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的崩潰 ((作者:劉敏)
那天下班,齊科長要不是為了一泡屎憋不住,他是不會走到地鐵口又返回單位去上衛生間的,沒想到這一回去讓他看見了不該看到的驚嚇一幕。
這不該看見的場景,後來竟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改寫著齊科長的人生。
齊科長是一個有潔癖的男人。
他在自己辦公桌底下放著一個白搪瓷盆,那個盆是齊科長專門用來大便後洗屁股的。多少年不變的老習慣,無論在家還是單位,每次大便後必洗。
可能是臨下班的時候,齊科長把一塊剩鹹魚連同魚骨頭嚼了咽肚,於是他開始腹瀉。齊科長解完手洗完屁股倒水的時候,發現洗手盆邊有一串鑰匙,那鑰匙可不是普通的鑰匙,而是一輛奧迪轎車的電子鑰匙。
齊科長看著鑰匙突然就像是得了寶一樣。他平時很想接近領導,尤其到了五十八歲這個年齡段,他在單位工作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盼著退休前還能夠有一次晉升的機會,比如弄個副處什麽的,看人家別的科室的老同誌早就混上了處級,他心裏一直很急。他一輩子謹小慎微,做事情超級仔細,做報表從來不出差錯。他除了膽子極小,還從來不會搞關係。可是現如今隻會老實巴交工作,不會搞人事關係的人早就落伍了,靠邊站了,不吃香了,被人家踩在腳下了。
衛生間的窗戶正好對著單位的停車場,一眼望去就能看見機關唯一的那輛奧迪轎車紋絲不動地停在那兒,這讓齊科長的心裏有底了。這鑰匙肯定是金總的。可是金總怎麽會到他們這層樓來上衛生間呢?這層樓的衛生間和金總的獨立衛生間相比,那就是公廁和豪華別墅裏衛生間的區別。嗨,可能金總也有尿急的時候。
齊科長對著鏡子抻了抻紮在化纖西褲裏的襯衣,他的襯衣即便是洗到褪色,依然是每天燙平了穿。他對著鏡子沾了點水理了理有幾根淩亂的頭發,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都挺幹淨利落的,然後決定上樓去把車鑰匙交給金總。
機關的大樓真是老掉牙了,木樓梯一走發出咚咚的聲響。可能是下班後人去樓空的緣故,靜得讓他有點戰戰兢兢。
天要下雨了,刹那間傳來沉悶的雷聲。
齊科長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金總的辦公室門前。他真是太久沒有來金總的辦公室了,甚至連這層樓都很少上。他竟然發現金總辦公室的門變樣子了,全大樓辦公室的門都是清一色的褐色木門,唯獨金總的門換成了白色的鐵質防盜門。這樣的門應該有門鈴吧,可是齊科長看到整扇門就像一麵白牆,沒有按門鈴的地方。
齊科長當時很緊張,麵對白門,他的心怦怦直跳。
當然敲門要輕了,尤其是敲領導辦公室的房門更要格外地輕上加輕,他躡手躡腳地輕輕敲了幾下門,然後屏住呼吸等待,門內沒有任何響動。他停頓了近一分鍾再敲,還是沒有回音,難道金總不在嗎?他開始頭發蒙,手裏攥著的鑰匙和手心裏滲出的汗水把鑰匙弄得濕淋淋的。他望著白門發呆,大腦出現了空白,他竟然下意識用手輕輕地拽了一下門把手,沒想到門沒鎖,那鐵門竟然自己開了。瞬間開了一道大縫子,順著那道大縫子,齊科長看見有一個帶有蕾絲花邊的紅顏色胸罩掛在椅子背上,火辣辣地刺痛他的眼睛。。然後又看見了一雙水晶高跟鞋一前一後扔在了套間的門外,接下來他便看見有白花花的肉體在晃動。齊科長驚呆了,這一幕來得太突然了。都怪齊科長反應太慢,他還沒來得及退出,就聽見從套間屋裏傳來了金總的怒斥聲:“誰?沒鎖門嗎?”
