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活到鍋裏 (作者:張兆成)
有福一過二十,父母就給娶上媳婦,可一盼七八年,孫子沒盼來,大花二花腳跟腳地落生了下來,一個比一個漂亮好看,喜死個人呀。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可是,高興歡喜之餘,更大的落寞和遺憾,接踵而至。單傳了兩輩,到有福這兒,兄弟仨,末後,死了倆哥哥,又是三代單傳了。閨女孫女再好看再漂亮,還不是給人家養活的,一個個都是賠錢的貨!無後為大,根深蒂固。特別是在農村,沒有兒孫,讓人欺負看不起,先不說,地裏繁重的農活,女孩子幹不了,死了連個打瓦送江水,上墳燎紙的人都沒有啊!都知道的,計劃生育政策開始不緊的時候,有了兩個女孩的家裏,也會想方設法地再要個帶把的兒子。不能養活了,沒辦法。要不,第四輩上,就傳不下去了。
開始,有福兩口子小膽得沒法,看著兩個白雪公主一樣的女兒,也想一輩子做個合法公民,就這麽著算了。父母雖說著急著要孫子,開始也是提著耳朵擤鼻子,有勁使不上啊。老兩個也老了,牙掉了,腰彎了背馱了,走個路,也感覺著沉重的身子,一個勁地往地裏墜,離著鑽地不遠了。就覺著,這人啊,也沒啥狂的,和了不得的。真的是,和蟲蟻死了鑽地,沒啥兩樣的。父母感覺土埋脖子,膩歪活著,等著什麽似的。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腸子心肝都悔青了。想當年,自己家裏可不是有福一根獨苗苗,也是人丁興旺的。有福上邊還有兩個哥哥,虎頭虎腦的,招人喜愛得不得了;還有三個姐姐,大娥二娥巧兒,一個比一個好看,招人喜歡。可是,孩子們一個個來的不是時候呀,雖然是挨餓鬧饑荒那幾年剛剛熬過去,也好過了一點。家裏孩子們多,一家人還是都在累陣裏,苦命掙紮,和溺水的人在水皮上一樣,頭出頭沒的。瓜菜糠皮樹葉地兌活著,衣服也沒得穿,光腚露肉的。一天夜裏,月亮光亮亮的,有福娘來到村外,撮土焚香,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虔誠禱告著說:“哎呀,老天爺爺,你看看,幾個孩子托生在我這個窮家裏,吃沒吃喝沒喝的,不如把他們叫個仨倆的去,讓他們托生在個好人家裏,吃頓飽飯,穿件好衣裳!”之後,磕了三個頭,就回了家裏,倒在炕上歇息了。哪知道,這事,就讓出來尋找自己的老伴,看見發覺了。在以後不到三年的時間裏,老天爺竟先後把大娥二娥、小妮子巧兒,和有祿有金兄弟倆,他們姊妹五個,全部叫了去。十一十二歲的大娥二娥去走姥娘家,讓去糧所裏送公糧的驚了的馬車,碰死一個壓死一個,巧兒急性肺炎病死;七歲八歲的有祿有金兄弟倆,出坡打豬草,一個掉河裏一個去救人,兩個人都沒有上來,淹死了。
兩口子哭得都不會哭了,眼裏幹澀,沒有淚水。夜裏睡不著,她一個勁地納悶,說老天爺爺有時候也糊塗,不識數呀!有福爹就說,老天爺從來不打誑語。你禱告說,讓老天爺叫個仨倆的去,合起來,那不正是五個嗎!哎喲,死老頭子,俺錯了。當時,你看見了,咋不製止我呢!有福爹說,當時沒有計劃生育,孩子由著養活,日子緊,知道你不容易;也以為你在搞封建迷信,誰知道咋那麽準呢!看來,人說話,天地都長著耳朵,有聽著的。人也不能打誑語的!就這樣,姊妹六個,隻剩下了一個有福。從此之後,兩口子再也不敢張口亂說,唯恐說錯了啥,把個有福也叫了去,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也每每叮囑有福兩口子,啥時候說話,也有人聽的,凡是長著耳朵的,雞狗豬鴨,飛禽走獸,不會說話的樹和風兒,也長著耳朵,都會偷聽了去,到處給你傳揚。