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作家老鬼在大草原上的”孤狼”歲月

來源: YMCK1025 2018-09-16 16:34:2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413 bytes)

荀誌國:知青作家老鬼在大草原上的”孤狼”歲月

我用筆把我的生活、經曆寫下來,因為我就是一個知青,我沒有更深刻的道理。――老鬼

【老鬼,原名馬波或馬青波,老鬼是他的筆名。祖籍河北省深澤縣,1947年8月22日出生在晉察冀邊區的阜平縣。父親是革命幹部,母親是著名作家、長篇小說《青春之歌》的作者楊沫。出生後在故鄉由祖父、祖母撫養,1951年4歲時來到北京父母身邊。1954年入華北小學,後轉入育才小學。1960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一附中初中,1963年考入北京47中高中,1966年畢業。1968年到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西烏旗當軍墾戰士。在兵團受迫害,1970年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到荒山野嶺中接受勞動改造,受盡折磨。1975年在周恩來關懷下才得以平反,到山西大同礦山機械廠當工人。1977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新聞專業,1982年畢業到文化藝術出版社工作。1985年到中國法製報社當記者,兼任《法製文學》編輯部編輯。1989年去美國布朗大學。長篇小說《血色黃昏》、《血與鐵》是他根據自己8年草原生活的親身經曆創作的,寫成後幾經周折耽擱多年才得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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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時代的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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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老鬼

記者印象:短短的發根緊貼著頭皮,飽滿的額頭已經被歲月絲絲勾勒,一身寬鬆的短袖短褲。

談吐詼諧自然,語調清朗,在偶爾沉靜的一瞬,透過寬框鏡片後的眼神中可以讀出淡定與滄桑;談興正濃之時,右手打著幅度很大的手勢,雙腿會自然盤起在沙發上,這――就是傳說中的老鬼。

寫血書進內蒙古·寫血書申請槍

1968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成為社會熱潮。北京火車站每天人山人海,場麵非常壯觀。喇叭裏重複播放著革命歌曲,更加激發了人們的“革命”熱情。

當年11月底,18歲的老鬼在經曆了搞槍、去越南、去西藏的挫折以後,並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為了表達他堅定的革命立場,他同七、八位同學從北京出發,沿著一望無際的公路向北徒步行進,前往錫林浩特去插隊。

內蒙古冬天零下30度,非常寒冷,幾個人都戴著1950年代的藍棉帽,帽耳朵上掛著一層白白的霜。那裏四周是一些破舊的土坯房,光禿禿的山坡,四野茫茫,隻有凜冽的寒風和飄落的雪花。飽受風霜的折磨的他們終於在半路上攔到一輛汽車,搭著這輛汽車來到了錫林浩特。

但是當時錫林浩特已經安置了4000多位知青,沒有多餘的名額,為了合法到牧區插隊,來到錫盟的第二天晚上,在盟中學雜亂的男生宿舍,幾位知青毅然以寫血書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革命”的無限忠誠以及和貧下中農想結合的急切願望。每個人輪流拿起電工刀,給自己的左手指劃一下,血汩汩流出,然後用手指蘸著鮮紅的血在潔白的紙上寫出他們保衛和建設邊疆的迫切心願。

在被血書感動了的盟軍分區趙司令的安排下,老鬼他們被安排在了西烏旗東北方向200裏的高力罕牧場。

1969年10月,中蘇關係緊張,蘇聯在蒙古陳兵百萬,內蒙古兵團戰備工作緊張進行。

老鬼當時來內蒙古的初衷就是為了保衛祖國,因為內蒙古是蘇聯進入我國的必經之地,是首要戰場。老鬼想當時他如果能夠參加這樣一場大戰,就會實現他十年的當兵夢想,讓自己平庸的生活中增添傳奇經曆,也不辜負自己短暫的生命!

但是由於老鬼的父母當時都被打成“黑幫”,政治上“不可靠”,所以他得到槍的可能性非常小。

為了得到渴望已久的這支槍,老鬼又一次寫起了血書。有一天,他鑽進了一個剛蓋好、但是沒有人居住的空房裏,站在滿是碎土坯的屋子中間,用殺羊的電工刀,給自己的左手指頭又劃了一刀,把血灑在事先寫好的申請書上。

