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惠是實在咽不下那口窩囊氣才去找桃子的。桃子從城裏回來已經七天了,明惠在徐二翠連綿不絕的罵聲裏數這個日子數得好艱難。七天,她每一分鍾都計算著桃子會隨時推門進來。
明惠每天都仔細地洗臉,找出像樣點的衣服穿好。徐二翠若是出去了,她就手忙腳亂地把屋子收拾一下。心裏明明是毛烘烘地躁著,卻要強迫自己不斷找件活計拿在手裏。有時是拆一隻舊手套,有時是翻看一本《婦女生活》。好像隻有手裏拿了點兒東西才讓她心裏更踏實。桃子來找她從來不敲門。桃子如果不敲門就進來,明惠就得一邊做自己的事情一邊漫不經心地責怪她。你這個人就是沒教養,跟你說一百遍都不行,什麽時候學會敲敲門再進來!
明惠在家裏等桃子等了七天,她把手裏的活計摔得滿屋子翻跟鬥。徐二翠的罵聲越來越凶惡。徐二翠很凶惡地罵豬罵雞罵狗罵她明惠的時候,明惠一聲都不吭,她已經聽習慣了,從她考大學落榜回來的那一天起徐二翠就不斷地這樣變著花樣兒罵。徐二翠的罵聲中氣十足地回蕩在她們家那寬大的房間裏,在新油漆過的門後不疾不徐地餘音繚繞。拉開門,那徐二翠就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臉了。要麽是滿臉堆笑點頭哈腰,要麽是麵無表情居高臨下。有時候徐二翠罵得太不堪,肖正方就會和她對罵。比如徐二翠罵,老娘我省吃儉用啊,我白白供了你十幾年啊,我還不如養隻雞養隻豬啊!養隻雞還會給我下隻蛋,養頭豬還能賣些錢。老娘我都累死了,你倒還有臉回來白吃白喝做小姐啊,要是有囊氣你就一頭紮哪坑裏死了去!肖正方若是碰巧在家,就用手指著徐二翠的鼻子回罵,你這臭狗屎娘們兒,你這像是當娘的說的話嗎?閨女都這麽大了你還不給她個臉,要是有個三差兩錯的,看我不把你揍得坐次紅月子!肖正方一接口徐二翠就不罵了。徐二翠不罵了,肖正方好像士氣才剛上來,一腳踢翻一隻凳子或者是一個空壇子,看看並沒遇到抵抗,才氣收丹田,十分沉穩地點支“大前門”,大模二樣地出去打牌去了。徐二翠不做飯,倚著門框抹眼淚。肖兩萬突然從外麵忽悠著進來,癡著臉子在院子裏喊,媽,媽啊,我餓啊媽!徐二翠急忙站起來給肖兩萬洗幹淨手臉。徐二翠說,乖兒子啊,媽這就去給你弄。然後手忙腳亂地去給一家人做飯吃,眼淚卻仍然刷拉刷拉地落。
明惠那時不恨徐二翠,她覺得實在是她自己傷了娘的心。徐二翠是什麽人啊?徐二翠從在村子裏當小姑娘就是個人尖子,初中畢業一口氣當了二十多年的村婦女主任啊。婦女主任位低權重,生育指標和避孕家什都在她手裏握著,生殺大權莫過於此了。徐二翠是為了繼續當村幹部才嫁給了本村好逸惡勞的二流子肖正方。徐二翠很少流眼淚,徐二翠生了白癡兩萬不被人同情,反被人指著脊梁罵她是逼人家斷子絕孫遭了報應她都沒有哭。徐二翠把個女兒明惠養得鼻子是鼻子跟睛是眼睛的,徐二翠讓明惠吃最好的食糧穿最好的衣服受最好的教育。徐二翠和肖正方每次生氣都底氣十足地指著他的鼻子說,等著!等俺明惠考上大學嫁到城裏我就跟閨女享福去。我讓你們爺們去喝西北風!
明惠在鄉上念了三年初中,明惠又在縣上念了三年高中。明惠在村子裏矜持得像個公主。過去村裏人因為徐二翠恭敬明惠,現在是因為明惠而對徐二翠恭敬三分了。哪個不知道明惠念完高中是要接著念大學的,念完大學理所當然地要留在城裏的。現在明惠回來了,明惠的落榜讓村裏人集體出了一口惡氣。他們嬉笑怒罵的聲音徒然增加了好幾個調門,含沙射影的語言像帶了毒刺的釘子,一根一根地釘在了徐二翠的耳根上。
村裏人現在開始恭敬黃毛,黃毛從來沒有被人恭敬過。黃毛長得醜醜的。黃毛不會過日子,養的孩子個個都吃不飽穿不暖的。黃毛的女兒桃子初中沒有畢業就不念了,桃子跟人到省城打工去了。關於桃子的一些傳說很讓村裏人不屑,徐二翠就不止一次地加重了語氣對明惠明確強調,我們是正經人家的女孩,我們得靠正經本事吃飯。
明惠從縣城裏回來了。明惠見了村裏人把頭一低就過去了。明惠把自己關在家裏就再不露麵兒了。
桃子從省城回來了。桃子回來就在村子裏四處招搖。桃子見了誰都嬸子大娘的喊得蜜甜。
桃子可是模樣兒大變了,臉兒白了,奶子挺起來了,屁股翹得可以拴住一頭公牛,衣服洋氣得掛人的眼珠子。噴噴,俺的娘,桃子給全家人都買了新衣服,桃子是掙下大錢了!
桃子回來領著一個城裏的小夥子,桃子說是她朋友。
噴噴,哪個會想到黃毛的閨女會出息得這樣本事啊!
徐二翠說,日他親娘,龜孫黃毛都比俺有本事啊!
徐二翠每天罵人的時候,與時俱進地增知了桃子回來的內容。明惠不出門,明惠什麽都知道。
明惠想,我就不相信你桃子還真的成了精,你過去整天巴結著給我背書包提行李我都嫌不耐煩,我就不信你桃子在城裏打兩天工就敢把我明惠不放在眼裏了。
明惠足足等了七天,明惠是實在咽不下那口窩囊氣。明惠決定去找桃子出氣。
明惠出門的時候天正落著小雨,秋風一下子就把她單薄的夏季衣衫給吹透了。明惠已經在屋子裏關了快兩個月了,明惠以為天還是夏天。明惠心裏是氣憤的,明惠隻是有些冷,明惠因為冷在村街裏走得多少有些狼狽。明惠在村街上碰上了不少眼睛,有懶散的人的眼睛,有悠閑的動物的眼睛。明惠決定不和他們或它們中的任何一個打招呼,明惠目不斜視地從他們和它們身邊走過。明惠覺得那些盯著她的眼睛沒有一隻是良善的,那眼睛統統流露著惡毒。他們分明是要看她明惠的笑話,他們分明是要看人尖子徐二翠的笑話。明惠腔子裏的氣息和皮膚一樣透骨地寒著。明惠被徐二翠罵了快兩個月了。明惠覺得她一定是得出口氣了。
明惠沒有敲門。明惠一腳就跨人桃子家的院子。桃子家院子裏沒有人,桃子家堂屋的門是虛掩著的,明惠直接就把門給推開了。
明惠推開門想逃都來不及了,一股火呼啦一下子就從屋子裏竄出來。明惠的臉頓時被火苗子舔得血紅。明惠忘了逃跑,竟然就那麽傻呆呆地站著。屋子裏的桃子正和一個高出她一頭的小夥子濃烈地燃燒在一起。桃子背對著門,桃子正專注地在小夥子嘴上一下一下地咬著,分明就像她媽縫完被子用牙咬斷線頭一樣。桃子覺得小夥子的身體突然間鬆懈了。桃子睜開眼睛,桃子發現小夥子的眼睛是盯著門口的,桃子終於看見了門口站著的明惠。
桃子攏一攏頭發,丟開她手頭的活計,漫不經心地責備明惠,是你呀,進來怎麽都不知道敲門!
