挺有商業天賦。

 

年幼時,父親辭去公職,下海經商,如今在曼穀開了一家藝術館。從小學到高中,他基本每年都要去兩次泰國。他對經商充滿興趣。大一時,他與幾個朋友做了個app,幫學生把外賣和快遞從校門口送到寢室,解決了最後1公裏難題。

 

陸凡還喜歡音樂,在北京的幾個著名的Livehouse,如MAO,愚公移山,壇酒吧裏,他經常和樂手一起玩兒。他更喜歡充當樂手的“經紀人”:幫著樂手找錢、爭取演出。

 

現在,陸凡把創業的坎坷歸咎在俞敏洪頭上。以前看采訪,他總說自己最初創業多麽狼狽,常去貼小廣告,看來名人傳說不能全信。

 

陸凡又打起了留學中介的主意。顧問一聽他有留學的意向,挺熱情,拉他進隔間單聊。

 

“其實我不是去留學的,我有特殊渠道,可以給您手上的學生保證一定的雅思分數。我們可以簽協議,比如每單1萬5,介紹一個給您提成5000。”

 

對方愣了下,尷尬笑笑:“抱歉,這個沒興趣。”

 

類似的場景重複了幾十遍。那些中介沒一家感興趣。

 

陸凡很快想明白了:顧問並不在乎學生的成績如何,一般中介合同裏會根據學生的能力由高至低申請四五個學校,隻要申請到保底學校,顧問就能拿到提成。

 

陸凡覺得自己空有“屠龍之技”,卻無人問津。

 

他開始聯係雅思托福界名師,他們人脈廣,收費高,學生多。無奈人家同樣不搭理。

 

同階段,晴姐和神童進展順利,在澳洲輕鬆找到了兩位槍手。

 

槍手就緒,客戶空白,陸凡很喪氣。

 

 

轉機出現了。

 

晴姐埋了個善緣。3月底在泰國,神童朋友的作文地圖滿天飛時,網上很多人借此行騙,有個小女孩信以為真,交完錢上了當。

 

女孩16歲,藝術生,學鋼琴的。她在群裏敘說遭遇,晴姐覺得可憐,正巧她還要考下一場,就把28號那場的作文給了小姑娘一份。

 

小姑娘很感激,也一直好奇。晴姐順勢普及了“時差作弊”的精華,又問她是否願意去泰國真正感受一次。女孩的媽媽同意了,考慮安全,又找來自己一個朋友。這位40多歲的阿姨順理成章地成為Q.A.K的第二個客戶。

 

阿姨是一名語文教師,英文隻會yes、hello,因為丈夫做生意發了財,想投資移民新西蘭,卻遲遲過不了雅思這個坎兒。

 

她給陸凡出了大難題:口語隻要4.5分。

 

市麵上沒有任何一家培訓機構會教考生口語答4.5分,最低都是5.5基礎班。這難住了陸凡,他找到一個關係不錯的外教,問,口語4.5分怎麽考?

 

外教是新西蘭人,雅思口語考官,他直接拒絕了陸凡,這件事違反他的考官原則。

 

陸凡說,這樣吧,你幫我測一下,你問我答。

 

外教同意了。開始提問,陸凡竭力按最差的水平回答。幾個回合下來,外教說,5分。

 

陸凡讓外教再問一輪,這次他一律說sorry、pardon。外教給了他4分。

 

陸凡靈光一現:所謂口試,可以答非所問,但你必須要做到一點:不讓外教否認你會英文。

 

他給阿姨想了一個萬能模板,不論考官問什麽,隻讓阿姨用英語回答:“你知道的,這個問題有點難,我得再想想,因為東西方文化的差異,這有些很難回答。”

 

半個月後,阿姨把這段話背到了爐火純青,標準的英音,誇張的美式手勢。

 

練習的同時,陸凡特地囑咐阿姨,千萬不要和考官有眼神交流。

 

2015年5月27日,Q.A.K第一批四個客戶飛到泰國,除了湖北大媽和藝術生,還有個潮汕女孩,一個男大學生,都想從6.5提到7。

 

安全起見,陸凡沒和客戶坐同一班飛機。

 

出發前,他給客戶們做了極其詳細的曼穀圖文攻略:落地泰國,怎麽走到落地簽辦理處,填入境卡,怎麽打車,怎麽到酒店,路牌在哪。

 