當齊科長和金總那滿是汗水的白臉相遇,雙方四目相對,也就是說齊科長驚恐萬狀肌肉變形的黑臉膛和細皮白膚赤身裸體的金總來了個麵對麵,那情形就像是一顆炸彈爆炸燃燒了兩個男人。
齊科長慌亂之中扔下鑰匙忙關上門,但是他一個箭步又返回來說:“這鑰匙是我從衛生間撿到的。”說完,他失了手沒了禮貌,用勁過猛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鐵門。
齊科長從樓上踉踉蹌蹌跌跌撞撞驚慌失措地往樓下跑,幾次摔跤幾次倒下又重新爬起來都渾然不知。他的一副狼狽相比搶了人家的女人還要恐懼。齊科長嘴裏哆哆嗦嗦地念叨著,媽啊,踩雷了,闖禍了!他不知自己是怎麽屁滾尿流上氣不接下氣,才離開了那幢讓他徹底崩潰的辦公老樓。
2
離開單位,齊科長不敢抬頭,他就像個罪人深一腳淺一腳迎著暴風雨往地鐵站走。大腦就像是失靈的機器,一片空白。他覺得這風雨太小了,怎麽不下大冰雹呢?齊科長任憑雨水順著他的頭頂澆下來。他想哭,其實他早就不知不覺哭了出來,他的淚水被黑夜和雨水淹沒。
坐了十幾年的地鐵,熟悉得閉上眼睛都能夠回到家,齊科長竟然坐錯了線路,一錯再錯,越走越錯,最終因強烈緊張造成的短時意識喪失而昏倒在了雨夜中。
齊科長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醫院,身邊有妻子兒子一家人圍在他的身旁。齊科長是被一對好心的夫妻路人報警後送到醫院的,幸好齊科長平時活得仔細,他的那個黑色帆布包裏裝著自己的身份證和工作證,這樣醫院才順利地聯係到了家人。
妻子比齊科長大三歲,早就退休在家,平時在外麵做縫紉活補貼家用。兒子大學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在一家運動鞋商店賣球鞋。家境本來就不寬裕的齊科長是家裏的頂梁柱。
齊科長每天上下班的時間就像是座鍾一樣準時。那天他下班沒按時回家,加上天下雨,妻兒等他吃飯左右等不回來。他們家有一個規矩,一家三口沒有特殊的事情,一定要聚全了吃飯。反複打電話沒有人接聽,急壞了家人,兒子冒雨去單位找,單位傳達室值班人員說早就看見他離開了。
齊科長幸好遇上了好心腸的一對夫婦,把他從狂風暴雨中救起。
齊科長平時有高血壓,那天如果不遇好心路人將他救起,他有可能會喪命。
齊科長眼巴巴地看著妻兒,他心裏有苦難言。他此刻不想將單位發生的事情告訴家人,因為他難以啟齒。他覺得這件事才剛剛發生,後麵等待他的還不知是什麽更嚴重的後果呢。他不會讓家人和他分擔壓力和恐慌,他不想讓一家老小在他身上的夢破碎。
他睜著空洞的大眼睛看著滿是焦慮的妻兒一言不發,任憑妻子淚流滿麵地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說血壓高犯了,頭暈眼花看錯了地鐵線路,一下子焦急迷路後昏倒了。剩下的他再也不作任何解釋。他閉著雙眼,不吃不喝,他說想安靜不被打擾。
齊科長留在醫院輸了一個晚上的液,轉天他堅持去上班,因為他有放不下的心事。
齊科長平時習慣每天去單位吃早點,單位早點不要錢,白吃。尤其是最近食堂經過改造變成了自助餐,餐後還有水果和酸奶,這簡直是太讓他快慰和滿足了。通常人家年輕人都隻喝一杯酸奶減肥,而他把酸奶要留在餐後喝。他早餐不僅吃兩枚雞蛋,如果他不是高血壓怕膽固醇增高,他會吃三枚雞蛋。然後他吃油條、火燒、老豆腐、豆漿,還有各種小菜,最後再喝一杯咖啡。那咖啡是洋玩意兒,他平時不喝,可是夏天做報表有事犯困怕出錯,於是又添了個毛病每天喝杯咖啡。這樣的早餐他真羨慕年輕人還可以享用多年,而他用這樣美味的早餐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每天6點多鍾食堂一開門第一個到場,早餐對他來說就像是新出生的太陽讓他倍覺溫暖,為了這豐盛的早餐,他也不想退休。
今天他是從醫院直接來單位上班的,依然是早上6點多鍾。他進了餐廳就感覺自己像個老賊。他沒有像平時那樣踴躍地去拿吃的,他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低著頭,貓著腰,用桌上的調料小瓶子遮擋一點自己的臉。他坐在這兒仿佛就是為了呼吸這裏的味道、空氣。