明惠被徐二翠罵了兩個月都沒有流出的淚水,不爭氣地從胸腔裏往外翻湧,忍都忍不住啊。明惠轉過身朝外走,桃子就追出來把她拖住了。
桃子說,來家啊明惠。
桃子說,明惠,我就說要帶馬強去給你看呢。
桃子說,馬強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的好朋友明惠。明惠這是我的男朋友馬強。
明惠明惠明惠明惠……這明惠是她喊的嗎?這明惠她是這樣喊的嗎?過去她曾經明惠姐明惠姐地喊個不停,現在她倒成了明惠的姐了! 但畢竟有個陌生的男人在旁邊,明惠把憤怒和委屈暫時壓了回去,明惠迅速回複了她慣常的表情和姿態。明惠說,我路過你家,看到門沒關就進來了。
桃子根本沒在乎明惠在說什麽,桃子張羅著給明惠拿出一些吃的喝的。
明惠不吃,明惠也不去打量桃子的穿著,明惠的眼睛始終盯著院子裏的一些別的事物,明惠眼睛的餘光卻把桃子的周身飛快地透視了個遍。徐二翠沒有說錯,桃子出息了,桃子的臉白得像細瓷,桃子的眉毛變得細溜溜的,桃子的胸脯挺得很高,桃子的亂蓬蓬的黃頭發變得又柔順又光滑,桃子……
桃子身上還有什麽不好的呢?
桃子穿了白色的羊毛套衫,煙紅的格子呢裙,高彆高跟的黑靴子。明惠的心撲通一聲被刺了一下,像中了鉛彈般酸沉酸沉的。那是她無數次設計過的裝扮。如果考上學校,她首先向徐二翠討錢,給自己買一套秋裝。就是這樣的裙子,這樣的毛衣,這樣的靴子。
明惠是可以比桃子穿得更出彩,更理直氣壯的啊!
桃子從裏屋翻出許多半舊衣服讓明惠看,桃子說,明惠你要是喜歡可以把我的衣服拿一套去穿。明惠擺了手說謝謝桃子。明惠心裏說,桃子那時候你穿了多少我的舊衣服,你總是穿我剩下的,而我怎麽有可能穿你的?
明惠的目光小心地躲閃著不與桃子交接,明惠卻在倏忽之間和那個馬強對接了。明惠發現馬強的目光非常明亮地盯著她,這目光讓明惠立刻想起了王伍。王伍在他們高中的三年裏始終用這樣的目光盯她。哪怕是在她的背後,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眼光一波一波的像飛鏢似的打過來。王伍和明惠一道在學校等通知,王伍考上了地區師專,明惠卻什麽都沒有考上。王伍說,明惠,你還可以繼續複習,明年你如果考上了,我們還可以在城裏匯合。
如果!如果?
明惠是咬著牙走出的校門。
明惠覺得馬強的眼睛比王伍亮多了,明惠想憑什麽桃子該擁有這麽亮的一雙眼睛啊?明惠想,桃子我若是現在在省城幹事,若是穿上你這樣的衣裳,馬強立刻就得跟我走。明惠是從馬強的眼睛裏得出這樣的結論的,明惠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明惠又被自己的想法撫慰得很妥帖。明惠活到十八歲才知道,自己的內心會是這樣的邪惡。
一瞬間,明惠好像走出了暗長的隧道,撲麵而來的陽光忽刺刺打在自己的臉上,她眼睜睜地看著桃子像一株被抽了筋的植株,在自己麵前一寸一寸地矮下去,心裏更是受用了。明惠十分矜持地站起來告辭。明惠看都沒看桃子一眼,說,桃子我是順路過來看看你,桃子有時間帶馬強到我家去玩啊。
明惠說完對著馬強拋了一個很明媚的笑臉站起來就走。桃子留都留不住,桃子隻好跟著明惠相送。明惠說,回去啊桃子,不要送。明惠小聲說,桃子,一定去我家啊,我工作的事情還得和你商量呢。
桃子啥時候得過明惠這樣的信任?桃子激動得臉都紅紅的了。桃子的臉一紅,明惠就知道她的話起了什麽作用,她知道桃子很快就會去她家的。明惠哪裏會有什麽工作的事要商量,她不過就是要桃子到她家去。
桃子是第二天去明惠家的。馬強沒有去。桃子說,好好的,不知道馬強為什麽昨兒下午一定要走?
桃子心神不定地說,我這兩日也就要走。
明惠不露聲色地在心裏笑了一下,明惠真的和桃子談起工作的事情。桃子立刻忘了她的疑惑,十分熱心地向她介紹起省城。
桃子說,活好找,在服裝店在飯店幹一個月差不多都是五百,在飯店幹實惠些。累點,但是管吃住。要是學會了按摩那就掙得多了。桃子誠實地說,她就是在賓館做按摩的。明惠悉心請教道,掙多少?桃子的目光暖昧地閃爍了一下說,那要看你自己的修行了。
桃子把什麽都說了,桃子說,明惠你要是願意出去工作,明天就可跟我走。桃子說,別忘了帶身份證啊明惠。
明惠走的時候徐二翠哭得一死一活的,徐二翠一邊哭一邊說,我們這樣的人家怎麽會讓閨女去賣力氣?考不上學就不上,媽就在家養你一輩子!
徐二翠一邊哭,一邊幫明惠收拾東西。
明惠是和桃子一起去的省城,但是明惠很堅決地拒絕了桃子要為她介紹工作的打算。明惠說桃子介紹的工作她都不想做,她想到職業介紹所看看有沒有給小孩子聘請家教的。明惠的沉著讓桃子很敬佩,到底人家是讀過高中的,有主見,不像自己,初來時隻會瞎著急,遇到事情就哭。桃子讓明惠先到自己租的住處住下,明惠隻住了三天。那三天明惠可辦了不少事情。桃子去上班後她就開始行動,她先後去了幾家大賓館和恍浴中心。
明惠直接請求見經理,經理不論是男的女的,見到明惠眼睛都是亮亮的。明惠才十八
歲,明惠的美麗和稚嫩是最時鮮的武器。明惠看懂了那眸子裏的亮,明惠的神態一下子就安定了。
明惠說,我想做按摩小姐。
你過去做過嗎?
沒有。
哦。女老板笑了笑,說,隻要用心,沒什麽好學的啊!
