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身少女，向二次元進軍：日本自衛隊奇幻公關史
協拍動漫、娘化兵器、與宅男宅女密切互動，越來越宅的日本自衛隊已成中文互聯網上嘲諷平成廢宅的常見笑談。自衛隊為什麽這麽「宅」？真是因為招不到兵嗎？
文｜劉喜
對比其他國家的軍隊，日本自衛隊似乎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丸」氣氛。對自衛隊戰鬥力的懷疑聲浪一陣蓋過一陣，吐槽軍隊「宅化」的聲音也不絕於耳。
▍法國外國人軍隊招募 vs. 日本自衛隊征兵。日本網友：「自衛隊は異端」。
自衛隊宅化的傾向絕不僅限於此。除了和二次元知名畫師合作推出征兵廣告，自衛隊還在漫展、音樂祭等場合頻頻亮相，不遺餘力的和各位宅男宅女互動。
比如，邀請知名聲優來軍艦上當「一日艦長」：
在漫展上和 coser 親密互動：
參與 niconico 超會議超音樂祭，演奏動畫《超時空要塞 Frontier》的配樂：
▍右一這位看上去很正經的大叔，在台上發出了娘々（Nya Nya）的聲音
甚至親自帶上武器頭套，主動湊上去要求合影：
▍然而宅男宅女們並不買賬，紙板頭套被吐槽「粗製濫造」
這些神級操作，讓習慣了軍隊嚴肅臉的中國網民們瞠目結舌，引為嘲諷平成廢宅的常見笑談。
那麽，日本自衛隊到底為什麽要和二次元和宅男宅女搞在一起？
自衛隊打破次元壁
其實，自衛隊出現在虛構場景中，並非這幾年才出現的新鮮事。
自衛隊從成立以來就一直堅定地協助本國影視娛樂事業的發展。1960 年，這甚至被寫進《自衛隊法》，防衛省還專門出台自衛隊和電影公司的合作規範。
但長期以來，影視圈對參與協助的自衛隊並不友好。即便對影片助力甚多，自衛隊的角色往往不是反派就是炮灰，備受嘲諷。
早在 1954 年的初代《哥斯拉》中，自衛隊就提供了從腳本、布景到服裝、特效的全方位協助。不過，熱情幫忙的自衛隊在影片中的角色，隻是激怒怪獸、襯托主角的炮灰而已。
▍自衛隊長槍短炮，哥斯拉不為所動
不僅曆代哥斯拉，其他影視動漫對協助拍攝的自衛隊也是毫不留情。
1979 年的電影《戰國自衛隊》中，自衛隊的形象離譜搞笑，戰術荒腔走板；1989 年的動畫電影《機動警察》中，押井守虛構了一起海外維和的傷亡事件，反思自衛隊可能的「擴張」。
▍《機動警察》中，90 坦克指向國會的一瞬間
不過，自衛隊也在嘲笑和陰謀論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協拍優勢。
70 年代，日本動漫行業開始全速發展，科幻機械類主題的動漫和電影盛行。科技類主題和崇尚技術的社會風向，一同對動漫行業提出了更高的場景、裝備和細節要求。
由於自衛隊能在場景和裝備方麵提供專業支持，科幻作品的製作方紛紛和自衛隊展開合作。由於自衛隊許多麵向群眾的活動都由各地的「地方協力本部」執行，自衛隊各部門及其各個「地本」的名字，出現在眾多影視和動漫作品的協拍名單中。
電影方麵，除了《哥斯拉》係列，還有《奇美拉》和一係列其他特攝電影。動漫領域，比如耳熟能詳的《宇宙戰艦大和號》，就在片尾印上了「協力：海上自衛隊公關部」的字樣。
▍鳥取地本協力製作了《宇宙戰艦大和號 2202》，順便給自己賣了個廣告
自衛隊對動漫影視的協力可謂相當用心。他們為《戰鬥妖精雪風》的製作提供了石川縣的小鬆基地作為取材地，甚至發動 F-15 戰鬥機，隻為讓製作組錄到飛機的引擎音。在畫像製作後期，自衛隊還提供了諸多軍事裝備的真實數據作為參考。
《蒼藍鋼鐵戰艦》片頭曲和片尾曲的 MV 都是在軍艦上實景拍攝；《名偵探柯南劇場版：絕海的偵探》製作時，海自開放了一整艘神盾艦，給製作組做場景原畫參考，這部 2013 年的劇場版動畫得以高度寫實。
▍還有針對神盾艦的活動設計
皇天不負有心人。經過多年協力，自衛隊終於登上了主角的寶座。不過……往往是可愛的女孩子。
比如 2007 年開始在《月刊少年 CAPTAIN》上連載的《青空少女隊》，塑造了一批元氣可愛的女空自隊員。
2012 年的《少女與戰車》，則是自衛隊主題動漫的集大成者。雖然被《中國國防報》批評「包藏軍國主義禍心」，但在宅男宅女們看來，這就是一部「萌萌的女孩子們駕駛著坦克嚶嚶嚶」的故事嘛。
▍《少女與戰車》
同樣還有 2016 年的《青春波紋》。不過這部動畫在中國僅僅播出兩集，就疑似因「自衛隊宣傳」的顧慮被有關方下架。
▍據說是這張征兵廣告的錯
《GATE 奇幻自衛隊》同樣被吐槽疑似自衛隊征兵廣告，不過其主角終於變成了男自衛隊員。整部動畫對自衛隊生活進行了細致的描寫，男主角伊丹耀司還通過個人際遇告訴我們，加入自衛隊有機會去異世界泡貓耳娘。