可能是昨夜下了大雨,早上食堂異常冷清,幾個年輕人拿了酸奶走人,他一直在餐廳坐到快上班才離開。他沒有進食,他也不覺得有任何饑餓感。他的五髒六腑都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氣體籠罩著,彌漫著。當一個人執著地想一件事的時候,任何疼痛饑餓難受什麽都沒有知覺,剩下的就是發呆和麻木。
今天做報表不出錯對齊科長來說是一種特殊的考驗。他可能是多年養成的好習慣,隻要一工作就什麽都忘了。他一句話也不講,全天都不覺得餓,他覺得工作真好,恨不能不吃不喝就這樣對著密密麻麻的數字活著該多好啊,多省心啊。以前自己就是這麽活的,而且活得很好,他開始羨慕自己以往單調輕鬆的日子。
3
金總的司機覺得這幾天老總有點反常,他平時早上6點讓司機準時到家接他去遊泳,金總早鍛煉風雨無阻。可是金總突然停掉了每天的遊泳,這讓司機大惑不解。金總沒病沒災又沒外出,他這雷打不動的遊泳怎麽會突然停掉了呢?他覺得金總可能發生了什麽事,而且事情還不算小,不然金總很少反常規做事。金總除了家人,最親近的人就算是司機了。司機王師傅跟了金總十幾年,無論金總怎樣的升遷調動,金總走到哪兒都會把司機王師傅帶到哪兒。
金總是性格比較內斂的人。他平時話不多,有時開車走很遠的路,金總可以一句話不說保持沉默。金總之所以喜歡王師傅,就是因為這位司機從來不打聽別人的隱私,領導在車上談了什麽,哪怕是說走了嘴,王師傅從不外傳。跟了金總這麽多年,隻有王師傅最了解金總。隻要是他沉默無語的時候,就意味著他有不順心的事情發生了。每次遇到金總話少又陰沉著臉,這時王師傅就對金總顯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也不多講話,極力配合金總。有時實在覺得車裏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快要窒息了,王師傅便主動打開音響,放那支班得瑞的鋼琴曲《森林中的一夜》。那曲子頓時讓空氣變得柔軟,給人一種回歸大自然的美好享受。平時金總一煩,王師傅放這首曲子就像是一劑良藥,金總陰沉的臉會見到光明。可是今天曲子剛一響起,金總用食指輕輕一按,居然直接關掉了音響。
金總的這個動作嚇壞了王師傅。他跟了金總這麽多年,還從未遇上過金總這樣的心煩意亂。他在想金總這回可能真的是攤上大事兒了,遇到的煩惱也可能不一般。王師傅大氣不敢喘,他安靜地開車,能不按喇叭的地方盡量不出聲音。
自從金總的豔事被齊科長撞見之後,金總的內心非常不安和慌亂。關鍵是眼下這個時候不對。因為金總聽說紀檢委最近約談的一些人中也有他的名字,這讓金總精神緊張和焦慮得幾乎快要崩潰了。
那天他和女人發生的豔事也和自己最近一連串不安的心情有關,不然他怎麽會做那樣的事情,連門都忘記鎖。他和女人之間的一些事也需要擺平和安撫。所以說嘛,人不能遇事沉不住氣,一慌就會出大事。現在可好,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收場了。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他別說對付一個齊科長,就是對付十個八個上百個齊科長也綽綽有餘。對於久經沙場的金總來說,有很多辦法可以讓齊科長這樣的小人物封口。可眼下這個當口卻讓他不敢對一個小小的齊科長輕舉妄動。這個時候動不好會遭到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有牽一發動全身的危險。屋漏偏逢連夜雨,黃鼠狼專咬病鴨子,事情怎麽這麽湊巧都趕到一起了。金總心裏有太多的事情壓著,讓他窒息,讓他崩潰。金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和驚恐過。他不敢去遊泳是因為他一想到那碧波的清水就有一種眩暈感,他怕自己一頭栽下去再上不來了。他不能讓別人看他的笑話,他出的洋相越多,被人恥笑的事情越多,就會有一種不攻自破的危險,人在自己狀態感覺不好的時候最好少出事。
