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不開槍,他會燒了那女孩”

來源: 都是國貨 2018-08-05 06:41:1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2170 bytes)

“砰!” “我如果不開槍,他會燒了那女孩”

沈星星

 

 

金三角係列裏,沈星星寫過他的情報販子朋友安全,底層情報販子在當地叫“條狗”,也被稱為導購。混得差的,隻能蹲在各種交易市場門前,給遊客推銷商品,講講行情。

 

曾經,安全邀請沈星星陪他去“蹲街”。

 

在連續被拒絕幾次後,安全問星星:我們做的都是一樣的工作,為什麽中國人就能活得那麽好?

 

他這裏說的中國人,指的是中緬旅行社的團體導遊

 

今天故事的主角郭立民,不是沈星星認識的第一個中緬導遊,卻是玩得最好的。

 

交郭立民這個朋友,是因為星星覺得他:正常,善良,“就像是一頭撞進了金三角這個坑,有種戳了刺蝟一刀,那種畏畏縮縮的感覺。”

 

但刺蝟到了極端情況,也會把刺豎起來,一度與環境格格不入的郭立民,終於想要做票大的。

 

做大事兒是危險的。

 

事件名稱:變形記

事件編號:金三角10

親曆者:沈星星

事件時間:2009-2010年

記錄時間:2018年8月

變形記

沈星星/文

 

我熟悉了往山裏送貨的路線以後,就經常開快車,時常保持在100碼。這樣平時8個小時的路程,就能縮短到6個小時。

 

多出來的時間,我會趕往小猛拉,在那裏好好玩上幾把牌,或者找地方吃頓好的。

 

一次周末,我到小猛拉的時間早,想去賭坊卻發現沒帶現金,不想找人借錢,隻能像學生時代一樣壓馬路。

 

這邊的翡翠一條街很熱鬧,常見到中國遊客手裏拿著翡翠,不停地掂量。如果有太陽,他們會放在陽光下仔細端詳;也有人自帶小手電,用手罩住翡翠,透過手電的強光來觀察。嘴裏說著我聽不懂的專業詞匯,和緬甸商家用半熟不熟的英文互相還價。

 

 

我甚至見過有一個遊客,從包裏掏出做工精致的小天平,一家家店地測試過去,就為了買到價格最低,重量最重的翡翠。

 

其實大部分的遊客,連B貨和C貨都很難分清。

 

 

我混在一群中國遊客後麵,晃蕩起來。

 

剛覺著無聊,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這個你要賣五萬,不行不行,我最多出五千。”

 

我趕緊朝著聲音出現的地方打望,心裏想著:這砍價厲害啊。

 

砍價的是個中年婦女,正一手拿著翡翠手鐲,一手伸出五個手指,朝著店家拚命搖頭。

 

店家是個緬甸老婆婆,用很不熟練的中文,不停地說:“這個顏色很好。”

 

中年婦女的聲音很大,說自己買過很多玉,什麽價格一眼就能看出來。老婆婆好像不會其他中文,隻是一個勁兒地說手鐲顏色好。

 

後來價格從五千加到一萬,又加到兩萬,中年婦女說:“我看你是個老人家,才特意過來照顧生意,要不賣我就走了啦。”說完就放下手鐲,作勢要走。

 

老婆婆猶豫著點頭。中年婦女臉上瞬間露出笑容,讓老婆婆找盒子給她裝起來。

 

那個中年婦女40多歲的樣子,瓜子臉,短發撩在耳朵後麵,肩上披了一條緬甸特色的絲巾,和我母親長得像。

 

我在旁邊稍稍湊近了點,眼睛朝著手鐲打量。

 

我不太懂翡翠,但是好貨見得多。感覺不太像真的,就過去偷偷提醒了一句:“這手鐲,你要不再考慮一下?”

 

“你誰啊你?”中年婦女聽到我的話,往後退了兩步。

 

我當時有點尷尬,這種事一向是吃力不討好,但既然說出口,就隻能接著說:“我覺得這手鐲像是漂過的,你要不仔細看下?”

 

她“哼”了一聲,說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麽啦!她從包裏掏出一遝錢,遞給老婆婆兩萬,把手鐲裝進盒子裏,塞進包。

 

她轉頭上下打量我,說我看著挺乖巧,不像是有小心思的模樣,就開始和我說一些看翡翠的技巧。

 

我趕緊打斷她的話,說之前就是隨便說說,叫她別當真。

 

中年婦女“哼”了我一聲,揮手讓我和她走遠一點。她偷偷告訴我,老婆婆是幫兒子看店,根本不懂價格,叫我有錢也趕緊去買一個。

 

我連忙擺手說自己沒錢。中年婦女又“哼”了一聲。

 

正當我和中年婦女閑扯的時候,前麵一家裝修豪華的玉器店有人吵架,挺多人在圍觀。

 

翡翠街附近有不少中國旅行團。

 