▍《GATE 奇幻自衛隊》還原了自衛隊的許多裝備、場景和生活細節
也許是因為自衛隊的協力用力過猛，這種征兵廣告的調調被中國媒體抓住，大加嘲諷：陷入征兵難的自衛隊，竟然將魔爪伸向了單純的二次元肥宅。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自衛隊真的要招宅男嗎
就算征兵真的困難，引「宅」入伍也沒什麽必要。畢竟，每天喝肥宅快樂水的宅男宅女們，根本無法通過自衛隊的體能測試。
況且，「日本自衛隊征兵特別困難」隻是中文互聯網上的偏見。事實上，征兵問題在誌願役國家很常見，就連福利待遇超好的美軍也不大受本國年青人的垂青。為了吸引沉迷於虛擬世界的青年們，美國陸軍開發了一款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美國軍隊》，目前已經出到第三部。
▍Steam 上的《美國軍隊 3》示意圖
在征兵方麵，日本的胃口並不大。根據國際戰略研究所的報告，日本自衛隊 2017 年的現役兵力約 24 萬，僅占總人口的 0.25%；2017 年的軍費開支也僅占 GDP 的 0.9%。
和有限的軍費比起來，自衛官待遇相當不錯。普通士兵的工資和一般公司職員相差無幾，還能定期升職加薪。因為幾乎不參與武力衝突，極少涉及暴力事件，加入自衛隊也是一個相當安全的選擇。
收入穩定、工作安全的自衛隊並不愁招人。根據 2014 年日本《防衛計劃大綱》計算，自衛隊的滿編率在 80% 以上，和其他主要國家相差無幾。
▍自衛隊招募官網上對自衛官薪資的介紹
自衛隊最大的煩惱，不在於缺人，而在於缺乏合法性。
日本的國家軍隊亡於二戰。戰後，麥克阿瑟對日本進行了非軍事化改造，1946 年的《和平憲法》裏規定「放棄戰爭、不維持武力、不擁有宣戰權」。
▍美國人想要改造日本的「好戰基因」，可能是因為太平洋戰爭留下的心理陰影。比如衝繩戰役，美軍部隊傷亡率達到 48%。
非軍事化導致暴力機構的戰鬥力大大下降。1948 年，5000 名東寶影視的男女演員一起罷工，警察三次發動攻擊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後隻能依靠美軍鎮壓本次示威。
▍開進製片廠的美軍坦克
直到朝鮮戰爭爆發，美國無暇派遣駐日美軍保證日本本島安全，日本自衛隊才再次建立起來。由於過去不太光彩，又沒有「參軍報國」和「民族複興」帶來的合法性，自衛隊在國內的地位有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1954 年《自衛隊法》通過當天，就有 7000 多人宣布拒絕服役，反對自衛隊；1946 年《每日新聞》的調查顯示，70% 的民眾支持憲法第九條「放棄戰爭和軍備」。社會上流傳著「好女不嫁防大學員」的說法，當時的首相吉田甚至承諾要親自幫這些軍校學生們介紹對象。
90 年代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大江健三郎也熱愛嘲諷自衛隊，他曾在 1958 年的《每日新聞》上撰文痛罵「防大學員是日本青年中的敗類，他們難道不知道加入自衛隊是一種恥辱？」
▍2017 年 5 月安倍晉三首相宣稱將為自衛隊謀求合憲地位，網友在彈幕裏高呼「自衛隊違憲！」
在這種壓力下，零星的「軍國主義」絲毫不敢「沉渣泛起」，自衛隊給自己定下了行動規範：「絕不參與處理人民內部矛盾」。
1960 年美日兩國重新簽訂《美日安保條約》，激發了六十年代規模空前的安保鬥爭，警視廳前的抗議人潮一度集結到 13 萬之眾。
▍東京街頭的抗議活動
在安保鬥爭中，自衛隊不顧混亂中焦頭爛額的警察，堅定的當了「縮頭烏龜」。1960 年 6 月 15 日晚，7000 名大學生和 3000 名防暴警察展開了史無前例的肉搏戰，當時的首相岸信介眼見警察要輸，連忙聯係防衛省長官赤城宗德出動陸自鎮壓。
赤城長官兩次拒絕了上級的命令，目的是「維護自衛隊存在的意義」。
▍幾個月後，被稱為「昭和妖怪」的岸信介於在國會遇刺
到了 1970 年，右翼作家三島由紀夫為「保存日本的武士道精神」而衝進陸自東部總監部，綁架總監並脅迫 800 多名自衛官集合起來聽他的兵變演說。
自衛隊的選擇：報警。三島演說時，頭頂盤旋著三架東京警視廳的直升飛機，陸自自己的直升機安靜的停靠在不遠處。
▍「最後一個昭和男兒」三島由紀夫
為了喜聞樂見無所不用其極
90 年代，自衛隊終於迎來了揚眉吐氣的機會。