明惠被女老板試用了。明惠腿勤手勤嘴勤,明惠會幹的不會幹的都爭著幹,明惠管誰都叫姐姐,甭管哪個姐姐的話都認真聽認真記。明惠對誰都笑眯眯的,明惠和誰又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明惠在半個月後就成了那裏最受人喜歡的小姑娘。
一個月後明惠被正式錄用了。女老板說,基礎工資五百,括做多了另有提成。上班時間隻許正常服務,至於下班後的事情他們不管,可也不承擔任何責任。
明惠又去了一趟桃子那裏,拿了她存在那裏的已經沒有多大用處的衣服。明惠告訴桃子,她到一個人家去帶兩個學前班的孩子。
明惠走後再沒有和桃子聯係過。桃子有心去找明惠,可她不知道那兩個孩子的家,到底在什麽地方。
二
圓圓到這家洗浴按摩中心做事還隻有三四個月。從不見圓圓多言語,圓圓對誰都是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可幾乎所有被她服務過的客人再來時,都拿眼睛尋找圓圓。圓圓微微地笑著,眸子裏流淌著一股子迷蒙的距離感。倒是這距離感,反而拉近了客人與她的距離。圓圓的態度矜持得倒不像是個做按摩的小姐呢。圓圓的神態讓所有的中年男人看了都覺得心疼,覺得這女孩似乎是不該在這裏做事情的。可她應該在什麽地方做呢?誰又都想不出一個準確答案。她在這裏做事的神情又恰恰是那麽妥帖,那麽讓人受用。圓圓偶爾與客人談上兩句,總是讓他們更加刮目相看,這姑娘小小的年紀,有見地又有思想,實在難得。當然,這是他們把圓圓與其他按摩小姐相比較的結果。
圓圓不管客人怎樣誇獎她,也不管客人用怎樣讚許的目光打量她,一律不動聲色地做自己手頭的活計,極認真,極周致。別人做五分鍾的活她做七分鍾,別人用八分的力氣她用十分半,客人們如何會不喜歡這樣既乖巧又踏實的圓圓啊。
圓圓學了別的姑娘,穿那種把奶子束得很挺的文胸,在冬天裏仍然著一件領口開得很低的薄羊毛套衫。圓圓幹活的時候,奶子幾乎要貼到客人的臉上去。圓圓給人按摩肩膀的時候,奶子就頂住了客人的頭。終於有客人耐不住,假裝用手撓自己的癢癢,卻分明在圓圓的奶子上蹭過去,圓圓沒有任何反應。客人再等一會兒,就直接在那奶子上摸,把,圓圓仍然是沒有任何反應。圓圓就好像一個汽車司機,心無旁騖地行走在麵前的道路上,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隻管認真地駕駛。
到了晚上就有圓圓的電話,圓圓安詳地接了,說是表哥,下了班自然就去見那表哥。
表哥就是下午的客人。見了也不說什麽事情,隻管帶她去一家賓館吃飯。飯菜要的很豐盛,再加兩個人都吃不完。那人勸圓圓多吃一點,圓圓怕浪費,就慢慢地吃。那人並不怎麽吃,隻端了一隻杯子喝紅酒,吃到中間也給圓圓倒了一兩杯。說,不辣,幹紅。圓圓也不拒絕,讓她喝就一口喝下去。外表看不出心裏有無變化,臉蛋卻喝得紅紅的。
圓圓好像是有些醉了,醉得也是那麽單純,惹人愛憐。吃完飯那人就帶她去另一家賓館開了房間。
進了房間圓圓就盡顧著打量裏麵的擺設了。圓圓覺得這地方真不錯,特別是那鋪得柔軟的席夢思大床。圓圓喝了酒有些困,要是能在那床上睡一覺就好了。那人卻讓圓圓去洗澡。圓圓在洗浴中心做事,天天都要洗澡,可她還是順從地去洗了。圓圓洗了一半那人就進去了。圓圓沒有反抗。
事情很快就完了。
圓圓覺得一切都平平淡淡的,就連她身下的處女血都沒有讓她驚訝。圓圓覺得其實《婦女生活》上的好多文章都太誇大其辭了,沒有什麽撕心裂肺的疼,更沒有什麽叫人痛不欲生的難過。
那人叫了的士送她回去,分手的時候在她手裏塞了五張大票。圓圓回到宿舍手都投有洗就睡下了,那一夜她手裏就攥著那五張大票,就像攥著自己的命。
有了那次,那人就經常叫了圓圓出去。後來,又有別的人同樣帶了圓圓出去。
程序基本上全是一樣的,圓圓沒有覺得這個和那個有什麽不一樣。結束的時候他們也總是悄悄地塞給她一些錢,好像他們做得聲張些就會褻瀆了圓圓。無論得到的是三百還是五百,圓圓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錢展得平平的,有時還把昨天的或者前天的放在一起,反複地數上幾遍。
圓圓有一陣子很為她的錢犯愁,藏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放心。放在宿舍怕愉,帶在身上怕搶。圓圓隻好把錢存在銀行裏,她沒有辦法顧及那些銀行小姐的表情了。圓圓到底是有心計的女孩,她總是把存折帶在身上,假如碰列壞人就丟給他們,反正她設了密碼的。再想一想,自己又冷笑起來,像自己這樣子的,如果碰不見“壞人”,還有什麽活路?
那些客人照常出現在按摩中心。圓圓見了任何一個都與慣常的表情姿態沒有什麽兩樣,穩穩地做自己的事,似乎和任何一個都不曾有過瓜葛。圓圓的態度讓那些做過“表哥”的家夥們非常滿意,至少讓他們覺得安全。圓圓的休息時間漸漸被“表哥”們安排得很滿。
圓圓已經往家裏寄了兩次錢,一次一千元。她知道那兩幹元足足可以讓徐二翠重新抬起頭做人了。圓圓沒事做的時候,會偶爾往家鄉的方向望一望,隔了幾百公裏的路程,圓圓清楚地看到她媽徐二翠又開始居高臨下地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了。啊!新社會新時代了,生男生女還不是都一樣。養個閨女出息了,一樣可以享福啊!