在金三角,中國導遊分兩類,一類是私導,也叫黑導,專做散客生意,招待好奇心重的有錢人,體驗賭坊、妓院、槍擊室、黑拳場、鬥虎園子等等,國內不被允許的遊樂項目。

 

另一類是團體導遊,三個遊客就能組個團。

 

幹這行不需要導遊證,也不需要記住很多名勝古跡的曆史,甚至不需要口才來調節氣氛。隻要把遊客往翡翠街一扔,讓他們自己逛。

 

玉器店的店家正在和一夥中國遊客吵架,遊客多是大爺大媽,情緒激動。爭吵的原因是店家賣假貨,其中一個老大爺要求退貨,店家不肯。

 

一個寸頭,眯眯眼,大圓臉的中國導遊,畏縮在一邊,一手拉著大爺大媽,一手輕輕抵著店家胸口,不讓雙方鬧起來,嘴裏還不斷小聲重複:“你們先停一下,你們先停一下。”

 

但是所有人都不理他。

 

幾分鍾後市場管理員趕來,開始和雙方溝通。沒有熱鬧可看,遊客陸續散去。

 

我始終注視著那個木訥的中國導遊。經過協調,店家同意退貨。中國導遊拍了拍胸口,長出一口氣,站在門口讓遊客繼續跟著他。

 

大爺大媽都不聽那個導遊的,指責他和店家合夥坑人,要求換導遊。那導遊禁不住責罵,趕緊打電話叫同事過來,才算平息整件事。

 

等一切都結束,導遊就站在我旁邊,看著玉器店發呆。

 

我覺得他有點意思,就自己點了支煙,然後湊過去,拍他的手臂,遞過一支。

 

導遊愣了一下,說自己不抽煙。我對他說:“你指甲蓋都黃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伸手接過煙,說了聲謝謝。我看他從口袋裏掏出個火機,點上煙吸了兩口,才問他:“你叫什麽啊?”

 

“郭立民。”

 

我說這名字不錯,然後問他,是不是才來金三角?

 

郭立民我點點頭,他剛來這裏兩個多月,問我怎麽知道?我把手裏的煙舉起來,說這裏的人一般不抽其他人給的煙。

 

“為什麽?”郭立民問我。

 

“怕沾毒嘍。”我聳著肩膀。

 

“啊?”郭立民張大嘴巴看著我。

 

我拍了拍他的背,說開個玩笑,自己先笑了出來。

 

郭立民跟著我笑了幾聲。他手裏的煙原本還剩下半截,但手指一鬆,煙掉在地上,被他用鞋子踩住。

 

 

剛好到飯點,我慫恿他今天過得不順,幹脆去吃點燒烤喝點酒。那時我身上沒帶錢,其實想趁機溜掉,讓他付賬。

 

郭立民搖搖頭,說之前見過那些被剝皮掛在鉤子上的動物,覺得殘忍,他不想吃。

 

還沒等我再說什麽,他就先離開了,說自己今天出了差錯,要趕回旅行社做檢討。

 

 

隔了個把星期,我又見到了郭立民。

 

那天早上猜叔來我住的地方,問我下午有沒有時間?我當時學機靈了,先問什麽事,再回答有沒有空。猜叔瞪了我一眼,問我還想不想幹了。

 

他有幾個款子到時間了,叫我跑一趟。猜叔的朋友很多,經常會有生意叫他投錢入股。我去收款的數目都不大,一般是幾台老虎機,幾張台球桌之類的分紅錢,一個月一收,多數時候加起來不到五千塊。

 

“我在雲南幹這個,到這邊還是幹這個。”我很無奈,但隻能套上衣服出門。

 

這次他叫我去收一家旅行社的錢,說是新入股的。郭立民正好就在這裏工作。

 

我見到郭立民的第一眼,心裏覺得這也太巧了,就和他打了一個招呼。然後把他從位置上硬拉起來,說上次約定的燒烤,肯定是要吃了。

 

他被我纏得沒辦法,隻能同意,依舊說:“那些動物我不吃。”

 

郭立民要和領班請假,我說我認識老板,不用請。他還是寫了假條,不停對領班鞠躬,嘴上一直說著不好意思。

 

“你倒是一個好員工。”我笑郭立民。

 

他反問:“上班時間外出請假有什麽不對?”

 

當天的燒烤,老板每端上一盤肉,郭立民都要問這是什麽肉。如果是野味,他就把盤子往別處推。

 

幾瓶啤酒下去,相互開幾個玩笑,我們漸漸熟悉起來。郭立民會說笑話,而且沒有“油”氣,在金三角不多見,讓我有把他當朋友的衝動。

 

我問郭立民,飯後要不要去下半場,找姑娘耍耍。他連忙搖頭,臉上的表情挺害怕,說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個。

 

我問為什麽?郭立民沒回答,反而給自己倒了一滿杯酒,衝我虛敬了一下。他用力過猛,酒都灑出來了。

 

和他碰了一杯,我才有點明白過來:“有女朋友了?”

