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罪犯,懸崖飆車,槍口曾指向昔日戰友

來源: 都是國貨 2018-08-18 08:33:1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6832 bytes)

狙擊罪犯,懸崖飆車,槍口曾指向昔日戰友

 

突然有一天,昔日的朋友變成敵人,你會怎樣選擇?

 

對邊境緝毒警來說,這是極可能遇到的問題。

 

田浩在緝毒部隊服役5年,遊走於中緬邊境,遇到過五花八門的犯罪分子。他們可能將毒品藏在客車底盤;女士化妝包;裝著化屍水的瓷壇;甚至死於剖腹產的孕婦體內。

 

曾經有個邊防女兵,坐在隨手拉過來的蛇皮袋上休息,就在袋子裏發現3塊海洛因。這可能帶來一個三等功,也沒準兒是生命危險。

 

田浩能夠在百米外狙殺持槍的毒販;也曾駕著摩托,在不足兩米寬的山路上追捕嫌疑人。而最令他感到糾結,卻是退伍後,轉而去販毒的前戰友,他要時刻監控對方的行蹤,甚至要做好準備,在必要的時候殺死對方。

 

田浩說:“每次擊斃敵人,我總是努力告訴自己,殺了他,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更好地活。”

 

本文由田浩口述,GQ主筆何瑫記錄下這個故事。

 

故事名稱:邊境緝毒者自述

故事編號:天才精選008

故事來源:GQ報道(ID:GQREPORT)

事件時間:2005年-2010年



邊境緝毒者

口述 / 田浩   撰文 / 何瑫

 

談起雲南,我腦海中的色彩與其他人相比,或許多出了兩種顏色:血液的紅、海洛因的白。

 

我叫田浩,2006-2010年,作為一名緝毒武警,我遊走於中緬邊境。

 

淩晨四五點鍾,天剛蒙蒙亮,睡意未消的我第一次看到吸毒者的屍體。

 

那個時候,我16歲,剛剛來到雲南一個多月,參加為期3個月的新兵訓練營。訓練營旁邊有一座拘留審查所,那天淩晨我路過門口,看到裏麵抬出一具屍體,臉上已幾乎沒有皮膚,額骨、顴骨、牙齒全部露了出來,整個身體萎縮成一團,手腳顏色死灰。

 

從那一刻起,我對毒品模糊地抵觸乃至仇恨,一下子具體起來。

 

 

我的家鄉在安徽滁州一個小山村裏。16歲那年,我初中畢業,報名參軍。2005年12月,我來到雲南公安邊防部隊,進行為期一年的特訓。

 

訓練分為3個階段,強度逐步增加,地點也由新兵訓練營移到怒江峽穀,再移到我至今都不知是何地的荒漠和高原。

 

每次更換訓練地,至少有一半的人被調離。後來我得知,一年的特訓中進行了六七輪淘汰,但我無法分辨這一次次的淘汰是在什麽時間、以什麽方式進行的。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留下來,與周圍的人相比,我體格瘦弱,沒有好勝心,似乎對一切都缺乏欲望。

 

在我真正穿上緝毒製服後,陸續有人告訴我,我之所以通過重重考核,是因為我在新兵特訓時所表現出的出眾的射擊能力。

 

我用過的第一支槍是81-1自動步槍。我和戰友們趴在半山腰上,麵對100米外對麵山腰上的胸環靶練習了5天空槍瞄準後,大隊長為我換上了彈匣。

 

下達射擊命令前,他在我耳旁念叨:有意瞄準,無心擊發,感受風速,注意虛光。

 

我扣動板機,“啪”的一聲,槍托向後重重地頂了一下我鎖骨下方的肌肉。

 

10環。這是我射出的第一發子彈。

 

一個星期之後,新兵連射擊考核,我5槍打出了49環。從此以後,槍成了我緝毒生涯中從不離身的夥伴,大隊長所說的那4句話在我射出每一發子彈之前都會在耳旁響起。

 

第一次去叢林中參加實戰抓捕,我就險些被毒販掃射致死,這讓我意識到,槍支,對於一個緝毒者而言意味著什麽。

 