圓圓告訴徐二翠她在人家家裏教孩子功課,工資高,人家還管吃住。這讓徐二翠更加得意起來。我不枉多讓我們家閨女念了那麽多年的書啊。
圓圓往家裏寄了兩次錢就再也不寄了,圓圓也不再朝家鄉的方向望。沒有事情的時候,她就低著頭想自己的打算。圓圓想,哉寄得再多我都不會再回去看你徐二翠的臉色了。圓圓想,我是不會再回那個到處都是泥巴的家鄉了。
圓圓現在隻在乎她的那些錢,她天天都要拿出存折來看上許多遍。圓圓的錢增加得很迅速,圓圓還是覺得慢了些。圓圓不放過每一個人的邀請,哪怕那個人讓她很不耐煩,她也許根本不在意自己耐不耐煩。圓圓要錢,為了一百元她都肯出去。她知道有哪幾個人是吝嗇的,她完全可以找借口不和他們出去。可她不願意讓日子閑著,如果閑著,連一百元都投有。
圓圓和那些人出去,差不多都是先去吃飯。完全憑了客人的性子,性子急的吃得草率些,有時候就在小館子裏吃碗麵。有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把圓圓帶到很講究的地方,很細致地勸她吃,慢條斯理地說著閑話。這人也許是想培養一點感覺,但圓圓的感覺怎麽樣都是沒有變化的。相反,拖的時間長了她反而著急起來。圓圓不在意吃,填飽肚子就行。她恨不得那些人把她帶到一個地方直接就把事情辦了,那樣她就可以早一點知道她那天得到的是多少錢了。
圓圓給自己租了一小套房子,在一個破舊的小單元樓上。20多平方米,沒有客廳,但有廚房和衛生間。臥室放了一張大床和一張小木頭桌子。圓圓很滿意,圓圓覺得有那張床和那間能衝淋浴的小衛生間就足夠了。圓圓以每個月一百五十元的價格租下了那套小房子。
圓圓主動提出讓客人到她那裏去,她含蓄地告訴人家,省時間省開房費的。圓圓的意思很明確。有人明白了她的意思,走的時候就會多放一張大票在她那裏。圓圓心裏得意起來,想起了自己曾經學過的資本總是追逐利潤最大化的課程。把理論和實踐在這裏結合了,別有一番滋味湧在心頭。
圓圓很討厭自己的月經,每次例假她都煩躁得要死。眼看著到手的錢卻不能拿,還要找出許多理由搪塞。晚上一個人睡在小屋子裏,身子下麵潮濕著,又冷又餓,肚子一陣一陣地疼,她就忍不住心煩意亂起來。她小小的年紀,倒是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她有想法,她不想就這麽把自己毀掉。
圓圓來例假的時候不願意見人,可圓圓例假時與老曹做過一次。老曹就是第一次帶圓圓出去的那個人。老曹很大方,老曹是國營企業的老板。老曹每一次給圓圓的錢都是最多的。老曹用那雙肉乎乎的手握住圓圓的手。圓圓感覺到那裏麵是一遝子報酬和安慰,還有些體貼。每次圓圓低著眼笑,老曹就把錢貼到圓圓的手心裏,卻並不鬆開她的手。老曹說,我真喜歡你啊圓圓!圓圓就抬起頭,把笑臉更燦爛地給他。
老曹在圓圓來例假的時候說要見她。圓圓就答應了他。
圓圓與別人做的時候很木然,圓圓與老曹做的時候也很木然,但是圓圓在來例假的時候與老曹做就顯得有些委屈。如果老曹說兩句體貼的話,她會傷心,也許還會流下眼淚。如果老曹說了體貼話,圓圓流了眼淚,也說不定會有一些別的故事發生。但是,老曹那天並沒有對圓圓體貼,老曹因為廠裏職工上訪告狀的事情正煩著。老曹一看到圓圓的傷口,立馬就變了臉色。老曹火氣很大地說,你這小姑娘不是成心要我倒黴嗎你?
圓圓不說話,圓圓的情緒仍舊變得木然起來。老曹火歸火,火完了就開始辦事。因為有兩股火燒著老曹,他那天辦事有點像開職代會一樣潦草。當然,依然秉承了國有企業的氣派,錢一點也沒少給。
圓圓送走老曹,覺得下麵火辣辣地疼。圓圓顧不得那疼,她洗都沒洗就開始數老曹丟下的錢。仍然是一個令人滿意的數字。圓圓想,老曹終歸是個不錯的人啊!
圓圓後來再逢例假時,死活都不肯見人了,倒不是因為老曹的火氣,圓圓是真的很愛惜自己的身子。
圓圓沒有事時就算她的錢,圃圓計算的結果,她這樣積累下去,五年之後她就可以在城裏買一套很不錯的房子了。
圓圓想在城裏買房子。圓圓想房子的時候可沒有想到她媽徐二翠,更沒有想到她爸肖正方和白癡肖兩萬。圓圓壓根就沒有想過要把他們接到城裏來。圓圓有自己的想法,圓圓想房子的時候總是想到被桃子領回家去的馬強。圓圓想,等買了房子就找一個馬強那樣的丈夫,甚至是比馬強都好的丈夫。圓圓想,她不在乎那人是不是有錢,他若是個沒有錢的,她就自己找一份踏實的工作養著他。圓圓想,人隻要肯下力氣,哪會有過不去的日子?圓圓想,她要給那人生兩個孩子,她的兩個孩子絕不會像她圓圓一樣整天挨徐二翠的罵,更不能像白癡肖兩萬一樣一輩子都不能走出自己的村子。圓圓想,我要比徐二翠更有出息,我要把我的孩子生在城裏!我要他們做城裏人,我圓圓要做城裏人的媽!
三
李羊群是雅園的常客。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李羊群每個禮拜六的午後都要到雅園非常耐心地洗浴按摩。許多常常來雅園的客人都把自己弄得很匆忙,好像他們耽擱的時間太長久了,世界的末日便會提前來臨。實際亡他們已經耽擱得很久,隻不過他們假裝不知道已經過了很久罷了。李羊群從來不著急,李羊群的情緒擺明了就是來此休閑,他來的時候總是顯得很疲倦。李羊群和他們顯然不一樣,像是個文化人。李羊群隻是不太愛講話,他不挑人,趕上哪個就讓哪個做,也從來不與這些女孩子們搭訕。他把自己像要大卸八塊似的扔在按摩床上,然後把頭埋在床頭的透氣孔裏,說,開始吧!就沒一點聲息了。
李羊群常常來雅園,這裏的女孩子他大約是一個都識不得的。
圓圓第一眼看到李羊群就覺得他不是一個好色的男人,她就是這樣感覺的。李羊群那天顯然是喝過酒,他洗完襄著一條浴巾進按摩間的時候,透過屋頂玻璃射進來的陽光突然間逆著打在他幹淨的身體上,圓圓的感覺有些模糊起來。這個生得很體麵的人的臉上是透著絲絲縷縷悲傷的,當然,這悲傷別人是看不出的。
圓圓那一刻覺得那悲傷是從她自己的心底裏湧出,卻寫在了這個男人的臉上。圓圓的心多少有一些被打動的東西。圓圓是第一次招呼了他,她趕在別的女孩之前對他笑了一笑,她站起身重新理了一下已經很整齊的小床,李羊群便很順從地走來。李羊群躺下了,李羊群說,開始吧!然後—句話都沒再同她說。圓圓於是便開始和泥一樣地揉搓著手下的人,她覺得這個人是完全聽任她擺布的,圓圓就發揮得極好,她的一雙肉乎乎的小手均勻流暢地上下翻飛,她是用這種無言的方式安慰一個人的傷悲,也是用自己的傷悲去安慰另外一個人的傷悲。圓圓的小手胖胖的,伸開來手背上全是圓圓的小肉窩窩。圓圓的指肚闊而綿軟,客人們享受了它們的安撫沒有不喜歡的。客人們說,這姑娘憑了這雙手就該是個有福氣的呀!李羊群沒有誇獎圓圓的手,但是李羊群是徹底放鬆了讓圓圓那雙舒適無比的小手揉搓,李羊群覺得自己在這個女孩的手下變成了一個乖覺無比的嬰孩。李羊群的腦子裏變得空蕩蕩的了,他的腦子裏卻又裝進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不快,都被這個女孩子一把一把地抓起來,像在河水裏漂擺衣服一樣撥來蕩去。水花濺起來,波浪互相撞擊著,一圈一圈地向外擴展,就像李羊群突然間流出來的淚水,而且是越想控製越流淌得洶湧澎湃。李羊群被自己嚇了一大跳,他以為圓圓會大呼小叫,他以為至少圓圓會停下手來呼喚同伴過來看他。她們會笑他,她們像參觀一個精神病人一樣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她們假模假樣的,可氣又可笑地安慰他。可是李羊群想錯了,圓圓什麽都沒有做,她甚至沒有讓自己的手有片刻停頓,她就那樣用按摩膏和著李羊群的淚水繼續她的工作。她仿佛事先就知道了一切。李羊群無聲地伸出自己的大手把那雙小手在臉上捂了片刻。