5月30日,考試日到來。陸凡手心一直在冒汗,一夜沒睡好。晴姐的韓國線是初次嚐試,陸凡還是擔心。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到了8點10分韓國的答案還不出來,他就打個車,直奔機場,群裏退錢,迅速跑路。

 

答案傳輸異常順利。

 

7點鍾,澳洲的作文到達。

 

8點05分,韓國的聽力閱讀到達。

 

8點10分,陸凡送和她同一間酒店的兩個客戶去了考場,步行隻要4分鍾。為了避嫌,還有兩個人在其他考場。

 

陸凡感覺整個人直接鬆軟下來,當晚,他飛回北京。

 

考試進行期間,晴姐故意用Q.A.K微博發了幾道聽力答案。懂的人自然懂。

 

私信如潮水湧來,一夜之間,晴姐的微信被加爆了。

 

 

前來私信的人形形色色,有人上演催淚戲碼,說自己家庭條件不好,甚至說自己父母雙亡出國決定一生命運。也有女孩子上來就說,隻要你們能給我答案,我願意做任何事。

 

生意很順,5月兩場,6月一場。

 

成功做完三場後,他們在北京聚了一次。陸凡把酒倒滿,站起來,舉杯說,祝我們順風順水。

 

那天晚上,三個人喝了很多酒。

 

 

Q.A.K獲得了答案,也獲得了這個隱秘圈子的緊張關注。

 

2015年6月中旬,晴姐突然找到陸凡,說有個奇怪的人加她。那人上來就說,澳洲西部的珀斯會提前半小時考試,又問閱讀和聽力答案是哪裏搞的,每隔兩天就來問一次。

 

說罷,晴姐發來一張微信名片截圖。

 

微信名“齊奇”,性別男,頭像是一輛奧迪A6。A6哥的頭像戴個墨鏡,與車標合影。晴姐說,現在還有人的頭像這麽土?

 

陸凡沒多想,Q.A.K打出名氣後,不少同行來套話,對此他一概不理。

 

幾天後,他發現一條微博:“雅思答案,提前一周直發,需要的私信聊。”這條微博讓他不屑,心裏卻又發怵:“提前一周?還有人能不靠時差直接弄答案?”

 

他用微博小號去探問,對方直接甩來一個手機號:你跟這個人詳聊。

 

電話打過去,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電話裏沒法說,信得過我,咱們見麵聊。”對方在秦皇島。

 

第二天,陸凡走出秦皇島車站,給神秘人打了電話。

 

一個年輕人揮著手,從遠處走來。對方精瘦幹練,剃著平頭,身穿一件polo衫,胸前印著某奢侈品牌的logo,巨大到幾乎從衣領蔓延到下擺。

 

兩人走到停車場,年輕人在一輛私家車停下,解了鎖。陸凡看了一眼,車是奧迪A6。

 

“先上車,到地方咱們吃個飯。”年輕人顯得熱情:“叫我齊奇就行。”

 

上了奧迪A6車,陸凡與齊奇之間的諜戰遊戲就開始了。

 

齊奇自我介紹說,自己一開始也考雅思,想去英國的曼徹斯特大學,邊報班邊混圈,結識了不少培訓名師。

 

陸凡抬頭看看四周,車已經離開了秦皇島市區,窗外的風景從建築街道變成工廠農田。

 

齊奇原來不做雅思,剛來北京時,專做托福,自己跟的老師特別牛,基本沒有拿不到的答案,在北京可以隻手遮天。

 

陸凡順著話茬問,“老師是誰啊?”

 

“說了你也不知道,叫藍劍。”

 

陸凡猛地想到,4月剛做時差作弊生意時,自己主動聯係過的一位名師,正是藍劍。

 

他手心開始冒汗。

 

齊奇講了個跟著藍劍混時的故事,他們在泰國蘇梅島運作過一場托福,為了搞定口語,找了三個潮汕小混混,一直跟著當地那位外國考官,不打不罵,隻是跟著,直到考官崩潰,答應配合。

 

後來,藍劍得罪了一個富商情人的孩子。富商的情人想靠孩子爭家產,要求孩子必須考上美國名校,為此給了藍劍一大筆錢。藍劍沒搞定這單生意,反被客戶舉報,被迫退出了圈子。

 

藍劍退出後,把齊奇介紹給了圈內好友達叔。

 

達叔是國內知名的雅思培訓老師,微博有幾萬粉絲,辦過數百場校園講座。在他的圈子裏,還有幾個培訓名師、雅思內部考官,這些人透出答案,交至達叔,再由齊奇去尋找客戶。定價由達叔決定:一份7萬塊,絕對禁止私自偷賣。