恐懼感對於金總來說,就像是漲潮的海水一浪高過一浪。他甚至對自己的人身安全開始恐懼。他每天睡不著覺,又不敢驚動家人。因為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做的事情有一多半是家人完全不知道的。平時隱瞞了太多,這個時候就隻能夠自己去承受。他甚至提出了和妻子分房睡,他跑到樓上的客房去整夜地抽煙,夜裏實在睡不著,就在家裏的客廳陽台上踱步。這些仍然不能消除他的焦慮和恐懼。他甚至鎖了門之後,半夜還要在打開門重鎖一遍。本來家裏說要養狗的,妻子對狗毛過敏就一直沒養,現在如果有條狗也好啊,至少對自己也是一種安慰。金總覺得遇到事情感覺恐懼是一回事,而讓他感覺這個世界誰都不可信,內心無比的孤獨是另外一回事。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去扛,而且也必須自己扛。
幾天的時間,金總被自己折騰得頭重腳輕,神不守舍。有一天早上醒來,覺得整張臉都有錯位感,別扭,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把臉拽著好難受。他對著鏡子一照,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兩個嘴角不在一條直線上,金總的嘴歪了。他無論怎麽用力使勁把嘴角往上提拉,還是一高一低的樣子。金總嚇壞了,急忙拿起電話,但馬上又猶豫了,他不知該給誰打,他現在這樣子不能讓外人看見。
金總每次遇到事情,他第一時間想到的都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其他女人或者是司機。他知道自己欠了老婆很多,可他也知道老婆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如果讓老婆看見自己嘴突然歪了,她首先做的絕對不是治病救人,她肯定要冷嘲熱諷一番,然後講一些陰陽怪氣的話。與其讓老婆挖苦,還不如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療傷。他知道自己再怎麽忍耐,眼下也不能和妻子離婚。因為同樣是離不起,當然他不是指物質方麵的離不起,而是對他仕途的影響和損傷太大,弄不好會把自己的遠大前程斷送。千萬別小看了家庭的影響,有時候後院著火,比前院著火更容易引火燒身。所以他打定主意在醫生沒有弄清他病因的情況下,不讓任何人知道。於是他把電話直接打給了司機王師傅,他讓王師傅把醫院的一位朋友接到他的另一住所,他要讓醫生給他鑒定一下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嘴歪,幸好眼睛沒斜。
司機王師傅把醫生朋友接到金總的另外一所房子裏。有經驗的醫生一看就知道他這是麵癱。這種情況治療越快越好,針灸和中西醫結合很快就能見效。
金總和這位醫生私交很好,他表示如果不需住院,就讓醫生到家裏來給他紮針灸。他告訴老婆出差了,他正好利用治病這些日子好好讓自己靜一靜,想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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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科長的狀態就像是驚弓之鳥。他平時老實巴交慣了,遇上這麽大的事情,他的天塌了。
關鍵是距離出事已經過去一些日子了,他這裏居然什麽事還沒有發生呢。雖然表麵上看大家都很平靜,但是齊科長卻感覺此時無聲勝有聲,讓他有一種樹欲靜而風不止,將要迎來大江大河大風大雨的潛在危險感。