那次按摩結束後,李羊群是第一次在按摩間裏打量一個女孩。他覺得這個年輕的女孩子臉上有一種成熟鎮定得讓他驚心動魄的東西。
她知道,他遇到了一個和他一樣懷了委屈的人。
李羊群那一時間是應該讓自己覺悟的。
李羊群再來按摩間是直接奔了圓圓過去的。圓圓有一種預感,她覺得李羊群肯定會約丁她出去,她隻是想不出李羊群會用什麽方式約她。圓圓的正常按摩做到一半的時候,有人打電話找她。圓圓去接那電話,那時李羊群就睜開眼睛看她。是一個熟人打來的,約了她出去吃飯。圓圓眼前晃著李羊群看她的目光,圃圓就找了個理由推辭了。圓圓回來的時候有點兒心神不定。李羊群仍然是睜了眼睛看她。圓圓的心裏就安適了一些。他和她不說話,但是他和她的心裏好似是有了長久的默契似的;李羊群走的時候在圓圓的手裏迅速塞了一張字條,毫無疑問是提前寫好了的。圓圓覺得她那天的那—著是押對了。
圓圓下班前,洗了澡,特意把自己弄得更精彩些。那些女孩們就起哄,說圓圓你是不是相對象啊?圓圓不理她們,她的臉上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睥睨的笑。
圓圓從雅園洗浴中心出來的時候,李羊群的車子已經在門口不遠的地方等她了。白色的本田雅閣,很有一些奢華。但圓圓一點都不驚奇。倒是李羊群二瞬間有些奇怪或者失落,在心裏快速地閃爍了一下,他再次覺得這姑娘是有些不同凡俗的。
李羊群問了圓圓的名字。圓圓說我叫圓圓。李羊群就告訴她他叫李羊群,李羊群說,你就稱呼我李哥行了。
李羊群帶圓圓去吃了肯德基,他好像知道圓圓的口味似韻,問都沒問就要了辣雞腿漢堡,還要了一大包香辣雞塊,要了可樂,要了薯條和奶玉米。李羊群自己隻吃了一隻田園堡,然後就停下來看著圓圓吃。圓圓突然有一種喪氣的感覺,她預感到等她吃完,這個叫李羊群的男人立馬就會送她回去。
圓圓吃了很久,圓圓把李羊群給她叫的所有的東西都吃掉了。四圓想,她能多吃一點就會挽回一些失望。圓圓贅於吃完了,圓圓又坐到了李羊群舒適的車子裏。她滿心想聽到的是我帶你去賓館吧圓圓。可李羊群卻說,我帶你去喝茶吧畫圓。圓圓是跟了這個叫李羊群的男人第一次走進省城的茶館。圓圓覺得那裏燈光朦朧著,裏麵的人說話時細聲細氣的,服務生走路都輕手輕腳的,是一個非常雅致的去處呢。圓圓注意到了,李羊群衣她吃飯總共花了不到一百元錢,可李羊群在這裏要一杯龍井就花了一張大票。李羊群讓圓圓自己點,圓圓淨在茶單子上瞅價錢了。一瓶礦泉水要二十五元,可礦泉水是單子上最便宜的了,她就指了礦泉水。李羊群說,礦泉水沒意思,你不習慣喝茶,就要杯玫瑰花茶吧!圓圓手裏還拿著單子,就又瞅了一眼價錢,五十元。她心裏又有了一股子沒有緣由的沮喪。李羊群也不看她的臉,又點了幾樣茶瓜子、點心。
那漂亮的玻璃杯子裏是放了些許的花和茶,水是續了又續。圓圓想,這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李羊群慢慢地晶著茶,說著一些散碎的話,那聲音就像粘在杯子口上,斷斷續續地像茶煙一樣漂浮著。李羊群有一刻說圓圓你的性格有些像我的夫人,包括喜歡吃的東西。圓圓的表情緊了一緊,分明想說什麽,但她到底沒有打問他夫人的事情。李羊群再說些慢條斯理的、適合聊天的話題,圓圓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李羊群仍舊說他的,他把圓圓當作一個成熟女人了,他甚至把圓圓當作一個城市裏的知識女孩工。圓圓作為一個聽眾,那傾聽的狀態也確實做得非常好,她的兩隻眼睛自始至終有禮貌地盯著李羊群的眼睛,她在李羊群詢問她什麽的時候,不失時機地點頭或者搖頭。她心裏卻盤算著,走的時候能不能把他們要的一大堆點心打包帶回去當作明天的早點啊!
那杯頂級的高原玫瑰被開水浸泡得鮮豔無比,香氣誘人。可圓圓已經喝不動了,圓圓把玩著杯子裏的花朵,圓圓的心情越來越灰暗,就像那些玫瑰一樣,剛被開水澆灌的時候,還泛著鮮豔。幾泡下來,已經變成暗灰的茶泥了。圓圓的心裏難過得要死,她是沒有時間陪這個人這樣消磨光陰的呀!
圓圓的確是個懂得禮貌的好女孩,圓圓心裏無論有多難過,她的臉上始終沒有流露出一點點的不耐煩來。
圓圓是在子夜時分被李羊群送回家去的,她的耐心似乎已經到了極限。這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她想。
李羊群沒有要求去她那間租來的小屋,圓圓提前已經知道,結局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圓圓沒有料到的是,在李羊群送她下車的時候,卻在她的手心裏塞了一個紙包,同下午塞那張字條時的情形差不多一樣,迅速準確,多少有一些慌亂與不安。圓圓是通過那隻白皙沁涼的手得到這些信息的。
圓圓緊攥了紙包上樓開了門鎖,她打開燈,用後背抵住門,迫不及待地抖開那薄薄的牛皮紙信袋。她提著心想,該不會又是一個大失望吧?圓圓看到了嶄新嶄新的一疊老頭票。雅園的女孩子們都把百元的票子叫作老頭票。
圓圓閉上眼睛,把那疊老頭票一字排開,放在嘴上吻了一下,然後又拋向屋頂。票於紛紛揚揚落下來,圓圓半天都沒有睜開眼睛。
李羊群請圓圓吃了肯德基,喝了玫瑰茶,給了她整整十張老頭票。但是李羊群從頭到尾手都投有拉她一下。
李羊群與別的男人確實是不一樣的。
圓圓同李羊群的交道就是從那時開始的,距今大概有兩三個月丁。李羊群每個禮拜六的下午準時來雅園拯救自己疲倦的身體和靈魂,他已經是圓圓固定的客戶了。真是這樣的,不單是那些女孩子們,連做派誇張的女經理看到李羊群都會柔了嗓子說,李老板啊,圓圓姑娘可是等著您呢。
圓圓在心裏算著,李羊群帶她出去已經是第十二次了。李羊群每一次帶了圓圓出去照例都是先吃飯,然後去喝茶。圓圓總是在被李羊群送回家的時候得到一個小小的紙包,當然不是總會像第一次那麽多,可是比起別的客人,仍然算是不少的。何況,圓圓根本什麽都沒有做。圓圓隻是一個陪伴,一個聽眾。她隻是需要在那麽一個固定的時間,固定陪伴一個人,聽一個人說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或者僅隻是陪他坐一坐。
這是一個寂寞的人!這段休息時間分明又是一段寂寞的時間!