 

開始他不肯說,被我追問了幾次,開口解釋他來到金三角的原因。

 

郭立民是貴州人,20歲,大專畢業,學的導遊。在國內好多旅行社實習過,因為業績差,說話也悶,實習期還沒過,就被辭退。

 

他父親很早去世,留下母親一個人養家。“為了讀個爛書,阿媽欠了很多錢。”郭立民說家裏經濟壓力大,看到這邊的旅行社招聘,隻能來闖一闖。

 

我心裏覺得他挺幸運,這家庭背景,在金三角算是幸福。隔了一會兒我說:“不對啊,這些和你喜歡的姑娘有什麽關係?”

 

郭立民說:“沒關係。”

 

我以為他在耍我,有點生氣。

 

他歎口氣,立馬接下句:“我和那姑娘的關係,就是沒關係啊。”

 

我覺得自己顯得傻,趕緊又問郭立民怎麽沒想過去追。郭立民說自己窮,沒錢沒法追女孩。又很開心地說,前段時間帶團,發現有地方出售名牌包,一個隻要五六百,過幾天發工資,就買一個寄回去,她肯定喜歡。

 

“這邊還有這玩意?”我想了一圈,也不記得小猛拉哪裏有賣便宜的名牌包。

 

郭立民說那店家,就算要愛馬仕的鱷魚包,隻要給錢就能做,保證專櫃都認不出來。

 

郭立民說的是仿製品,皮倒是鱷魚皮,就是做工次了點。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樣,我猶豫了下,沒有多說。

 

我們正說著話,郭立民忽然一拍腦袋,說忘了件事,起身就往外走。以為有大事,我趕緊跟在後麵。結果,他就是去小賣部打電話。

 

他嫌店家要的國際電話費太貴,和店家扯了半天。電話接通了,他死死盯著顯示屏。

 

和母親的通話,郭立民沒避諱我,但我也不太懂他家鄉的方言,隻聽明白“注意身體”之類的話。沒講多久,他就把電話掛了。

 

回去的路上,我開玩笑說他一直盯著電話,店家會擔心他偷電話。郭立民沒看我,低頭輕聲說:“超時要加錢的。”

 

郭立民這麽一鬧,燒烤店主以為我們要逃賬,雙手叉腰等著我們往回走。

 

結賬時我有點不開心,突然發現郭立民和我一樣,左眼眼白上有顆棕色的痣,開玩笑說自己是他死去老爸還的魂。

 

郭立民把拳頭舉起來,身體往前傾,要打我。我把常年別在腰帶上的黑星摔在桌子上,郭立民的拳頭轉而朝自己胸口狠狠錘,像大猩猩。

 

我笑得肚子都要疼了,摟著他的肩膀,說去賭坊玩。郭立民自己沒錢不敢去,我說我請客,他不用花錢。沒想三秒鍾,他就點頭:“那可以。”

 

我覺得他有趣極了。

 

 

緬北的雨季經常發生滑坡,這時候平常送貨的通道就會封閉。政府不作為,障礙得不到及時疏通,所以我有額外的假期可以揮霍。

 

那天在家沒事做,聽到門被踹得砰砰響。聽聲音就知道,外麵站的是郭立民。一旦開門不及時,他能把門踹裂。剛打開鎖,郭立民就一把推開門。門框撞到我的額頭,很痛。

 

他已經連續幾天在達邦的賭坊熬通宵,把手裏的工資全部輸光,我想讓他出門冷靜一下。

 

郭立民從廁所出來,把剩下的牛奶一口喝完,然後搖晃著手上的空盒子,說自己已經聞到翻本的氣息了,但是聽了我的話,收手趕過來。他要我賠償還沒來得及贏的錢。

 

我隻說了一句:可去你媽的吧。

 

聽了這句話,郭立民抬頭看了我很久。

 

我問他怎麽了,他沒有回我。

 

我讓他把空盒子扔進垃圾桶,問他,你最近玩得這麽凶啊?

 

郭立民瞪我,說以前都沒進過賭場,跟我進去玩了一次,贏了幾千塊錢,後麵就再也控製不住了。

 

我不再繼續話題,開車帶他去小猛拉。車子開出十公裏左右,郭立民說前幾天從小猛拉過來時,看到景棟附近有泥石流,很多路麵都塌了。

 

你不早說,我吼了他一聲,隻能掉頭去往大其力。

 

大其力有三多,“冰粉、河鮮、姑娘”,其中姑娘又是最多的。

 

我把車開進中國街一家名叫“粉紅粉紅”的KTV,老板叫楊麗,四川人,30多歲,長得白嫩。最初跟男人到金三角開小吃店,手藝好,沒幾年就開了三家分店。

 

後來她男人吸毒死了,她把小吃店都關掉,餘下的錢開了這家KTV,又找了個當地小頭領,生活倒也不愁。

 

我來的那天楊麗不在,直接前台要了一間VIP。前台是新來的妹子,不認識我,操著一口濃濃的川普問:“你們兩個人啊?”