出事後,齊科長的心理底線早就畫定了,他是絕對會將這件事囫圇吞棗爛在肚裏不說出去。他決定不外傳是他天生膽小怕事的性格決定的。可是就怕沒有人會相信他不外傳。如果隻是他一廂情願,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金總難道會輕而易舉地饒了他嗎?盡管這都不是他的錯,但他現在是抓住了別人辮子的人。也許他想息事寧人,可是他的對手就沒那麽簡單。尤其是當下,他絕對不會讓一個發現了他短處的人留在身邊。因為這種極端的不對等關係,決定了齊科長今後的生存會被一種強大的陰影籠罩。別看他現在沒動手收拾他,那可能是時機不到,也許現在已經開始暗中整他了,隻是他還沒有發現。因為他在明處,整他的人在暗處。齊科長已然明白,他退休前是什麽也混不上了,不混就不混,當個副處又有啥,隻要能保證讓他平平穩穩退休,別出什麽差池就燒高香了。齊科長最怕的是給他來個殺人滅口之類的結果。現在有些人做事情很絕,不想留下把柄就讓你人間蒸發。什麽壞結果都讓齊科長想到了,所以他每一分鍾都在誠惶誠恐中度過。
那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自己被一把剪刀在身體上剪出很多大口子,鮮血流成了河。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他不得不來到堆滿了雜物、狹小得隻能夠容下一雙腳的陽台,讓自己透透氣。他望著迷霧一樣的茫茫黑夜對天長歎:我真的沒對外人說,我不敢說,你們當官的搞女人關我屁事。齊科長默默地嘴裏念叨著,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這難道有什麽預兆嗎?
沒過幾天,齊科長接到了金總司機的電話。司機讓齊科長下班後到地鐵站口等他,說金總有東西交給他。齊科長通完電話半天沒緩過神來,他兜裏沒煙了,找同事借了支煙到廁所去抽。手指夾著煙一口沒抽,兩眼直勾勾望著哪兒也不知道,就覺得周身麻酥酥的似僵非僵木木的。他心想,金總終於沉不住氣開始露頭了。全單位的人都知道金總的司機是他的鐵杆,他讓司機把東西交給他最合適。那麽司機會知道發生的事情嗎?恐怕金總不會對他說,不過也說不好,要想對他動手腳,金總絕對不會自己親自為之,他會讓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幫他幹。
下班後齊科長按照約定的地點等候金總的司機。金總的司機把奧迪開來讓齊科長上車,當齊科長坐上奧迪時,他心裏慌得要命,司機不會把他帶到什麽地方去見金總吧。可能是心裏過於緊張,他額頭有冷汗冒出。
“你怎麽啦,看上去好緊張啊。”司機輕鬆地問。
“你帶我去哪兒?”齊科長神情緊張地看著司機。因為平時他和金總的司機並不熟悉,很少接觸。
“到前麵的路口找個清靜的地方,我把東西交給你。”
“給就給吧,什麽東西,還要找個清靜的地方?”齊科長警覺地看著司機說。
“沒什麽,找個好停車的地方。”司機說話間把車子停在了一條偏僻的小路上。
齊科長注視著周圍,這時司機把一個長方形的黑色扁紙盒子交給了齊科長。
“這是什麽東西?你拿回去,我不會收別人的東西。”齊科長驚慌地連連擺手,表示他不收。
“你最好還是收下,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再說領導給你送禮物,你拒絕這不太好吧?”司機沒想到齊科長對禮物反應這樣的激烈。
“我能打開看看是什麽嗎?”齊科長好奇地問。
“金總說讓我親自交到你的手上,你最好回去再打開。現在我完成任務啦,我還有事,不能多和你聊了。”說完,他讓齊科長下車,然後他開著車子走了
這對於齊科長來說,可是燙手的山芋。他抱著那個黑色的紙盒拐到街角一個無人處,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那個很輕的盒子。齊科長看到盒子裏的東西,他一屁股癱軟在地上。那盒子裏放的是一大一小兩把日本產的陶瓷刀。齊科長早就聽說日本的陶瓷刀飛快。天啊,金總為何要送兩把刀給我?這難道是威脅嗎?這寓意又是什麽呢?