圓圓是一個好聽眾,圓困是一個好的陪伴者。圓圓一般情況下不發表意見,圓圓隻是點頭或者搖頭,圓圓用麵部表情表達她的理解與認同。
那是一段非常特別的日子,圓圓知道了一個叫李羊群的男人的許多事情。這個叫李羊群的男人卻幾乎對這個叫圓圓的姑娘一無所知。
李羊群者,男性。曾經是某國家機關的公務員,曾經是某市國家機關被正式任命的副局長。李羊群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很漂亮很出色的夫人。李羊群卻因為與另一個女人的一次豔遇把他青梅竹馬的,很漂亮很出色的夫人給弄丟了。李羊群當然算是很英俊很出色的男人了,能夠與其夫人相媲美。李羊群的前夫人卻帶著她與李羊群共同生育的兒子,嫁給了另一個非常出色的男人。
李羊群對圓圓說,這個世界太混亂了,太混亂了。然後把頭埋在自己的手掌裏。那個時候他就像一隻脫離了羊群的羔羊,被傷悲和孤獨一層層地纏繞著。
圓圓想這個世界並不算太混亂,隻是這個叫李羊群的男人有點兒混亂,
李羊群是辭了公職的。李羊群丟了老婆覺得很沒麵子。李羊群覺得老婆兒子都丟了還當什麽副局長!就像一隻丟了羊群的羊還有什麽資格當頭羊!李羊群現在自己搞了一個文化傳播公司。李羊群寧願自己走羊腸小道也不想同過去的朋友混在一起。李羊群足這樣要求自己的:再來一次,一切重新開始!
李羊群是這樣說的,可圓圓覺得李羊群仍然生活在他的過去時空裏,他甚至像是仍舊與前夫人活在一起。
是啊,丟個老婆也許就像丟件衣服;而被,老婆丟掉,就像丟掉了所有的衣服,赤身露體地站在人前!
是圓圓自己覺得過不去的,圓圓覺得李羊群終歸是一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有那方麵的欲望的。而且,李羊群是一個失去老婆的男人。圓圓很明確地表達丁她的意思,她告訴李羊群,她不能老欠著他。
李羊群不老,且相貌英俊,當是一個十分優秀的男人。可圓圓總是不能確定她是否有愛上這個男人的意思。圓圓說實在的隻是覺得有一些東西是她應該付出的,否則她心裏會不踏實。
圓圓說,李哥,我不能老欠著你的情,你什麽都可以做的。圓圓說這話的時候,這麽一個鮮嫩的女孩兒家就那樣明眸皓齒地與李羊群的目光對接了。是一種坦坦蕩的直白,沒有一絲半點的矯揉或者造作。這真的是一個好女孩呢!李羊群這樣想。李羊群如果在這種時刻再拒絕四圓的意思,那他肯定就不算個男人了。
李羊群送圓圓的時候去了她的小屋。
一切都顯得很合適,亦很舒適。李羊群覺得沒有任何不自然,李羊群是個懂得體貼人的男人,這讓圓圓感覺到了。男人與男人之間是有一些不同之處的。
李羊群的禮拜六除吃飯喝茶之外,又多了一項活動內容。圓圓的禮拜六成了一個特別的日子。連老曹都覺悟到,圓圓在那一天是拒絕見他的。圓圓自己感覺,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隻不過她的那一天是相對固定給某一個人的。
李羊群與圓圓的相識叫作趕巧,趕巧遇上了,趕巧覺得合適。
圓圓與李羊群的交道隻是出人意料的輕鬆自然,省了許多不必要的盤桓與周旋,省了她心裏的如袁或不如意,高興或不高興。有許多東西圓圓確實是琢磨不清楚的,她很放鬆,在這個叫李羊群的男人跟前她放鬆起來。
禮拜六那一天成了他們共同的休息日。
圓圓生病了,圓圓是個血肉的身子理所當然會生病的。圓圓在某一個周末請了一天假,圓圓患了感冒,更重要的是她來例假了。圓圓想,她沒有辦法對李羊群解釋她的例假,她想到老曹的態度,她決定幹脆不見的好。
圓圓同李羊群在每個周末見一次麵,是按慣例,並沒有什麽特殊的約定。他們之間甚至連電話都不曾有,開始是偷偷塞上一張小條子,後來完全憑了跟神。他們在服務與被服務即將結束的時候相互看上一眼,好像在說,你明白嗎?呀白。我等你?知道了。圓圓下了斑,四處看一看,便能尋到白色的雅閣,像一隻溫順的綿羊臥在路邊。悄悄地踏了落葉走過去,自己開了車門上去。開車的人不說話,坐車的人也就沒有聲響。然後,車子就向某一個地方駛去。事情一直就是這樣,他們沒有任何約定,但是誰也不曾想會壞了這個沒有約定的約定。
現在是圓圓這邊突然出了故障,仍然按習慣延續的李羊群一下子覺得無所適從。他仍舊是去洗浴,仍舊是裹了浴巾進按摩間,圓圓卻不見了。重新換了一個女孩給李羊群做規定程序的按摩,仍舊是把他揉得舒適起來。李羊群有些糊塗,後來李羊群就睡著了。
李羊群出了雅園才覺得有些不對。
圓圓姑娘到什麽地方去了呢?
圓圓姑娘是誰?
他李羊群的生活裏什麽時候就有了一個圓圓姑娘啊!
叫圓圓的女孩好似深夜裏的田螺姑娘突然從某一個地方跳出來,現在又一下子消失不見了。李羊群想,那麽就等下一個周末,見了圓圓問個清楚。李羊群想,好久沒有見幾個舊友了,也許可以見一見,也許還可以獨自去看一次夜場電影或者獨自泡一次酒吧。李羊群想了好幾種方案,畢竟還有許多可以供他消磨時間的方法方式。但是,李羊群的心裏竟然有了一絲慌亂。李羊群開著車子直接去了圓圓那裏。
出現這樣的結果,倒是圓圓萬萬不曾料想到的。
圓圓那一刻虛弱不堪地躺著,頭發散亂,身上穿了家常的小花布棉襖,床上淩亂地堆了許多女孩家的小物什。這樣的圓圓,突然看到李羊群,直羞得恨不能閉上眼睛看不見他。
圓圓說屋子裏不幹淨,趕著讓李羊群走。李羊群把桌上地下都看了個遍,他好像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女孩子生活的簡陋。再拿眼睛看那躺在床上的,小小的無助的身子,一陣強烈的愛憐湧上心頭。可不就是個孩子嗎?