 

我點頭。郭立民沒來過這地方,到處打量,眼神裏滿是好奇。

 

她又問了一遍,我嫌煩,就直接把房錢結了,告訴她懂規矩,這才有侍應來領路。

 

這裏的VIP包間俗稱“小房”,和國內有些不同,房間裏除了話筒、屏幕和音響,還有牌桌、冰壺和助力床。

 

年輕遊客很少知道“小房”,來這裏玩的都是上歲數的人。他們一般會先叫幾個姑娘,點唱《茉莉花》這樣的老歌,在朦朧的燈光和甜糯的歌聲裏,賭牌或玩其他的。

 

當天,我和郭立民分別找了一個姑娘。讓她們陪著我唱了兩遍《青藏高原》,喉嚨都喊啞了。

 

“你說是你請客?我的錢輸完了。”郭立民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我白了他一眼,沒有搭理。

 

正事辦完了,我仰躺著。想要抽煙,但是煙盒空了,就叫姑娘去拿包七星的藍爆珠。

 

這行的姑娘大多懶惰,她隻走到門口按了銅鈴,叫侍應去拿煙。等了三四分鍾才看到侍應過來。姑娘接過煙,問我是不是現在就拆開。

 

 

姑娘把煙盒打開,拍了兩下盒子底,彈出來幾支遞給我。

 

我丟給郭立民一支;另一支夾在中指和食指中間,用煙嘴不停地敲自己的大腿。

 

郭立民叼著煙,拿出打火機點火。他嘴巴使勁吸了幾口,兩頰都凹陷了,還沒點著。他問我這是假的嗎?

 

我嘲笑郭立民,說他輸到手都殘疾了,連抽煙都不會,讓他趕緊把打火機丟過來。

 

我剛想把香煙放在嘴邊,餘光就看到煙身有點點軟化耷拉,感覺不對勁。把煙湊近鼻子,使勁吸了幾口氣,有細微的酸味,我瞬間明白了過來。

 

這裏是金三角。

 

香煙有酸味,煙身受熱變軟,隻有一種原因:煙絲被放進海洛因的液體裏浸泡過。

 

香煙放粉是常見手段。一般是“零包”(直接賣毒品的馬仔)想要增加收入,會把煙絲取出混入毒品,讓有錢人上癮。

 

煙裏混入的毒各種各樣,但混海洛因,絕對是最肮髒的手段。海洛因之所以被稱為傳統毒品之王,就是因為有概率一次成癮,終生難戒,抽一根結束一輩子。

 

“我操!”

 

我把煙盒摔在地上,罵了很響的一聲,把衣服穿上,踩著拖鞋就拉開房門。

 

才出門,我又折回來把煙盒撿起,再朝著前台的方向走,郭立民也趕緊穿衣服,跟了過來。

 

前台有個長發左耳戴耳釘的男人在和前台小妹說笑,兩人就差要親到一起。

 

我把煙甩進前台小妹嘴裏。接著把手伸過去,想抓她的頭發,把她從吧台裏拖出來。

 

前台小妹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男人就衝過來,身體擋在我麵前,用不熟練的中文說:“停停停,不要激動。”

 

我瞥了這家夥一眼,收回伸出去的手。那男人見我好說話,往回退一步,剛想重新開口,被我抄起的玻璃煙灰缸,砸在了太陽穴的上方。力道很大,我感覺他的頭骨可能都凹陷進去了,血瞬間就流了下來。

 

 

混混打架,講究先下手,下死手。

 

趁著對方還沒回神,我拿著煙灰缸連續砸他,直到他捂著腦袋躺在地上,我把煙灰缸丟到一邊,又操起手邊的升降椅,砸他的雙腿,想要打折。打了得有十來秒,旁邊的前台小妹才反應過來衝出吧台,一邊拉我一邊大聲喊叫。

 

KTV的管事帶著人跑過來,剛開始可能是想把我拉到一邊,但看清楚我的臉以後,就叫手下把地上的男人拖起來,一左一右駕著。

 

管事問我什麽事,我沒說話,把口袋裏的煙盒扔了過去。管事抽出一根煙,用中指對著煙身彈了幾下,把煙絲放在鼻孔下聞,明白了我打人的原因。

 

二話沒說,他朝前台小妹的腹部狠踹了一腳。前台小妹整個人佝僂著倒退,跌在地上捂著肚子哀嚎。

 

管事轉頭讓我去旁邊休息,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給一個交代。我拉了個凳子,坐在一邊,看著管事的問話。

 

“我請客,你就看著我一個人上啊?”我仰著頭,對站在旁邊的郭立民問。郭立民低頭看我,瞳孔渙散。

 

見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真是後悔帶他過來。

 

前台小妹經不住嚇,說那男人是緬甸的小混子,前不久和她談了男女朋友,叫她在值班的時候留意,想拉過來玩的中國遊客下水,敲點錢花。

 

那男人見我們兩個人要了間VIP,郭立民又是山裏人進城的模樣,以為是來金三角嚐鮮的“大頭”,又碰上我叫人拿煙,就順勢換了一包。

 

我知道事情的原委後,沒心情再唱歌,和管事說按照他們自己的習慣處理,就離開了。

 

才到門口,我見跟在後麵的郭立民還是眼神呆滯,從頭到尾沒說過話,就推了下他的腦袋,問他怎麽了。

 

郭立民回過神,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習慣性地低頭,右腳幾根腳趾不停抖動,問:“我是不是染粉了?”