吸毒者萎縮幹枯的屍體、毒販突如其來的掃射,這兩個畫麵在此後5年裏總是不時浮現在我的麵前,它們促使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構建起了正邪對立的價值框架。

 

回頭看來,入伍頭一年的特訓,就是通過各種方式,把我的這種觀念不斷鞏固和強化。說得誇張一點兒,我在心理層麵上幾乎成了另一個人。

 

回到雲南之前,我的排長告訴我,回去後請到駐地的豬圈走一走。我一頭霧水,但還是按照他說的去做了。

 

我離豬圈還有好幾米的距離,就看到它們亂跑亂蹦,發出嘶叫聲。排長後來告訴我,這是因為我已經練出了滿身殺氣。

 

 

2006年的初冬,訓練營正式解散。收到這條消息的士兵們,通過了所謂的終極特訓。穿上軍裝的那一天,300多人和我一同迎受新的人生。

 

而在一年之後,和我一起回到雲南加入邊境緝毒部隊的,隻有3個人。

 

 

回到雲南之後,我們被安排在邊防檢查站進行3個月的實習,之後才能正式進入特勤大隊。

 

在檢查站的日子相對枯燥,但見識到了五花八門的藏毒方式,掌握了部分搜捕技術。這在後來的工作中派上了用場,也讓我感慨,在邊境,毒品實在太多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不可能想到,會有人將十幾千克的海洛因縫入因剖腹產失敗而死亡的孕婦屍體裏。

 

不久之後,我在一場葬禮上,發現成捆的海洛因沉在裝有化屍水的瓷壇底部。

 

拋開這類特殊案例,在日常執勤中,我需要一次次提醒長途客車司機或是內地來的漂亮女遊客:看看你的客車底盤,或是化妝包裏,是不是被人悄悄藏上了毒品。

 

對於內地的軍人而言,獲得一個三等功或二等功,將是無上光榮,但對我們來說,遍地都是立功的機會。

 

曾有一個女兵在邊防站檢查一輛大巴車時,隨手拉過一個蛇皮袋坐在上麵休息,感覺裏麵有塊狀物,打開一看,是3塊菱形的海洛因。就因為這隨意的一坐,她獲了三等功。

 

當然,機會同時也意味著危險。與毒販的正麵對抗自不必說,更多的時候,危險以誘惑的麵目出現。

 

我曾經一次次麵對這樣的場景:在一個賓館房間裏,或是一片茂密的叢林中,交貨的毒販打開裝滿現金的箱子向我請求:錢全部歸你,讓我們走吧。

 

我當時的月工資隻有三百多元,而毒販用來央求我的金額常常是6位數,甚至更多。

 

我逐漸開始理解,為什麽在入伍頭一年要經曆那樣嚴酷的特訓,不僅是重塑我們的軀體,還重塑我們的整個價值體係。

 

因為我們被灌輸正邪兩立的思維框架的同時,卻時常要在二者的交界地帶遊走。如果沒有強大的外力規束內心,也許我們的確會滑向蹺蹺板的另一端。

 

大多數時候,邊境緝毒工作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殺機四伏。我們需要麵對的首要困難是心理博弈,而非肉體搏鬥。很多情況下,毒販以一種弱勢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麵前。

 

有一次,我在一輛奇瑞QQ的備胎裏查獲了6塊350克的海洛因,車裏是一對年輕情侶,男方聲稱自己是昆明一所中學的老師,女方是幼兒園教師。

 

男方把責任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說自己第一次運毒,為了賺10萬元購買婚房。男嫌疑人反複向我們表示,願意配合做一切事情,隻要能夠放過他的女友。

 

我們決定開他們的車去昆明抓捕接貨人,但他說接貨的人認識他,而且路上有人盯梢。最終我和另外一個戰友跟他們一起開車去了昆明,我們坐在車的後排座,男嫌疑人開車,他的女友坐副駕駛,我們把兩人的腳鎖在了一起。

 