鮮紅的血大滴大滴落在紙上綻放如七月的玫瑰。

但是,老鬼的血書並沒有得到正式授槍,隻被批準成為機槍第二副射手(專門為機槍手傳遞子彈的)。

即便如此,當時的老鬼還是非常開心,在寫給母親的一封信中,驕傲地通報了這個消息。

談到這裏的時候,老鬼的臉上仍然洋溢著笑容,隻是現在的笑容和當年的笑容意義早迥然不同。

那隻相依為命的狗·孤狼歲月

為了不給當地牧民添麻煩,老鬼一直堅持住在知青蒙古包裏,直到兵團成立。於是一匹小青馬、一條狗便成為老鬼的伴侶。

那是一條忠誠的、善解人意的狗,它曾經給老鬼的孤單生活帶來了許多歡樂。

它經常吃飽了就和老鬼玩兒,一會兒撲咬腳指頭,一會兒叼著帽子亂跑,也經常臥倒在主人腳邊,用濕潤的小舌頭舔老鬼的腳趾頭。

有幾次去別的蒙古包串門,一群狗衝過來圍攻老鬼,它馬上會以以一當十的氣概衝上去與對方廝殺,即使被咬得嗷嗷哀叫,也不逃跑。

突然有一天,一個牧民說老鬼的狗咬死了羊羔,按照草原的慣例,這樣的狗非打死不可,老鬼苦苦哀求,希望能用錢買下這條狗的命,但是牧民沒有理會。

直到一個清晨,老鬼正在蒙古包裏做早飯,三個騎馬的牧民拿著套馬杆來追趕這隻狗,狗倉惶逃去,等老鬼跳上馬追去,茫茫草原,早已看不到他們的蹤影。

幾天以後,在十幾裏之外的一個馬廄旁邊的溝裏,發現了狗的屍體。草原上呼嘯的寒風刮過,與老鬼相依為命的狗,就這樣永遠離開了老鬼。

講到這裏的時候,老鬼停頓了好一會兒,年近花甲的他仍然掩飾不住滿臉的淒然。

打石頭是連裏公認的最苦的活兒,又髒又累又毀衣服。在那個冬天,老鬼被“發配”到遠離連部的石頭山上打石頭,一個人住在山洞裏好像狼一樣過著孤獨的生活。

打了石頭,又幾噸幾噸地一個人彎著腰從深坑裏向地上背。他不洗臉、不洗手、不洗換衣服,整年整月一個人住在山洞裏,成天吃著粘著牛糞的食物,在一個年三十的晚上被大雪封住,差點餓死。 巨大的精神空虛與巨大的自然空虛構成的雙倍空虛,把他愁苦得幾乎坐臥不安,心理要崩潰。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乎三年,直到1973年老鬼才被調離開石頭山。這個時期的老鬼連說過長句子都很困難,舌頭僵硬著,講一兩句就特累,嘴裏還會湧出一大堆唾沫。記憶力極差,說半句就可以忘半句。臉像被拳頭打過,表情單一,硬梆梆肌肉所組成的笑,讓女生都不敢正視。 那段時間的老鬼,活得冷酷而醜惡。

“煢煢一人,天天與石塊、枯草、老鼠做伴。”

“孤獨把人的獸性全孤獨出來。”

“真正的孤獨是野蠻的,冷酷而醜惡。”

――《血色黃昏》

這樣的一些寫實記錄完全可以概括老鬼當時的心境。

老鬼其實有兩個綽號,一個就是現在著名的筆名“老鬼”,另一個是“孤狼”,這兩個綽號反映老鬼當時的生活狀態是很生動的,也很到位。

“老鬼”這個綽號主要是由於他當時是“牛鬼蛇神”,一次次申述也翻不了案,戰友便送他這一綽號,但老鬼本人認為這個綽號是善意的。

“孤狼”是由於老鬼生性孤僻,特立獨行,而本人又比較厲害,於是呼和浩特戰友又送他這一綽號。

摔跤摔倒了蒙古人·摔成了“現行反革命”

老鬼喜歡摔跤,學生時代,他為了準備未來可能發生的戰爭,每天刻苦練習,技術不亞於現在的“特警”(老鬼語)。

在兵團的時候,老鬼也經常摔跤。摔跤摔倒了同學戰友,摔倒了複員軍人,連擅長摔跤的蒙古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他也摔出了“惡名”。更有一次他把一個老兵給摔慘了,而這個老兵後來恰恰成為他在車隊的頂頭上司。

這個人視知青為勞改分子,吹毛求疵,變著法子刁難知青,向知青索要衣物,整天整天泡在女生宿舍。

半為北京知青出頭,半為個人恩怨的老鬼,在一次蓄謀的與他衝突中。活活咬下了對方拇指上的一塊肉,還用一根小腿粗的棍子把這個可以背著400斤高粱秸走二裏地的漢子打得縮在被子裏嗚嗚求饒,當眾嚎啕大哭。

然而,這個人是指導員的紅人,命運的車輪注定要碾壓過來。1970年3月,轟轟烈烈的開門整黨運動開始後不久,老鬼就被逮捕了。他日日夜夜帶著手銬,兩個肩膀被生生反銬在一起。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銬上的毛刺極多,鐵環又小,每個刺都紮著肉,痛得他根本無法入睡。吃飯的時候就得像牲口一樣,把頭伸進盆裏,用舌頭舔著吸著嘬著。搜查出來的尖刀、日記中抑或下流的反省,同情走資派子女的“桃色信件”,這些東西隻要稍微吹毛求疵一下就足夠讓老鬼毫不委屈地在裏麵待著。

隻是指導員並不滿足,他費盡心思把老鬼的錯誤向政治上靠,他的威逼利誘使得老鬼被每個他尋求幫助的人出賣,他托釋放了的獄友寄出的信成了他新的罪證,他曾經最好的朋友將老鬼曾經偷聽敵台、“汙蔑”邱會作誣陷江青的話等等都交待了出去,揭發材料竟足足有六大本。 朋友的揭發如同刀尖一樣一下頂住了老鬼的咽喉。在一次50個小時的車輪審訊之後,老鬼承認了所有的反動言論,他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