 

我本來就是因為郭立民才被人下套,剛才打人他又隻是窩在旁邊看,現在還這個活死人模樣,我很生氣,踢了他一腳。

 

出了腳就後悔了,趕緊和他說,聞聞是沒有癮的。

 

郭立民身體特別壯,挨了一腳居然紋絲不動,反而是聽到我的話以後,頭一瞬間就抬了起來,看著我問:“真的?”

 

我打開車門叫他趕緊上車,罵道:“這他媽是常識。”他上了副駕駛,一個勁重複:“是不是真的?”

 

得到我再三確認後,他長長舒了口氣,整個人躺在座椅上。沉默了挺長時間,郭立民冒出一句話:“我不能染粉的。”

 

我看著漆黑的夜空,覺得夜路不安全,想先去找點好吃的,朝泰國的美賽鎮駛去。

 

 

大其力是緬甸的邊境城市,和泰國的美賽隻隔一條美賽河的距離。

 

過橋的時候,在車頭遠光燈的照射下,我看到幾名泰國軍人端著槍站在麵前,其中領頭的警察對我比了個停止的手勢。等車子停好,他過來敲我的窗戶玻璃,要例行檢查。

 

泰國警察腐敗現象嚴重,我從皮夾裏拿了幾美金,搖下窗戶遞給領頭。領頭接過錢,先看了我幾眼,覺得沒什麽問題,微微點頭,然後又盯著坐在副駕駛的郭立民。

 

郭立民原先和領頭對視,但是很快把頭轉回去,上身挺直,眼睛注視前擋風玻璃,一動不動。

 

領頭嗤笑一聲,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腕的表,又朝我伸出五個手指,問道:“OK?”

 

巡邏隊一般是三個人,六小時一班,一天四班倒,他的意思,是要我在五個小時內回來,不要拖到換班,不然他會很難做。

 

我朝他比了個OK,一腳油門,沒到五秒,來到了泰國。

 

雖然隻隔了一條不寬的河,但美賽和大其力仿佛兩個世界。

 

90年代,美賽還和大其力一樣,依靠罌粟支撐經濟。後來泰國政府下嚴令全麵禁毒,邊境的泰國人沒法在當地製毒,全跑到了緬甸。

 

這邊的環境不比大其力好,街上都是垃圾,房子也陳舊,但人們臉上的笑容,比大其力要多得多。

 

車子停好,我找了一家之前去過的小吃攤子,老板是緬甸人。美賽的緬甸老板,通常都是下午三四點過來出攤,早晨沒有遊客才回去。

 

我要了油條,麵餅之類的傳統邊境小吃,拿了幾瓶啤酒放進冰桶,和郭立民麵對麵坐著。

 

郭立民咬了一口油條,馬上就吐了出來。我幾口把手上的油條吃完,又灌了半瓶啤酒,打了個飽嗝說:“這邊的油條和國內不一樣。”

 

郭立民聽了我的話,噢了一聲,忽然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拿起剛才扔在桌上的油條,幾口啃完,灌了一瓶啤酒。他的眼圈開始泛紅,很快淚水就掉了下來,喉嚨裏的聲音都在抖。他把頭埋在手臂裏,身體不停地顫。

 

我拿著酒的手停在半空,問他:“你要是吃不慣就別吃,犯不著哭得這麽凶吧?”

 

郭立民又哭了一陣,才把頭抬起來對我笑:“我想阿爹了。”

 

郭立民的父親叫郭強,原先開了一家小炒店,生意一般。因為家裏老人突發重病,加上有妻子兒子要養,他特別想找賺錢的路子。

 

80年代的金三角,流傳一句俗語:誰家有十萬株罌粟,他就躺在金山上。

 

90年代,坤沙的倒台和東南亞各國政府的全力合作,海洛因產量銳減,罌粟價格翻倍,俗語變成:誰家有一萬株罌粟,他就躺在金山上。

 

新世紀以後,因罌粟的種植周期長、地域環境苛刻、價格高昂、產量不足等,海洛因逐漸被人工合成的冰毒代替。那句俗語裏,又減少一個零。

 

如果將海洛因形容成大自然的果實,冰毒就是工廠流水線的商品,而加工的商品是要原料的。

 

2004年,郭強聽來館子吃飯的食客說,邊境地區賣某種感冒藥很賺錢,就留了心眼,去實地考察了一趟。“阿爹回來的時候,不停著說錢太好賺,太好賺了。”郭立民總算停止抽泣,用T恤擤了下鼻涕。

 

這些被收購的感冒藥,最終會被用來提煉毒品原料。直到2005年,該感冒藥被列為處方藥,購買途徑受限,情況才有所轉緩。

 