對於我和戰友來說,這是一場押上性命的賭注。男嫌疑人不出意外會判死刑,一路上幾乎都是山路,他隻要輕輕轉動方向盤,我們就會同歸於盡。之所以敢這樣冒險,是因為我們判斷,他對女友的極力袒護,應當是真情流露。

 

最終,我們賭對了。在昆明五華區,我們抓獲了接貨人。

 

 

少數情況下,我們也會和毒販交火。電影裏的槍戰往往曠日持久,但我沒有碰到過超過10分鍾的交火,毒販的首要目標是順利交貨,自然會低調行事,人數也很少。

 

我們的主要困難是掌控對方行蹤,在交貨時準時出現,人贓俱獲。

 

有一年在西雙版納,為了抓捕一名重要毒販,我們5 個人開著一輛金杯車跟蹤對方。吃飯、休息、甚至排便都在車上完成,中途沒有下過一次車。

 

終於在第28 天,對方和下家在國境線附近開始交貨。我的隊長將子彈上膛,由於過度疲勞,他沒有控製好動作,發出了聲響。

 

毒販聽到後馬上向國境線方向狂奔,我和隊長衝下車去,幾聲槍響,對方應聲倒地。

 

後來有人告訴我,其中一名毒販被射中了大腿,那一槍是我打的。我隻記得自己當時跟著隊長衝了下去,至於有沒有開槍,子彈射向了何處,已經沒有印象。

 

在車上生活28天後,我覺得自己幾乎喪失了一切感知能力和欲望,如果胸口懷有一枚光榮彈,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拉響。如果說我當時開槍射傷了對方,那肯定是出於本能。

 

這就是我當時的生活狀態。日子在一起起抓捕中推進,在抓捕成功的那一刻,我內心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結得以滿足和釋放,但馬上又被下一起案件引發的緊張和焦慮所取代。

 

5年裏,我沒有放過一天假,槍械從不離身,隨時需要做好5分鍾內出發執行任務的準備。

 

 

我進入特勤大隊3個月後,小栓死了。

 

小栓死在了山路上。那一天,他開著摩托去抓捕一名開車的毒販,一路追到了盤山公路上,對方一個急刹車,小栓撞了上去,墜下了山崖。

 

小栓是我進入特勤大隊後第一個死去的同伴。他的家人從遠方趕來趴在他屍體上痛哭,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從未覺得死亡離我如此之近。

 

不久之後,我在特勤大隊榮譽室的牆上看到了小栓的照片。

 

定期開放榮譽室讓我們參觀,是特勤大隊的一項傳統。牆上的照片分為左右兩列,左邊是功臣譜,右邊是烈士譜,並會定期更新。

 

看到小栓的照片掛在右邊的那一刻起,我總會忍不住問自己:將來我的照片也會掛上去嗎?左邊還是右邊?

 

進入特勤大隊大約半年後,我逐漸開始理解,為何我體格如此瘦弱卻依舊入選。

 

事實上,當時的團隊裏基本沒有所謂的“大塊頭”。在近身狀態下,毒販通常不會進行激烈的反抗,而在遠距離時,我們往往用槍械來解決問題。這個時候,我的射擊特長就派上了用場。

 

特勤大隊通常隻負責抓捕和初步審訊,然而在舉槍瞄準的那一瞬間,我們會直接判定對方的生死。

 

而我作為隊中數一數二的槍手,總是被下達完成致命一擊的指令。

 

我必須承認,盡管當時的我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正邪對立的價值體係,但當我扣動扳機射向毒販的頭顱時,依然感受複雜。

 

這種感覺會伴隨著射擊距離的增長而增強,因為近距離射擊時的自我防衛心理會蓋過其他感受。

 

我第一次射殺毒販,是因為他開槍拒捕並打傷了我的戰友,當他在我麵前倒下時,我內心的憤怒壓倒了一切。

 

我印象中的第一次遠距離射殺,是在盤山公路上擊斃一個曾經開槍拒捕的毒販。

 

當時我們埋伏在半山腰上,在望遠鏡裏看到他出現在山腳,身上還背著一支步槍。這時候,開槍將他擊斃幾乎是我唯一的選擇,因為如果他進一步靠近我們,以那支步槍的威力,肯定會造成人員傷亡。