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自己忘了的時候,天和地記得清楚著呢!不定啥時候,就回來找你算老賬的。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年輕的,誰信這個。有福兩口子,也是一樣。一次,和嫂子嬸子們的,在街邊上做著手裏的活兒,一邊閑說著話兒。一幫婦女們在成堆,還能說什麽?東溝西窪裏的蹊蹺事,公公扒會,漢子看媳婦,婦女偷漢子的。說完了別人的家長裏短,再說自家的公公婆婆小覷吝嗇,和自己孩子們的聽話與否。幾個婦女,說到各自生自家閨女小子時,是個啥樣的感覺,有的疼,有的不疼,有的下來得難,有的下來得不難。有福家的就說,俺生大花二花的時候,也沒啥感覺,要說有感覺,就和拉根粗屎一樣,出啦就下來了。又說,說話快人快語,做事利利索索的人,養活孩子,也痛快;平時肉的,做事邋遢賴怠的人,孩子下來也費勁了。自己受罪,接生的和家人也著急。顯耀己長,揭人之短,都是讓人感到痛苦,和不容易接受的事情。也是不知不覺之中,造下了罪業!再不就說自己的男人,咋了咋了的。也會說到自己男人,好與不好那事的。有福就不愛看電視和聽收音機的,吃過晚飯,洗涮了碗筷,忙完了一應事務,即早早歇息了。老婆感覺這夜裏歇息,比白天幹活也輕快不到哪裏去。有福跟個瘦猴似的身板,對那事還格外嗜好,不管自己在不在身上,夜夜不停,每晚都來那麽一下子。不抽煙不喝酒,男人嗎,就剩下這麽一點點想頭了,愛折騰就讓他折騰去。自己的身子,和一塊瘦地一樣,越耕耘越肥沃了。隻有使壞了的犁鏵,累死的牛,還有耕壞了的土地嗎?這樣,老婆的肚子就和吹氣樣,摁不住地一天天又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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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問題伴隨著也就來了。已經有了大花二花,不能再要第三胎了。要要也行,準備著扒屋牽牛拉家具,上繳巨額罰款一萬元吧!那時一萬元還不是個小數目,是一筆巨款呢,不是鬧著玩的。一年全家,除幹落淨,還收入不了兩千塊錢呢!得五年白幹,血汗白流。兒子大了,還得蓋屋娶媳婦,老了,孝順不孝順,那還兩說著。怎麽辦呢,急死個人,得趕快想個辦法呀!要不肚子大了,出了懷,就麻煩了。村裏領導和計生委員,眼睛可都雪亮著呢,瞞不了的!叫上老爹娘一商量,爹娘來精神了,娘昏花的老眼亮了,爹彎了的腰也直了起來。豁上了,賭一把吧!這一胎,是孫子孫女,是打是罰,咱家都認了!爹娘說。說實在的,有福兩口子,不是不想要,這事捂著多時了,眼看要捂蓋不住了,才和爹娘商量的。那得趕緊想個辦法呀!這樣,爹娘就著說,前幾年,咱家不是收留了一對說是落難的夫妻嗎。來到村裏,去誰家問房子,沒有留他們的。最後,咱家收留了他們。白天出門要飯,黑天回來住宿。咱家不時地還管他們夫婦飯吃。末後說了實話,說是出來,為了躲避計劃生育的,家裏有了兩個妮子,為了要個兒子。女人肚子大了後,男人一個人出去,要口吃的回來,伺候老婆。老兩口子心軟,同情人,不時把家裏的雞蛋和老母雞,送給他們補身子。十月懷胎後,還真生下了一個兒子。臨走,抱著大胖兒子,千恩萬謝,說大恩不言謝,日後,有機會定會報答!這樣,叮囑有福,咱家外地沒有知己的親戚,隻有去他們家裏,問一問,你們兩口子,也去他們家裏躲一躲,直到把孩子生下來。據說,老爺子會掐算,千算萬算,這次把裏攥著是個腚溝裏帶把的,日後,家裏有了頂門杠,重活有人幹,死了,有哭喪的,上墳燎紙的了。這樣,事不宜遲,第二天,有福騎上車子,去了百裏之外的博興地頭上,找到那家人家。不用說,同病相憐,二話沒說,男主人當天開著家裏的12馬力拖拉機,來到後,招待吃了晚飯,天擦黑後,帶上有福和老婆,出村去了外地。