 

在雅思答案的金字塔裏,內部考官處於頂層,類似動漫裏的終極大魔王,手段最高,也最神秘,極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職位,操縱細節,利益配置;

 

達叔這種培訓名師身處二層,拿到第一手鮮肉,自己吃點,再燉燉湯;

 

齊奇處在第三層,明麵上喝湯,私下裏也會偷肉去賣。正如此刻,他想把偷來的肉兜售給陸凡。

 

金字塔尖裏,齊奇隻見過一個叫皮克的外國人,提起他時,齊奇直接用了三個詞:脾氣臭,人品差,特傻逼。“這老頭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我偶爾還負責開車給他送外圍,找好姑娘給他送去。”

 

據齊奇說,皮克原來是雅思中國口語總考官級別的人物,後來發現中國雅思市場大熱,跳到了一家民營機構當副校長。

 

車開到野外,上了國道,齊奇突然加速。

 

齊奇奔向他居住的昌黎,秦皇島下屬的一個縣級市,距秦皇島市區40公裏。

 

陸凡按下車窗,剛剛入夏,路兩旁是很高的藍劍樹,陽光從密密匝匝的樹葉中透出來,國道出奇地安靜,隻能聽到風吹過楊樹葉的“沙沙”聲。

 

陸凡問齊奇,是否聽說過Q.A.K。

 

齊奇說,當然知道,還和裏麵一個女的聊過。

 

陸凡頭皮發麻。

 

車開到昌黎縣境,昌黎的飯桌上,齊奇說自家在本地有個罐頭廠,前兩年他媽媽炒股也賺了一大筆錢,他自己也賺錢買了車,還交了一個房子的首付。

 

 

他在竭力證明自己並不缺錢,也沒必要騙錢。

 

關於答案售價,齊奇說,原價7萬,但兩人聊得投緣,隻賣2萬5,而且包兩場,給兩份。

 

二人加了微信。

 

齊奇走後,陸凡馬上在酒店給晴姐打了電話。兩人商量,為了避免留下文字證據,以後Q.A.K在微信聊業務時,隻用語音,不發文字。如果發文字,用Kakao Talk,一款韓國通訊軟件。

 

臨睡前,齊奇給陸凡發來兩條消息:“兄弟怎麽用新微信加我?這有點不對吧?”陸凡趕緊說平時不太發朋友圈。

 

齊奇回:“好的哈哈哈,兄弟早點休息噢。”

 

6月15日,回北京的路上,陸凡決定買答案。如果齊奇的答案流通太廣,一定會威脅Q.A.K的生意,知己知彼,眼觀六路,是陸凡入行後遵循的第一要義。

 

陸凡說自己想要7分。齊奇承諾,考前一周,把聽力、閱讀、作文題目,全部都會發過來,場次和考點自選。

 

陸凡選了兩場:

 

6月27號,他一人去香港考。

 

7月11號,他給晴姐和神童報了吉隆坡考點,兩人一直都還想拿7分移民。

 

 

6月22日,考試前五天,齊奇發來答案,他特地囑咐陸凡,這一份不是滿分原答案,故意改錯了幾個,照搬上去的話,大概8分。

 

故意改錯,是圈內賣家常用的手段,發給每個考生的答案版本各異。這樣可以避免所有人做錯同一片題,以致引起雅思官方的警惕;更重要的是,一旦答案外流,可以直接從外流答案的特征找到“罪魁禍首”。

 

考試當天,聽力開始播放,陸凡邊聽題,邊自己做,邊對比背下的答案。

 

聽力結束,齊奇的答案全部正確。

 

閱讀結束,陸凡先自己答,又把背好的題比照了一遍。還是全部正確。

 

寫完作文,他把試卷和答題卡鋪平,坐直,揉揉太陽穴,心裏蹦出5個字——一覽眾山小。

 

陸凡偷眼觀瞧周圍考生,大家緊鎖眉頭,奮筆疾書。

 

考完試,他先給齊奇打電話:“哥,你這個答案逆天了。”

 

齊奇狂笑。“沒事,回北京請我吃個飯吧。”

 

和齊奇聊完,陸凡接到了晴姐的電話。“全部正確!一個國際考試,他們就這麽弄?我們以後可咋混?”