齊科長蹲在一棵大樹下,他的眼睛瞪成了一對鬥雞眼,那一大一小兩把陶瓷刀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齊科長的善良,不想說出去的底線,在這兩把刀麵前崩潰了。
算你狠,拿刀來威脅我。沒想到表麵上看著很斯文的金總,直接用狠招來對付一個小小的齊科長。
齊科長分析送刀的意思無非是讓他閉口,否則他就會變成刀下的一塊滾刀肉。可是我不能就這麽白白地接受他的兩把刀,我該怎麽辦啊?把刀還回去,還是忍著?齊科長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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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總躲在他的另一所房子裏,一邊治療著他的麵癱,一邊用手機、電腦,遙控單位的事情。現在是全媒體時代,隻要有網絡,雖然人不出現,但他的聲音和指令卻一分鍾也不會耽誤地傳達出去。
金總的司機給齊科長送完東西回來,金總臉色慘白嘴角向下歪著問:“齊科長收下了嗎?”司機說收了。金總始終喜歡司機辦事情從不走板,不多嘴問這問那,有事交給他辦,金總最放心。
金總心裏明白,在這個資訊發達的時代,對這種小人物就要下手狠點,不能給他留有餘地。誰知道那天他用手機拍沒拍下他和女人發生的事情,現在還不好說。那老家夥人是很老實,可是老實人往往做出的事情更陰毒。金總認定齊科長是不懷好意。現在把柄落在了人家的手裏,要想封住他的口實在是太難了。對他來軟的硬的可能都沒有用。如果你收買他,日後你就會有更大的把柄落在人家的手裏。所以還不如直接給他來狠的,讓他連想頭盼頭都沒有。
金總覺得先穩住那個齊科長,接下來還有比齊科長更讓他恐慌的事情令他神不守舍。
紀委那邊已經打來電話下周和他約談。接到這樣的電話通知後,金總的每一分鍾都在驚恐和害怕中度過。他做了很多的事,但不知道上麵具體知道了他什麽事。還有一周的時間,他的嘴歪即便是治療不好也要去談話,這是逃脫不過去的。關鍵是這個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先做什麽,後做什麽。萬一上麵對他做的事情隻知道皮毛,那他就不要提前自我毀掉。金總的腦仁兒都快想爆裂了,他覺得好難受啊!醫生勸他,患這種病,精神放鬆就會好得快,如果再緊張,說不定還會擴張至不僅嘴歪,還會眼斜。如果病情加重,偏癱也是有可能的。醫生說,不是我嚇唬你,你一定要配合,這個時間不能太焦慮,單位的事情先放一放,安心治病。
可是金總哪裏放鬆得下來呢,即便是偏癱,他還留有一條命,就怕事情鬧大,他的小命難保。千頭萬緒讓金總糾結著,痛苦著,掙紮著。他每天夜裏睡前將一把安眠藥吞下去也睡不著覺。他白天用大搪瓷缸子喝咖啡,真是煎熬啊,這種難受的日子生不如死。
金總問醫生,一周的時間,他的嘴能矯正過來嗎?醫生說有的人針灸後效果明顯,可是他的治療效果一點不見好。金總心想不好怎麽辦,他總不能戴著口罩去和上麵談話吧,這個時候千萬不能顯出自己的病態。於是他請來一位化妝師幫他化妝,他要提前演練一下看看化妝後他的嘴能否恢複正常,那樣好讓自己的心裏有個底。於是他真的請來了一位化妝師,並給了足夠的錢,沒想到化妝師竟然能夠將金總的嘴歪畫得不留任何痕跡。隻是化妝師臨走的時候囑咐金總,千萬不要大笑,最好少笑,那樣保持的時間就會長一點。金總心想,都什麽時候了,哪裏還笑得出來啊。
就在金總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焦慮萬分的時候,他又得知,有人以生活作風問題舉報了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有誰會舉報他生活作風出了問題呢?他甚至絲毫也不加思索地就得出結論,肯定是齊科長那天看見他和女人在一起舉報了他。這個齊科長,真是不知死的老家夥,臨到快退休了還這麽張狂。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越是看似老實的人,做起事來越不留情麵。金總像一頭暴怒的公牛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就差撞牆了。他用手托著疼痛難忍的腮幫子,咬牙切齒恨不能把齊科長撕個稀巴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給我落井下石火上澆油!