家裏統一口徑說,有福兩口子,去外地打工掙錢的了。村裏人們問,那你家地裏的農活,誰來幹呢?老兩口子回答說,嗨,十來畝地,一年收入不了多少錢,農忙時回來幹幹,就行了。
博興地頭裏的這家男主人叫大鍾。也是命運不及,躲在有福家生下了大胖小子是不假,滿以為兒女雙全了,也該知足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早都盤算好了的,留下大閨女,二妮子送給沒開懷的小孩二姨,這下自己家裏還是兩個孩子,到時就是查出來的話,罰的錢也會少一點。怎麽也不會想到,第二年,大閨女都十一歲了,上四年級了,又聰明又漂亮,卻在放學回來的路上,被一輛酒後司機開的小麵包,撞到公路溝裏的水裏,連碰帶淹,送到醫院裏,就不行了,醫生隻扒了下眼皮,啥也沒說,就離開了。差點沒把一家人,疼死了。人家賠了幾萬塊錢,人都沒了,有啥用。隨後,幾家找陰親的上了門,還打破了頭,把價格,哄抬到四萬元,那幾年,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活人娶媳婦,都能娶倆了。就這樣,大閨女沒有了,二女兒跟了她二姨,也不好張口,再把人要回來。她二姨對孩子,不能說再好了,人也不容易;盡管要了二妮子後,沒有思想壓力了,她二姨又懷上,還養活了一個兒子。都說二妮是他們家的福星,就是張開口要,他們也不給了。好不容易生了的兒子,一個人,很是孤單的。大鍾母親是早時公社培養的接生員,這些年也一直幹著,沒有停下來。去醫院裏接生,還是後幾年的事情。憑著經驗,母親手診著,有福老婆這次肚子裏的孩子,還不是一個,是兩個,還是龍鳳胎。這樣,大鍾一家,也對有福兩口子,照顧格外好了。通過關係,還給有福在臨近學校裏找了個看大門的差事,一個月千數元掙著,生孩子掙錢兩不誤。兩家也談妥了,兩願意,到時,生下的妮子,給大鍾一家做閨女,兒子自己抱回去。
有道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大鍾六十歲的母親,披掛上了陣。刀子剪子等的不鏽鋼器具,用白毛巾包嚴,在籠扇裏蒸過消毒殺了菌,即被端進有福老婆住著的西間北屋裏。分娩時,頭一個孩子,沒費多少事,呱呱墜地,一聲啼哭,撕破屋裏的寧靜。
有福湊上來,問著:“大姨,是個啥、啥孩子?”
“少個零件,是個小劈叉!”大鍾母親說。
有福老婆臉上淌著汗水,在積攢著力氣,好準備生下第二胎的兒子。
哪裏知道,當年說自己生大花二花時,和拉根粗屎一樣,沒費勁,造下的罪業,此時發作,尋根究源找來算賬了。六十歲的大鍾母親,一輩子接生孩子無數了,什麽情況也遇到過,大都憑著自己嫻熟的技藝,化險為夷,大人和孩子,沒傷著一個。看看,實在不行了,就打發人家早早上醫院裏去接生了。有一個孩子或是大人的出了事,死了或是什麽的,人們早就不用自己了。沒法了,自己伸進手去,把孩子拉出來,也是有的。可是,這一次,卻不知道怎麽的,老天爺給自己難了看。所有的方法都用盡了,孩子半截身子出來了,露在外麵,小雞雞抖索著,兩條小腿圓滾滾的,卻是憋得又紅又紫的。自己慌得六神無主的,渾身汗水濕透了。怎麽辦?看了看有福。有福也正看著她。也看出自己沒轍了,他也渾身冒汗,兩手使不上勁,都打哆嗦了。