郭強在雲南碰到的藥販子承諾,貨有多少就收多少。他沒猶豫,把銀行全部的存款取出來,加上小吃店打的抵押貸款,找親戚朋友借錢,然後去貴州各地的鄉下診所和無證藥店跑了一個多月,囤了十來萬元的藥,之後租了一輛貨車,孤身一人前往雲南。

 

而後,了無音訊。

 

郭立民又拿了一根油條,他說父親走的那天,給家裏做的就是油條。說這話的時候,郭立民眼睛一直在看我,可能他是想要我說幾句安慰的話。我不想開口,就咬開兩瓶啤酒,遞給郭立民一瓶。

 

當時美賽河上,恰好有當地的富貴人家結婚。

 

一艘艘小木船順流而下,船上掛滿五色的彩燈,船頭立著銅鑄小佛像。頭戴圓形草帽,身穿豔麗服裝的女人跪坐在船艙,嘴裏念念有詞,手上將滿滿一船的瓜果,丟向岸邊,引得遊客和當地人哄搶、玩鬧,眾人臉上都是笑容,更有情侶在互相追逐,場麵很熱鬧。

 

 

我們坐的位置離河麵有點遠,連顆提子都搶不到,郭立民一個勁埋怨我。我被他說得有點煩躁,想結賬換個近一點的位置。

 

還沒等我有動作,郭立民把手伸進冰桶,掏出雞蛋大的冰塊,朝人群扔去。借著燈光我看到,他胳膊上青筋都凸出來了。

 

冰塊砸到了人,有個家夥捂著腦袋跳腳,以為是旁邊的人打他,揮拳亂打一通,惹起了不小的爭端,場麵更熱鬧了。

 

郭立民見到這景象,笑著舉起酒,要和我吹瓶。

 

我問他幹嘛要這麽做。

 

“什麽意思?”郭立民手停在半空,瓶口對著自己。

 

我指了指下麵陷入混亂的人群。

 

郭立民嘴巴做出“噢”的動作,並沒出聲。他把酒放在桌子上,對我說:“他們笑得太開心了。”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繼續說:“阿媽病了。”

 

 

這之後大概過了十天,一個下著暴雨的深夜。我正舒服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聽到有人敲門,聲音很輕。我把黑星手槍拿在手裏,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是郭立民,渾身上下都是雨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把他拉進來,郭立民坐下後沒說話,隻是重複抽紙擦臉的動作,臉上的水都幹了,他還是沒有停止。我覺得太浪費,把紙巾盒拿走,郭立民這才抬頭看我。

 

我問他怎麽過來的,郭立民說自己騎車過來。猶豫了一會兒,我才問他發生了什麽事。

 

郭立民沒有回我,隻是雙手捂著臉,呼呼喘氣。

 

又等了半小時,電視上的節目都放完了,他還是保持同一個姿勢。我有點煩躁,罵了一聲:“去你媽的,給我裝死人啊?”

 

沒想到這話剛出來,郭立民換了個人似的,衝我大吼:“操你媽!”

 

我有點懵,但也知道這是在發脾氣。我沒說話,隻是抓起遙控器,用力扔了過去,正好砸在郭立民頭上。他額頭沒出血,就是有點紅。之後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郭立民從大口喘氣的狀態,漸漸平穩下來,向我道歉。

 

他又說:“阿媽走了。”

 

我明白過來,去臥室的床底下搬了一箱啤酒,擱在他麵前。

 

郭立民先是看著我,然後才把箱子打開,抽出一瓶來丟給我,然後又抽了一瓶,用牙齒咬開,對著嘴直接喝完。

 

喝到第三瓶的時候,他胃酸上湧,直接噴了出來,彎腰咳嗽,吐了好一陣,稍微緩過點勁來,他又繼續喝。我就這樣看著他,喝了吐,吐了喝,把房間搞得一團糟。

 

一箱啤酒還差最後一瓶的時候,郭立民醉了,他直接倒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沒有管他,自顧自去了臥室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被門外的聲音吵醒。我揉著眼睛出來,發現郭立民正拿著拖把拖地,沙發上的殘渣已經被處理幹淨。

 

“你還算有良心。”我對郭立民說。

 

郭立民拿著拖把,直起身子看我。

 

“幹嘛?”我被他看得有點毛。

 

郭立民笑了一下,然後和我說,有錢真好。

 

我問他什麽意思?郭立民說:“要是我有錢,就不來找你了。去找十幾個姑娘,保證忘掉所有事情。”

 

“這不是廢話嘛!”我想拿煙抽,但是發現煙盒空了,拿著煙盒對郭立民晃了晃。郭立民又重複了一遍:“有錢真好。”

 

“你他媽什麽意思啊?”我覺得郭立民有毛病。

 

郭立民說:“要是我有錢,就不用抽你的煙,我自己可以買煙抽。”

 

房間整理完以後,我想留郭立民吃飯,他說要回去上班,自己早上沒請假。

 