 

回到北京,陸凡請齊奇吃了個飯,飯桌上,齊奇突然說:“幫我賣答案吧。你挺靠譜的,也懂行。賣一份給你5000。”陸凡很規矩,沒倒賣答案,齊奇對他印象頗佳。

 

陸凡心想,你的答案再牛,你也不過是個喝湯的,老子自己有生意,是吃肉的,幹嘛要跟你混?

 

可是直接拒絕,顯得太假,陸凡含糊其辭,推說再想想。

 

7月8號,陸凡抵達吉隆坡,他窩在酒店裏,煎熬地等了一天香港那場的成績。

 

他打心底不想再考第二次了。從泰國6人行的宮鬥戲,再到自己做時差,半年來,他對親自上場考雅思有了生理反應:頭疼,出汗,甚至反胃。

 

7月10號深夜,成績放出,7分。陸凡長舒一口氣,不用再考了

 

他陪晴姐和神童多待了兩天。三個人在吉隆坡雙子塔散步,晴姐突然問陸凡,反正答案都在手裏了,你怎麽不多考一些?

 

陸凡說,如果用這個答案考出遠超自己水平的分數,他可能這輩子都會自責,“不能超越你本就不該得到的”。

 

在他眼裏,雅思像一款大型單機遊戲,時差作弊隻是一個小BUG,而齊奇的答案是直接調了密碼。當一個遊戲能夠調密碼,他可能玩一分鍾就會失去興趣。

 

一周後,吉隆坡的成績公布,晴姐和神童擔心照搬齊奇給的範文太危險,決定自己寫,結果沒能拿到4個7分。

 

兩個人很懊喪。

 

 

整個7月,齊奇頻繁地找陸凡吃飯聊天。

 

齊奇對待陸凡既像朋友,又像小弟,講了很多托福雅思圈裏的事,權威感十足。

 

但陸凡看得出齊奇的疲態,一種源於在灰色生態鏈中常年保持威脅、掩飾和警惕的疲態。

 

關於答案的出處,齊奇手舞足蹈,神采奕奕,講了個偷天換日的故事:雅思官方會把答案存在一個保險櫃裏,運輸的過程中,他們安排高手,深夜潛入,撬開保險櫃。後來陸凡才知道,答案不過是內鬼泄露。

 

7月下旬,Q.A.K的生意越來越差,每次隻有十幾個人來詢問,人數是高峰期的十分之一。

 

生意不好,陸凡隻好同意了幫齊奇賣答案。他表態:隻是打打下手,不可能完全接過這攤子事。

 

齊奇為什麽急著拉陸凡入夥?答案顯而易見:他一直在背著達叔私賣答案。

 

9月末,齊奇就要去英國讀研,他想幹淨順利地出國,而從他的口風來看,這個喝湯的營生並非能隨意脫身。

 

他也喜歡拿這一點說事,陸凡同意幫賣答案後,齊奇時不時就說些“我們這行,亂搞可就出不了國”這類軟中帶硬的話。

 

陸凡不在乎,幫齊奇賣答案,既能賺錢,也能把答案用在Q.A.K組織的時差作弊裏,等於是給自家生意上了雙保險。

 

齊奇也從不怕自己偷賣答案的事暴露,他甚至認為達叔早就知道了——誰能保證他的顧客裏沒有達叔派來的人呢?

 

這個圈子太小了,各家勢力一隻手便數得過來。你試試我,我試試你,兵不厭詐,虛實莫辨。

 

陸凡想,自己當初大老遠跑到秦皇島見一個陌生人,不也是試探嗎?

 

斥資買答案難,動手轉發容易。比答案更難控製的,是人。

 

陸凡有種說不出的隱憂,那個素未謀麵的達叔,聽起來惡貫滿盈的皮克,眼前跟自己演諜戰戲的齊奇,還有整個生態鏈,會有崩塌的一天嗎?