李羊群走了,但是李羊群很快又回來了。李羊群不但回來了,而且帶回了許多東西,大包小包吃的東西,甚至還從小店叫了一鍋雞湯。李羊群像個兄長,或者更像父親般地把圓圓從床上拖起來。他說,吃吧!
圓圓的身子瑟瑟地抖。
李羊群說,吃吧,吃了就什麽都好了!
圓圓吃了許多東西,又喝了好多湯。李羊群一直看著圓圓,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要哭的意思。李羊群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孩的眼淚。
圓圓不哭,圓圓吃飽了恢複了體力,圓圓的臉色也變得紅潤潤的了。圓圓說,李哥,我身子不幹淨,你要是不嫌棄你就把我要了。李羊群是結過婚的人,他哪能不知道輕重。就說,那哪成圓圓?李羊群說,圓圓我可不是為了這個。李羊群的臉上竟然露出處子一般的羞澀。那天是圓圓硬要的,圓圓在燈光下脫淨了自己的衣服,圓圓說,李哥你是怕我淡了你的運氣?圓圓說到這裏,李羊群就過不去了。李羊群看到女孩兒病秧秧的一副嬌弱樣兒,也確實比往日添了許多激情。圓圓不哭也不說話,可圓圓的身體緊緊地纏繞著身上的男人。圓圓突然發現,她這才是第一次從心理上與人交合,她所有的感官係統都無比地快樂著。
那天李羊群在圓圓那裏待到很晚,他走的時候圓圓已經睡著了。圓圓第二天醒來,感覺自己的力氣全回來了,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個香甜的夢。圓圓看到桌子上放了幾張大票,她拿起又放下了,第一次沒再數男人給她的錢,心裏卻湧滿了歡喜。李羊群是個好男人,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呢。過去認識的所有的男人加在一起,或許都趕不上李羊群的一根小指頭!圓圓是這樣跟自己說的。
圓圓歇了兩天就開始上班了,圓圓的情緒顯而易見地更加愉快了,見到每一個人都笑得蜜糖一樣甜膩。中間老曹又約了圓圓出去,圓圓刻意地溫存了許多,圓圓的身體感覺也好起來。圓圓讓老曹覺得,這姑娘是開了竅了。老曹那天給了圓圓比往日都要多的錢。老曹讓圓圓覺得,老曹也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圓圓送老曹走的時候,聽到一個孩子在對麵的大街上對什麽人喊,笨蛋啊,禮拜六是聖誕節!
聖誕夜那天,李羊群約了圓圓出去。天非常的冷,人行道上積了很厚的雪。到什麽地方去呢?圓圓想著這樣的天氣應該躲在屋子裏,鑽在被子裏。李羊群卻把圓圓帶到一個叫“直覺”的酒吧裏去了。“直覺”那個夜晚是瘋掉了,搖滾與尖叫組合得聲嘶力竭。圓圓想逃跑,她忍受不了那樣的聲音與熱鬧。圓圓突然看到邊上坐的一個70多歲的奶奶都在搖頭晃腦。再看一會兒,發現那老太太的腦袋根本就穩不住,圓圓衝著李羊群樂了。圓圓不喝酒,但是酒吧裏的熱烈讓她覺得口渴得厲害,圓圓把李羊群給她要的一瓶科羅那一口氣喝掉了,圓圓發現自己同酒吧裏的姑娘們一樣漸漸變得興奮起來。
聖誕節、酒吧,這在圓圓的詞庫裏曾經都是多麽洋氣的字眼啊,圓圓越來越興奮。李羊群驚訝地發現,這地方讓圓圓變成了一隻‘陝樂的母鴿子,咕咕、咕咕不停地說,咯咯、咯咯不停地笑。
李羊群開始喝紅酒,就給圓圓要杯紅酒。李羊群後來改了洋酒,就給圓圓同樣要一杯洋酒。李羊群不停地給服務生點鈔票,李羊群根本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杯。
李羊群和圓圓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氣溫大概在零下二十攝氏度左右,北風像一頭巨大的怪獸,一口就把兩個人身上的熱氣吞沒了。圓圓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撲向身邊的人。李羊群也極自然地與圓圓擁在一處。他們彼此把對方緊密地摟了,他們怕著那冷,更怕著那狂歡之後的黑暗與寂靜。
李羊群說,我們回家吧!
圓圓說,我們回家啊!
圓圓是那年的聖誕夜住進李羊群家裏去的。李羊群的家是他一個人的家,家對他來說意味著一所100多平方米的睡覺的窩。匱四覺得她能為李哥治理這個家,圓圓還不到二十歲,可是她自己覺得,她一點不比三十五歲的李羊群更顯得幼稚。
圓圓從進去起,就再沒有出來做事。
圓圓在李羊群的家裏生活得很像一個小主婦,李羊群的家裏是雇了鍾點工的,一個月要給人好幾百塊錢。圓圓說,李哥,反正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要不我們把工人給辭了?李羊群說,辭了?幹嗎呀,我可不是讓你來當工人的!圓圓一直琢磨他這話裏韻意思,不是讓我當工人,那是把我當什麽人呢?如果沒有他這句話,圓圓還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有了他這句話,倒真成了一個問題了。關於這個問題,圓圓想了許多天,想得自己都有些不痛快了,幹脆就不想了。
圓圓把李羊群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李羊群除了睡覺別的時間常常不回家。圓圓倒是從來沒提過意見,是李羊群自己覺得挺過意不去的。李單群就改了習慣,過去禮拜六的日子他也是在外麵過,現在改了,現在他回自己的家和四周在一起過。圓圓在乎常的日子就懶散得很,圓圓每到禮拜六就忙起來,把自己重新收拾得妥妥帖帖,等了李羊群接她出去。李羊群常常把圓圓帶去原來的地方,吃飯、喝茶、聊天。那個時候,圓圓就有些糊塗,覺得伢,日是從前的日子。李羊群也分明與往日不同,往日在家裏見了她並不太講話,換到外麵,就重新喋喋不休起來。不同的是,現在他們消遣完了就一起回家。一起回家去的時候,就都感覺得出他們之間還是有了變化的。
圓圓時時會想起那個大風雪的聖誕夜的情形,可是那樣的情形再沒發生過。
圓圓每日都在家裏養著,一日比一日的懶散起來。什麽都由工人做,連喂喂金魚,澆澆花這樣的活她都懶得做了。她睡睡覺,看看電視。有時一個人出去逛逛街,有時還出去洗洗桑拿,做做美容。曾經是她伺候人家,現在是人家伺候她。姑娘們趕著噓寒問暖,巴結著脫去她的外套,稱讚她又白了漂亮了,稱讚她的衣服首飾好看。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裏,滄海已經變作桑由。圓圓開始穿上價格一件比一件更貴的衣服,本來就生得銀盆大臉的飽滿,兩隻肉耳垂厚厚地墜著。任誰家的女人還不都誇她是個有福氣的命。
李羊群每月都會照時在一個抽屜裏放些錢。圓圓不能把它們存起來,可那些錢足夠她消費了。她花起錢來也不再吝惜,學會了那些在商場裏一泡就是半天的女人,買一大堆沒有用的東西回來。無聊的時候,就把那些東西翻了又翻,設想一些用場,常常想到一半就丟開了。
這樣的日子,也許正是圓圓夢寐以求的。但真過上這樣的日子,她心裏又空得像一座被廢棄的倉庫。其實圓圓並不曾遺憾她是不是少掙了多少錢。她要錢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呢?