當時是1970年7月,他來內蒙古不過一年四個月。而這頂帽子老鬼一直戴了五年,占據了他在草原的絕大部分時光。

之後的老鬼不得不收起他那桀驁的羽毛,開始變得老實起來,不管男女,誰都可以隨便指揮他,甚至,一個15歲小孩的話他都得像聖旨一樣執行。老鬼發瘋一樣地工作,9月的天氣裏,他總是浸在泥水裏,皮膚像得了癬一片片地掉皮,手腳裂開了深深的幾道口子,還在用腳踩著泥巴。

後來,適逢草原上又一次那幕達大會,老鬼被團裏選去參加摔跤比賽,這一次,老鬼推辭了,理由是要安心接受改造。

“我不能自己去角鬥,讓他們來享受” ,談到這段曆史的時候老鬼嘿嘿笑了。

你們是死去的我們·我們是活著的你們

老鬼的記憶中始終抹不去的是1972年秋的那場大火。那天晚上,老鬼站在100多裏以外的石頭山,看見映在天際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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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們犧牲的地點

知青們的救火出發地點是一個山頭,到著火高地需要經過一塊開闊的窪地。這地方草勢茂盛,半人多高,對麵高地的濃煙鋪天蓋地而來。

在連長的指揮之下,知青們像飛蛾投火般撲向窪地,向著火高地爬去。火在西北方向、風是西北風、而知青們恰恰是朝著西北方向衝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團巨大的濃煙搶先籠罩了高地,並凶猛地向山腳和窪地的知青們壓過來,他們一下子被糊在裏麵,黑黑的不辨方向,濃濃的讓人窒息,幾分鍾就昏倒。

緊接著,窪地裏的草也開始大肆燃燒,火苗淩空有三四米高,在凶猛的烈火中,人的慘叫聲都隱隱約約……

當餘煙散盡以後,幾十位生龍活虎的知青被燒成焦黑的屍體。

這69為犧牲的烈士們來自北京、呼和浩特、赤峰、集寧、錫林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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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位犧牲的烈士

老鬼現在仍然認為這是一場責任事故。領導沒有考慮後果,怕犯錯誤,輕率下令導致慘劇。從方方麵麵來看,領導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是69位知青都是合格的戰士,崇高的烈士。他們服從命令聽指揮,為集體利益舍生忘死,他們的精神永遠都不過時。

但他們也不是高大全的英雄,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毛病,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對於69位烈士心靈棲息的寶日格斯台陵園,老鬼認為那是一塊非常崇高、神聖的地方,那是烈士們的安息之地,一磚一草都不能夠隨意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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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日格斯台烈士陵園

可是山高皇帝遠,兵團解散後,國營農場場長竟然把騎馬摔死的兒子埋進了陵園,而且位列最前。幾年來,陵園中非烈士的墳墓竟然達到四座。自治區民政廳發文要求當地政府將這四座墳墓遷移,但是多年沒有進展。

2006年夏天老鬼一氣之下把四座墓碑全部砸掉。此事引發墓主家屬告狀,有些人也說老鬼是大逆不道,吵得沸沸揚揚。

最終地方政府還是支持了知青們的正當要求,2007年清明節以前,四座墳墓被勒令全部從陵園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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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懷念

2007年5月,老鬼和其他戰友在北京郊區的一個山腳下買到了一個巨石,千裏迢迢運到內蒙古,鄭重地刻上“永遠的懷念”5個大字,安放在了寶日格斯台陵園。

情係內蒙古·無悔青春

兵團知青的生活很苦。

夏季,五點鍾就得起床勞動,七八點才能吃早飯。脫坯、伐木、打石頭,都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

知青們有獻身精神。

金訓華為了搶救一塊木頭英勇犧牲;張勇為了救羊獻出了自己的寶貴生命。這些現代青年看了有些可笑的事例恰恰是當時的知青集體主義精神的高度體現。

老鬼認為,如果說知青這段曆史留給後人什麽,那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這種精神是任何時代所必需的。

雖然遭受了很不公正的待遇,但老鬼談到那段歲月時強調得更多的是性格決定命運,自己 “無悔青春”!

談到對內蒙古的感情,老鬼說:“因為我在內蒙古受了很多苦,所以我對那塊土地就是忘不了。”

1976-1978年,內蒙古的知青基本回城。

十年之後的1988年,老鬼作為全團的第一位知青回到了內蒙。

內蒙古受災,老鬼積極捐款。內蒙古有事,老鬼傾力幫忙。

每隔一段時間,老鬼就會回去看望69位長眠在那裏的兄弟姐妹。

老鬼說雖然當年自己在那裏混得最差,被整得最狠,但這個地方卻是他印象最深也最有感情的地方。

別人說老鬼這是一種斯德格爾摩綜合症。傷害越多,記憶越深。

老鬼感歎,自己也確實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原因……

原載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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