“行吧。”我叫郭立民回去的時候,小心一點。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又對我說:“有錢真好。”

 

還沒等我回答,他接著說:“要是我有錢,就可以像你一樣開大車子,不用借別人的摩托車了。”

 

“啪”

 

我把門給關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有見到郭立民。

 

直到有次,在小猛拉的賭坊裏玩,見到有導遊帶著一大夥中國遊客,咋咋呼呼地圍在牌桌前,拍照、喧嘩,才讓我想起他。

 

我做事不喜歡拖遝,當時就把籌碼往口袋一塞,下了牌桌,去旅行社找郭立民。

 

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我踢了踢他的凳子,醒來後問,最近怎麽不來找我玩。

 

郭立民起身灌了一杯芒果汁,用力敲打自己的太陽穴,揉著腦袋和我說,最近旅行社生意很好,完全走不開。

 

我笑著說他就一個導遊,有個屁的生意,然後問他出去玩兩圈嗎。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我就是客套一下,畢竟他做的是正經工作,不能隨時逃班。沒想到我話剛說出口,郭立民就走到一個同事旁邊,用力推了一把同事的腦袋,力氣很大,頭差點就要撞到桌沿上。

 

郭立民叫人代替他去領一下晚上的遊客團。那同事人長得瘦小,看著文氣,被推以後隻是向後縮了下脖子,連連點頭。

 

郭立民衝我挑了一下眉毛,就離開了旅行社。

 

路上,我說自己剛從賭坊出來,問他去不去?

 

郭立民說自己沒錢,如果請兩百的籌碼就去。他拍我後背,然後把手伸進我的褲子口袋,想要找籌碼。他邊摟著我,邊說:“你來錢這麽快,花點有什麽關係?”

 

我一把推開他,跑遠了一點大聲說:“我他媽是第一次請你嗎?”扯了半天。我不肯請客,他不肯花錢,郭立民就提議開車去郊區兜風。

 

我嘲笑他:“兜風?要不要去春遊?初中生啊!”郭立民一腳把地上的石頭踢開,說隨便我安排,反正他沒有錢。

 

五分鍾後,我們開車前往位於小猛拉北部山林裏的一個小寺廟。寺廟的豆子齋飯做得好吃,每逢周三,五點到八點之間,免費供應。今天剛好是周三。

 

在去往寺廟的路上,需要經過一段很長的山路,路上沒有行人,隻有零星的幾戶農房。這些房子破舊,房頂大多用樹枝和樹葉蓋著,被雨水打濕不斷有水滴落下,農戶在下麵放木桶接著,當做平常燒飯用的水。

 

一路上我被車裏的空調吹得犯困,快要打瞌睡時,郭立民拍著車窗說尿急,要下車去方便。

 

我嚇了一跳,故意踩了一腳油,想早點到寺廟吃飯。郭立民喊了三次,見我沒反應,就把安全帶的扣子解開,開始脫短褲。

 

我一腳急刹,把車停在路邊罵他,郭立民衝我嘿嘿笑,打開車門,手提著褲子下了車。

 

郭立民尿了半天還沒好,我下車抽了根煙。忽然他叫了一聲,我看到他雙手捂著下體跪倒,腦袋頂著地麵,牙疼般不停地吸氣。

 

我們停車的位置前方就是一家農戶,郭立民撒尿之前沒看,尿在了別人的家門口。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用彈弓射中了郭立民。

 

打完人的小女孩,伸手指著郭立民,不停用緬語說著話,情緒激動甚至原地蹦了幾下。

 

緬甸山村的小孩特別流行玩彈弓。他們買不起橡皮筋,就用一種樹木的枝條代替,彈力很大,搭配小石塊,可以打暈野兔子。

 

郭立民緩了一陣子,才漸漸直起身子,但還是跪在地上。我抽著煙走過去,笑著對他說:“以後你娶媳婦可以找我幫忙啊?”郭立民瞪了我一眼,然後盯著小女孩。

 

忽然,他撿起腳邊手掌大的石塊,用力丟了過去。他準頭不行沒砸到,但把小女孩嚇了一跳。她怪叫一聲,躲到大樹後麵,伸出腦袋偷偷觀察。

 

“人家是個孩子,這麽認真幹嘛?”我伸手去拉了一把郭立民。

 

郭立民起身後,把我的手甩開,問我車裏有沒有橡皮管。我問郭立民想幹嘛,他又重複了一遍要橡皮管。郭立民的表情從開始的憤怒轉為冷漠。

 

對於我們這些常年混跡在灰色行業的家夥來說,什麽是玩笑,什麽是仇恨,表情一看就清楚。郭立民當時看我的眼神,是仇恨。

 

“你這麽狠,是想怎麽樣嘛?”我把身體擺直,對他有所防範。郭立民沒有回答,眼神從直視我的眼睛,轉而向下瞄了幾眼。

 

這眼神我很熟悉,我有時候被猜叔體罰,就會下意識看他日常放槍的位置,想著要不要拚一把,把槍奪過來。

 