此前，自衛隊一直積極參與國內救災活動。1995 年阪神大地震發生，死亡人數逾 6000 名。相對於政府的遲緩，自衛隊在救災中的積極表現被公眾媒體傳播到大眾眼前。
何況，自衛隊在救災方麵真的很用心。為了提升災民的生活條件，他們開放了一係列賑災周邊，比如能在短時間內提供大量熱食的野戰炊事車，和能在野外使用的「野戰浴室」。
▍陸自的「野外入浴裝置 2 型」。然而自衛隊的洗澡裝置遭到了宮城縣政府的冷臉，政府認為這種浴池因為沒有安裝「循環式浴槽」，違反了《公關浴場法》。
90 年代也是日本周邊政治軍事形勢不斷複雜的時期。中國的崛起，釣魚島爭端的浮出，都讓日本國民重新思考軍隊存在的意義。
在這些因素的作用下，自衛隊的形象終於扭轉。2006 年的社會調查裏，75.3% 的回答者同意「自衛隊存在的目的是為了進行災害派遣」，84.9% 的人對自衛隊持有良好印象。2011 年，對自衛隊印象尚佳的比例達到了 91.7%。
形象漸好的自衛隊開始了大量正麵宣傳。由於在憲法上始終不具備合法性，自衛隊更傾向於用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方式來推銷自己。
首先是展開各種體驗和交流活動。市民可以報名 3 天 2 夜的「體驗入隊」活動，參觀情報中心和史料館，或者參加駐地本地的「基地祭」慶典。在基地祭上，市民們可以觀看飛行表演，試乘軍艦和運輸機，參加音樂會以及進行國民活動——賞櫻。
2008 年，自衛隊在繁華的涉穀街頭開了一家「自衛館」來宣傳自衛隊的活動，選址還考慮過原宿、新宿和二次元聖地秋葉原。
▍自衛館開在繁華的澀穀街頭
自衛隊也深諳「食為民天」的道理。陸自在基地推出「太陽旗便當」，海自則大力推廣各式各樣的「海軍咖喱」。各個自衛隊還賣起各種軍味土特產，產品包括軍糧、清酒和手表。
▍海軍咖喱（右）在遍地都是的 coco 壱番屋就可以買到
二次元和動漫是日本大眾喜聞樂見的文化形式，努力包裝自己的自衛隊自然也不會放過。況且，和二次元的合作也給自衛隊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比如《少女與戰車》。由於這部番劇的熱播，許多宅男宅女們來到茨城進行「聖地巡禮」。二次元旅遊不僅帶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也為協製方「茨城自衛隊地方協力本部」主辦的體驗與節慶活動帶來了不少人氣。畢竟放著「聖物」坦克的陸自基地，算是聖地中的聖地了。
藏到了甜頭的茨城地本在二次元的「邪路」上越陷越深。他們和出品方合作，推出了海陸空各自的娘化形象。開頭的「異端」海報裏出現的，就是畫師ぽち繪製的萌係海陸空三姐妹，名為小梅（陸）、野原（海）和雲雀（空）。
茨城地本還為這個名為 IP’s 的組合名舉辦了人氣總選舉，打破次元壁的能力遠遠高於其他地方本部。
▍優秀的茨城地本和棄療的某些地本
不過，二次元操作還隻停留在地方層麵，國家防衛省自衛官募集的廣告依然相當現充。
▍今年的主題是「『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存在呀』，如果懷抱著這樣的心情，你一定也能成為能守護他人的人呢」。拍攝者是 00 後人氣演員駒井蓮。
而且，二次元產業相當成熟的日本，也有玩脫的時候。2016 年《Gate 奇幻自衛隊》熱播之際，千葉縣地本一張意味不明的招募海報，引發了二次元論壇 2ch 眾多網友的吐槽。
主要參考資料：
Yamamura T. , Cooperation Between Anime Producers and the Japan Self-Defense Force: Creating Fantasy and/or Propaganda? Journal of War & Culture Studies, 2017
Sugawa-Shimada A. , Playing with Militarism in/with Arpeggio and Kantai Collection: Effects of shōjo Images in War-related Contents Tourism in Japan. Journal of War & Culture Studies, 2018
華丹，《無刃之刀:日本自衛隊》，陝西人民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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