生下來的小閨女,已經讓大鍾媳婦抱出去,抱進自己屋裏,放在床上,給揩擦著小身子,準備喂食早就買好了的奶粉。這時,屋裏也就格外地清淨,牆上的鍾表滴滴答答地響著,和開火車一樣。兩個人都知道,沒有辦法,也得想辦法。反正是,不能去醫院的。一去醫院,可就啥也瞞不住了。三胎超生了倆,扒屋牽牛罰死你!本來,為了信任大鍾母親,有福隻在一旁,給遞遞家巴什什麽的。看著自家的命根子,兒子的上半截身子,還窩憋在媳婦的肚子裏,鑽頭不出的,再等下去,自家絕後事小,大人和孩子,就都憋死了。有福脫去鞋子,一個狸貓上樹的動作,一下蹦到床上,撩起遮在媳婦肚子上的被單子,踏上一隻腳,先是輕輕用力,踩著媳婦和個大泡一樣的肚子,往外趕著兒子。大鍾母親一邊抓著嬰兒的兩條腿,往外拉扯著。最後,把妻子鼓起的肚子,踩癟了下去,肚皮貼著脊背了,孩子還是沒出來。眼看著妻子眼睛一閉,頭一歪,昏迷了過去。有福以為老婆死了,這下兒子不用說,也沒有了。忍不住,哇呀一聲,哭了出來。
大鍾母親說,大侄子,你別哭,我的經驗是,大人孩子還都沒事,你媳婦大侄女子,隻是累得,一會就緩過來。
果真,大鍾母親話音剛落,有福媳婦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嗨喲了一聲說,大嬸子,他爹,我傷天理了。姐妹們在一起時,說起生孩子有多麽難,俺說,有啥難的,俺生大花二花時,和拉根粗屎一樣輕鬆。當時看到姐妹們直扭撇嘴,就知道俺說錯了。可話說出去了,又收不回來。說完,有福老婆又昏迷了過去。
有福抱著老婆的頭說,你沒有錯,你沒傷天理。再加把勁,把兒子養活下來,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你挺著點呀啊!說完,有福兩隻腳,踩在了老婆的肚子上,往外趕著自己不知道死活的兒子。大鍾母親用力往外拽著。就這樣,和拔河一樣,三個人都累癱了,才把孩子整了出來,還帶出了一股血水。大人孩子還都命大,活了下來。隻是,從此,有福老婆傷了元氣,病病殃殃的,幹不了重活了。
添了孫子,家裏有了上墳燎紙的了,兩個老人,還沒等到孫子學會叫一聲爺爺奶奶,就腳跟腳地,相趕著去了做了古人。
有福找了村裏當官的,喝酒又送重禮的,沒扒房子沒牽牛的,也沒罰一萬元錢,繳了6000塊錢,有福感恩戴德的就過去了。有福姓王,兒子取了6000的諧音,叫了王留錢。村裏還有一戶人家,頭胎先生了個兒子,有規定,有了兒子,也不能生二胎了。湊巧懷了孕,想方設法把孩子生了下來,送禮喝酒的,隻罰了五千元。也姓王,叫了王嫵倩。
3
這年夏天,,一個午後,天熱,樹上的知了也歇息不叫了。
勞累一上午的漢子,都倒在床上打著呼嚕。
連街樹的影子也怕熱,在一寸寸地躲著陽光的照射。南牆根下的土堆裏,幾隻胸脯褪光了毛的老母雞,刨著窩窩,乘涼土浴。
一家大門洞裏,有數個精力過剩的胖嫂瘦嬸小媳婦,在納涼,說著遠近村的蹊蹺事。不定說到哪節哪塊上,街麵上即會刮過一陣瘋野的笑聲。一條懶狗,趴在人們的近前,耷拉著紅紅的長舌頭,喘息著。有幾個五六七歲不等的孩子,爺爺奶奶看著,上午睡足了覺,挺精神地跟著各自的母親來玩。這會兒,有個孩子用小鏟子小筐刨著土;還有一個用磚頭瓦片壘著房子,蓋著樓。這個就說,長大了和爸爸樣蓋大樓。另一個舉著小汽車,說長大了開汽車。
從小看苗呀!門洞裏的幾個老婆們,讓孩子們的話語吸引了過來。有的就奉承孩子媽媽。有個孩子,抓起地上的小飛機,說長大了開飛機。一邊,一手拿著雞蛋一手拿著油條,在吃著的王嫵倩,笑了笑說,我長大了,啥也不幹,吃好的穿好的就行了。剩在後邊的小男孩王留錢,摸著頭皮不知道說啥好。有個老婆還問他說,留錢,你長大了幹啥呀?