看來送刀沒有止住齊科長的瘋狂行為,他居然舉報我。既然你想置我於死地,那我就讓你生不如死!於是金總想了一個辦法,他要讓齊科長在他的眼前消失。
他給齊科長下了一道指令,他將齊科長發配到甘肅戈壁灘的一個分廠去做事。那個加工廠距離他所在的大城市有幾千公裏遠,那裏有一個和他們合作的外加工企業,條件異常艱苦。金總利用手中的權力,直接通過人事部門將調令發出。他要立即鏟除這個自己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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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齊科長心事重重地來到單位上班,雖然他把陶瓷刀藏在了家中陽台的米缸裏,但是他的心一直比被刀刺穿了還要疼痛難忍。金總送刀對齊科長意味著威脅和恐嚇,可是他卻一直默默地承受著。因為他依然不想把事情外傳,他想息事寧人。盡管當官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他的原則還是能忍則忍,他為家人的安全也必須忍耐。
地鐵站裏看到的一幕讓他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一個年輕小夥子被一個矮胖子連捅我對你做了什麽,你這樣擠對我也有情可原。關鍵是我什麽都沒做,而且我也不打算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你竟然還要這樣地折磨我,天理何在!
現在全單位的人都知道我要被調走了。大家知道這肯定不是一般的調動,我到了這把年紀突然發生這種事情,我的臉麵往哪兒放?人家會認為我犯了什麽錯誤才被領導這樣的處理。而且這個決定沒有走任何人事調動的程序,完全是他一手遮天的私人任命。
齊科長實在忍不下去了,人善有人欺,關鍵是他這樣做絲毫也不會換來金總的任何認同和信任。相反,他倒變本加厲要除掉他。與其我被金總這樣的小人活活整死,不如我和他來個魚死網破,我今天和金總拚了!
齊科長氣呼呼地直奔金總的辦公室,他要麵對麵和他理論,實在不行就豁出去狠抽他。對這種作惡多端的小人沒有什麽情麵可講。
但是齊科長來晚了一步,金總命令人力資源部發完文件,他就從後門溜走了。他今天還真是特意為了齊科長的調令來的。
齊科長在單位沒有找到金總,他知道在其他地方根本沒有辦法找到金總了。因為他不可能去他家裏,他這個時候也打聽不出他家在哪兒,即便打聽出來住哪兒,金總也不會讓他進家門。這個老狐狸,就這樣讓他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齊科長痛苦無比,他怎麽也想不開,他無處可去,最後來到了辦公大樓的頂層。他站在樓頂上,望著樓下小螞蟻一樣的車流,刹那間,他感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思維,他的大腦變成了一片空白。他感覺沿著頂層平坦的瀝青路麵可以走向雲端,走向無限。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再往前走會墜下去,這條路是他可以到達天國的平坦大道。他不要去什麽甘肅,他也不要在這棟大樓裏再忍受什麽不白之冤,他受夠了!