 

槍聲響起,一百多米外的對方搖擺了一下身體,緩緩倒了下去。戰友們下山清理現場,我默不作聲站在原地。

 

每次擊斃敵人,我總是努力告訴自己,殺了他,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更好地活。

 

更多的時候,我坐在審訊室裏,送嫌疑人走向最後一程。按照刑法規定,運輸海洛因50克以上,就可能被判處死刑,接受我們審訊的人,大多難逃一死。

 

麵對他們,我最初會產生條件反射式的鄙視和憤怒,但後來我漸漸開始保持平靜,甚至開始和他們交談。

 

 

我開始嚐試著理解毒品如何進入他們的生活,又如何主宰他們的命運。我常常忍不住想站起身來解下一些人的鐐銬,但理性一次次把我按在自己的椅子上。

 

冬天的時候,審訊室中的被子很薄,我已記不清自己給嫌疑人送出過多少件大衣了。

 

麵對注定的結局,一些人會選擇自行了斷。為了防止自殺,審訊室的牆壁上都包裹著牛皮,下麵還有大約10 公分厚的海綿。但我們仍然在一個清晨發現,一個20 多歲的女子坐在審訊椅上,側身將頭伸入扶手和坐墊間的空隙裏,卡斷了自己的頸椎。

 

在特勤大隊裏,並沒有明確的紀律規定,不得討論嫌疑人死亡的話題,但這一直是心照不宣的禁忌。

 

每當我和戰友一同抬起毒販的屍體,或是送走審訊完畢的嫌犯,彼此眼神交接的時候,相互能夠讀懂對方內心的起伏,但不會有人說出來。

 

 

在特勤大隊的那幾年,我犯上了嚴重的煙癮。

 

那幾年間,我們被無數次規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克製各種欲望。從這個角度出發,煙草絕對是緝毒者的天敵,因為它在毀壞身體的同時,也消解意誌。

 

不過,理論與現實之間總是存在距離,特勤大隊中沒有人不吸煙,因為沒有其他外物能幫助我們有效抵禦身心的疲乏。

 

 

在特勤大隊的那幾年,我犯上了嚴重的煙癮。

 

那幾年間,我們被無數次規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克製各種欲望。從這個角度出發,煙草絕對是緝毒者的天敵,因為它在毀壞身體的同時,也消解意誌。

 

不過,理論與現實之間總是存在距離,特勤大隊中沒有人不吸煙,因為沒有其他外物能幫助我們有效抵禦身心的疲乏。

 

上癮是一個隱秘的過程,當我總是覺得喉嚨裏缺點東西,並本能地掏出煙盒時,我已無法擺脫對它的依賴。並且,當身體適應了尼古丁之後,即便我成倍地增加吸煙的頻率,也無法達到提神的效果了。

 

但我們想出了新的辦法,把清涼油塗在煙體上,一口吸下去,整個肺裏都是涼的。

 

我當時一天至少這樣抽兩包,抽到嘴唇發腫、牙齦出血、胸腔刺痛,但還是要抽,因為身體已經無法抗拒那種通體舒暢的感覺。

 

我沒有服用過毒品,不知道吸毒的真實感受。但根據部分吸毒者的描述,我在用這種方法吸煙時所獲得的身體上的舒適感和心理上的愉悅感、撫慰感,和吸毒者的感受並無本質性的區別,隻是程度上有差異。當然,前者的對人身心的傷害程度,和後者完全不在一個層麵上。

 

在我退役之後,常常有人問我,你們有沒有人染上毒癮?