留錢也想說蓋大樓、開汽車和飛機,可是別人都說了。瞄來看去,在牆根有張生鏽的鐵犁。過來扶著犁把手,自豪地說:“我長大了,和我爹樣,趕著大牛犁田!”
這下,人們爆發出一陣哄笑。是不加任何掩飾,帶著看不起和極其鄙視農民的嘲笑。留錢娘沒笑,過來拖過兒子,在留錢屁股上帶響地狠抽了一巴掌。大笑的老婆們,頓時啞然,這一巴掌就像打在她們的臉上,感覺火辣辣的。有的老婆忙打圓場說:小孩子家,說蒙話呢。咱們大人還十年河東河西的。誰知道到他們長大了,能幹啥?
留錢不知道為啥挨打,委屈地哭了。其母親生氣地說,你這個不爭氣的種,你就不會說長大了當縣長市長省長國家主席嗎!當農民咋啦?不偷不搶,自食其力。蓋大樓開汽車飛機當幹部的,沒農民,讓他們喝風去吧!
另幾個孩子,看到各自母親一副吵架的樣子,也都嚇哭了。
一時間,雞飛狗跳,大人孩子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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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命運像故意和幾個孩子開玩笑一樣,說長大了蓋大樓的,先幹小工,後抹牆壘磚,再後承包工程,幹起了建築;說開汽車的開了汽車,當了汽車兵,複原回來,給運輸專業戶,開了汽車;說開飛機的,還真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讓部隊選拔了去,開了戰鬥機,成了飛行員。不好讀書的王留錢,真的回家,老老實實地當起了農民,不摸犁把子耕地了,開著12馬力拖拉機翻地耕耘播種的。在初中上學時,不時地有同學們,知道他們二人名字的由來,在背地裏笑話王留錢和王嫵倩,有時就當著他們二人的麵,開他們的玩笑。從小好吃好喝的都給他吃了,長得身強體壯的他,就挨個地把同學們的胳膊,翻轉到背後擰過來,直到一個個的都求了繞,才散了夥。路上上學,早學會騎自行車的他,到了不敢學車子的王嫵倩近前,下了車子,陪著她一塊走。把她哄上了自己的車子,帶著她,一塊上下學。下雨了,把自己的雨傘,給了忘記帶雨具的她。上學路上,下了公路,把偷摸來的瓜棗杏桃子的,分一半給了好吃的她。還沒下了學,同學們和村裏的大人們,就咋呼著說,王留錢早號下了王嫵倩,給自己做媳婦。上河出夫的時候,得有人提前去村裏租村民的房子,就叫號房子。
下了學後,兩個人漸漸大了,明白了男女之間的事情。情絲暗長,私定下了終身。一過十八歲,兩家大人,就找了媒人,把兩個人說合到了一起。期間,逢年過節,秋後趕會,都要叫著沒過門的媳婦,來家吃喝,臨走,錢物大包奉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節,過後,小姐妹們湊成了堆,一打聽,各自領回了多少賞錢。王嫵倩一聽,自己比她們少了一百元。就和沒事長在自己家裏的王留錢說,你爹娘真摳,也真饞。少給我了一百元,吃飯的時候,還和咱們坐在一塊,陪著吃喝,我都不好意思,去撈著雞魚的吃!別的姐妹們說,都是自己和男的,在一口屋裏吃,爹娘在另一口屋裏吃。我知道,你娘生你不容易,聽說差一點死了,你孝順,叫上你爹娘,和咱一塊吃喝,我沒意見。可是,少了的這一百元,得給我補上。不管想啥法子。王留錢說,這還不好辦?附在王嫵倩耳朵上,嘀咕一陣。就著,王嫵倩來到王留錢家,說中午我在你家床上,躺了一會兒,把一百元錢,掉在這兒了。我來找找!有福老婆,是個實在人。說沒有啊,我打掃床鋪的時候,沒看見有一百元錢呀!王嫵倩說,咋沒有,我家去一數,給我的二百元錢,就隻剩下一百了!有福老婆說,我問問你爹看見沒有?就問,下坡來家的有福。有福聽明白以後,就說,我看見了,給你拾起來了。這不在我口袋裏嗎!說著,從身上掏出一百元,給了王嫵倩。王嫵倩走後,就說老婆你死腦筋呢!不用說,準是回去,小姑娘們一打聽,咱給的禮錢少了,回來找補的!老婆出來一打聽,還真是這樣,外村男家的給的錢,比咱村多一百。