天國的路原來是這樣的無遮無攔,一馬平川,誰來了都不會給你下絆子。沒有恐懼,沒有驚嚇,沒有無辜蒙受冤屈。他覺得對於自己來說最好的出路,就是從這個天台上結束生命。齊科長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空了,身體的每個骨頭縫都鬆開了,他身輕如燕腳踏星雲大踏步地從頂樓邁了下去。
齊科長死了。
7
齊科長是在單位跳樓自殺的。這件事就像是在靜謐的湖麵上投了一枚重磅炸彈引起軒然大波。
金總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此事,他驚恐萬狀。他萬萬沒想到齊科長會在單位跳樓。本以為給他調走就省心了,沒想到他竟然會惹出這麽大的亂子。公安部門已經介入調查。這個齊科長啊,你死在哪兒不好,竟然死在了單位這樣的公共場所。齊科長突然自殺身亡被公安部門調查,會讓金總陷入更加複雜的矛盾漩渦之中。
金總的中風還沒好,聽到這個爆炸性的惡性事件,他焦慮萬分,無論吃多少安眠藥都睡不著。早上醒來看到枕頭上有一大撮頭發脫落,他對著鏡子看,發現竟然是斑禿了一大塊,正好在頭頂中央,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怎麽去見人啊。本來單位的事情還可以電話電腦遙控,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他都不知怎麽向下屬布置工作了。
齊科長的屍體存在了醫院的停屍房。家屬放話,不把事情真相查清楚是絕對不讓火化的。所有的事情都糾集在了一個節骨眼兒上,人命關天,金總這回真的很害怕。他怕得甚至停止了醫生到家裏來給他做治療,他心亂如麻,不想見任何人。他眼下需要處理的棘手事情太多了。他首先想到護照必須隨時帶在身上,還必須立即去辦一個境外能夠使用的信用卡。自己以前的銀行卡都被老婆統統收走了,現在手裏竟然連一張境外可以用的信用卡都沒有。這些事情不能讓司機去辦,他要親自辦理。但是辦卡的時間需要半個月才能夠拿到手,事不遲疑不能耽誤立即辦卡。再回趟家把護照拿到身邊,抓緊辦理出境手續,萬一全線暴露,三十六計走為上。
金總全副武裝口罩帽子一應俱齊全戴上,一雙浮腫的眼睛露在外麵,恐慌地看著這個混沌的世界。他要趁著老婆白天出去打牌的時間,回家把重要的東西轉移出來。
金總沒讓司機接送,他打車回家。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電話是紀委打來的,讓他今天下午就去紀委談話。
放下電話,金總放走了出租車。他下車蹲在了一個牆角突然想嘔吐。他幹嘔了半天,一點也沒有吐出來。他非常難受,臉色慘白。他在那個潮濕的牆角蹲了半天,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回家拿東西還有沒有必要。萬一他把東西從家裏轉移出去,談話後他被帶走,那他還不如把東西放在家裏安全。盡管他們夫妻不和,但是他並沒有和妻子離婚,還是完整的家。
於是金總快到家門口又返回來。他感覺頭暈目眩,兩腿發軟,胸口憋氣。從精神到肉體他都全麵崩潰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著出租車又返回住所的。這個時候金總任何人都不方便見,包括自己的司機。他此刻除了自己,世界上什麽人都不再相信。他堅持一個人走回家中。他突然有_種極其不好的預感,自己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連個施救的人都沒有。他此刻太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了,見什麽人都讓他煩死。
金總一個人踉踉蹌蹌回到住所,他胸口疼痛,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他把從加拿大捎回來的一小瓶急救心髒病突發的噴霧藥水拿出來,放在身邊的包裏,他想再疼得厲害就噴藥或許能夠止住。他平躺在床上,感覺有所緩解。他就起身去打電話,他再不想見人,也要讓化妝師到住處來一趟,他要在下午去紀委談話前,讓化妝師給他好好化個妝。不要讓自己的狼狽形象被紀委的人看出來,到那個地方去,不管心裏有多麽慌亂,至少表麵上絕對不能出任何破綻,一定要掩飾好了。他找出了白襯衫、黑褲子、黑皮鞋。他把這些行頭穿好,就等著化妝師來給他畫一個不留任何破綻的妝容。
化妝師準時到來,他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任憑化妝師給他化妝。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化妝師將他嘴歪和斑禿全部不留任何痕跡地化好了,他對著鏡子一看很滿意。他給化妝師付了款,還給了高額的小費。
金總一看時間差不多該出門了。他出門前想去衛生間,沒想到剛一進衛生間,突然身不由己,”咣當“一聲栽倒在了地上。他感覺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暈了過去。金總突然倒地是突發心肌梗死。他的心髒急救藥放在手包裏,他倒地後掙紮著從衛生間爬了幾步就再也不動了。
金總突發大麵積心肌梗死無人救助。
金總死了。
他死前化妝師給他化了很完美的妝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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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俄國小說也是這個主題 -笑含- ♀ (0 bytes) () 04/29/2018 postreply 15:5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