 

的確,我們的工作疲乏苦悶,毒品又隨手可得。我們常用牙床驗毒,隻要稍微一閃念,齒縫打開幾毫米,從緝毒到吸毒,隻是一念之間的事。

 

但我沒有見到任何一個戰友吸毒。這不隻是因為我們能夠壓製自己的欲望(否則我也不會犯上嚴重的煙癮),還因為懲罰太重,成本過高。

 

在特勤大隊,長期流傳一個無法證實的傳言:上世紀90年代,我們附近的一個單位經曆過全盤清洗,罪名是集體走私護私,以查養吸。

 

這是一個萬劫不複的罪名,不管你是什麽角色,一旦如此,不會再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無論這個傳言是真是假,在這樣的大環境中,任何人都不敢邁出一步。

 

在這裏待的時間越久,我越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環境對於人的強大作用,開始嚐試著理解蹺蹺板另一端的那些人們。

 

很多在內地生活的人會覺得,毒品是隱秘而邪惡的,吸毒的人大多道德淪喪。但在中緬邊境,毒品是以一種更加公開而曖昧的姿態介入人們的生活。

 

很多人終生吸食鴉片或低純度海洛因,在他們的觀念裏,這和吸食煙草沒有本質區別,隻是為了滿足日常消遣。

 

人們常常以為,吸毒者意誌薄弱,沒能抵擋誘惑,但在這裏,很多人終生不曾覺得海洛因與誘惑有何關聯。

 

曾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為了減肥而吸毒,並征得了丈夫的同意,出現嚴重的生理反應後,她的丈夫憤怒地舉報了提供毒品的鄰居,但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不妥當的事情。

 

執行抓捕任務之餘,我們有時也會走訪一些吸毒者的家庭。身處內地的人們常常聽說吸毒者成功戒毒的案例,但在雲南的5 年,我沒有遇見過一個真正克服毒癮的人。

 

戒毒成功一個必備的條件是與毒品環境相隔絕,但在邊境,除非遠走他鄉,否則無法擺脫毒品的統攝。

 

對於販毒者而言,同樣如此。在中緬邊境上,販毒者的一大特征在於家族傳承。假如你是毒梟的孩子,那你幾乎生而就是毒販,命運沒有為你提供其他的選項。

 

漸漸地,“毒品是萬惡之源”的觀念在我心中一點點瓦解——作為一種化學藥劑,它最初隻是用於醫療,或是滿足人的日常消遣。

 

關鍵點在於,人類一次次地改變加工工藝,一再提純,並加以濫用。

 

坦白地講,逐步意識到這些問題的過程,並不是一段愉快的心理經曆,因為它意味著對我原有價值體係的衝擊。

 

我不再享有最初那種個人英雄主義式的快感,而是常常陷於兩難的心境中並因此苦悶糾結。

 

在邊境的後幾年,這種心態尤其強烈。因為我們的偵查抓捕工作所麵臨的首要困難逐漸凸顯出來,就是如何應對退役後回到邊境販毒的老兵。

 

他們的大腦中存儲著有關禁毒的方方麵麵的信息,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如何逃避抓捕,而他們的合作夥伴,往往是他們此前曾經抓捕過的毒販。

 

由於射術一流,我常被領導安排去抓捕販毒老兵。有一次,我們得到情報,有毒販會在山上交貨,我們便提前打好了埋伏。

 

當對方出現時,我竟然覺得這張麵孔有些熟悉,仔細一看,竟是大熊。

 

大熊比我大六七歲,是雲南昭通人,當時剛剛退役不到半年。大熊擅長野外生存,我這方麵的技能大多有賴於他的傳授。

 

我躲在石頭後麵,看到他攜帶的毒品至少有幾公斤,我有足夠的權限向他射出子彈。但麵對曾經的老師,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抬起握槍的手臂。

 

最終,我朝向天空鳴槍示警。大熊當時沒有看到我,他掏出手槍向我所處的方向掃射。這樣的行為是標準的開槍拒捕,我可以將他當場擊斃。但我終究無法說服自己這樣做,我躲在石頭後麵,任憑彈頭在腳邊彈跳,始終沒有扣動扳機。

 

一陣密集的槍聲之後,大熊射盡了所有的子彈,我轉身出來,將槍口指向了他的頭顱。

 

見到我後,大熊驚恐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他半低著頭,沒有和我發生眼神的交接。雙方都沒有說話,我默默地將他押送上車。

 