一過二十二虛歲,差著一歲登著記,找人托關係,辦出了結婚證,結了婚。結婚這天,又出了檔子事,讓有福覺得,兒子早已不是自己的了,早和自己分了心了。明天結婚這天晚上,一家人坐下來。有福還挺滿足地說,得虧咱家承包了村裏沒人承包的蘋果園,手底下寬闊了些。誰家孩子結婚,不是落一腚饑荒。把你這個事辦過去,我的手底下,還餘下三千塊錢!結果,第二天,媳婦娶到了家門口,新媳婦非要三千元不可,要不就是不下轎不下馬!不坐轎,也不騎馬了。娶外村媳婦的,已經由自行車、平頭客貨車,演變到了坐小臥車了。為了風光,不丟麵子,王嫵倩和王留錢是本村裏,也花錢雇請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車前貼了紅喜字。紮了紅綢子,馱著白色拖地婚紗的王嫵倩,在村裏幾條大街上,轉了轉,來到了大門前。婚紗還是才興開的,以前,新媳婦都是穿了紅色褲襖的。也有在褲襖外邊,罩一層紅色褲褂的。新媳婦到大門前,是有掏賞錢這個習俗的,可沒有這麽多。因為,彩禮嫁妝什麽的,都提前置辦好了。為了喜慶,象征性地要一點,過去幾元幾十元的,現在幾百元的。娘家跟來的十二歲的小姑娘小小子,擋著轎門子。一聽說要三千,老兩口子都哭了。就這三千元,過了春,還得買化肥農藥的,哪兒離了錢也不行。自己本就是個要好要強的人,家具彩禮,都是最高標準的,給置辦齊了。現在,如外,又多要幾千元。這麽多村裏人,和趕了來的親戚朋友,都在這兒等著,不給錢不下轎,你這是把你爹娘,往死了逼呀!從小和你娘稀罕你,疼你,沒舍得拍你一巴掌,把你稀罕瞎了。今天,和你媳婦串通好了,要不,她咋知道家裏還有三千塊錢呢!看我今天,不收拾你一下,也不知道你爹娘的甘苦!想著,摸起身邊的一個馬紮子,就朝兒子砍了去。王留錢一看不對勁,早從人空子裏跑了出去。有福手裏的馬紮子,也讓叔叔大爺們奪下了。怎麽辦,裏裏外外的人,都在看著自己;緊挨著的鄰村裏的大人孩子,也趕來看熱鬧了。沒有辦法,大清早的媳婦,到了快晌午了,一千不行,兩千不行,還是拿到了三千元,新媳婦才下了轎,親戚朋友的,才開了席。這樣,從此之後,媳婦和婆婆,兒子和老爹,也就心存芥蒂。有事沒事的,兒子還差點,王嫵倩就找茬,數落公婆,不給臉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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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有福過完五十八歲大壽,大花二花,女婿孩子一大幫,買來了好多好吃的,都走了後,屋子裏還挺亂,沒迭地收拾雞骨魚刺糖紙瓜子皮的,有福高興多喝了點酒,躺下歇息了。婆婆去廁所解趟手回來,香蕉橘子的不見了蹤影,都提進兒子屋裏。女兒買來現成的整隻的燒雞,撕扒著吃了,做的一隻紅燒雞塊,在鍋子裏沒動著。看到王嫵倩彎腰正端起鍋子,一點不給留,就要轉身出屋。實在是氣不過,也看不慣了。就伸手抓著鍋子耳子,還沒張開口,兒媳婦王嫵倩又先氣紅了臉說,娘啊,瓜果燒雞的,不是我自己吃,我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的,你們家的孫子,俺娘兩個吃呢!
孩子,娘知道。給你爹過生日,你爹還沒吃幾口呢,你不能瓜果燒雞的,都整到你那屋裏去,給俺留點!