想歸想,但我不希望失去郭立民這個朋友,就說:“你不用找管子,我們跑車的時候,都會帶一桶備用油,就在鬥裏。”

 

郭立民把皮卡鬥裏的一桶汽油提出來,走到農房門前,一腳把房門踹開。發現裏麵沒人,走出來把汽油澆在四周。

 

他要燒房子。

 

下雨天不容易點火,但這家農戶算是比較富裕,房間裏有專門存放幹柴的地方,郭立民在上麵澆了很多汽油。

 

他沒帶火機,轉頭問我借,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丟了過去。

 

火石被擦亮,火焰很快吞沒了房子。

 

 

跑遠的小女孩又回來了,看到房子被燒,嘴上不停地叫著。她撿起石子用彈弓打郭立民,打到後來沒力氣,就改能用手扔。

 

郭立民沒有閃躲,反而朝著小女孩靠近,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了她。郭立民剛才特意剩下一些汽油沒用,他作勢要把油澆在小女孩身上。

 

我叫他不要鬧,燒房子就算了,別燒人。郭立民沒理我,抓著小女孩的手臂,一個勁往外拖。小女孩在地上不停的踹腿打手,胡亂叫喊。

 

“砰”!

 

我朝房子開了一槍,叫郭立民冷靜點。

 

郭立民盯著我看了很久,才鬆開了手。小姑娘立馬朝遠處跑去,頭也沒回。

 

重新坐到汽車上,我問郭立民是不是有病?郭立民把頭轉向窗外,一路上都沒有再對我說過話。

 

到了寺廟,郭立民在下車前和我說了一句話:“我家裏不能斷了根。”我沒理他,直接去後院吃齋飯。

 

吃了三碗,我在廟裏走路消食,看到郭立民在正廳,跪在佛像前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已經不想搭理他,覺得他不是正常人。

 

閑逛了兩個多小時,準備回去的時候,我看到郭立民還跪坐在地上。唯一不同的是,他筆直的腰背已經變彎,大概累了。

 

我拍了下郭立民的肩膀,和他說回去了。郭立民沒看我,隻是輕輕搖著頭。

 

我見他這模樣,覺得自己仁至義盡,就獨自開車回了達邦。

 

 

2010年的春節前,猜叔和其他手下在一起吃飯,飯桌上有人說了一件趣事。

 

猜叔出錢參股的旅行社裏,有幾個中國過來的遊客想要從金三角搞大批量的製毒原料回去,但是沒有門路,就問了當時帶他們團的導遊想辦法。

 

導遊機靈,找了一些廢料冒充原料,高價賣給了這幾個遊客。遊客看不出真假,回國以後才發現被騙,就想著伺機報複回來。

 

幾人找了一個窮光棍老鄉,給一筆錢安頓了老鄉的老母親,然後讓他報團參加金三角旅遊,找機會給導遊紮一針。紮針的毒品自然是在金三角當地買。

 

老鄉隨便找了一家小店,進去就問人家毒品怎麽賣?那店家說現在查的嚴,不同種類價格不一樣,問他要哪種。

 

老鄉人實在,直接說買最貴的。

 

最貴的自然就是高純度白粉。

 

其實他在金三角逛一圈回去就行了,那幾個遊客也許不會再派人來核實。但是老鄉講信用,拿到毒品的當晚,就給導遊紮了一針。他不懂行,以為血管粗就吸收得快,直接紮在了動脈上。

 

導遊沒幾分鍾就死了。

 

老鄉被小猛拉警察抓住,如果沒人出錢,一般是要在牢裏待到死。

 

因為裏麵故事的情景被講得實在有趣,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我愣了一會兒,不明白好好一個導遊,幹嘛要去搞這些東西,想錢想瘋了吧!

 

那人說,好像是那導遊的老媽要治病,他就開始到處搞錢。

 

忽然,我想起了郭立民,發現自從寺廟分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沈星星和我說,郭立民這種人,行話裏叫“錘頭”——看到賺錢的灰色行業,就想要進去錘一下,結果錘到頭。

 

郭立民和他的父親一樣。

 

他本來是個受過不錯教育的年輕人,念過大專,人畜無害,拉他上街,他要給旅行社寫假條,請他燒烤,他堅決不碰野味。

 

直到母親病逝後,他反複念叨起一句話:有錢真好。

 

超人爸爸看完故事後問我,“我想不明白,郭立民為什麽要燒人家房子呢?”

 

我隻能回答,大概是父母雙亡,怕家裏斷了香火吧。

 

想掙大錢就要狠”,郭立民似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每隔一段時間不見,他都又凶狠了些。

 

星星說,“每一個在邊緣掙紮的小人物都有兩麵性,很少有天生壞人的。”

 

但在人性被放大的極端地帶,當好人難,當壞人所需的代價也不是誰都擔得起的。

 

(文中人物係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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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好,寫得真實 -七彩奶油- 給 七彩奶油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06/2018 postreply 21: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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