 

7月底到8月初,國內考場風雲突變。

 

7月25日、8月1日、8日,三場考試全部都延遲出分;8月1日那場還重印了卷子,考生拿到手的試卷都是熱的。

 

原因是前幾場有考生出現了成績誤差,口語考得稀爛,聽力卻得了8.5,這樣的成績批量出現,雅思官方生疑。

 

7月25日,Q.A.K帶團去了泰國,這一行,隻有10個客戶。

 

此行結束,晴姐提議:客戶越來越少,必須壓縮成本,既然能從齊奇那兒得到聽力答案,以後韓國的聽力就不出了,Q.A.K隻安排槍手做閱讀和寫作。

 

陸凡同意了。

 

整個8月,齊奇那麵都沒有給出答案,風聲變緊,上麵的人決定偃旗息鼓,避陣風頭。這中間,Q.A.K的官方微博被封,許多同類賬號也一樣。

 

陸凡對接手齊奇的生意動心了。直接搞答案是破壞了遊戲規則;可這又是種赤裸裸的、致癮的快感。

 

2015年8月份,陸凡在北京的出租車上突然聽到雅思大規模換卷的新聞。

 

司機師傅很健談:現在這人,聰明勁兒可不得了。

 

陸凡接了一句,是不得了。

 

新聞播完,電台放歌,崔健扯著嗓子:“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這是陸凡曾經最迷戀的感覺。

 

不久,齊奇告訴陸凡,9月19日,兩個人再幹最後一票,第二天自己就直接飛英國了。

 

兩人商定最後一票去越南考。國內風頭太緊,而東南亞那邊,中國人最愛去泰國也不安全。

 

相處幾個月來,陸凡覺得兩人關係微妙,他和齊奇經曆相似,談得來;互相懷疑,又不能點破。他們誰都不能拿對方怎麽樣,又必須跟對方走近,卻不能掏心掏肺真誠對待。

 

考場要作弊,考場外更要作弊,提前有了確定的答案,而不確定感卻席卷而來。

 

 

9月底這場,兩班人馬分頭飛往河內。

 

陸凡和齊奇帶一隊人,以直接答案的名義。神童帶一隊人,照舊以Q.A.K的名義,後者這次隻來了6個人,創了曆史最低。

 

客戶太少,加之此前用慣了齊奇給的答案,陸凡這次直接取消了澳洲和韓國的所有槍手。

 

2015年9月16日,神童帶著Q.A.K六人先抵河內,陸凡和齊奇次日趕到。兩隊人馬相隔不遠,步行20分鍾。

 

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直到考前一晚,齊奇那麵的答案還是沒到。

 

考生們開始在微信群裏發出言辭不甚激烈的催促:“弱弱問下……答案怎麽還沒到啊?”,後麵配上一連串笑哭的表情包。

 

陸凡很著急,去敲齊奇的房門,門一開,齊奇臉色難看,握著手機,放在耳邊,腦門蒙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答案呢?”齊奇的語氣很衝,他扭頭看了一眼剛進門的陸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陸凡能隱隱聽到電話那頭達叔的聲音,語氣同樣激烈。

 

他待一小會兒,覺得氣氛壓抑,回了自己的房間。

 

距離開考還有8個小時,微博和貼吧上,有人聲稱已搞到答案,有的直接掛出價格,兩三千到五六千不等。

 

陸凡腦中混沌,他不知道是齊奇在耍自己,還是達叔在耍齊奇。

 

手機響了,是神童打來的。“哥,我這兒有個小老弟,昨晚在網上買了份答案,要不咱們先將就著用一下?”

 

幾秒鍾內,陸凡做了艱難的選擇:“行,你準備6000,給他轉過去。”

 

自己雄心勃勃做了半年時差答案,現在卻花了6000,去買網上可能轉了幾十手的東西,他感到羞辱。

 

他又去找了次齊奇,達叔那邊還是沒發。

 

陸凡看看表,淩晨1點。他說,“我在網上搞到了一份,死馬當活馬醫吧。”

 

“你隨便吧。”齊奇蜷在房間的沙發裏,很小聲地說。

 

陸凡歎了口氣,走出房門,在走廊裏,他深呼吸了一下,打開手機,把那份幾十手的答案發到了考生群裏。做完這些,他“撲通”地倒在床上。

 

陸凡一夜沒合眼。早上7點半,手機震了一下,神童把答案發到了Q.A.K此行的6人群裏,還有模有樣地補了一句:槍手剛發的,大家抓緊背。

 

客戶們齊整整地發來OK的表情,包括那位小老弟。

 

8點半,兩撥考生都進了考場。9點,考試開始。10點後,大量中國考生退考。。

 

提前到手的答案全是錯的。

 

微博和貼吧裏,有人哀嚎,有人罵娘。這場考試像一次雪崩,將答案售賣圈裏的所有人都拖入冰窟。

 

陸凡在酒店房間裏躺了一上午,腦子裏反複盤旋兩個字:栽了。

 

中午12點半,考試結束半小時後,突然有人“砰砰”敲門。是齊奇。

 