王嫵倩氣哼哼地說,你和俺爹都年輕輕的,過得啥生日,不是七老八十的!過一個少一個,早過生日,早死,死得快!
你看看,你這孩子,還懷著身子,看看,你這說的啥麽話?也不怕養活孩子的時候,作難!
王嫵倩賭氣地把鍋子,蹲到了屋地上。說,做什麽難,做什麽難?你就咒我吧!到時候,我把孩子,給你們養活到這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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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時下,早先各村裏的接生婆,老了和死了;為了計生好管理,農村生孩子的,一律進縣醫院接生,登記。所以,孩子男孩女孩的,大名都起好了。因為,到時落戶口,需要出院證明。這張出院證明上,填寫的就是孩子的大名呀!以前,孩子都是起個乳名先叫著,上小學時,才讓老師給起個大名,往作業本和書本上寫。
王嫵倩一有感覺,就提前來到縣醫院,住進了婦產科。王留錢不離左右,守護著老婆。這天,有情況,把媳婦推進了產科病房,就打電話,讓老爹王有福,揣上大把現金,做小公交車,來了醫院,以防萬一。
有福讓老伴在家裏,哪兒也別去串門,也甭去上坡幹農活了。在家裏看著門,給兒子打掃屋子,曬被子褥子,敞開門窗,去去屋裏潮氣,等兒子兒媳回來,好住。活兒都幹完了,坐下來歇息著,喝口水。之後,站起來又坐下的,感覺心裏亂亂的,頭芯子嘣嘣直跳,老感覺有啥事,要發生似的。一手摸著額頭,想著,一拍大腿,哎呀,俺娘唉,可不得了啦!不行,我得趕著也去醫院裏!就著,跑出去,到西偏房灶屋裏,把鍋頭上做飯的鐵鍋,用力摳了下來。出來,到院子裏壓水井上,壓了水,在大鋁盆裏,把大鐵鍋外麵的鍋底灰,裏麵的油漬,洗刷幹淨。用布擦幹,用包袱包好,把被褥又抱進屋裏,鎖好屋門大門,背上鐵鍋,出村到路邊上,焦急地等著小公共汽車。一時等不來,就一邊往西走著,看到公交車趕上來,再坐上去。由於著急,怕誤了大事,腳下用了力。隻顧走路,小公交車擦身而過,才想起招手喊著。車聽不見,走了。這樣,三走兩走,不覺著,二十幾裏的路程,竟然徒步進城了。
醫院裏,醫生護士早已經忙活得昏了頭。原先檢查著,孩子是順產,沒有為了增產拿獎金,刁難家屬,而逼著他們做剖腹產。也沒有做急難時的什麽急救預案,可是,偏偏就出了事情。所有的方法,都想了,都用上了,院裏接生的權威專家,也從家裏,催著叫了來,孩子看得見小腳,就是出不來。醫生護士撤出了接生室,在另一間屋子裏,和有福父子,商討著救治方案。末後,醫生看著有福父子,鄭重地下了最後通牒,大人孩子隻能保一個,你們趕緊做出決定,要不就晚了!
王留錢一聲“大人孩子”我都要,之後,就嚇昏了過去。此時,想起兒媳婦的不孝和刁難,有福拿出了大將軍的風采:“保孩子!我說了算!我簽字!”說著,麻利地在紙上簽了字。這時,王留錢讓幾個醫生搶救著,也醒了過來。一行人魚貫而出,走出門來。看到一個蓬頭垢麵,風塵仆仆的老太太,背著一口鐵鍋,從走廊裏,走進接生室。醫生護士都擠著走到門邊,看到老太太把鐵鍋,接到女子胯下,孩子呱呱墜地,落進鐵鍋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聽到病床上的女子哭著說,娘啊,我有罪,俺錯了!
回到家裏,以前為了不讓兒子背個不好聽的名聲,也為了幫襯兒子,不願意分家的有福,執意和兒子兒媳,分了家。從和兒子一家同住的新建的磚院裏,搬進老家三間土坯房裏,院子周圍紮起籬笆,各過各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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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 謹言慎行啊 -笑含- ♀ (0 bytes) () 04/29/2018 postreply 15:5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