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

尼德羅:糟糕的親子關係,兩代人的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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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本該籌劃回家過年的事宜,媒體卻曝出一位曾經的地級市高考理科狀元、北大生物係高材生12年沒有回家過年,拉黑父母6年的新聞。這位化名王猛的受訪者今年34歲,他在所寫的15000字的長文中,詳細回顧和反思自己與父母糟糕關係的始末,引發了不少同齡人的共鳴。

在長文中,王猛一步一步說明了自己的人生是如何被父母控製和毀掉的。例如,幼兒園舉辦文藝演出要求所有孩子穿短褲,當年王猛的母親因為擔心孩子著涼而堅持給孩子穿長褲。以這樣的方式成為全場焦點,孩子內心的感受可想而知。到了初中,因為學校合並,成績優異的王猛想去更好的中學,但父母以“太小不能騎車”、“受不了好學校競爭”等理由多次拒絕孩子的要求,並對孩子在學校遭到欺淩置若罔聞,甚至要求孩子“要學會跟有問題的人交往”。

高考之後,王猛拿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在一場被迫出發的旅行中,父母一味的炫耀孩子和糟糕的社交方式,使得旅行變成一場創傷。王猛自己回憶那場旅行,幾乎讓他窒息。之後盡管上了大學,但是父母憑借著各種社會關係,委托多位親戚朋友照顧王猛,最終卻讓王猛付出“慘痛代價”。王猛自己回憶道:大一一年體重下降了12千克,至畢業時下降了16千克。此外,他也得了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王猛是敏感之人,許多細節描繪之清晰說明了這一點。不過,從敘述來看,其父母的許多行為也的確超出了“關心”的界限,這一點也得到了王猛高中同學的佐證。在王猛看來,父母始終沒有接納自己,也沒有尊重過自己,而隻是把自己當初工具,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在今天,擁有類似想法的年輕人並不在少數,否則,豆瓣也不會早早出現“父母皆禍害”的小組,並且隊伍越來越壯大。

經典的說法是父母“以愛之名綁架孩子的人生”,一方麵,父母是任勞任怨、甘於犧牲的典型;另一方麵,父母不明白孩子真正的需求,強行把想法和行動施加給孩子。的確,在很多父母眼裏,孩子就是自己的延伸,孩子就是一個“mini版的自己”,孩子在成年之前,就不是一個精神獨立的人。所以,父母在對待孩子的時候,就像對待自己的私有財產,不覺得有尊重孩子意願是件大事。

在父母看來,王猛考上了北大,翅膀硬了,沒辦法留在身邊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王猛的母親之所以在畢業旅行期間一會炫耀自己的孩子成績優異,一會發瘋似得責罵王猛,很可能是基於一方麵是北大,一方麵是遠遊的矛盾心態而不能自處所致。

王猛的父母都是出身事業單位,學曆較高,包括後來委托許多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親戚照顧王猛,這些都表明王猛的父母擁有較強的掌控能力。王猛的父母有掌控孩子的欲望,又有掌控孩子的能力,掌控王猛也就成了順其自然。

憑借高考走出家庭的王猛,與父母的委托人也爆發了嚴重衝突,12年來,也與父母處於斷絕關係的邊緣。為了拯救自己,他選擇了申請美國大學心理學碩士的學習,甚至還打算回北大繼續讀心理學的博士學位。在長文中,他的分析條縷清晰,論述也算嚴密,最終把責任歸結到父母糟糕的教養方式。他呼籲“我的成長經曆決不能被效仿,更不能被遺忘”,並認為這沉重的一切,必須被釘在教育的恥辱柱頂端。

王猛的經曆和呼籲引發了社交媒體上的同輩人的集體共鳴,許多人都開始回憶父母對待自己的方式。在客觀上,這股思潮甚至匯聚到了“如果不能對孩子負責,就不要生”這一觀點上,算是為計劃生育部門送上了神助攻。當然,這樣表述更凸顯的是孩子對於父母這種無法取代的親密關係糟糕狀況的絕望心態。畢竟,當我們麵對自己的父母,決裂也無法帶來好的結局。

不得不指出的是,拉黑父母,與父母決裂,這一定不是最好的辦法。當然,王猛也承認自己敏感、內向、自卑,這樣一種性格的人,我們很難要求他以一種更加積極的態度去修複關係。但是,問題在於,決裂並不能真正讓王猛得到輕鬆的生活狀態,與父母的關係處理將會影響他今後的人生,而且幾乎是每到重要時刻,都會起反作用。

不隻是王猛,每一個跟父母無法建立良好關係的孩子都應該明白,在這段糟糕的親子關係兩端,父母和孩子都是受害者。這樣說,不是“同理心泛濫”,也不是分析原因時的“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因為父母和孩子的聯係太過緊密、唯一,根本沒有辦法分開處理。親子關係的修複,必須以家庭為單位,逃避是沒有意義的。

更值得指出的是,我們作為80、90後,在指責父母教養方式存在種種問題的時候,我們必須意識到即使父母是高學曆,但他們也未必擁有在親子關係方麵的反思能力。因為父母身處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父母在做父母時缺乏足夠正確的思想資源來培養他們成為合格的父母。

事實上,王猛也承認“我的父親在一個缺乏情感交流的家庭長大,極端自卑,而我的母親作為老幺從小受寵”。的確,父母也是從孩子走過來,他們繼承了祖輩的一些精神遺產,並將這樣的遺產傳遞給了自己的孩子。

王猛在分析父母的個人性格問題時,輕描淡寫了一句“時代大背景權且不談”。在這裏,我必須要鄭重指出,決定父母對待孩子方式的不僅僅有他們的家庭教育方式,也包括我們的父母所經曆的曆史時期。某種程度上,後者的影響還可能更大。

作為5060後的一代,他們所經曆的多次政治運動,除了塑造出缺乏自我、善於攀比、努力趨同的性格之外,實際上也受到了許多隱性的社會創傷。這些基於人際關係,基於人情冷暖,基於時代背景產生的精神創傷,會在無形之中投射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並傳遞給自己的孩子。

德國心理學家阿夫·葛拉赫曾做過“納粹集中營”對受難者內心創傷的研究。他和他的團隊發現,這種創傷最多可以持續五六代人之多。許多創傷的表現形式,都是以孩子們的童年陰影繼續存在。所以,對王猛來說,他遠沒有真正走入父母的內心世界,更談不上了解自己家庭的精神狀況變遷曆程。因此,王猛需要審視父母,審視父母的經曆,並把他們當做受害者來看待。

寫到這裏,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朋友黃廣明先生寫的一本小說《遺產》。盡管《遺產》是一本精彩紛呈的推理小說,講述的是一起凶殺案解謎的過程。但是,小說同時也呈現了中國家庭創傷的代際傳遞問題。小說描述的情況與王猛的情形有些相似:小說的女主角和王猛都屬於“別人家的孩子”,但他們的內心卻都非常自卑,不可名狀的低沉情緒常常會淹沒自己,而他們都無法獲得解脫。他們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接收了一筆負向的家庭精神遺產。

可以預見,寫出15000字長文的王猛並不會因此而獲得更好的人生狀態,攻讀北大心理學博士學位對改觀也不會有根本性的幫助。對於當事人來說,最終都需要麵對現實,接納現實。30年前,母親沒有真正接納王猛,30年後,王猛要改變這一狀況,需要接納現實,接納自己就是有這樣不能理解自己的父母。隻有建立在接納現實的基礎上,王猛和有著共鳴的讀者們,接下來的努力才有意義。

來源:騰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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