他臉色平靜,要陸凡一起吃飯去。

 

兩人一路沒說話,去了家小餐館。

 

齊奇說,昨晚他和達叔徹底吵翻,一怒之下,達叔直接放了狠話,說早就知道齊奇在外麵偷賣了答案。

 

他猜測,達叔、皮克那一圈人其實也沒搞到答案,雅思官方開始徹查了,偷答案的內鬼徹底被捆住手腳。

 

答案卡住,生意可能就此斷絕,達叔也在焦慮中,齊奇的語氣又極差,一怒之下,達叔直接下了最後通牒,讓齊奇給個交代,否則別想出國。

 

“交代,就是把我之前私賣答案掙的錢都吐出來吧。”齊奇直視著陸凡。“既然我交代,你也得交代。”

 

齊奇把達叔開的數目告訴了陸凡:一個七位數,百萬級,幾乎是Q.A.K三人之前賺到的總和。

 

“我出六成,你出四成,我後天晚上飛英國,我得去上學了。”齊奇最後說。

 

陸凡點了點頭。

 

回到酒店,陸凡跟晴姐、神童開了視頻,講清情況。三人把幾個月來Q.A.K所有收入湊在一起,先把越南此行6位客戶交的錢賠了,又給他們發了個大紅包,以示歉意;其餘的錢,用來一起和齊奇賠給達叔。

 

這些都賠完,隻剩了6萬多。

 

陸凡對晴姐和神童說,我們仨一人分兩萬,這事兒就這麽結束吧。

 

河內最後一夜,陸凡想到了一個黑幫電影經常出現的場麵:兩個幫派成員,一個說,幹完最後一票,就金盆洗手。另一個篤定地點點頭。鏡頭一切,兩個人殞命槍口。

 

次日早上,他從河內飛回北京,解散了所有和Q.A.K有關的微信群,清空了之前做生意發過的朋友圈。

 

晴姐回了廣州,和當時的丈夫處理離婚事宜。神童回到了深圳老家,找了個金融機構實習。他們倆最後還是沒能拿到澳洲移民資格,吉隆坡那次考試沒到7分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法放平心態走入雅思考場。

 

齊奇去了英國,與陸凡再沒聯係。兩個人禮貌性地互相屏蔽了朋友圈。

 

 

回到北京,陸凡待在房山的家裏,整整3個月,幾乎沒出門。

 

 

這個畢業季,他沒找工作,沒考研,沒留學,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時差作弊”上。現在陸凡既不儒雅也無勇氣,他不是留學男,也不是什麽“時差作弊”大佬。那些擦在槍手神童臉上的bb霜曾經也似乎擦在自己臉上,而現在粉掉了,他得到了標準答案,卻輸了。

 

他把整整五季的《絕命毒師》刷了三遍。男主角老白,一個規矩的中學老師,得了癌症,想給家裏賺點錢,開始製毒,最後一步步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毒梟。

 

有一個片段他印象很深:老白和搭檔搞到一批製毒原料,有人想出5000萬美金買,讓老白放棄製毒;如果老白堅持選擇自己製毒,可能會賺一個億,但是風險極大。

 

老白死活不願意賣,年輕的搭檔十分不解。

 

老白怒吼著說,你個蠢貨根本不懂,這是我的帝國。

 

看到這段時,陸凡哭得很厲害。

 

 

在英國讀書時,陸凡遇到個中國男生,是他當年的客戶。

 

男生見到他,很激動,撲過來一個擁抱,說多虧他才能出國。

 

陸凡對我說,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太複雜了。有一丁點成就感,可馬上就被無盡的自責羞愧給吞沒掉。我做的不是好事。

 

時差與作弊,一個是扭轉時空,一個是改變結果,把一個人送到原本達不到的位置,改變事情本來該有的樣子。

 

這樁生意讓陸凡有了吸毒般的快感,比起賺錢,發現漏洞、掌控答案、進行交易的快感迸發得更持久,像運動後大量分泌的多巴胺。再到最後,他發現這一切根本就不是自己世界規則裏的東西,盡管,他曾經渴望永遠保持在操縱者的位置。

 

他經常說,那一年的經曆,就是三個詞:高樓起,宴賓客,高樓塌。

 

我說,樓沒塌,那棟樓本身不屬於你,也不該屬於任何人。

 

(文中部分人物係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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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除非狠撈一票走人,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落下心理病沒被人抓就幸運了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7/2018 postreply 2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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