在車上,大熊突然對我說了一句話。那是一個電影畫麵式的場景,像極了很多警匪片中的情節,我後來常常不由自已地懷疑那一幕是否真實,也從未和別人提起過這件事。

 

他對我說:“田浩,你是我帶過的最好的兵,想不到我最後竟然是被你抓了。”

 

這應當是大熊人生中最後一次跟我說話。我並不了解他最終的確切結果,但我們在他身上查獲了6千克海洛因,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到了此時,往日的英雄主義情結在我身上的痕跡已經被洗刷得越來越淡。親手送走了多條性命,身邊的同伴也不時離我而去,對於死亡,我已沒有驚慌和恐懼。

 

我仍然會像過去那樣每周寫遺書,但隻是對日常事務的記錄。與其說是遺書,它更像是周記。

 

對我而言,緝毒越來越像是一份普通的職業,不再覺得像人們和我自己從前所想象的那樣光榮神聖。但我也並未因此厭倦,因為日複一日的抓捕已經形成了一種強大的慣性。

 

最終,是家人的意願促使我離開了那裏。

 

我父親早逝,母親獨自撫養我長大,哥哥姐姐不在身邊,她自己獨居。起初,她隻知道我在雲南當兵,並不知道我具體做什麽。但她偶然看新聞得知我在緝毒部隊,並且有戰友因此去世。不久之後,我哥哥打電話告訴我,我媽因此得了抑鬱症。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必須回去。退役申請隻有一千多字,但我花了整整3天才寫好。領導看完後歎了口氣說:“滿服役期再走吧。”

 

快退役的時候,我到內勤取回了過去幾年每周寫好交上去的遺書。我一個人躲在後山,靜靜地看完每封遺書的每一個字,幾次哭出聲來,卻沒有眼淚。

 

看著幾年間遺書內容的變化,我又忍不住幹笑起來。哭了笑,笑了哭,折騰了好半天後,我呆滯地將所有的遺書全部燒掉。

 

退役後的幾年裏,我如孤魂野鬼般地在合肥和滁州兩地之間來回遊蕩,朝九晚五、渾渾噩噩。隻是偶爾熄燈後還會想起過去那些硝煙彌漫的日子,想起雲南那些讓我感覺到無盡疲憊的山頭,想起那些帶給我噩夢的眼神,想起那些離我而去的同伴。

 

過去幾年間,不時有朋友約我去雲南遊玩,並希望我成為他們的向導,我一一回絕。

 

我心裏非常清楚,無論我此行的目的如何,一旦我重新踏上那塊熟悉的土地,便會立即受到邊境緝毒人員的跟蹤監控,就像當年上級授命我去監控曾經的前輩一樣。

 

我實在無法接受,曾經肩並著肩將槍口指向同一方向的夥伴,幾年過後,竟要以這樣的方式再次相遇。

 

田浩在服役期間,患上了嚴重的煙癮。

 

當大量吸煙都沒有效果時,他和戰友們開始在煙上塗清涼油,哪怕抽到嘴唇發腫、牙齦出血、胸腔刺痛,也無法擺脫對尼古丁的依賴。

 

麵對邊境地區,毒品與日常生活之間那無比曖昧的狀態,有些曾經行駛正義的緝毒特警,退伍後反而成為了毒販的最佳幫凶。

 

這樣的現實,哪怕是田浩這種經曆過嚴酷訓練,在心中形成堅定信念的戰士,都無法承受。

 

在《搜尋忘卻的記憶:全球毒品500年》一書中,作者說:“自我麻醉是自然或正常的事,絕對清醒不是人類的本性或原態。”

 

人們都有逃避現實的意願。隻是,田浩選擇了合法的香煙,而他的敵人選擇了違禁的毒品。

 

人類確實正在濫用各種成癮製品,但究其根源,刻意放大甚至利用人性的弱點,可能才是我們犯下的最大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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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法厲害 -yamyam- 給 yamyam 發送悄悄話 yamyam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18/2018 postreply 17:42:14

心理素質扛扛的好,真心希望吸煙不會對他的身體留下後遺症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18/2018 postreply 22: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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