李羊群是個好男人,李羊群從來都不曾承諾圓圓什麽。可誰又能說,日子不會這樣一直過下去呢?
圓圓想,等上兩年,她一定要養一個李羊群的孩子出來。
圓圓從來都不是一個嬌氣的女孩,可有一陣子她突然覺得有了撒嬌的欲望。快到聖誕節了,她要求李羊群帶她出去過聖誕夜。圓圓現在也洋氣起來了,她渴望刺激,喜歡起節日裏甘醇的酒香。
李羊群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因為圓圓幾乎沒跟他提過什麽要求。
李羊群帶了圓圓出去,他這次沒有帶她去“直覺”。他花了600多元買了兩張“小上海”度假村聖誕晚會的票。他想,既然出去了,就應該讓人家開開心心地玩兒個夠。
裝扮成聖誕老人的門童給了他們兩頂紅色的尖帽子。圓圓穿了雪白的鴨絨棉襖,配了大紅的帽子,一張粉臉紅紅白白的,像個瓷實的瓷器娃娃。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看她。就連李羊群都吃驚地發現,與自己生活了這麽久的一個女孩,竟然美麗得這麽陌生。有一刻,當他從旁邊看她的時候,仿佛覺得根本就不認識她。
二人找了一位置坐下,立刻就有小姑娘過來推銷她的玫瑰花和禮品。買花吧先生,送太太聖誕節禮物啊!李羊群隨手就抽了一枝遞給圓圓。圓圓的臉立刻就紅了,遲疑了一下才羞澀地把那枝天鵝絨一樣深紫色的玫瑰放在胸前。那樣的顏色襯了雪白的底子,就越發的嬌豔無比。李羊群恍然悟到,圓圓並不是他的太太。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們在一起是愉快的。
還會有什麽事情比讓人愉快更重要呢!
圓圓並不能知道李羊群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圓圓見他對著自己發呆,就帶了溫情地與他的目光對接到一處。不相識的在一邊看,就覺得是極好的一對。
真好啊!他們在心裏兀自感歎。
李羊群的朋友就是這個時候從外麵進來的,總共有那麽七八個,也許是十來個,圓圓那時哪裏敢把心放平了數一數。
那群時髦的男男女女一看到李羊群就喊,哇噻,這麽巧,早知道讓老李請客了!
李羊群說我請酒水吧,你們就放開了喝。
那幫人幾乎同時把目光打在圓圓身上。李羊群說,她叫圓圓,我的夥伴。圓圓的心總算放下了,她沒有上過大學,可她知道夥伴是有多種涵義的,可以是生意夥伴,可以是工作夥伴,當然,也可以是性夥伴。
那些人好像立馬就把圓圓給忘了,他們在他們身邊坐下來。他們相互打情罵俏,也說一些文化事兒,有時還夾雜了英語。李羊群給他們每人要了一杯威士忌,男女都一樣。他們開始自在地飲自己的杯中物。女孩子戴了很酷的首飾,翹了蘭花指擎著杯子。她們也抽煙,樣子極為優雅,就那麽光明正大地在男人堆裏抽。圓圓的那些女伴們也有抽煙的,可她們是在沒有客人的時候,偷偷地抽,樣子放蕩而懶散。圓圓放鬆了一些,她因為不再被他們注意而放鬆。他們吐出的煙霧像一條河流,但她覺得自己被他們隔在了河的對岸。他們喝酒,圓圓就喝自己那瓶加檸檬的科羅那。女士們是那麽的優越、放肆而又尊貴。她們有胖有瘦,有高有低,有黑有白。但她們無一例外地充滿自信,而自信讓她們漂亮和霸道。她們開心恣肆地說笑,她們是在自己的城市裏啊!
她圓圓哪裏能與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交道?圓圓是圓圓,圓圓永遠都成不了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圓圓是有自知之明的,坐一會兒就說要先走。圓圓說完走就拿眼睛去看李羊群的反應,李羊群這隻羊好像回到自己的羊群就把圓圓給忘記了,剛才還精神頭十足地盯她的那雙眼睛,現在一下於散了。他這樣的神態與這幫人在一起才是合轍押韻的。圓圓以為,李羊群不陪她一起走,至少會挽留她。李羊群那時候正忘情地和他們追憶起一樁往事,他仿佛忘記了自己的角色,他本是陪了她出來玩的。但他不想讓任何人在這個時候穿插到他們的往事裏。他頭都沒扭就揮了揮手說,那好吧圓圓,你先回吧!
圓圓出了門並不覺得冷,她想起去年的這個日子,自己偷偷笑了一笑。她感覺笑容在臉上有些澀,也許是皮膚有些幹燥,緊緊的。
圓圓打了車回家,放了滿滿一浴盆熱水,然後灑了精油和浴鹽。她脫光了衣服鑽進水裏,一邊聽音樂一邊讓自己的身體在水裏一點一點地滋潤。圓圓從水麵上看著自己勻稱的身體,舒服地歎出一口長氣。她原本就是該這樣在家裏待著的啊!
圓圓洗了一個透水澡,慢慢地在身上塗上浴後霜。她年輕的皮膚緊繃繃地發出瓷的光彩,也許還沒必要這樣精心養護。可冬天皮膚是會幹燥的,做一點特別的護理,會讓觸摸到的手有一種絲綢般光滑的快感,李羊群就這樣稱讚過她。她想起了李羊群那雙手。那雙手在這個聖誕夜也許在她的身體之外遊走著,在一大群城裏人中間,張揚而又鎮定。
圓圓的門,見她穿了大紅的衣裙,姿態端莊地躺在床上,臉色豔麗,已經睡得十分安靜。
李羊群是第二日的早晨才看出異常的,他再去看她的時候,覺得那情形怎麽與昨晚沒有任何兩樣?過去摸了,才知道是冰涼的。
李羊群昨晚竟然沒有發現,圓圓的枕頭旁邊是擺著一隻空掉的藥瓶的。
後來那藥瓶就一直擺放在李羊群家裏最顯眼的地方。
清點遺物的時候,李羊群翻出了一張身份證。圓圓原來是叫肖明惠。
李羊群在一段較長的時間裏基本上把肖明惠的曆史搞清楚了,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始終糾纏著他,那就是,這個叫肖明惠的姑娘為什麽要尋死呢?